陶渊明《读山海经》(其十)赏析
张亚欣
【摘 要】<正>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精卫口衔微小的木块,要用它填平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刑天挥舞着盾斧,勇猛的斗志始终存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同为生灵不存余惧,化成异物并无悔意。)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徒然存有往昔的猛志,天赐良机岂可等待.)提起陶渊明(1),恐怕人们便会在头脑中绘出一位田园信步、悠然采菊的隐者形象来。周敦颐在《爱莲说》中也说:'晋陶渊明独爱菊。'其实,陶渊明写菊并不多,只因'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两句诗太著名了,菊便成了他的化身,他和菊也成了中国文
【期刊名称】孙子研究
【年(卷),期】2015(000)005
【总页数】2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精卫口衔微小的木块,要用它填平沧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刑天挥舞着盾斧,勇猛的斗志始终存在。)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同为生灵不存余惧,化成异物并无悔意。)
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徒然存有往昔的猛志,天赐良机岂可等待!)
提起陶渊明①陶渊明(365?~427),又名潜,字元亮,号五柳先生,寻阳柴桑(今江西九江)人。,恐怕人们便会在头脑中绘出一位田园信步、悠然采菊的隐者形象来。周敦颐在《爱莲说》中也说:“晋陶渊明独爱菊。”其实,陶渊明写菊并不多,只因“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两句诗太著名了,菊便成了他的化身,他和菊也成了中国文学里,乃至中国文人心中象征着高情远致的意象。再加上他著名的《归去来兮辞》《归园田居》《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等传世之作,陶渊明遂成为寄托着中国古代士大夫清高洒脱、安贫乐道之理想的人物形象。
然而,作为一位被后人传说千余年的伟大诗人,非但陶渊明的文学成就不限于田园一派,他的生命人格也定有其复杂性。仅以诗歌表现来说,就有与平淡自然的陶诗主流风格截然相反的所谓“金刚怒目式”的出语形式。其中的代表,就是《读山海经》组诗第十首。②陶渊明的思想与性格具有复杂性,学者多有论述,本文不展开讨论。关于“金刚怒目”,缘于朱光潜和鲁迅的争辩。朱光潜在《陶渊明》一文中说:“他和我们一般人一样,有许多矛盾和冲突;和一切伟大诗人一样,他终于达到了调和静穆。”(《诗论》,见《朱光潜全集》)鲁迅说:“就是诗,除论客所佩服的‘悠然见南山’之外,也还有‘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类的‘金刚怒目式’。”“陶潜正因为并非‘浑身是“静穆”’,所以他伟大。”(《题未定草》六、七,见《鲁迅全集》)
陶渊明《读山海经》组诗共十三首,记下了《山海经》和《穆天子传》中所载的一些神异事物,并由此生发出一些叹息、怒吼、感佩或哲思。
《读山海经》(其十)是由精卫、刑天的故事引发而来。③《山海经》十八卷,多述古代海内外山川异物和神话传说。《山海经·北山经》载:“发鸠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山海经·海外西经》载:“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精卫为复溺死之仇,竟要口衔西山之木石,以填平东海。刑天为复落败、断首之仇,死后竟以残身操干戚,誓与天帝血战到底。即便是在《山海经》的神话世界里,精卫、刑天都是两个“不自量力”的复仇者。然而,神话的特点就是将“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的力量的形式”(恩格斯《反杜林论》),并因此而具有某种象征意义。
本诗“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四句,用精练传神的诗家之语概括了前述神话故事。起笔平直,然造境气势不凡。一“衔”一“微”,用想象摹状出精卫作为一只小鸟所能及的力量;“将以填沧海”,道出精卫竭己之力的指向——居然欲填平浩莽之沧海。“微木”与“沧海”对举,既提示了精卫复仇之不可思议,也突出了其决心之大,展示出了一种“超人间的力量”。干,盾也;戚,斧也。“舞干戚”与前句“衔微木”“填沧海”一样,皆为健朗刚烈的动作性短语。再加上“猛志固常在”这一诠释提炼之句,不仅绘出了刑天、精卫勇猛凌厉之志,而且升华出了一种悲壮豪情之美。陶渊明爱用“猛志”一语,它也最能表现诗人个性中冲淡平和之外的另一面。比如《杂诗·忆我少壮时》中用“猛志逸四海”自述少壮之志。此诗中“猛志固常在”,可以说是借托精卫、刑天自道晚年怀抱。“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同物”,同为有生命之物,指精卫、刑天之原形。“化去”,物化,指精卫、刑天死而化为异物。此二句上句言其生时,下句言其死后,精卫、刑天生前既无所惧,死后亦无所悔。这两句也正是对前句“猛志固常在”意蕴的充分阐发。“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结笔二句,慨叹精卫、刑天徒存昔日之猛志,然复仇时机终未能等到。猛志常在,虽使人感佩,而时机之不遇,终使人悲惜。慷慨豪壮的诗情意象,至此转为沉郁悲歌,余味无穷。
《读山海经》组诗作于陶渊明晚年,刘裕篡晋之后。刘裕代晋称帝,又残忍凶暴,诛杀无辜,陶渊明对此充满强烈的义愤。因此,在《读山海经》和其他基本作于同期的诗篇(如《述酒》《咏三良》《咏荆轲》)中,诗人通过悲悼怀想上古神话、史实中的悲剧英雄,表达对晋宋禅代之际史事人物的强烈感喟,展现内心的道义原则与批判精神,表现出了“金刚怒目式”的笔风。
“精卫衔微木”这首诗借对古代神话中身死而精神不灭的精卫、刑天的吟咏,歌颂一种忠臣烈士生死以之的猛志奇节,一种不因存亡夭化而降心辱志的不悔之心。这首诗里,我们看不到陶渊明素来的随和平淡与“静穆”,而是一种对生命沉思的健朗有力的呈现。所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诗人内心始终存在的“猛志”,使他在迟暮之年对黑暗势力仍保持了不妥协的批判锋芒。
这种“猛志固长在”的精神,为历代志士仁人所传承,而且豪壮之气上升,“良辰讵可待”的悲忧褪去,成为中华民族精神品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就连婉约派词人的代表李清照也唱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迈诗句,近代革命家秋瑾女士表示要“拼将十万头颅血,誓把乾坤力挽回”!至于共产党人则是“猛志”精神和必胜信心、革命乐观精神的高度统一,陈毅元帅的“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坚信将来“人间遍种自由花”,就是这种不屈斗争精神和必胜信念的体现。
(责任编辑:周亨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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