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山水诗的艺术特色

发布时间:2020-07-13 02:04:07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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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山水诗的艺术特色

  张明非

  古往今来能诗会画者固然不少,但罕能并臻其妙,而王维却得天独厚。他“文章冠世,画绝古今”(《纯全集》)。《诗活总龟》把他在诗画方面的成就与杜甫、顾恺之相提并论,说:“顾长康善画而不能诗,杜子美善作诗而不能画。从容二子之间者,王右丞也。”其实,王维不只擅长作诗、工于绘画,而且妙通音律。正是广泛的兴趣和深厚的艺术修养,使之成为诗坛上声名卓著的大家,杜甫也曾用“最传秀句寰区满”(《解闷》)表示对他的钦佩。王维诗很有特色,与他同时代的殷璠在《河岳英灵集》中说:“维诗词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为珠,着壁成绘”,已经指出他的诗富于画意。到了宋代,苏试进一步用“诗中有画”作他的考语,因其精辟允当,屡为后人征引,广泛流传,此后便成为对他诗歌的定评。

  其实,凡以景语入诗,即是用文字代替绘画使用的线条和色彩来刻划形象,都可以叫作“诗中有画”,山水诗尤其如此。自晋宋到唐,三百年间,有成就的山水诗人不独王维一家,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同时的还有孟浩然,李白和杜甫也颇多山水之作。他们的诗虽各具特色,但大都鲜明如画。然而,本来可以用来概括他们共性的“诗中有画”却成了王维山水诗的特征,足见他在这方面高人一筹,有独到之处。

  不妨将他与山水诗的创始人谢灵运作一比较。谢灵运为了再现大自然的风貌,“惨淡经营,钩深索隐”(沈德潜《古诗源》),努力探索山水诗的表现技巧。他有两句诗:“白云抱幽石,绿条媚清涟”(《过始宁墅》),用最能反映春天气象的绿色,与白色互相映衬,组成色彩鲜明的画面;又将大自然中最常见的山、水、木、石,由上而下,次第写出。两句诗展现了明媚秀丽的春天景色。他诗中另外两句:“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入彭蠡湖口》)也是异“句”同工。由此可见。注意色彩的鲜明协调,考虑景物的选择刻划,是谢灵运山水诗的特点。《文心雕龙·物色篇》说得好:“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故能瞻言而见貌,印字而知时也。”明确指出以谢灵运为代表的早期山水诗以追求形似为最高标准。苏轼在《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中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批评只求形似是比较幼稚低级的阶段,不足为法。中国绘画的理论和实践都说明,成功的作品应该是不仅注意形似,更注重神似;不要求毫发毕现,重在传神写意。通过画家精心选景,巧妙构思,运用浓淡相间、虚实相生的手法,使人不仅从浓淡的变化中,甚至从画面的空白处体会出作者所要表现的内容。以形神俱似为最高境界,以含蓄、淡雅、空灵见长,这是中国画的特点,也正是在这一主要方面,王维的诗与之有相通之处。比如,他有一首《汉江临泛》,其中有两句是说汉江的浩渺宽广,他却不对汉江作直接正面的描写,而是着笔与它有关的天地和山色,说:“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这样写虽不像谢诗那样具体可感,一目了然,却耐人寻味,给读者以丰富联想的余地。试想,说汉江之水连囊括万物的天地都无法容纳,仅一江之隔的对岸山色都显得朦胧不清,若有若无,其浩荡宽阔则可想而知。所以(《弇州山人稿》说它“是诗家极俊语。却入画三昧”。这样的例子在王维诗中比比皆是。如为了突出山的高大而着墨于云气的变幻:“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终南山》)为了表现山的深幽却描写花和树:“背岭花未开,入云树深浅。”(《李处士山居》)为了渲染薄暮静谧的气氛,写“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前一句说渡头是最喧闹的地方,此刻唯余落日,四周的安谧可想而知;后一句很容易使人联想起陶渊明的两句诗:“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归园田居》),感受到田园的和平恬静。王维的许多山水诗都是如此,不用浓彩重墨,不作精雕细刻,看去平平淡淡,有时甚至使人感到“不似”,但闭目一想,却栩栩如生,细细体会,则愈味愈浓。

