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讲坛 唐宋八大家 曾巩 康震 全文

发布时间:2011-02-22 12:27:41   来源:文档文库   
字号:

百家讲坛 唐宋八大家之曾巩全文 康震

目录:第一集:非常七加一

第二集《不经风雨 怎见彩虹》

第三集:《身处乡野 名比天高》

第一集:非常七加一

画外音:曾巩字子固,江西南丰人,我国北宋时期著名的散文家,生于公元1019年,1083年病逝于江苏南京,终年六十五岁。曾巩的散文成就很高,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北宋古文运动的重要骨干。可遗憾的是,尽管曾巩得到文坛宗师欧阳修的极力推崇,但他却是“唐宋八大家”中最令我们当代人感到陌生的一位。为什么这其中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差呢?

康震:

  上一集我们说,也许欧阳修最喜欢的弟子不是苏轼,而首先是曾巩,但是说句实在话,在“唐宋八大家”里边我们最不熟悉的,也最容易忘记的,或者说在背八大家的时候最容易想不起来的人就是这个曾巩。也就是说在这个“唐宋八大家”当中曾巩给我们的感觉,有点“七加一”的感觉,就是先把前边那七个人背过了,到末末了再捎上一个,“七加一”。我这一说,大家就有这个很突出的感觉。应该说,其他那七大家除了散文的成就之外,多多少少还有别的渠道或者别的一些什么原因,能够让我们记得起来。比方说韩愈,韩愈我们知道,散文的名篇是《师说》,但是韩愈的诗也写得很好,他的《早春》诗,说“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你只要这首诗你会背,也能想起他来。柳宗元,《捕蛇者说》、《黔之驴》,这的确是他的散文名篇,可是他的《江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你会背这个也能记得起来。欧阳修我们刚刚讲过的《醉翁亭记》是他最著名的篇章,可是他词也写得很好,“庭院深深深几许”、“乱红飞过秋千去”这都是他词里边的名句,你只要知道欧阳修是一个著名的词家,也能想得起来。苏轼那就不用说了。苏辙呢,有点困难,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诗、好的词和我们熟悉的散文,但是这不要紧,他的哥哥可以帮他,因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那底下小序写得明白,这就是写给我弟弟的,“兼怀子由”,你只要记得这首词,你就知道他有个弟弟叫苏子由,他名字叫苏辙,这就记起来了。苏洵你要是实在想不起来,因为跟他的小儿子一样,他也没什么特别让我们印象深刻的作品,那也没事,你要会背《三字经》就可以,《三字经》里边说了,“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苏老泉那是他的号,一说苏老泉想起来,这人二十七岁才开始读书,那是苏洵。所以说这几个人都有别的渠道。还有王安石,王安石你就是什么全都忘得干干净净了,你只要记住一条,他是中国古代最有名的改革家,最大的改革家,再者说人家《伤仲永》历来的中学课本都是选的,还有那最著名的那首诗“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王安石【泊船瓜洲】

  你看,除了散文都有自己的绝活,怎么都能想得起来。就这曾巩实在是难办,他也没有什么让我们印象深刻的诗;也没有什么让我们觉得特别优美的词;也没有让我们感觉到有一种传诵千古的散文;也没有个什么有名的兄弟给自己帮衬一下,那爸爸可能也没什么名气;也没有什么改革家;也没有“春风又绿江南岸”,几边都不靠着。你要说他有什么政绩呢?我们好像就没关心过他做过什么官。你要说他的个性是怎样的?我们似乎也不太关心这个人的生活,不关心和不了解他的情趣。你要说他写过什么有名的诗词,我跟你说,很多人都认为他就没这个专长。为什么这么说呢?同时代的人里边,秦观曾经评价他说什么呢?秦观说曾巩写文章妙绝古今,写文章那古今第一把,写得好,可是这个人不擅长写什么呢?有韵之文。就是他不擅长写诗和词这样的韵文。

“曾子固文章绝妙古今,而有韵者辄不工”——宋·赵与时【宾退录】

  当时有一个怪人叫刘渊才,这人说话很奇怪,奇怪在哪儿呢?他跟别人说,我平生有五大憾事,就是有五件事情非常遗憾。别人就问他,说是什么呀?你说啊。这老刘就闭着眼睛不吭声,过了好久才说,我不说,我说了你们会笑话我,会小看我。在我看来这五件事情都很重大,但是你们会笑话我,所以我不说。人家说,说说说,不笑话你,都尊重你,你说。那人说那我说了?说吧。说这五大憾事,第一,恨鲥鱼的刺太多。第二,恨金橘味道太酸。第三,恨这个莼菜菜性过冷。第四,恨这个海棠花不够香。第五,恨著名的散文家曾巩不会写诗。这大家听了以后哈哈大笑。你看你看你看,我说你们会小看我吧?大家心说哎哟喂,我的老天爷,您恨的就这五件“重大”的事件啊?您也太碎了,能不能恨点有价值的?哎,但是这给我们提供一个信息,这个人虽然说话有点不靠谱,但他希望曾巩如果会写诗或者诗写得好,在他心目当中曾巩的形象就怎么样?更加完美了。

画外音:曾巩流传至今的诗作有四百多首,虽然与苏轼、欧阳修这样的诗词大家无法相提并论,但是大多也都写得比较质朴、雄浑超逸、寓意深刻。对于曾巩的文学成就,他同时代的人更有发言权,那么,欧阳修、苏轼这些曾巩的同代人是如何评价曾巩的呢?

