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学通、米尔斯海默:中国能否和平崛起?
来源:共识网(清华大学学生国际事务学会提供) 今天(2013年11月2日)对话的主角是阎学通和米尔斯海默教授,主持人是芝加哥大学政治学教授罗伯特·佩普(Robert Pape) 本次活动主题:Can China Rise Peacefully? 中国能否和平崛起?
首先双方观点的表达,各20分钟。
米尔斯海默:
中国能否和平崛起?我的论断是不能。思考这个问题,不能离开理论。理论会给你自信,相信理论能够解释过去、现在并预测未来。我的理论是一种结构理论。国际体系促使中国、美国都以同样的方式行事。无政府体系下,没有国家能够确认其他国家的意图,真正有实力的国家才有能力生存。
任何一个国家至多只能做区域霸权,同时要防止其他国家成为区域霸权、即阻止出现同类竞争者。美国是西半球的霸权,但要阻止中国成为东亚的霸权。
中国想要成为霸主,不是今天而是二三十年以后,随着中国实力增长,这是一个必有事实。中国屈辱的过去使得其有强烈的欲望去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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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避免“落后挨打”的重演。在这个生存的需要下,中国想要成为最强大的国家,想成为地区霸主。
在美国看来,我们不希望中国能够自由地出入西半球,出入自己的后院,或者出入波斯湾,正如中国不希望美国自由出入西太平洋。确保在国际社会生存在最佳方式是获得最大的权力,成为最强国,自然没有人能够对你采取行动。所以,崛起首先要成为自己所在区域的霸权,然后成为唯一的区域霸权。
回顾美国外交史,美国从13个小小的曾是殖民地的州开始不断扩张,包括与墨西哥开战,侵略加拿大,扩张到加勒比海。扩张是美国的传统。
扩张为区域霸权后,美国开始阻止其他区域出现霸权。美国先前对四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威廉德国、纳粹德国、苏联和日本都采取同样的态度。
美国不希望任何区域外国家出现在自己家门口,这就是门罗主义。如果谁敢这样,我们就把它扔出去,让他永远不敢回来(throw you out and told you that you are not welcome back in the western area。今天如果中国这样,美国也会这样对待它。
在无政府体系下生存,你无法真正了解对方的意图,最好的方式就是确保自己最强。美国如此,中国亦如此。
从中国的角度看,理所当然应该成为亚洲最有实力的国家。中国过去有着辉煌的历史,19世纪遭遇耻辱。成为最强国是中国必然的逻辑。中国也会出台自己的门罗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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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版门罗主义会是:首先,成为区域(亚洲)最强的国家,其次,不希望美国出现在中国的后院。
美国搞战略重心转移(pivot to Asia)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遏制中国,阻止中国成为区域霸权么。因此,中国与美国战争不可避免吗?不。战争可能吗?是,可能因为台湾,也可能因为朝鲜半岛。美国人的虚伪就在于承认会包容中国。事实上我们为了斩落政策是不会容忍这种做法的,最后兵戈相见并不是不可能 。
我的这些论断都是基于我的理论。理论是对现实的抽象和简约,理论推理会排除一些干扰因素,因此预测或解释肯定跟现实有差别,但是,好的理论能够有75%的解释率。我的理论就是,我希望,中国不能和平崛起的情况属于我的理论25%的那一部分。
阎学通:
作为现实主义者,我跟米尔斯海默有许多共同观点,包括无政府体系下国家无法确认其他国家的意图,国家首要目标是生存。这些是我们进行理论辩论的假定(assumptions)。
我同米尔斯海默的一个观点,即中国和美国都希望成为世界第一。奥巴马说过,美国绝不会接受当世界老二。所有的世界第一首先都应成为区域第一,再从区域主导国变成国际体系主导国。
我也赞同米尔斯海默的这一观点:中国也应该谨慎行事,表现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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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与米尔斯海默就中美两国战略选择上看法不同。中国不一定会走美国走过的道路,而且,美国有更多遏制中国的选项,比中国设法成为主导国能用的选项多得多。
冷战时期,美国对付苏联主要靠遏制战略,与当年英法竞赛类似。美国组建更大的同盟、有更多的盟友,最终战胜了苏联。中国的做法不同,习近平主席最近在周边外交工作座谈会上指出,周边外交要为民族复兴创造一个有利的环境,让邻国对中国更友善。这些表述与以往不同。以前,我们外交总是美国优先,现在有更多自主的外交主张。 对中国来说,如果外交一直以美国优先,怎么可能有好邻居呢。习近平现在主张加强与邻国的安全合作,在经济上推出海上丝绸之路和新丝路经济带,一个海上一个陆上。这些观点都与以往不同,是创新之举。
对中国而言,我们主张的是先寻求【共同利益】,而不是先寻求【互信】。即便我们有相互冲突的利益,我们也可以搞预防性合作,防止冲突。先有共同利益才能有互信。
