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十九首》思妇形象

发布时间:2020-07-17 18:14:20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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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十九首》思妇形象

罗丹

(河南教育学院中文系 郑州 450046)

摘要】《古诗十九首》代表了汉代文人五言诗的最高成就,诗中出现的众多思妇形象体现了东汉末年文人的生命哲学、价值追求、思想意识等,这些思妇形象成为当时文人的生活渴望和精神寄托。

关键词古诗十九首;思妇;相思;哀怨。

The Missing Women Image of Nineteen Ancient Poems

LuoDan

(Chinese Department of Henan Institution of Education Zheng Zhou 450046)

Abstract:Nineteen Ancient Poems represents the highest achievements of the Han dynasty literati cource of poetry,poetry in many missing women image shows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literatis philosophy of life,the pursuit of value,ideology,the image ofyearning women became the lierati life desire and spirit.

Keaword: Nineteen Ancient Poems,Missing Women,Acacia,sad.

《古诗十九首》最早著录于梁萧统编著的《文选》卷二十九,题目为“古诗”,共有十九首五言诗。目前学者一般认为《古诗十九首》是东汉末年中下层文人所作,不是作于一时一地,而是不同时代不同作者所作作品的集合。自问世以来,受到历代评论家的推崇和高评,如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评价道:“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 钟嵘《诗品》评其为:“文温以丽,意悲以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 鲁迅先生评《古诗十九首》说道:“或近楚骚,体式实为独造,诚所谓蓄神奇与温厚,寓感怆于和平,意愈浅愈深,词愈近愈远者也。” 由此可见《古诗十九首》的艺术地位之高。

《古诗十九首》的思想内容丰富而复杂,学者对它的分析历来是众说纷纭,见仁见智。马茂元先生和袁行霈先生都认为游子和思妇是《古诗十九首》的基本内容,是表现共同的时代主题的两个方面,以游子和思妇为题材,从不同角度反映了生活在汉末中下层社会的无名文人士子虽有建功立业,扬名后世的理想,但是生不逢时,志不得展的苦闷,抒发了他们相思离别的感伤、人生苦短的惆怅、知音难遇的悲哀和世态炎凉的愤慨等世俗情怀。《古诗十九首》所表现的游子和思妇的各种复杂的思想情感在中国古代具有普遍性和典型意义,千百年来引起读者的广泛共鸣,这也是其得以流传千年的魅力所在。

《古诗十九首》中思妇主题的古诗共有十一首,分别为《行行重行行》《青青河畔草》《西北有高楼》《涉江采芙蓉》《冉冉孤生竹》《庭中有奇树》《迢迢牵牛星》《凛凛岁云暮》《孟冬寒气至》《客从远方来》《明月何皎皎》。细细品味这些作品中的思妇形象,可以发现她们所表现的不仅是相思,还有哀怨和追求知音的感悟。

姑且不去深究《古诗十九首》中的叙述者是男子,还是女子,只看诗歌本身,单纯地从作品中的字里行间发掘《古诗十九首》中的人物形象,思妇形象是诗中女性形象之一。思妇形象是思念远在他乡的游子的妇人形象,在不同的场景通过不同的方式表达思念之情,由此可以将思妇形象分为以下几类:

、哀叹年华虚度,渴望夫妻团圆的思妇形象

《古诗十九首》中明显表现这类思妇形象的作品有《青青河畔草》《冉冉孤生竹》《涉江采芙蓉》。以《青青河畔草》为例: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扑,纤纤出素手。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古诗十九首》善用比兴,这首诗就是比较典型的例子。首句“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草和柳既是柔弱植物的代表,更是大自然中微不足道的而又具有顽强生命力的象征,草和柳的体态妖娆随风飘逸也好似女性娇好的身段,表现出春天生机勃勃的状态。这两句诗起兴,如同《诗经·关雎》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也是由大自然的生命与人类生命的相似之处引起共鸣,因而产生了由物及心的联想。春天是花草树木一生中最美好的季节,看到这些美好的生命如此欣欣向荣,就会在内心深处产生一种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之情。唐朝王昌龄有一首《闺怨》“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青青河畔草》中的这位思妇也是如此,因春意引发游子的思念,渴望夫妻团圆。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当时的妇女化妆时“傅白粉使面部显得更加白皙的习俗流传已久,傅红粉以使面色红润则起源较晚,不过至少在东汉时期已开始使用。” 红粉妆和素手恰是当时女性只能对外展示的两个身体部位,以极少的语言表现最大的力量,展现了女子的容貌风采,光亮照人。然而,这些描写并不仅仅是展示美丽的姿态,还有更多暗示。中国古代有一句成语叫做“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一个人的一生,总要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和意义。中国传统中,男子生命的价值在于得到别人的知赏和重用,而女人的价值则在于得到一个男子的赏爱,所以女子的化妆修饰都是为了欣赏自己的人而做。这位女子把自己打扮得如此光鲜照人也暗示了她心中有一种对感情的追求。