康震:

  可是不管你怎么说,我们就感觉到这个人太没名气了,而且我们还有一种很过分的感觉,就是怎么会把他选到八大家里头呢?别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些理由,他有什么理由呢?这个呀,我们说人家反正给选进去了,人家选进去了说明人家当时选的时候,茅坤选他是有理由的,而且对他的评价肯定比我们现在,就这会儿对他的评价要高。那我们就很奇怪,怎么我们隔了这几百年,难道我们对他的评价的差距就能差几百年吗?你要认识这一点那就得从头开始说起,从哪个头上说起呢?得看当时曾巩的时代,他们的人对曾巩的评价是什么样的。

  第一个人就是欧阳修,因为前面我们说了嘛,好像曾巩应该是欧阳修最喜欢的学生。欧阳修第一次见到曾巩,对他的评价就非常高,而且在一篇文章里边他怎么评价曾巩呢?他说,

  “吾奇曾生者,始得之太学。初谓独轩然,百鸟而一鹗”

              ——欧阳修【送杨辟秀才】

  我一看见他,他就像那个在一群鸟当中的雄鹰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展翅高飞。他给别人夸耀说什么呢?

  “过吾门百千人独于得生为喜”——曾巩【上欧阳学士第二书】

  在我的门下人太多了,成百上千的人向我求教,我是天下文宗,要来向我求教、要想投到我门下的人很多。我们上次讲了,欧阳修也挺挑剔的,有的人他也看不上,但是我最喜欢的,独独最喜欢的就是谁呢?就是这个曾巩。他对曾巩太偏爱了,我们原来讲过,人家苏轼本来文章写得挺好的,就那考试卷完全是第一名的水平,他非得觉得只要是写得这么好的肯定是曾巩写的,最后给弄了个第二名,为了避嫌嘛。所以这就说明什么呢?他对曾巩特别地偏爱,而且他对曾巩的水平是坚信不疑。还有一件事,那前面是苏轼本来写得好,给了个第二,这回是王安石,有人请王安石给他们家写家谱,王安石写好了以后,那家人就把家谱送给欧阳修再审阅一下。大家听明白了吧?这个是谁写的呢?王安石写的。欧阳修一看,开始觉得怀疑,因为上边没有署名,怀疑是不是王安石写的?后来觉得写得这么好,这不太可能是他写的,他怎么可能比曾巩还写得好?这肯定是曾巩写的。你说这就没救了,明明是人家苏轼写的,后来也是人家王安石写的,他只要是看见写得好的,那就是曾巩,但这翻过来说明什么?说明曾巩的水平,文章的水平高不高?非常高。你想,欧阳修是干什么的,欧阳修自己写文章还要鉴别别人的文章,他还要带领一个时代的文章,那是当代文宗,他眼光错不了,这是欧阳修。

 

 王安石对曾巩也是倍加推崇。有一阵子有人诽谤曾巩,说这曾巩人品不好,曾巩怎么样这个那个。王安石替他辩护,就写了一首诗,在这诗里边有这么几句,说什么呢?说

  “曾子文章众无有,水之江汉星之斗。......借令不幸贱且死,后日犹为班与扬。”

       ——王安石【赠曾子固】

  说什么意思啊?说我告诉你,曾巩的文章没人能跟他比,他就好比天上的星斗,就好像陆地上的江海一样。后来他用了一个很极端的比方,说如果这人将来死了,那也是班固和扬雄。这个说法有点别扭,因为人家没死,你非得把他比成死了以后怎么样,但实际上是为了提高他的这样的一个地位,就是说如果你们现在诽谤他,他如果真的他死了,他就是死了,他也不是个一般的人,他会像班固和扬雄一样流传千古。王安石是什么人啊,王安石后来做了宰相,而且王安石的文章和诗词在北宋也是领袖群伦,不是一般的人。他很推崇的人,水平肯定也错不了。

  还有苏轼,苏轼比曾巩小十几岁,可是他们俩是同年的进士,算是欧阳修底下的、都是同学。苏轼对他也倍加推崇,怎么叫做倍加推崇呢?有一年苏轼的老乡,两个书生写了一些文章想要找人求教,苏轼专门为这个给曾巩写封信,推荐这两个书生去拜见他,而且后来苏轼还专门请曾巩为自己的伯父写墓志铭。我跟你说苏轼那更甭提了,眼界高着呢,他能邀请你给他的家里的伯父写墓志铭,那对你的文章是极大的肯定,而且苏轼后来在一首诗里头也特别地写道