全球化时代,中国如何赢得朋友?对所有人一样好,是无法赢得真正的朋友的。一个男的对所有女的都好,怎么能讨到老婆呢?中国应让友好国家获益,而不是只想着如何从对方身上获益。这就是习近平主席所说的“命运共同体”。
我主张中国要奉行“王道”。而形成命运共同体的方式就是中国的“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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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攻性现实主义看来,道义没什么作用,而道义现实主义把道义视为国家实力资源之一,因为道义能够加强与朋友的关系,能够在国外赢得朋友,在国内赢得支持。
不同的领导人会采取不同的外交倾向。正如小布什在外交上与克林顿不同,邓小平修改了毛泽东的外交政策,习近平也自然地对胡锦涛时期的外交政策进行修正调整,形成新的外交概念。
当然,不同领导层会根据时代区别采取不同的外交政策。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很弱,但更多参与战争;中国经济发展后,越来越不愿意动武,是主要大国中最和平的。这点体现了中国和平崛起的趋势和基础。
正如习近平主席所说的外交“底线”,中国的外交政策具备了基本的原则和底线,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所以我不排除中国不会和平崛起的可能性。
中国之所以不会与美国发生霸权战争。
其一是因为核武器,核武器既然能够阻止美苏开战,当然也会阻止中美开战。其二是因为全球化。现在的经济相互依存跟一战前不一样。全球化不是一般的经济相互依存,共同的市场降低了相互依赖的脆弱性,导致双方在经济社会上关联很深。
当然,和平崛起也不意味着处处容忍,不敢使用武力。 读完习近平在10月24日的发言后,我对自己在新书《历史的惯性》中的预测、即中国今后十年能够成为超级大国,多了几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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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米尔斯海默的理论可能是为时更长的大趋势预测,而我的理论则是近期的,十年内的。
米尔斯海默回应阎学通
习近平主张把中国的邻国整合到经济与安全合作中,是很聪明的政策,但不会成功。
首先是因为中国能力不足。没有国家能够确认中国的真实意图,而是集中精力关注中国的能力、潜力。因为无论如何中国都会成长为强大的力量。我们可见中国诶有引起过任何争论,而是保持低调,最终力量壮大到可以成为霸主。邻居看到你的能力后吓了一跳,而不会管中国说了什么。
第二个原因,中国的邻国有动机在现阶段就把问题解决掉,而不是等到中国强大了,到时候就来不及了。比如现在的菲律宾、日本与中国存在的海洋争端。中国自然希望时间在自己这边,但邻国不那么想,解决得越早越好。
第三个原因是中国对现状不满:对台湾问题不满,对东海、对南海、对中印边界„„都不满。正因为如此,中国的邻国会越来越怕中国,美国会越来越担心中国。
这三个原因导致一个结果:Being nice does not work!做好人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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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学通教授很重视道义,但我来自美国,美国人天然有道义优越感,山巅之城,灯塔国嘛。在道义上美国人觉得应该教中国怎么做,当中国的老师。
美国了解国际政治的悲剧性本质。真正的现实主义者反对越南战争,反对在中东开战。在美国,自以为是讲道义的都是自由主义者,没有现实主义的理论,他们的说法显得苍白无力。自古以来想要去干涉内政引发战争的也只是自由主义轮着。所以中国现在开始讲道义,我感觉好怕!
阎学通提出的核武器和全球化两点,是对我的理论最有力的反驳。我希望我的理论是错的,但我也有自己的理由。
我的反驳是:第一,核武器,或许可以阻止战争,但不能阻止安全竞争。印巴之间都有核武,苏联美国有核武,没有阻止激烈的安全竞赛。中美也会是如此。
美国是否会因为台湾、钓鱼岛或朝鲜、南海卷入战争?这种战争可能跟苏联与美国打起来不一样,后者会是第三次大战,但亚洲的地理条件,决定不会发生这样的战争。但双方的安全竞争不会减少,以此展开激烈的竞赛。
第二,对全球化、经济相互依赖导致和平,我不以为然,不相信。以台湾问题为例,如果台湾独立,中国政府也会投入战争。通常来说,政治比经济更重要。
我不是说经济相互依赖一点作用都没有,但是政治、权力一定要考虑,地缘政治也一定要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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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有一大袋子钱,我会打赌,核武器和经济相互依赖能够避免战争。但是,它们肯定不会减少安全竞争。
阎学通回应米尔斯海默:
我最近看了一本经济领域的书,认为塞缪尔亨廷顿的观点是错误的。因为他相信不同文明之间的竞争会主导世界形势,可叙利亚的情况证明他完全错了。伊斯兰教之间不同教派的争斗比巴以矛盾更激烈。所以,现实主义依然是国际关系理论的主流。不过,现实主义者之间的分歧巨大,比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者之间的分歧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