  诚然,深厚的绘画造诣使王维的山水诗特别富于画意,然而融画入诗却不应该成为“诗中有画”的唯一意义。前人的许多评论往往只强调这一点,难免使人对此产生片面的理解。如《青轩诗缉》说:“右丞‘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带’字‘当’字极佳,非得画中三昧者,不能下此二字。”《画禅室随笔》说:“‘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非右丞工于画道,不能得此语。”《史鉴类编》说他的诗“非妙于丹青者,其孰能之”。都不过说明王维的诗妙在借鉴了绘画技法。其实,所谓“诗中有画”,应该是不仅融画法入诗,而且充分发挥诗歌表情达意的特长,以表现画面所难于表现的内容。这首先是指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不仅可以绘形,而且能够摹声。王维的山水诗中有不少对大自然声音的捕捉和描写,成为他诗中最富魅力的一部分。这里可以听到美妙而动人心魄的林间大合唱:“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送梓州李使君》),也可以听到如泣如诉,低沉幽咽的乐曲:“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过香积寺》)。在他的《积雨辋川庄作》中有两句诗:“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鹏”,历来为人所称道,《诗人玉屑》将它与杜甫脍炙人口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并提,认为皆“极尽写物之工”。诗的上句写广阔的水田上空点缀着白鹭,形象鲜明,境界开阔,的确很富画意。但如果没有下句,诗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生动。从茂密的绿荫中传来莺歌的描写,不仅使原来无声的画面变得更加活泼,而且可以唤起人对黄莺的丰富联想,补充画面所无法表现的形象。正因为如此,《史鉴类编》把他的诗称作“有声画”,说“王维之作,如上林春晓,芳树微烘,百啭流莺,宫商迭奏,黄山紫塞,汉馆秦宫”。给人以如此丰富的感受,与他善于在刻划景物的同时,借助语言的特点恰当地表现声音当然是有很大关系的。”

  但王维诗不同于画的还不止于有声,他诗里所表现的内容,有时是任何丹青妙手也画不出来的,如“月出惊山鸟,时鸣深涧中”(《鸟鸣涧》)所表现的一霎那间的变化,“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终南山》)所描写的气候的差异,“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竹里馆》)所感受到的明月的多情,“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所体验到的惊喜的感觉,都不是单凭画面所能表现得出来的。正是由于王维将诗歌和绘画艺术融汇贯通,他的诗才既不同于山水画,又有别于一般的山水诗,使诗情画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达到了“诗中有画”的高度。这样理解或许更接近苏轼的本意,因为他在说明王维“诗中有画”时,曾援引了一首题为《山中》的小诗:“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前两句,只用寥寥十字,就描绘出典型的清秋景色。清水白石,苍山红叶,色彩鲜明和谐,景物错落有致,很富画意。但如果只停留在这样的描写上,那同谢灵运的诗在写法上就无多大差别,不能显示王维的特色。正是由于他在这样的画面上进一步点出绿树荫浓,翠色欲滴,才使得这首小诗格外清新隽永,情趣盎然。而后两句虽不无画意,但更主要的是在抒情表意。据此可知,苏辑所说的“诗中有画”确乎不可以片面地理解为以画入诗。可惜,前人对这方面的论述是太少了。

  (《李杜诗纬》说:“诗贵意,意贵远不贵近,贵淡不贵浓。如杜诗‘钩帘宿鹭起,丸药流莺转”。李诗‘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摩诘‘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皆淡而浓,近而远,可为知者道也。”这里所说的‘淡而浓,近而远”,指的是语淡情浓,言近旨远。这样的诗正如沈德潜所说:“乍读之不见其佳,久而味之骨干开张,意趣洋溢,斯为上乘。”(《唐诗别裁》)王维诗中有通过客观物境表达自己的主观感情的。如《早秋山中作》通过寒蛩和暮蝉的悲鸣长吟表现自己极欲归隐的急切和苦闷:“草堂蛩响临秋急,山里蝉声薄暮悲。”《辋川别业》写回乡隐居的愉快,在他看来,大自然好像也解人意:“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欣欣向荣,一派生机。在这些诗里,作者的思想感情往往表现得比较鲜明强烈,而这类作品在王维诗中并不很多,他大部分诗属于平淡而有思致之列,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别业》),“兴阑啼鸟唤,坐久落花多”(《从岐王过杨氏别业应教》),“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书事》),都有一唱三叹、悠扬不尽之致。南唐李后主一首《清平乐》中颇为出色的两句:“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可能就受到王维“坐久落花多”这类构思的启发。这些诗在通俗中见出含蓄,于平淡中蕴藏深味,不单凭语言技巧,主要以意境取胜。

  “意境”或者“境界”说始于王国维。他在《人间词话》中是这样阐述的:“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澈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更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他批评姜夔说:“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在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可见,王国维所说“意境”高低的重要标准就是要“言有尽而意无穷”。

