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珂《清稗类钞·贞烈·焦烈妇吟血诗而死》译文

发布时间:2015-12-25 09:23:08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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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珂 《清稗类钞·贞烈·焦烈妇吟血诗而死》译文

译文:

烈妇焦氏,是宁国府某县人。她父亲以贡生身份在乡里教书,学问深厚学风谨严,乡邻众人都交口称赞。焦氏幼时便失去了母亲,严父慈母两种角色,贡生一个人都兼任了。焦氏小时侯,就通晓读书礼仪,言行举止都合乎法度,文雅有礼,有古时淑女的风度。有一天,她捧着《列女传》侍立在父亲身边,声音琅琅地朗读王凝妻、韩凭妇的故事。贡生偶然中引用董生的话说:“忍受巨大的耻辱苟且偷生,不如死。”他的女儿心中有所触动,突然扬眉道:“假如孩儿不幸遭受灾祸,也会这样做。”贡生猛然一惊,哀伤地叹息,眼睛盯着他的女儿看了很久,大概心中责备于女儿说话不吉利。

不久,(来了)一个姓陆的年青人,字宣城。陆某本是世家子弟,有中等人家的资产,他也是官学生员,在官学之中很有名气。贡生觉得很满意,捋着胡须自言自语说:“要是能有陆生这样的女婿,王羲之(字逸少)也不能专美于前啦。”从此只要有从宣城来的客人,贡生就拉着人家的袖子,询问陆生近况。有客人说:“陆生当然是优秀的年青人,但是嗜赌,恐怕也有欺世盗名的嫌疑。”贡生生气地说:“皇甫泌也好赌,哪里有损他的贤名了!”不久,又有客人来说:“陆生赌钱老是输,卖家中田产还赌债了。”贡生一下子忧心忡忡起来,满脸愁容。不久,又有客人来说:“陆生赌钱还是老输,(已经)卖了房产还债了。”贡生懊悔不已,难过地(对女儿)说:“果真这样,我的女儿可怎么办呢?”当时两家已经择定了吉日,离迎娶只有十来天了,贡生说:“我决不让我的孩儿嫁给无良子弟,就算花轿来了,我也一定将他们赶出门外。”媒人困窘不已,在两边来往游说,说得口干舌燥,贡生心意却难以动摇。焦氏女听到了一点消息,便强忍泪水劝说父亲:“错误已经铸成了,父亲即便强行反对,也于事无补了,以后的日子会怎么,孩儿都随他了,希望父亲不要再毁约。”贡生没有办法,只好召来了媒人,与她立下约定,说陆生若能不再犯老毛病,我就愿意履行之前的婚约,嫁人满口答应了。不久,(媒人)传来陆生的话,说(他)已经痛改前非。从今往后,如果有不遵从教诲的,便如滔滔黄河水。等到焦错女嫁过去之后,夫妻相处得也十分融洽。

后来贡生到宣城设馆教书,与女婿家近在咫尺,就常常察看女婿的表现。陆生忌惮贡生的严厉,渐渐检视、约束自己。焦氏妇又时常列举嗜赌的危害来规劝他,陆生从此没再到过赌场。再看陆家已经家道中落,度日都十分艰难,柴米油盐,都有半数靠焦氏妇的十指辛劳,针线缝补,到斗夜也停不下来。别人都瞧不过去,而她却心安理得,说:“针线缝补,本是妇人的天职。丈夫不再和赌徒交往,我即使整夜缝缝补补,十指磨出骨头来,累死了,也甘之如饴啊!”第二年,二人有了一个儿子,陆生闭门教子,和赌徒们的往来就更少了。贡生就笑着对陆生道:“你能改过向善,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焦氏妇也展颜笑道:“我的丈夫终于成为有德之士,还是父亲陶冶的结果啊。”