从诗人对女主人公身世的揭示,可以看出这位思妇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便与一般幽居怀人的思妇不同。一般传统的幽居思妇品性温柔敦厚,性格内敛婉约,如《诗经·郑风·子衿》、《诗经·王风·君子于役》中所塑造的女性。而《青青河畔草》中的女子则与之截然不同。由于女主人公曾为歌妓,长期生活在灯红酒绿的欢场,是个率直大胆、个性张扬、情感外泄的人。再则从诗人对女主人公身世的揭示中,我们知道诗中这位女主人公所思的丈夫也有些与众不同。别的女子思念的是“游子”式的丈夫,而女主人公思念的却是“荡子”式的丈夫。游子一般是为了生计,为了光耀门庭,为了今后与妻子家人有更美好的生活才不得不外出游历;而荡子则不同,这些人往往不愁生计,经常出入欢场,四出游荡行踪不定,出家不念家。这样的丈夫给女人的安全感是很低的。诗中的女主人公脱离欢场,嫁作他人妇,说明她追求的是能一种男女同居共欢的世俗生活,她希望后半生能夫妻恩爱相守白头,但不幸的是她却嫁给了一个行踪不定四海为家的“荡子”。这位荡子丈夫把一个如花似玉而又不甘寂寞的她孤零零地抛在家里,白白虚度年华,作为一个过惯了灯红酒绿欢场生活的女子,往往是忍受不了这份寂寞的,所以当她面对眼前的一片无边春色,不禁发出“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的呼喊。这一直抒心灵的呼喊,充分表现出她内心正在进行着“守”与“不守”的矛盾挣扎,表现出独守空闺的思妇的痛苦之情,这是一个女性的自我觉醒,是女性对本体的关注、对生命的认识。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憾轲长苦辛’,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亦然。非无淫词,读之者但觉其亲切动人。非无鄙词,但觉其精力弥满。可知淫词与鄙词之病,非淫与鄙之病,而游词之病也。‘岂不尔思,是室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恶其游也。

中国传统的女性,涉及两性之间的相思离别之情,总是遮遮掩掩,她们的心理状态是曲折而微妙的。而《青青河畔草》等作品一改以往思妇形象,其所刻画的哀叹年华虚度,渴望夫妻团圆的思妇形象,直言不讳地表达了对传统礼教的否定,大胆直白地抒发了对游子的思念之情以及由此产生的苦闷忧愁,她们的心理状态比较单纯直率。诗人的写作视角由外部景物转入女性的内心深处,将其深层心理表露无遗,突显自我意识,可以说是对思妇形象的大胆创造。

二、相思苦闷,忠贞不渝的思妇形象

《古诗十九首》中表现这类思妇形象的作品有《庭中有奇树》《迢迢牵牛星》《孟冬寒气至》《客从远方来》《明月何皎皎》。以《客从远方来》为例: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馀里,故人心尚尔。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在日常生活中,有客来访,带送礼物应当是一件平常的事,但在思妇眼中却是一件十分惊喜的事情。因为这位客人非比寻常,一是因为客人来自于“故人”所在的万里之遥的地方;二是因为客人带来了久别家乡、身处万里之遥的“故人”寄给她的一件礼物。这一切又充分说明思妇日夜思念的“故人”并没有因为久别、因为身处万里之遥而变心遗忘自已。在封建社会,由于社会动乱,再加上交通、通讯的不发达,“故人”长期滞流异地他乡,音讯不通、会合难期。“故人”会不会另有新欢,这对孤居旧乡的思妇来说难免是内心的一大忧患。但今天“故人”托人从远方带来了礼物,可见“故人”对自己还是那样情深意浓,一下便扫除了她心头的疑虑,其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因此,此时的思妇便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故人心尚尔”的感慨。从另一个方面反衬了思妇的相思苦闷。这一句可以说是全诗的核心,波澜曲折由此展开,抒情亦由此得以深化。