  “醉翁门下士,杂遝难为贤。曾子独超轶,孤芳陋群妍。

             ——苏轼【送曾子固倅越得燕字】

  这么说吧,欧阳修门下有水平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我就觉得这曾巩水平最高,他这花儿一绽开,其他的花都很难看,就这么个比方。

  所以就说什么呢?你看咱用不着再多举例子了,这是最有代表性的,而且也是八大家里边的同事,是不是?你看,欧阳修、王安石、苏轼,当然苏辙也有评价我们就不提了,都是当时的大腕儿,这些大腕儿非常赏识的人,这帮人犯不着拍曾巩的马屁,那就说明曾巩水平确实高。

画外音:曾巩是欧阳修最为欣赏的弟子,当时的文坛对曾巩的评价又是如此之高,但是欧阳修最终却将领袖文坛的重任交给了苏轼,并没有交付给曾巩,这又是为什么呢?同样是欧阳修的得意门生,苏轼与曾巩究竟有着怎样的不同?曾巩的文章究竟有着怎样的特点呢?

康震:

  我告诉大家,曾巩的文章固然写得好,但是曾巩的文章是有一个什么样的特点呢?曾巩的文章,第一是固守原始的儒学的那个理,也就是说在曾巩的文章里边,他所阐述的儒学的道理那都要保证它绝对地纯净,对佛教、对道教,他是完全排斥的,他保持儒学的纯净性。这点跟苏轼一样不一样?那肯定不一样,苏轼是出入于儒、道和佛教之间的,他既通儒又通佛又通道。这是第一点。第二,曾巩的文章跟苏轼还有个不一样的地方,他的文章主要是重实用。曾巩写的史论比较多,写的议论文比较多,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曾巩的文章里边他要讲道理,这个道理是什么呢,非常地端正,非常地纯净,一点都不搀渣子。但我们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太干净了营养成分就缺失了。这个文章议论得太多了,它就不是那么生动了,所以有人评价曾巩的文章,叫什么呢,叫“典雅有余,精彩不足;庄重有余,活泼不足;思想有余,趣味不足。”可这些你翻过来再看苏轼,那什么都有,他也能典雅;他也能庄重;他也能活泼;他也能有趣味。他也有思想;他也有文学;他也有精彩。而且比起苏轼来讲,那当然他没有苏轼那样浩瀚的思想,没有那样广博的学识,没有那样一种非常通达的人格,所以综合起来看,你要对曾巩有一个认识,就是为什么像欧阳修这一批人这么样地对他有高的评价,其实也有他的道理,就是他在这一群人当中他是有特色的,他的特色就是他阐发的道理很端正,他写文章非常地规范,他的文章的布局那也是非常地合乎一般散文家的这样一种审美的标准,这种标准叫什么呢?就是非常地端正;非常地典雅;非常地庄重;非常地富有深度,但它可能就不是那么生动了。在这样一种情形底下,那写得精彩的、写得活泼的、写得通达的,自然最有可能执牛耳成为文坛的宗主。当然这里边还有别的原因,苏轼本人他在政治上的影响力也很大。

  讲到这儿大家就最有可能会问的一个问题是,你说了半天,我们就想看曾巩的文章到底写得怎么样?它精彩在哪儿?它好在哪儿或者不好在哪儿?我们想见识见识,你是骡子是马你得拉出来溜溜。我用很短的时间给大家讲他的一篇文章,叫《墨池记》,这是曾巩最有名的一篇文章了,我在这儿隆重地给大家退出《墨池记》。虽然就我这么隆重地推,很多人还是不知道,但今天推了以后,肯定很多人就知道了。他写了一个什么内容呢?说起来也很简单,文章很短,说在他们江西的临川有一座山,山上有一个池子叫墨池,相传是王羲之当年在这洗笔的地方,就这么个事,他去了看见有一个墨池,他就问,说想当初王羲之跟张芝学书法,据说在这池子里头洗笔把池水都洗黑了,这是真的吗?想当年王羲之做官做不成了,就在山水之间徜徉游览,曾经来到这儿休息过吗?

“羲之之书晚乃善,则其所能,盖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然后世未有能及者,岂其学不如彼邪?则学固岂可以少哉!况欲深造道德者邪?