又过了几年,贡生竟然客死宣城,焦氏女伤心已,难以自制,整日茫然无措,不知该做什么。然而陆生却为此感到舒心:“如今我还怕什么呢?我是逃出笼子的鸟儿了,不飞还等什么!”便急忙出门去找赌友们去了,彻夜未归,音信全无,焦氏妇非常惊诧。第二天,陆生回来了,妇人责问他去哪儿了,陆生答:“赌场而已。”焦氏妇说:“我父亲在时,你慷慨大义地指天发誓,说终身不再去赌。如今才没几天,父亲他尸骨未寒,你的誓言却已经冷了,你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父亲?”陆生道:“他太不明事理了,我从前不过虚与委蛇罢了。他担心赌博会让人破产,不知赌博的人有十个,却只不过有一两个破产的。有的人先输钱然后赢回来,有的人输小钱然后赢大钱。快收拾收拾家中的余钱,我再去博一博,现在来谋算此事,还不算晚。”妇人问:“既然这么说,那今天你赌得怎么样?”陆答:“输了。”焦氏妇还要说话,陆生却已经冲进屋里,翻箱倒柜拿着财物跑了出去。第二天,又空手而回。妇人问:“怎么样?”他答:“输了。”从此,陆生一天天沉溺在赌博之中,凡是可以作赌资的东西,都被他翻找殆尽;不久便到了拔老婆头上的钗子,抢走四岁孩儿脖子上银项圈(的地步),只为孤注一掷,再赌一回。焦氏妇强要阻拦他,他就大怒,说:“你真是糊涂,这些值几个钱,就这样小气,不肯给我?我要是赌赢了,带着银饰去,带着金饰回啊!”等到第二天早上,陆生回来,就对着墙叹气,不停地搓着空空的两手。焦氏妇道:“你带金饰回来了吗?”陆生不回答。“那银饰还在吗?”,陆生还是不回话。妇人低着头哭了起来。儿子看到妈妈哭了,也大哭出来。过了许久,陆生一句话也不说。焦氏妇擦了眼泪再看他,却已没了他的踪影。等到她进厨房做饭时,就(发现)锅碗等厨具,都一一不胫而走,原来又被陆生拿去偿还赌资了。焦氏妇悲恸难言,儿子肚子咕咕叫,饿得哭个不停。邻居可怜他们,纷纷给他们送来饼饭吃食。孩子有了吃的,止住了哭声。

焦氏妇整日都没吃东西。到了夜里,风雨交加,小小的屋子似乎便如小船一般,飘摇不定。她抚摸着儿子,哄他入睡,就倚着灯台坐着,忍着饥饿等丈夫回来。直等到三更时,陆生冒着雨回来了,说:“今天累了。”进到屋里,他两眼直直地盯着妻子,许久都吞吞吐吐地不说话。焦氏妇说:“您想说什么?”陆生答道:“我们夫妻穷困潦倒到这般田地,根本没法养活自己,如今在这没有办法求活的情况下,要另想两全的办法啊。”焦氏妇问:“要求活又该怎么办呢?”陆生不说话。焦氏坚决地追问,(原来陆生的办法)就是要卖了妻子来偿还赌债。焦氏妇竟然没有生气,她说:“您先睡吧,我好好想想,明天就当给你一个答复。”陆生就松了口气,放心地上床睡了。到了天亮时,陆生叫妇人,妇人不回应,陆生起来找她,却发现她已经在屋外上吊自杀了。邻居们知道了这事,都指责陆生的不是,争相抓着他,不让他逃走。(有人)检视焦氏妇的遗体,找到了八篇血书的绝句,赤血斑斑,洒落在巾帕之间,原来是她咬破手指写成的。每一首绝句,都取两个字的题目,词句不一定非常工整,情意却悲哀至极。

《夜坐》诗为:「风雨侵人蔽短墙,单衣不耐五更凉。挥毫欲写中情事,提起心头已断肠。」(风雨交迫的人只能借徒然的四面短墙来遮蔽自己,单薄的衣衫经不起五更天的寒凉。提笔想写出心中的情感,才想起就已经肝肠寸断。)

《诉恨》诗为:「是谁设此迷魂局?笼络儿夫暮作朝。身勌囊空归寝后,梦中犹唤一声么(幺)。」(是谁设下这迷人心志的赌局,诱惑得丈夫把傍晚当作清晨。身心疲惫口袋空空地回家睡觉,睡梦中还一声声叫着“小、小、小……”)

《对檠》诗为:「风敲庭竹夜凄清,独对孤檠诉不平。绛蜡也知人永诀,替侬堕泪到天明。」(风儿敲打着庭院中的竹子,夜色更觉凄清,我独自对着孤单地灯台诉说心中的不平。蜡烛也知道我要永别人间了,替我垂泪至天明。)

《题巾》诗为:「漫云薄命属红颜,侬不红颜命亦艰。留下青绡巾一辐,迟君细认血斑斑。」(不要说红颜多薄命,我不是红颜命运却也如此艰难。留下这一幅青绡丝巾,请您细细辨认上面的斑斑血泪吧。)

