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农民起义首领向海明所造金版考释

隋代农民起义首领向海明所造金版考释　　

　　2006年10月3日晚10时，接宁夏回族自治区考古所原所长钟侃先生电，说宁夏盐池冯记沟乡古峰庄出土3块金版，有向海明白鸟纪年，邀我前去鉴定。急检《隋书》，知向海明起义为隋炀帝大业九年(613年)之事。农民起义所造之金器，从未见过。所以，漏夜订票、取票，于4日中午飞抵银川。盐池西距银川机场86公里，在陕西榆林地区之西，为陕宁交界之处。于是下机即与钟侃先生同车前往，一个多小时已达盐池。该县文物旅游局赵彦和局长已等候多时，宁夏考古所所长罗丰先生已先期到达。

　　吃过午饭，同赴盐池县公安局资料室。该金版为当地民工在古峰庄新修高速公路施工中挖沙丘时发现，未报告当地主管部门，而是擅自去自治区博物馆变卖，被判为假器而携归，即被公安机关收缴。干警从保险柜中取出3块金版，均完整无缺，每块重约3～4市斤，均厚1厘米。

　　第一版，长方形，高14厘米，宽18厘米，铸造成型，版面未曾打磨抛光。正面纹饰为四重结构。最中心的矩形内为狩猎图。矩形中心上方，有头戴插羽宝冠的骑马人，身着甲，腰佩能，足蹬长靴，雕弓月满，驱前诛后，周旋于大小不同、姿态各异的猛兽间。奔驰的马匹鞍鞯鞅靴俱全，靴带上有杏叶形饰物，更凸现骑者雄武骠悍、气豪马健的神采。这组画面流露出耀戎容、振军威之意图，骑者若不是向海明本人，亦是起义军中的神勇骁将。在矩形框之左、右下方，还各有一戴胄着甲，挽弓跪射猎物的勇士，画面内容极为丰富。该版铸造出镂空的人、兽形象后，细部均錾刻加工，人、兽形象生动清晰，且经过抛光，故版面金光灿烂，极精美。第三重为一周蔓草纹样。二、四重用失蜡法铸成的钉状物围在第一、三重之外边，第二重每边两排，第四重每边一排。

　　金版背面虽平整，但未经打磨仍显粗糙。铭文铸造在矩形框外之左、下、右三边，为魏碑体隶书，共81字。因受空间限制，铭文排列奇特，仔细揣摩尚可卒读，全文如下：

　　白乌二年岁在戊午，三月丙申朔，九日甲辰中御府造，用黄金四斤。金耋罡灵质，盛衰不移，良工刻构，造兹方奇。明明彀骋，百兽飞驰。疆猴腾踯，狡兔奋髭。九龙衔穗，韩卢盼陂。洗洗巨例，御世庄丽。保国宜民，千载不亏。

　　第二版，高16.5厘米，宽20厘米，铸造成型。模具模糊，花纹不清，似半成品。版正中有长方形框，纹饰三重结构。中心第一重有长尾鸟一对，相对而立，勾喙圆目，鼓舞双翅，头顶似有高大的华角，双爪似环，是否为白鸟形象，不得而知。第二重有模糊龙纹一周。第三重有龙6条。在此矩形之外，围绕竖钉3周。正、背版面均未打磨而粗糙。长方框之上方左右，各有两个钉孔。

　　第三版中心纹饰亦为一对立鸟，唯第二重为水波纹，第三重为龙纹，其上有钉孔4个。周边有三周竖钉，均未打磨抛光，亦似半成品。此版下沿因铸造不精而缺失，纹饰均模糊。

　　白鸟为向海明之年号。《隋书?炀帝本纪》：“(大业九年十二月)丁亥，扶风人向海明举兵作乱，称皇帝，建元白鸟。遣太仆卿杨义臣击破之。”杨义臣传更有当年“击平之”的记载。出土金版证明，向海明第二年仍在宁夏盐池活动，可见并未被镇压下去，而是将活动范围向北转移了。