                     ——曾巩【墨池记】

  王羲之的书法到了晚年日臻完善,可见他的书法不是自然天成的,而是经过刻苦的练习才达到这个水准的。后世不及他的人,那么多写书法的都不如他的人,那是为什么呀?那是因为没有他练得好。可见学习要用功,不可以不用功。再引申,进修你的思想道德也得用功。他说,这墨池边上建了一所学校,这学校的领导想要勉励学生好好学习,就在上边题了很大的字,叫“晋王右军墨池”,然后告诉曾巩说您来写一篇记,他就想说,曾巩在文章里边说当年这王羲之书法写得好,这只不过是一技之长,他们这么重视有一技之长的人,有一技之长的人都能流传千古、代代相传,更何况先王以前的思想家,以前的儒学的思想、儒学的道德那更应该广为流传。

  你看,本来是写墨池的,由墨池引申到说王羲之的书法不是天生的,是苦练的,由苦练又过渡到苦练道德,由苦练道德又过渡到以往的仁人志士的思想也应该像王羲之的书法一样源远流长。他就是这么写的,大家现在明白了吧?我讲的是比较生动,大家听得是比较沉闷,我看出来了,为什么呢?我刚才说了,这是曾巩文章的特点,它很端正、它很规范。这个文章要是欧阳修来写,那可能就不一样了,他就像写那个《醉翁亭记》一样,环墨池皆山也,然后他会以一个学问家的态度来辨证,这个墨池到底是真的是假的,由此生发出议论,或者由墨池周围的景物生发出议论,您说是不是?如果是苏轼写那就更好了,为什么呢?苏轼会从王羲之那些逸闻趣事里头选些特别好玩儿的,然后一下给它引申出去,再由墨池从古到今的演变、兴废存亡来抒发人生的感慨。可是我告诉你,这样写是挺好,但是它不纯正。因为你要讲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就是一个标准,这个很不生动、很僵硬,但是规矩它就是这样,规矩是不能生动的,一生动它的边界就很模糊,这就是曾巩的文章的难处。他要把道理讲得很准、很端正,这样就难免在面目上看上去表情就不是那么生动,就不是特别讨人喜欢。你看刚才如果苏轼和欧阳修那么写,那是不是大家就皆大欢喜啊?但这在传统的儒家看来这就叫道理不够纯正、不够醇厚,人家曾巩醇厚。我告诉你,这是曾巩文章对后代的最大的意义就在这儿,它思想内容可能有时候慢慢地变得比较陈旧了,可它这种章法你还得学。

画外音:曾巩为文自然纯朴而不着意追求文采,在八大家中,他的性情不太张扬,个性也不太鲜明,但却有着自己独特的地位。到了南宋时代,著名哲学家朱熹高度评价曾巩的文章,认为曾巩是一个独具特色的文学家,他读曾巩的文集手不释卷。可是,曾巩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名气和形象会在南宋末年以后迅速抬升,一些人甚至把他捧上了天,认为他是可以和孔孟、程朱相比的大哲学家,那么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康震:

  曾巩的名气和形象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是在南宋的时候,在南宋什么时候呢?南宋的时候,他有个老乡叫陈宗礼,这个人也是他们(江西南丰)本地人,后来做到了参知政事副宰相,他对于曾巩是特别地推崇,推崇到什么程度呢?他就说,苏轼苏辙兄弟他们写的文章是奇,奇怪的奇,非常奇。曾巩的文章是非常正,端正的正。那么这文章写得奇就好比是天马行空,就好比是天上的云龙,恍惚变态不正常。可是对曾巩来说,他的文章正,它正在哪儿呢?就好比黄金和美玉一样,就好像每天人都要盖被子、都要吃饭,一天都不能没有,也就是说曾巩的文章对我们大家来讲,就好像每天吃的粮食,每天盖的被子一样,是非常必须的,而且从他这儿开始,他发生了一什么变化呢?他认为曾巩不仅仅是一个文学家,曾巩还是个理学家,这就符合了当时人那种想法,就认为理学家的地位要比文学家要高,不光是文学家,这还不满足,如果是个理学家、是个哲学家,这地位就更高。他为什么要抬高曾巩的地位呢?因为他跟曾巩是同乡,他要抬高他这位乡前辈的地位,所以当时就在曾巩的故乡开始给曾巩修祠堂,开始把曾巩的地位哄抬得很高。

  等到了元代的时候,当地的一位学者叫刘埙,他说的话更过分,他认为曾巩的地位高到什么程度,曾巩上承孟子下开程朱理学。你注意啊,我们前边讲曾巩的时候可没讲这个,曾巩就是一个在北宋时期很有自己特色的文学家,但是经过这个陈宗礼的拔高,首先认为他是理学家。到了元代的时候,他们这同乡里头的刘埙又进一步地认为曾巩的地位更高,他上承孟子下开程朱理学,他是大理学家。

  我告诉大家,曾巩的地位的提高,跟曾巩所在的这个南丰地区当地的一些学者,在古代的时候对曾巩的推崇,对曾巩的揄扬是有很大的作用的。那么这样一来,我们说曾巩的形象就在发生一个很大的变化,他们当地的学者认为,如果说孔子是日月,那么曾巩就是天上的星斗,他的阳光是从孔子那儿来的,对他抬得非常非常高了。我们说朱熹还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理学家,只是当作一个很有特点的、跟自己的创作的理念比较相近的文学家,可是,到了南宋的时候,到了元代的时候就发生了一个很大的变化,当地的官员也愿意这样做,南丰地区当地的人也愿意这样做,他们都把曾巩的地位给神化了,曾巩由最开始北宋的一个文学家开始变成了一个理学家。我告诉你,这就埋下了曾巩以后在人们的心目当中形象不良的一个伏笔,他慢慢地离文学家的位置越来越远,变成一个理学家。他的面目也开始由开始的生动和形象变得越来越抽象,甚至远离了人间。

画外音:明代中期,一个叫茅坤的散文家提倡人们学习唐宋古文,于是在编纂《唐宋八大家文钞》时将曾巩与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等人并称,让曾巩的名字列入了中国古代最优秀的文学家行列,从此流传后世几百年不衰。可是,我们当代人为什么对曾巩知之甚少?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呢?