《辞佛》诗为:「心香一炷袅清烟,稽首慈云大士前。倘得儿夫情性改,阿侬含笑到重泉。」(心中点起一柱香,清烟袅袅;我在慈云大士前叩首。若是我的丈夫能改了性情,我便死了也含笑九泉了。)

《哭父》为:「不堪庭训溯当年,执卷闲哦《列女篇》。今日夜台逢老父,儿身洁似水中莲。」(不堪回忆当年那父亲淳淳教诲我的日子,我拿着书卷吟诵《列女篇》。今天我终将到地下与父亲相聚了,孩儿的身心还是如水中清莲一般洁净。)

《痛子》为:「百结鹑衣冷不支,郎归休在五更时。风酸月苦空闺里,犹有床头四岁儿。」(褴褛破旧的衣衫挡不住寒冷,丈夫啊,你不要在五更才回家。风儿酸楚月色凄苦,我独守在空空的家里,还有床头四岁的儿子啊。)

《投缳》为:「拂泪含悲暗启扉,侬今视死已如归。可怜梁上呢喃燕,来日牕前各自飞。」(擦去眼泪满怀痛楚,我悄悄打开门,如今我已视死如归。可怜梁上呢喃对语的燕子,来日窗前终将各自飞去吧。)

原文:译文:这八首绝句一经公布,远近之人无不传诵。陆生被抓了起来,带着刑具关押在县狱之中。有位中丞大人听说了此事,上书请求朝廷表彰焦氏妇的贞烈与气节。朝廷下旨剥夺了陆生的生员资格,切断他八根手指,又命主管官员为焦氏妇修建祠堂(纪念她)。祠堂建成后,就让陆生做看守。陆生既已成了残废,没过几年,就病死了,他的遗孤由公家抚养教育。孩子长大之后,自警自强,家业也渐渐恢复了。焦氏妇的八首血诗,还保存在祠堂里。中丞大人在诗后亲手批注:“字字泪,语语血。耻瓦全,宁玉折。焦氏清风,可歌可泣。”(字字含泪,句句泣血。以苟且偷生为耻,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焦氏妇的高风亮节,可歌可泣。)

这是乾隆丙辰年的事情。

附原文供参考:

烈归焦氏,宁国之某邑人。父以明经教授于乡,学行醇谨,里中人翕然称之。妇幼失恃,严父慈母,明经以一身兼之。妇幼时,即洞晓诗礼,举止合度,彬彬有古淑女风。一日,捧《列女传》侍父旁,琅琅诵王凝妻、韩凭妇故事。明经偶引董生语曰:「受大辱以生者,毋宁死。」妇意有所触,遽轩眉而语曰:「使儿不幸而觏闵,亦如斯矣。」明经适然惊,怃然叹,目摄其女者良久,盖滋怪其语之不祥也。

无何,字宣城陆某。陆故世家子,具中人产,为学官弟子,蜚声簧序间。明经意慊甚,掀髯自语曰:「得壻如陆生,王逸少不足专美矣。」自是客有从宣城来者,辄曳袖,询陆近状。客曰:「陆生自是佳子弟,顾嗜博,或亦盗名之玷。」明经艴然曰:「皇甫泌嗜博,何损其贤!」未几,客有来言者曰:「陆生博屡负,鬻田以偿之矣。」明经愀然有忧容。未几,复有来言者曰:「陆生博又屡负,割宅以偿之矣。」明经嗒然丧气曰:「果尔,吾女将奈何?」维时涓吉有期,相距止旬日,明经曰:「吾誓不令吾女适无赖子,即彩舆来迓,吾亦必挥诸门外。」执柯者窘甚,往来关说,唇舌敝焦,明经意不可动。妇微闻之,则忍泪以谏曰:「铸错已成,阿爷即梗议,于事亦无裨,集枯集菀,儿悉听之,愿勿毁约。」明经不获已,则立召执柯者,与之约,谓苟不复萌故智者,吾愿践宿诺,执柯者唯唯。旋传陆语,谓已痛改前非,自今以往,苟不率教者,有如白水。迨妇既嫁,伉俪颇相得。

时明经适馆宣城,与壻舍相距咫尺,则频诇察之。陆惮明经之严,稍自检束,妇又时举嗜博之害以规之,陆自此不复至博场。顾陆家已中落,度日至艰困,米盐薪酰,半取给于妇之十指,针纫补缀,至夜分不勌。人不堪其忧,而意殊安,曰:「针黹,妇职也。夫子不与博者游,妾即终夜治纫,十指见骨而死,甘如饴矣。」逾年,举一雄,陆闭户弄雏,与博徒往来益疏。明经乃笑语陆曰:「汝能改过迁善,吾复何忧!」妇亦冁然曰:「夫子卒为善士,父陶冶之效也。」