　　《隋书?杨义臣传》称：“妖贼向海公(明)聚众作乱。”为何称向海明为“妖贼”?查《隋书?五行(下)》：“(大业九年)复有桑门向海明，于扶风自称弥勒佛出世，潜谋逆乱。人有归心者，辄获吉梦。由是人皆惑之，三辅之士，翕然称为‘大圣’。因举兵反，众至数万。军官击破之。”“桑门”为梵语沙门之异译，因知向海明乃佛门弟子。向海明是隋末农民起义中最早涌现的英雄人物，建元白乌为公元613年。以后才有刘迦论之大世、朱粲之昌达、操师乞之始兴、林士弘之太平、窦建德之丁丑与五凤、李密之永平、刘武周之天兴、梁师都之永隆、郭子和之正平、薛举之秦兴、萧铣之鸣凤、曹武彻之通圣等12支起义军首领建元称帝。

　　金版之用途尚难遽断，从其版面有圆形钉孔推测，可能系钉铆于车辇上之装饰；铭文中有“良工刻构，造兹方奇”，是否金版在当日被称为“方奇”亦未可知；铭文中“韩卢盼陂”是指良犬。韩卢最早见于《战国策》。淳于髡劝阻齐王伐魏，曰：“韩卢者天下之壮犬也。东郭魏者，海内之狡兔也。韩卢逐东郭魏，环山者三，腾山者五，兔极于前，犬疲于后，犬兔俱疲，各死其处，田父获之，无劳倦之苦而擅其功。”此句与“狡兔奋髭”均描述猎场紧张氛围。第一版狩猎纹之构图与常见的波斯银盘或西安发现的北周安伽墓内石榻上之雕画相类似，则起义军内有受过萨珊金银工艺或粟特绘画艺术影响的匠人存在，当无疑义。其版铭行文恣肆，字体道劲雄浑，波磔有力，又有魏碑中之常见错别字瑕疵，如“腾”“刚”“奋”“兽”等错别字，说明起义军中有文士，但文墨不深，可能是史书上说的“三辅之士”吧!

　　向海明起义于隋大业九年癸酉。白乌二年当为大业十年(614年)，则岁在甲戍。但铭文却称“白乌二年岁在戊午”。查历书，在甲戌前后各有一“戌午”年。上距15年为隋文帝开皇十八年(598年)岁在戊午；下距45年为唐高宗李冶的显庆三年(658年)岁在戊午。无论杨隋或李唐，此时国势昌盛，阶级矛盾尚未激化，并无农民起义的记载，显然“戌午”是笔误。有人以为向海明重颁正朔，这也不可信。从金版错别字之多，知起义军中无改订历朔之人才。而且改朔都是在旧王朝覆亡、新王朝建立时的重大政治举措，逃亡中的向海明当不会有此举动。除年干外，月于也是错误的。查陈垣著《二十四史朔闰表》，白乌二年(大业十年)三月应为己亥朔，而当年九月才是“丙申朔”，假定“三”为“九”之误，则向海明起义军生存下限可再后延6个月。推测是否成立，有待日后验证。

　　铭文中说金版是“中御府造”，则该机构必为向海明设置的手工业管理部门。在隋末农民起义中，明确记载设置百官的只有窦建德。《旧唐书?窦建德传》：“(大业)十三年正月，筑坛场于河间乐寿界中，自称长乐王，建号丁丑，置官属。”《资治通鉴?隋恭帝义宁元年》亦记窦建德置百官事。金版的发现证明向海明不仅置百官，而且较窦建德早了3年，可补史之阙漏。

　　《隋书?杨义臣传》说向海明“寇扶风、安定间”。据《隋书?地理志》隋代扶风郡在关中西部，郡治设在雍县，即今凤翔。安定郡在扶风郡北，郡治在甘肃泾州，其西北可到今日甘肃平凉之华亭县。可见起义军纵横两郡16县之地。但从金版出土地点看，向海明之活动区域还要延伸到盐川郡，即现在陕西靖边、定边，宁夏自治区盐池一带。在这里向海明不仅设置有官属，其中御府还以重金铸造出装饰车辇的金版，说明这支起义队伍无论在财力与时间上都是充裕的。向海明还在铭文中说：造出这批金版是为“保国宜民，千载不亏”，对前途充满信心。这支转战陕、甘、宁边区，受人拥戴的起义军究竟存在了多长时间，已无据可考了，但金版对他们的英勇史绩是一种毋庸置疑的历史见证，这当然是罕见而弥足珍贵的农民起义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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