康震:

  到了明代的时候有一个很重要的文学流派叫唐宋派,这唐宋派里头有一个代表的人物就是茅坤。在明代的时候,唐宋派这些文学流派的人包括茅坤在内,他们的主张是什么呢?他们认为写文章也罢、写诗也罢,不可以盲目地模仿古人。因为当时有一些派别认为什么呢?我们直接就学秦汉的文章,他认为这样是不合适的,要学就学离我们比较近的唐宋文章。为什么要学唐宋文章呢?因为唐宋的文章里有章法可循。在唐宋文章里头又特别注重要学宋代的文章,因为宋代的文章自然而且平易。在宋代的文章里头又尤其要学谁呢?要学曾巩的文章。大家说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曾巩的文章里头既有理又有法,既有儒家的道理又有文章的章法。当时人说什么?当时人说要想学司马迁的文,你就先得学班固的文;要想学班固的文,你就得先学欧阳修的文;要想学欧阳修的文,你就先得学曾巩的文,这就是循序渐进。

  为什么非得循序渐进呢?我一说大家就明白了,苏轼的文章不好学,为什么呢?苏轼的文章,第一,没有章法。第二呢,它里边的东西比较多、比较复杂,有佛教的、有道教的、有儒学的,甚至还有阴阳学的,这不符合要求道理纯正的这种要求。苏洵的文章学的是战国的文章,纵横捭阖,这个也不好学。苏辙的文章过于文弱,这个也不好。王安石的文章过于斩钉截铁,这个也不好。欧阳修的文章倒是非常地平易,可是欧阳修的文章正所谓“六一风神”,他的文章特别地有情韵,那样一种摇曳多姿的状态还真不是你能学来的。归堆儿来看,就曾巩的文章里边既有儒学的纯正的理又有非常符合章法的那种规范,哎,你不学他你学谁呀?我跟你说,茅坤选这曾巩,还真是选得对,为什么呢?从明代他们学习写文章的这个角度来看,曾巩是最容易入手的一个人。

  特别是到了清朝的时候对曾巩就更加推崇了,为什么?越到后边大家越来越发现,曾巩他不是个理学家,他就是一个文学家,但这个文学家是一个能够学习的文章家,我学了他之后我就能往前学,一步一步地学到前面去,所以我刚才一开始就说了,曾巩的重大的意义在这个地方。一直到清代有一个著名的文学流派叫桐城派,桐城派又把曾巩给供起来了,为什么呀?因为曾巩的文章符合桐城派的要求,桐城派写文章有什么要求?它讲究的是文统、治统和道统。道统是儒家的道统,文统是文章的传统,还有治统,就是封建统治阶层的治统。他把文统、道统和治统要统一起来,那么这个统一起来,既符合康熙时代的政治统治的要求,又符合了传统文章家的要求,谁最适合?曾巩。

  所以你看啊,我们讲到这个曾巩,他是“七加一”来的,我们老是想不起来。我告诉你,这是你现在想不起来,我们现在想不起来。原来呀,我讲了这么长时间,人家就没有忘记过曾巩,从北宋时期,曾巩以他独特的文章的风格受到人们高度的评价,朱熹对他有高度的评价,等到了南宋,到了元朝,到了明朝的时候,为什么对他评价那么高呢?一方面是他家乡的地方对他推崇备至,把他硬给推到了理学家的位置。另外一方面,明代的时候这些文学流派要学习写文章,曾巩被认为是最方便入手的一个人,他就好像第一级台阶一样。到了清代的桐城派又由于政治的原因把他抬得很高。但是连曾巩自己都想不到,他倒霉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为什么?等到五四运动一起来,所有跟孔子有关的通通打倒,那么曾巩,你看这要再数起来那就是该着他被遗忘,他的文章里头是纯粹的儒的道理,他的文章是那么讲究章法,桐城派是那么地推崇他,“唐宋八大家”被入选的时候,茅坤这些明代的文学家认为要学习写儒家的文章就先从曾巩入手,那我要打倒儒学的文章我先从谁入手啊?那不也得从曾巩入手吗?再加上中国近代以来引入西方的文学观念,你注意啊,中国古代所谓散文跟我们现在所谓散文是有重大不同的,中国古代散文的这个范围特别大,有政论文、有议论文、有记叙文、有抒情文,总而言之,一切文章皆可称之为散文,但我们现在一般认为散文就是什么呢?出去春游啊,写个抒情的写景文,或者在家写点心理的感受啊,把这个叫散文。我们现在已经不可能把那种长篇大论的文章把它叫散文。所以,我们现在人再看曾巩的时候,很多人都认为曾巩不是个文学家,但是在古代,在宋代、在明代、在清代,他不但是文学家,而且是大大的文学家。