  明确提出“意境”说的是王国维,但它所涉及的内容却是古已有之。从诗歌的写作实践看,早在《诗经》中就产生了“萧萧马鸣,悠悠旌旌”(《车攻》)、“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采薇》)这样富有意境的诗句;从诗歌理论看,古代的评论家也早就以此作为评价作品的标准。司空图所说“夫见以象外,得之圜中”(《诗品》),王夫之所谓“哀乐之触,荣悴之迎,互藏其宅”(《姜斋诗话》),都与“意境”的内涵大同小异,其中表达得最通俗而又明确的莫过于梅尧臣提出的“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欧阳修《六一诗话》)。略有不同的,是王国维的“意境”含义更广泛,他指出:“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王国维以“意境”来衡量一切文学作品艺术的高下,说:“文学之工与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已。”迄今为止,这仍然是评价文学尤其是抒情作品的一条重要标准。

  以意境为标准,更容易看出王维诗比前人高明的所在。不错,谢灵运也写过“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登池上楼》),“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岁暮》)这类景中含情的名句,但这在他全部诗中实在是屈指可数。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客观地描写山水之美,由景物触发的感受则另借玄理写出。谢朓比谢灵运进了一步,他不仅丢掉了谢灵运诗中那个玄言的尾巴,而且注重情韵,创造出清新淡远、工丽含蓄的风格,被沈德潜誉为“觉笔墨之中,笔墨之外,别有一段深情名理”(《说诗脺语》)。他的“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晚登三山还望京邑》)都写得新鲜动人,颇有情韵,使大诗人李白赞赏不已,在《金陵城西楼月下吟》中写道:“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却忆谢玄晖。”但谢朓诗也存在“有句无篇”的不足,一首诗中,往往其中几句特别精彩,余者平平,难免相形见绌,不似汉魏诗气象浑成,难以句摘。王维的诗则更高一筹,刻划景物既能形神俱似,整首诗又浑然一体,构成完整的意境。如《山居秋瞑》:“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这诗以白描手法,不用词藻雕饰,描写了环境的优美,秋光的可爱,透露出作者热爱大自然以至流连忘返的心情。通过精心取景和别具匠心的安排,使画面生动活泼,有动有静,具有完整融合的意境。沈德潜说此诗“佳处不在语言”(《唐诗别裁》),正言其妙在有意境。像这样无斧凿迹,无雕镂痕,气象浑涵,得天然之趣的诗在王维集中并不少见。

  更其难得的,是王维不只力求每一首诗写得有意境,而且以他的许多诗创造了一个共同的意境。就这一点而言,很少有人能同他相比,唯有陶渊明与其相仿佛。德国著名诗人歌德曾经说过:“艺术的真正生命正在于对个别特殊事物的掌握和描述。此外,作家如果满足于一般,任何人都可以照样摹仿;但是如果写出个别特殊,旁人就无法摹仿,因为没有亲身体验过。”(《歌德谈话录》)王维正是不“满足于一般”,而是怀着独特的情趣,立足于观察大自然的独特的角度,通过对“个别特殊事物的掌握和描述”,表现出他鲜明的个性。他的山水诗数量不少,题材也不狭窄,除了对他隐居过的终南山、辋川景色的描写,还有他一生历经的山川河流风光的记载。他的诗再现了大自然丰富多彩的面貌,一首小诗就像一幅精美的山水条屏,但当你把它们放在一起时,你会惊异地发现,这许多诗的风格竟是那样和谐统一,它们共同创造了一个幽美恬静的境界。如: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秋夜独坐》)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青溪》)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过香积寺》)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鸟鸣涧》)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辛夷坞》)

  这几首诗描写的地点和时间并不相同:有古木参天的野径,有乱石丛中的小溪,有寂寥无人的深涧,有万籁俱寂的空山;有雨夜,有白昼,有日照,有月出。但它们都与尘世迥然不同,既没有人事的纷扰,也听不到车马的喧嚣,山水、木石、花草、虫鸟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在这个境界里,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和平,月出竟会惊动山鸟,花儿都是自开自落,甚至能在雨声中分辨出山果落地、草虫低吟,连通常给人带来温暖和光明的阳光也因山幽林密而呈现出冷色。

  这样的境界不是作者刻意为之,而是他思想感情的形象化的体现。王维早年就有功成归隐的想法,而当他推崇备至的贤相张九龄因受排挤而罢相、李林甫独揽大权之后,对前途的失望,对政治的不满,使他对仕途产生了厌倦和冷淡,开始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一旦远离了充满激烈斗争的官场,大自然的优美宁静、与世无争正可以使他摆脱一切烦扰,借以排遣胸中的苦闷。所以,他在自然的怀抱中流连忘返,饶有兴味地寻找着一切使他动心的景象。他观察月上东山给春山带来的变化,聆听泉水幽咽、古刹钟声。他“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竹里馆》),怡然自乐;他“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情趣盎然。可以说,正是恬淡闲适的心情使他的山水诗具有独特的意境,而这又需要有相应的手法来表现。王维有着非同凡响的艺术敏感,他特别善于捕捉适足表现其生活情趣和审美理想的形象,所以从不对大自然作泛泛的描写,而是像高明的摄影师那样善于抢镜头,迅速拍下最动人的一刹那。除了前面提到过的月出鸟惊,花开花落,还有《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这后两句就是捉住返照在青苔上一缕阳光这样一个停留短暂的现象,给画面增加了若干亮色,使空山深林既清幽又温暖。