“故人”从万里之遥托人带来“一端绮”已是十分值得珍贵的了,而且绮的上面又织有“双鸳鸯”的文彩,其中自然寓有浪迹天涯的“故人”热切期盼夫妻团聚的心愿。睹物生情,思妇长久孤寂的心灵得到了极大的慰藉,也由此激发了她胸中爱情的火焰。于是她手抚“一端绮”,展开了一番丰富的联想:要将这“一端绮”裁为象征夫妻团聚、同床共眠的“合欢被”,而且在被子里要装进象征“长相思”的丝绵,在被子外要缀上象征永不分离的“结不解”丝缕。这一系列的联想,充分表现了思妇对夫妻欢聚的强烈期盼之情。“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最后两句,以比喻作结,点出主题,表达了思妇对爱情的坚定誓言。胶和漆混合在一起,黏粘度就更加地坚牢,让人根本无法分解,这里用以比喻夫妻间感情的融洽无间。“别离此”,语意双关,从比喻本身来说,“此”指“胶”、“漆”相投,不可分解。从诗的意蕴来说,则指夫妻感情如胶似漆,不可分离。“丝绵”再长,终究有穷尽之时;“缘结”不解,终究有松散之日。这世上惟有“胶”与“漆”粘合固结,再难分离。那么,就让我与夫君像胶、漆一样投合、固结吧,看谁还能将我们分隔!思妇对游子的忠贞不渝的爱情可见一斑。今天,当我们再次读到这首写于一千七百多年前的诗时,不禁从内心深处生发出对这位身处深闺、孤寂痴情的少妇一种无限的同情,在残酷的现实生活中,不知她的期盼可否实现?

《客从远方来》等作品所表现的这类相思苦闷、忠贞不渝的思妇形象细腻真切,栩栩如生。面对久别难逢的游子,她们没有挣扎,没有抱怨,只是一味的等待,将内心的孤独与苦闷寄托于物:客人从远方带来的“一端绮”,经过她精心裁制而成的“合欢被”,盖在身上如同游子睡在身边;客人捎回的“一书札”日日怀揣在袖中,精心呵护,几年过去字迹一点没有磨损,见字如见人;庭院中的树木、夜空中的星星、皎洁的月亮这些都成为她们的情感寄托,陪伴着她们思念、等待,其忠贞不渝之志可歌可泣,动人心魄。

三、因游子不归心生埋怨,努力劝慰自己的思妇形象

还有一些思妇形象敢于抒发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敢于表达离别相思对自己的折磨,敢于袒露对夫君的埋怨。她们更重视自己的生命本体,更自觉追求生命价值,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怨妇了。《古诗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是这一形象的典范之作: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离别。相去万馀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首句“行行重行行”,是抒写思妇在别离时眼中所见之景,给人一种随着游子不停地行走,时间在不断地过去,路程在不断地延长,似乎游子从此一去便不再复还的沉重而又压抑的感觉,一时间仿佛有种痛苦伤感的氛围,立即笼罩着全诗。“与君生别离”是抒写妇人别离时的内心感受,两个相爱的人因生存的需要,而不得不分开,从此天各一方,表现出思妇对此的无奈与不甘和难舍难离之情。“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是思妇的想象之词。与游子分别已久,由于音讯杳无,不知游子已去了何方,在妇人看来她与游子之间的距离恐怕有万里之遥,故以君之行处为“天涯”,思妇的期望被时空的距离一点点消磨近乎绝望。

“道路阻且长”语出《诗经·秦风·蒹葭》:“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游子去乡万里,与妇人各在天一涯,其间路途之遥,《诗经·秦风·蒹葭》中在水一方的伊人间的距离是不可比的;而且其间的障碍“阻”挡也不仅仅只是一水相隔,妇人与游子相距万里,其中不知有多少高山大河障碍阻挡其间,再加上当时东汉末年社会动乱,战争频繁,更增加了路途之艰险。因此对妇人而言,此生可以说已经不存在什么见面的希望了。所以妇人在此自然地发出“会面安可知”这一充满相思之苦和绝望之悲的哀吟和叹息。“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是古代诗歌中常用的比喻。它主要有两种含义,一种是“不忘本”,如李善《文选注》引《韩诗外传》“诗曰‘代马依北风,飞鸟栖故里’皆不忘本之谓也”。 另一种是如《吴越春秋》所述:“胡马依北风而立,越燕望海日而熙,同类相亲之义也。” 无论是“不忘本”,还是“同类相亲”,都是用来比喻人不忘乡土的情感。用比兴的手法,连用两个表面上看来似乎与上下文不相连贯的比喻来说明动物尚且有不忘故土的本能,作为离乡的游子,难道你不思念故土吗?用对比和反问表现出对游子的埋怨之情。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从时间和空间角度写出别离的无穷无尽。思妇思念游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其思念之情愈加浓烈,以至于茶饭无思,人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身上穿的衣服也觉得愈来愈宽松。这两句表面上是写思妇对自已衣着形体的感受变化,实则表现了自已对游子的相思之深苦。“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张玉谷在《古诗赏析》中说:“浮云蔽日,喻有所惑,游不顾返,点出负心。” 这两句是写思妇的想象。游子外出久久未归,是不是在外结识了新欢,而不顾我在家的思念和哀痛,不想返回故土。这是思妇独自在家,于久久的思念哀怨之中难免产生的怀疑和忧虑。“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思妇在长期的思念忧虑哀伤之中,深深地感受到身心疲惫,恍惚之间,似乎容颜已老,红颜不在。此句慨叹人生岁月匆匆,年华易逝。平常而朴实的语言,却带着强烈的震动人心的力量。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你抛弃了我,使我如此伤心,从此我再也不提这件事了。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结尾的几句是“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写思妇从相思的哀怨感伤中回到现实后的自我宽慰和勉励。既然一味地痛苦相思于人了无裨益,反而只会使人身心憔悴,不如把相思离愁暂置一边,你和我都各自努力加餐,保重好身体,以待来日相会吧!这是思妇劝慰自己的方式。加餐饭在日常生活中应当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由于思妇终日相思、忧虑不止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要想加餐饭又何尝容易,只有努力为之才行。这两个字看是简单,实则“充满了对于绝望的不甘与在绝望中强自挣扎支持的苦心”。 一个人为了坚持某种希望而在无限的苦难中强自支撑,甚至想要用人力的加餐去战胜天命的无常,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男女之间的相思之情,而是一种极度高贵坚贞的德操了。