  费了这么大劲,为了说明他真的不是个“七加一”,就是因为中间经过了各个时代对曾巩的不同的评价,他们为什么会对曾巩有不同评价?因为他们对曾巩有不同的需要。你发现没有,所以曾巩真的很不容易,本来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一个文学家,但是一到后代呢,要么被推上天变成理学家,变成神,被送到祠堂里头供奉起来,要么把他打到十八层地狱,所以我们现在再看曾巩的时候应该什么呢?坐端正了,把心态放平和了。把那《墨池记》再拿出来,再好好读一读,觉得这文章写得非常地祥和,写得非常地平静,写的道理都挺好。我们对这个善良的人应该保持足够的尊重,我不要求你狂热地崇拜他,但是你应该给予他应有的历史的尊重。要知道,他真的不是个“七加一”,他就是那个活生生的“唐宋八大家”里头应该有自己地位的那个曾巩。谢谢大家。

下期预告:一个个困难与坎坷始终压得曾巩喘不过气来,他跟随父亲进京,却遭遇父亲暴亡的飞来横祸。他两次参加科考,却两次名落孙山。他直到32岁才结婚,39岁才中进士,与同龄人相比曾巩的机遇总是姗姗来迟。敬请关注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康震教授主讲的《唐宋八大家》之《曾巩》第二集《不经风雨 怎见彩虹》。

第二集《不经风雨 怎见彩虹》

即将播出:一个个困难与坎坷始终压着曾巩喘不过气来,他跟随父亲进京,去遭遇父亲暴亡的飞来横祸,他两次参加科考却两次名落孙山,他直到三十二岁才结婚,三十九岁才中进士,与同龄人相比,曾巩的机遇总是姗姗来迟。敬请关注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康震教授主讲的《唐宋八大家》之《曾巩》第二集“不经风雨 怎见彩虹”。

画外音:曾巩是我国北宋时期著名的散文家,他的文学成就是有目共睹的。可是有谁知道,这个“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文学大家当初因为要照顾一大家子的生活在家中整整苦读、奋斗了二十一年。如果不是欧阳修大力的推荐和褒扬,如果不是欧阳修担任了科举的主考官,曾巩能否在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还真是难以预料。那么,曾巩的家中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曾巩又是如何挑起家庭生活这副沉重的担子的呢?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康震精彩解读系列节目唐宋八大家之曾巩第二集“不经风雨 怎见彩虹”。敬请关注。

康震:

  上一集我们说,曾巩这个“七加一”他不是“七加一”。他就是在这个八大家里头一个非常有特点的大文章家。只不过因为历朝历代根据自己的不同的需要,他们都在曾巩的身上想要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所以,无论是褒奖曾巩还是贬低曾巩,都是不同时代的风气使然。但是不管时代风气怎么变,都无损曾巩作为一个大文章家的本来的风采。

  可我要告诉大家,曾巩的这个大文章家的地位,八大家里边占据一席之地的这个地位,得来是非常不容易的。首先给大家提供一组数据,你们就知道为什么不容易。在八大家当中,除了苏洵没有考中过进士之外。人家不用考,人家培养两个儿子都考中就够了。在这剩下的六个人当中:韩愈二十五岁考中进士,柳宗元二十岁考中进士,欧阳修和王安石都是二十三岁就中了进士,苏轼是二十一岁中的进士,苏辙最小,十八岁人家就考上了。你看,我刚才说的其他这五个人,没有一个人上了三十岁的。就咱曾巩,差一年就四十岁那一年。三十九岁方考中进士。当然有那么一句话了叫“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五十岁考中进士那还算小呢。但是,曾巩咱是什么人呢,咱怎么能到五十岁才能考中进士。在你同级别的人当中,你三十九岁才考中进士,这就已经算很晚了。可是我要告诉大家,曾巩三十九岁考中了进士,可是这一年,他们家里头有六个人同科全部考上了进士。曾巩考中了进士,他有一个亲弟弟考中了进士,他还有一个堂弟考中了进士,他还有两个妹夫也考中了进士。一家同门在同一年同科进士,那不得了了。这一年里头苏轼和苏辙兄弟考中了进士,而且著名的哲学家张载和程颢也考中了进士,所以这一年的进士科录了大量的人才。这还没完,又过了四年以后,他另外一个弟弟又中了进士。又过了一年,他的一个妹夫又考中了进士。又过了四年,他的一个侄子又考中了进士。你就算一算吧,他们家先后有九个人考中了进士。这时候你就觉得,三十九岁考中进士是非同寻常的。