  王维的诗单纯优美而不寒俭枯涩,恬静和平而不死气沉沉,绝少人迹却不孤独寂寞,用通常的表现手法是不能奏效的。柳宗元的《江雪》意在惜景表现自己的孤独苦闷,不仅明白点出“鸟飞绝”、“人踪灭”,而且直接使用了“孤”、“独”等字眼,使人感到压抑沉闷。王维所写的也常常是无人之境,但他要表现的却是与大自然为伴的自得其乐。所以手法也自不同。他“寓静于动”,“寓无声于有声”,不仅创造出静谧的境界,而且使之充满了情趣和生机。如前所引的《秋夜独坐》等诗,无一不是写了声音和动作的。《栾家濑》更是如此:“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一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这诗使用了“溜”、“泻”、“跳”、“溅”、“惊”、“下”等动词,拆开来看,每一句都描绘了一个活蹦乱跳的画面,似乎是热闹非凡。合在一起,效果却是相反。这是因为这些貌似幅度很大的动作,其实是作者所拍摄的“特写镜头”,比实际情形不知放大了多少倍,在“全景”中是根本不易觉察的。能够注意到在通常情况下不易发现的景象,正说明环境的幽静。这样写不仅完美地表现出生动的境界,也恰到好处地传达出作者对自然的热爱和陶醉。

  从谢灵运追求客观景物的真实再现到王维创造出具有鲜明个性的意境,无疑是山水诗时一个大发展。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诗中只有一种境界。一个大诗人总不会只有一副笔墨。王维在表现雄伟壮阔的境界方面也不愧是大手笔。请看他的《汉江临泛》:“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写得气魄雄健、阔大壮观,可与杜甫“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登岳阳楼》)和孟浩然“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望洞庭湖赠张丞相》)相媲美。至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使至塞上》)的雄伟,“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送邢桂州》)的奇警,更是千百年来为人称道,传诵不衰。

  钱钟书先生曾经通过同西洋诗的比较来谈论中国诗的特点,他说:“和西洋诗相形之下,中国旧诗大体上显得情感有节制,说话不唠叨,嗓门儿不提得那么高,力气不使得那么狠,颜色不着得那么浓。”(《旧文四篇》)以含蓄、淡雅、空灵、简净为特征的中国古典诗歌中,王维的山水诗无疑比二谢等更富有民族风格和中国气派。沈德潜说:“意太深、气太浑、色太浓,诗家一病。故曰:穆如清风,右丞诗每从不著力处得之。”(《唐诗别裁》又《臞翁诗评》说:“王右丞如秋水芙蕖,倚风自笑。”(《诗人玉屑》引)都是用形象生动的比喻来说明王维诗的上述特点的。

  王维的山水诗大大丰富了古典诗歌的艺术画廊,他的许多优美动人的诗篇至今仍有隽永的生命力,使人得到美好的艺术享受。特别是他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努力创造出具有鲜明个性的意境,提高和丰富了山水诗的表现技巧,对诗歌发展作出了杰出的贡献。认真研究王维诗歌的艺术特点,对发展社会主义文艺,尤其是新诗,一定可以从中取得有益的借鉴。

  当然,王维的时代距今已有一千多年,随着社会的巨大变革,人们的思想感情和审美理想也有很大的不同,何况王维的诗就是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比起李白、杜甫,已有较多的消极因素。尽管从他的山水诗中可以悟出作者是以自然的清新优美来反衬社会的复杂混乱,以对自然的追求和热爱来渲泄对政治的不满,但这样的描写毕竟离现实太远,从中很难看到时代的投影。从厌倦尘世、向往山林、渴望闲适来看,他更接近陶渊明,在艺术风格上也力求学陶,但他却没有陶渊明亲自躬耕的生活体验,自然也写不出陶诗中那种对农家生活、田间劳作的真挚淳朴的感情。他一味追求的远离人烟的幽美静谧与我们今天的时代精神显然是不协调的。这些消极因素,在我们研究、继承其艺术成就时是不可不注意剔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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