《行行重行行》将这位苦等不归、独自努力支撑、劝慰自己的思妇形象刻画得深入人心,在千百年前的古代这一形象震撼人心,在千百年后的现在依旧令人触动,这是多么顽强的女性,苦苦等待依然不归而心生埋怨,大胆直呼内心的不满,表现出对自我的关注与觉醒,对生命价值的追求与实践。

《凛凛岁云暮》中的思妇,也有哀怨,她的哀怨表现出更多的是质疑:

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锦衾遗洛浦,同袍与我违。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既来不须臾,又不处重闱。亮无晨风翼,焉能凌风飞?眄睐以适意,引领遥相睎。徙倚怀感伤,垂涕沾双扉。

“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首起两句描写岁未景象。年近岁末,天气寒冷,草虫不胜酷寒即将冻馁而亡,故其声悲凄。三四句紧承首起两句写女主人公由岁末凛冽的寒气所引发的联想,她心中思念的游子所居之地大概也是北风凛冽,寒冷异常,但此时的他可能还无冬衣可以御寒吧,显现出女主人公对游子的一片关爱之情。

“洛浦”即洛水位于河南省西部。传说伏羲之女宓妃溺死于洛水之中,遂成洛水之神。古代很多人神相恋的传说便发生在她身上。因而在古代诗词中洛水往往成为宓妃的化身。“同袍”:原义指战友,这里借用为指夫妻间的关系。这两句是诗中理解的难点。历来的注评家注解不一,但都主要倾向于认为这两句是女主人公猜想之辞,认为游子负心,在外被美色所惑,另有所爱,将她抛弃。其中的代表尤推清代的吴淇,他在其《选诗定论》中说:“‘锦衾’句引古以下,言洛浦二女与交甫素昧平生者也,尚有锦衾之遗;何况与我同袍者,反遗我而去也?” 表现出思妇内心对游子另结新欢的一种担忧,一种质疑。

“独宿”已觉难堪,更何况忧思累积,所以更感冬夜之漫长。因此,女主人公为消磨长夜,满足自已对游子的思念,故寄希望于“梦”,虽然现实中不能相见,但想凭诸于梦以便可以在梦中看见自已日夜思念的丈夫,由此可见女主人公与游子相别之久而又相爱之深。果然,在恍惚之中思妇进入了梦境,她梦见了与游子新婚那天的情景。由此可以看出在空闺独宿百无聊赖的日子里,思妇曾无数次回味新婚当天甜蜜欢乐的情景。但遗憾的是,这不过是南柯一梦,徒增伤感。于是以无可奈何的语气慨叹道:“只恨自己没有晨风一样的双翼,因此不能凌风飞去,追寻良人的踪迹。”后四句诗人从思妇的眼神着笔,写其始而“眄睐”,继而倚门“遥睎”,以至于“垂涕”而濡湿门扉,短短四句,思妇的感情变化便跃然纸上,由思念到哀怨,又怀念到质疑,其内心的波澜令人唏嘘不已。