  为什么说非同寻常啊?因为这个曾巩的家世,他家里的境况,跟另外那七个人相比,实在是太特殊了。我不说他太困难了,他太特殊了。怎么个特殊呢?咱们掰着指头算一算:韩愈,从小父母死得早,但是他有一个做官的哥哥,他哥哥去世以后,他的嫂嫂对他就好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把他抚养成人,而且,他很快就考中进士以后,他就走上了工作岗位,开始给家里挣钱了;柳宗元,那不用说了,河东的望族,虽然说家道有点中落,但是维持他的学习,供给他的生活,这是没有问题的;欧阳修,父亲去世得早,但是他的叔叔在做官,而且他的母亲对他非常好,帮助他学习,而且欧阳修也是很早考中进士之后就开始挣工资了,就开始养家了;王安石,王安石的父亲本来就是做官的,王安石青少年的时候没有过过艰难的生活和日子;至于说“三苏”,那当年在眉山也是小康之家,你想想,老苏带着他的两个儿子数次出川到京师来,这都是需要钱的。

  曾巩的情况跟他们是完全不一样。怎么叫完全不一样呢?曾巩八岁年头上,他亲生母亲去世,这倒也还罢了,到他十八岁的时候他在外做官的父亲,因为得罪了人,被人告了,然后就罢官之后就住在家里。从这儿开始,他的父亲一直在家赋闲十二年。养家的重任就落在了曾巩的头上。知道这时候曾巩家里是什么情况吗?他有一个祖母,九十岁了,他的父亲身体也不好,六十多岁,他有一个哥哥,有四个弟弟还有九个妹妹。人丁兴旺,人丁兴旺那是对富裕之家来讲是好事,对他这样的家庭来讲,本来他父亲是挣钱的,是养家的。但是他父亲被罢官之后就成了一般老百姓,在家待着。这个时候,他这个老二,这个曾巩就担负起了养家的责任。老大不行了,没这个能力。所以我跟你讲,曾巩从十八岁头上开始,他的父亲就罢官一直到他三十九岁考中进士,这中间整整二十一年就宅在家里。这对于一个有志的青年来讲,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我刚才说他是很特殊的情况,现在大家就能明白了。他对上要侍奉他的父亲,侍奉他的老祖母;对下边,他还得考虑,这四个弟弟读书的问题,吃饭的问题,他那九个妹妹,还不得一个一个嫁出去啊,你说是不是,这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这个问题跟他考科举比起来,哪个重要啊?当然首先是生活重要了。你不能你考中进士了,家里人都饿死了,那算怎么回事啊?所以你看,他真的很不容易,

  我们越了解曾巩,我们就越觉得他非常地不容易。同时他能写出那么端正的品质的文章来,那是为什么?这也是由于他的人格。他的人格又从哪儿来的呢?他的人格是从这种艰难的生活当中体验出来的,锻炼出来的。

画外音:为了曾家全家上下十几口人的生活,年轻的曾巩不得不放弃自己科考取士的梦想,云游四方到各地打工,维持家用,生活实在难熬,以至于曾巩三十二岁才结婚。这在古代已经是难以想象的晚婚记录了,而婚后由于缺医少药,他的两个女儿又先后夭折。不过这个无以复加的生活磨难并没有泯灭曾巩求学的信念。那么,在他人生最为艰难的时刻,又会有谁伸出援助之手呢?

康震:

  穷,确实穷。但是还得读书,还得学习。但是由于太穷了,家里没人手,所以痛失掉很多非常良好的机会。他在给欧阳修写的信里边怎么说呢?说哎呀,我好多次都很想去投奔你、投靠你,在你的身边学习,到京城去。但是因为什么呢?我在上,有年纪这么大的老祖母,还有我的父亲,还有我的大哥,我底下还有这么多的弟妹。我实在是抽不开身,我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他怎么说呢?

  祖母日愈老,细弟妹多,无以资衣食,恐不能就其学,况欲行其他耶?

——曾巩《上欧阳舍人书》

  我现在吃饭的问题都解决不了,我胸有大志,我就是心怀朝阳,这个朝阳到您那儿去它也变成晚霞了。就是生计问题束缚了曾巩的手脚,我们说欧阳修不是对他非常地器重,非常地赏识?但是也只能是写信勉励他,鼓励他。但是很多事情实在是帮不上忙。欧阳修总不能每个月给他一大笔钱,让他供养那么多家里。那也不现实。所以他在给欧阳修的信里边,写得就很沉痛。我很早就起来,很晚才睡觉。每天忙于生计,心里头没有一天是有空闲的时间,没有一天心里边是感觉到很潇洒很惬然的感觉。

