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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祥伟
【期刊名称】清明
【年(卷,期】2013(000002【总页数】141

这么一片房子，住着几百户人家。上边突然来了通知，要拆了。上边就是政府里的人，小城里的人都习惯这么说。居民们都不信，都说怎么听风就是雨呢？正议论着，猜测着，上边的人就来了，在墙上贴了几张拆迁公告，说旧城改造，一年之后就能回来住高楼了。所有的居民都要在一个月内搬走。白纸黑字，密密麻麻的，告示下边盖着一串政府相关单位的红章，看得人眼花。众人看完了，都拉长了脸骂，本来住得挺安逸的房子，不塌不漏，为什么要拆了呢？再说房子是俺家说了算的事，凭什么你说拆就拆呢？
上边的人贴完公告，在墙上写下了大大的拆字，拆字旁边画了长长的箭头，字体笔画粗壮有力，近乎蛮横，大有刺入人心的气势，谁看了都觉得心惊肉跳。还没等人醒过神来，上边的人就拿着米尺丈量房子和院子。房子里安暖气的，安太阳能的，装修门口窗户地板的，都给一一丈量了。甚至连院子里的石榴树、月季花、压水井，但凡只要是不能搬走的实物，都给折价赔偿。丈量统计之后，挨家挨户列出了不动财产的名目详细表，要求每一家的户主签字摁手印。活过半辈子的人，谁对签字画押不敏感呢？都知道要动真格的了，都缩着手不签字。家没了，脚底下就没根了，站不稳了，人心惶惶，有人纠集了众人一起去上边闹，坐在上边的门口要个说法。看起来声势浩大，一连好几天，人越聚越多。

打起抗议条幅，堵住门口不让上边的人出入。上边派出人来解释，说旧城改造的积极意义，说政府的城市规划，说得嘴起沫，后来还是没耐性了，公安来抓走了几个上蹿下跳的人，当然是连哄带吓唬，说服教育，当天晚上就给放回家。被抓的人这才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势所趋的事，回来之后缩着头不再吱声，灰溜溜地准备开始搬家了。当然也有固执的人家，拿出舍得一身剐的气势，死活不出家门。上边的人也有对策，先是断了电，后是停了水，没水没电的日子，看你怎么熬。后来还有坚持不搬的，上边就拿出了杀手锏，但凡是端公家饭碗的的公务员，只要有亲戚朋友涉及到搬迁，不配合行动的，就回家给亲戚朋友做思想工作。什么时候动员签字画押了，开始搬家了，你再回来上班吧。上边的人说，上班就是干工作，现在动员搬迁是你当前最重要的工作，你明白不？
即使傻子都能听出来，差不多是，这工作做不好，自己的前途也就断送了。于是呢，七大姑八大姨的，好兄难弟的，只要有人情关系来往的，都回家苦口做搬迁工作。
刘桂花本来打算坚持到底的，就算死在这里也不搬。五十多岁的老婆子了，活了多半辈子，让她搬到哪里去呢？刘桂花不想搬，也想不出搬到哪里去，停水停电怕什么呢，以前就是过的没水没电的日子嘛。刘桂花提了水桶出去找水喝，买了蜡烛照明。夜里对着挂在墙上的老严说话，照片里的老严不说话，浓眉大眼地瞪着她。瞪得刘桂花眼发疼，疼得想掉泪。刘桂花对着照片说，老严，你说搬不搬？咱不搬，死了也不搬。
这么坚持了半个月，严小利来了。严小利喊了刘桂花一句妈，你还是搬吧。你再不搬我的饭碗就没了。严小利从来都是喊刘桂花阿姨，突然就这么一句妈，

刘桂花觉得眼里一热，心里呼啦一下就软了。刘桂花跟老严过了十几年，这是第一次听严小利喊她妈，刘桂花听清了，就是真真切切的一句妈。
刘桂花说，小利，我住惯了这院子，老腿老胳膊的，怎么也爬不上楼梯啦！小利说，上边不是有政策吗，不要回迁房的居民，可以一次性补助给钱嘛。我算过了，按照市场价折算，咱这八十平米的房子，可以拿到十六万块钱，你真不习惯住高楼，那就拿这钱去郊区再买个院子盖新房，剩下的钱，差不多也有七八万，也可以养老了。
刘桂花叹气说，你爹不在了，啥事就该你说了算，我就听你的，你说搬咱就搬。严小利说，没办法啊，只有你签字画押了，我才能去上班，不然我这饭碗可能就端不成啦。我下午就找人来搬家，你先住我家吧。
刘桂花说，住你家啊？我还得回去住你家嘛。刘桂花是自问自答的，严小利嗯了一声，你先拾掇拾掇吧，我下午就找人来搬家。2
严小利走后，刘桂花坐在靠门口的沙发上，对着墙上的老严愣了起来。严小利喊了她一句妈，没错，这是她来老严家，第一次听严小利喊了她妈。以前的时候呢，也就是刘桂花在严小利家当保姆的时候，严小利和他媳妇杜梅一直是喊她阿姨。严小利说，阿姨，你记得把朵朵的尿布收起来啊，煮米饭别忘了放红枣啊。杜梅也是这样喊，阿姨，煤气罐该换了，你给煤气公司打电话吧。阿姨，楼下的垃圾池满了，你走远点倒垃圾吧。
这阿姨长阿姨短的，所有这个家庭的生活都是围绕着他们的宝贝闺女喊出来的。刚开始的时候，刘桂花还不习惯他们喊她阿姨。这在乡下村子里呢，别人都是称呼她嫂子、婶子、大娘，即便是她的外甥，也喊她二姨。这不沾亲不带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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