《凛凛岁云暮》塑造了这样一位因新婚不久便与丈夫离别的少妇,她苦苦思念久别未归的丈夫,无数次回到梦中怀念新婚时候两人的恩爱情景,又担心和质疑丈夫将“同袍”赠予新欢,反复猜测丈夫所受到的诱惑,产生怨愤之意。这一思妇形象深入人心,让人觉得她可怜又可悲。

《古诗十九首》中还有一种女性不能简单地列入思妇形象,她不止有相思、哀怨的情感,还有与男子一样寻求知己、倾诉内心的要求。《西北有高楼》中就有这样一位女子: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诗的前四句点明“歌者”住在西北一座建筑考究、装饰华美的宫殿式的高楼中,歌声悲苦哀伤,令听歌人不禁深思这是怎样的一位歌者,莫非是那位内心深处蕴藏着无限悲哀的杞梁之妻?“杞梁妻”的典故意在说明听者以为这首悲哀的曲子是一个“上则无父,中则无夫,下则无子”的孤独寂寞之人弹奏出的。然而居住在这样的高楼里应该快乐和幸福才对,为何会弹唱出如此哀伤的曲调,引发听者和读者无限的想象。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音乐传达人的内心,曲子的徘徊也是人内心的徘徊。楼中的“弦歌”女子,每弹一个音符都传达出那么多的哀叹,但尽管如此辛苦投入地歌唱,能够真正听懂她的歌、体会她的情的人太少了。“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诗人便是那极少数人中的一个,愿意成为她的知音,和她比翼高飞。其实这是一种虚拟之笔,是一种想象,知音不遇的悲苦慰藉。

这位女子是矜持的、是高贵的,不同于一般的世俗女子,她所追求的不是一位“悦己者”,而是一位懂她的知音,这是一种理想,而不是一种感情。在封建社会中,很少有人去关注女性的内心,更不会去倾听一个女子的心声,而《西北有高楼》所描述的女性形象则打破这种封闭,追求生命本体的自觉,寻觅知音,这是一个独特的女性形象,也是《古诗十九首》的独特创造。

《古诗十九首》中这些思妇形象的产生,一方面是因为汉代的社会政治与取士制度。关于《古诗十九首》的年代是众说纷纭,没有定论,但是从作品中的地名方位和时间表征基本可以判定是东汉末年。当初汉武帝推行明经取士这一选举制度,对于当时的读书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改变命运的捷径,给他们带来了希望的同时也鼓励了游学之风。在这种取士制度下,士人纷纷背井离乡、四处漂泊,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想通过读书、游学获得举荐、征辟,以求功名显达。东汉末年,读书游学和游宦风气之盛,大大超过了以往任何时代。桓帝、灵帝时期,宦官外戚勾结专权,官僚集团垄断仕途。在这样的形势和风气下,中下层士人为了谋求前程不得不奔走交游。士人们为了谋求功名必须长期宦游在外,家人不能前往,年轻的夫妻被迫分离,时间空间的阻隔使感情难以沟通和慰藉,彼此之间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伤离怨别的情绪,于是产生了“不平则鸣”之音的情绪酝酿。另一方面与妇女道德教化的进一步加强有关。汉武帝以后,实行董仲舒提出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统治思想,施行思想专制主义的文化教育政策和选士制度,大力倡导封建礼教对妇女的约束,家庭生活中主从关系确立,夫权在婚姻关系中占绝对地位。“三从四德”和“三纲五常”的封建化思想在东汉时期进一步加强。班昭所作《女诫》一书,是对妇女的道德教化的具体表现,使男女有别、夫尊妻卑的伦理观念深入人心。汉代妇教和妇德的进一步加深,一方面使得当时的女性不断从内心到行为自觉地规范和约束自己;另一方面,现实的离别、彻骨的相思又让妇人难以纾解。于是,诗人将写作视角转向女性情感的抒发。他们手执毛笔,毫无矫饰、大胆直白地表现内心世界,借作品抒发内心的痛苦的呼号、热烈的向往,自然真切,动人心魄,以至于使读者分不出作品中的人物是女子,是游子,还是诗人,“人人读之皆若伤我心者”。

文学作品是生活的写照、心灵的声音,《古诗十九首》也不例外。千百年来不同阶层的人对它称赞不已,是因为人们在诗中能够看到自己的身影,听到自己的心声,证实自己的疑惑,怜惜自己的处境,从而让心灵得到片刻的慰藉。它引发人最深处的共鸣,超越了时空和各种局限,牢牢俘获了每个读者的心。本文单纯从作品分析着手,挖掘《古诗十九首》中展现出的思妇形象。这些思妇形象在后来的文学作品中得到无限的延伸和拓展,传递着文学作品的动人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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