越数年,明经竟客死宣城,妇哀毁逾度,长日惘惘然。而陆乃引以自慰曰:「今奚所畏耶?吾其为脱笼鸟矣,不扬奚待!」则匆匆出门访博徒去,竟夕,踪迹杳然,妇殊駴诧。越日,陆归,诘以奚往,曰:「博场耳。」曰:「吾父在时,子慷慨誓天日,谓终身不复博。今几日耳,父骨未寒,而子盟寒矣,如逝者何?」曰:「渠殊不晓事,吾向者特虚与委蛇耳。渠虑博能破产,顾博者十,而破产者亦止一二。或先钝而后利,或小往而大来。收合余烬,背城借一,及今图之,未为晚也。」曰:「然则今者博何如?」曰:「负矣。」妇尚欲有所语,而陆遽入室,搜箧中物逸去。翌日,又垂橐归。曰:「何如?」曰:「负矣。」由是日湛溺于博,凡可以供博资者,罗掘几尽,驯至拔妇头上钗,攫取四岁儿项间银圈,为孤注之一掷。妇强阻之,则怒曰:「若殊愦愦,此值几何钱,而靳不吾与?且吾博果胜,以银饰往,以金饰归矣。」诘朝,陆归,则向壁咄嗟,频频搓其空掌。妇曰:「若赍得金饰归乎?」不应。「然则银饰尚存乎?」又不应。妇俛首泣。儿见母泣,亦噭然哭。良久,陆殊不答一辞。妇拭泪眸睨之,则已渺。比入厨下执爨,则釜锅什物,一一不胫而走,盖又将去偿博资矣。妇大恸,儿腹枵然,啼饥且弗止。邻人哀之,争投以饼饵。儿得食,止哭。

妇竟日不食。入夜,风雨交作,斗室如虚舟,飘摇不定。妇抚儿就寝,则倚檠而坐,忍饥以待其归。比三鼓,冒雨返,曰:「今日惫矣。」既入室,目灼灼视妇,嗫嚅者久之。妇曰:「子将奚语者?」陆曰:「吾夫妇潦倒至是,殊不足以自存,今于无可求全之中,将别筹一两全之策耳。」妇曰:「求全将奈何?」陆不语。坚诘之,则以鬻妻偿博对。妇殊不怒,曰:「子第归寝,徐思之,明发当有以报命。」陆乃弛然卧。比晓,呼妇语,妇不之应,起索之,则雉经死室外矣。邻人悉其事,咸不直陆,争挟持之,弗使逸。检妇遗体,得血书八绝句,斑斑洒染巾帕间,盖破指书也。每一绝句,辄拈二字为题,词不必工,而意则悲矣:

《夜坐》云:「风雨侵人蔽短墙,单衣不耐五更凉。挥毫欲写中情事,提起心头已断肠。」

《诉恨》云:「是谁设此迷魂局?笼络儿夫暮作朝。身勌囊空归寝后,梦中犹唤一声么。」

《对檠》云:「风敲庭竹夜凄清,独对孤檠诉不平。绛蜡也知人永诀,替侬堕泪到天明。」

《题巾》云:「漫云薄命属红颜,侬不红颜命亦艰。留下青绡巾一辐,迟君细认血斑斑。」

《辞佛》云:「心香一炷袅清烟,稽首慈云大士前。倘得儿夫情性改,阿侬含笑到重泉。」

《哭父》云:「不堪庭训溯当年,执卷闲哦《列女篇》。今日夜台逢老父,儿身洁似水中莲。」

《痛子》云:「百结鹑衣冷不支,郎归休在五更时。风酸月苦空闺里,犹有床头四岁儿。」

《投缳》云:「拂泪含悲暗启扉,侬今视死已如归。可怜梁上呢喃燕,来日牕前各自飞。」

八诗既宣布,遐迩传诵之。陆被逮,械系于县狱,中丞某闻其事,题请旌表节烈。得旨褫陆衿,断其八指,饬有司为妇建祠。祠成,以陆为司阍。陆既残废,不数年,病卒,其遗孤由公家抚育。既长,克自树立,家业亦稍稍恢复。妇血诗八章,尚存于祠。中丞手批其后曰:「字字泪,语语血。耻瓦全,宁玉折。焦氏清风,可歌可泣。」

此乾隆丙辰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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