  所以你看我们以前在讲韩愈,讲柳宗元,讲他们的时候,你注意到,我也说过他们有时候家境很贫寒,刻苦的学习。但是那时候他们都很小,他们都是靠别人来养他们,然后他们学习,虽然生活很苦,但是不会干扰到他本人的前途,他们也用不着去抚养和赡养别的人。他们只需要搞好自己的学习就行。但是曾巩有很大的不同。他不但要赡养别人,而且要养一大家子的人。最痛苦的是什么呢?就是明明像欧阳修这些当时的卓越的杰出的人物非常地欣赏他,非常希望他能够早一点考中进士,步入仕途,能够为社会做点事情,能够把自己能力发挥出来。但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就没有办法。所以这种痛苦就更大。但是,痛苦巨大对于意志坚强的人来讲就能够化痛苦化矛盾为力量。后来他的父亲得到了朝廷的诏书,进京。这个曾巩就陪着他父亲到京城去。结果去了之后不久,他父亲突然就去世了。这个很麻烦,为什么呢,他父亲在京城去世之后,他家里人都在家里边,身边只有曾巩一个人,曾巩根本没有钱也没有能力来安葬他的父亲。好在在这之前,他曾经给已经退休了的一个宰相叫做杜衍,这个人跟欧阳修也是很好的朋友,曾经写信向他求教过学问。这时候杜衍已经退休退居到南京。但是,他给杜衍求救的时候,杜衍非常地大方,出资安葬了他的父亲。他给杜衍写的回信里边,写的感谢信里怎么说呢,说我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

  以孤独之身,抱不测之疾,茕茕路隅,无攀缘之亲、一见之旧,以为之托,又无至行,上之可以感人利势,下之可以动俗。

——曾巩《谢杜相公书》

  我当时的情形实在是太狼狈了,我自己身体也不好,生着病,然后没有一个熟人,没有一个亲戚。我既没有动人的言语可以感动那些当权者能帮我,又不可能让老百姓来帮我。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遍了,没有任何人能帮我。多亏您老人家出手,这才把我救过来。但是这儿,你就得想一个问题,你像杜衍,这是退了休的宰相。像欧阳修当时在朝中也担任很重要的职务。为什么这些人肯出手去救一个像他这样一直宅在家的一个非常普通的年轻人?这是为什么?这就是因为在曾巩的身上,他不但看到了曾巩是有才华的人,你可能被这个人的能力所打动,但有可能也被他的精神所感染。虽然曾巩在当时地位很低,但他的精神、他的能力和他的潜质让这些人被感染、被打动,他们愿意帮助他,这种经历在之前我们所讲过的作家里头都是没有的。父亲安葬了,回到家乡,回到家乡以后这才发现,生活已经完全陷入绝境。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当地的知州出资给他买了田地。所以你看这如果你要说是绝处逢生也罢。怎么说都可以。但是,我刚才说了,为什么这些人会帮他呢?就因为在他的身上,在人家看来他身上有一种精神有一种力量。这位知州对他的帮助很大,出资给他买了田地。只要有了田地,他就可以糊口。为什么给他这个田地呢?就是希望他不为生活所困,因为看到他是个人才。希望曾巩这个人才,能够成长起来。所以不希望曾巩因为家事,因为生计,因为要养家糊口而耽搁了自己的前途。

画外音:曾巩自幼就体现出了很高的文学天赋。《宋史》记载说曾巩少年时“读书数百言,脱口辄诵”。他二十三岁时到京城入国子监广文馆就读,拜访当时的文坛领袖欧阳修,就深得欧阳修的赏识。但是,当第二年他满怀信心地参加科举考试时却落得个名落孙山的结局。那么,这个结局是否会打击曾巩的信心。欧阳修又将如何安慰这个他最为欣赏的年轻人呢?

康震:

  我给大家说实话,就是一个人如果他在生活当中这么窘困,他是非常忧虑的。他忧虑的时间长了以后,他就会生出埋怨的心。这种埋怨,有时候是对亲人的,有时候可能是对社会的。他总会觉得这个社会对他不公平。他总觉得这是老天爷对我不公平。但是我告诉你,曾巩这个人非常地特殊。他二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就没有考中。没有考中他就要回家去。临走之前,欧阳修写了一篇文章为他送行。欧阳修在这封信里怎么说的呢?欧阳修说,曾巩还有当时很多其他的年轻人来参加科举考试都没有考中。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国家的考试院也罢或者考试委员会也罢,他们手中掌握着标准。凡是符合标准的就能录取,凡是不符合标准的就不录取。对那些特别优秀的人才,只要他们在考试当中略有疏忽离这个标准有一点差距,这样再优秀的人也会被刷下去。欧阳修就很沉痛地说,如果我们还能碰见一个有点儿良心的考官,他也只能说,哎呀,没考中实在是太可惜了,我知道你很优秀,你应该考中,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我们考试也有考试的标准,没办法了,你只好下一年再来吧。对于一般的老百姓来讲他们也不会去埋怨这个考试的主管部门。因为什么呢?大家心里都有一个概念,那考试总是要有标准的。你考不上了,那就是你命不好,那就是你自己努力得还不够。可是对欧阳修来讲他认为事情并不是这样,

  有司所操,果良法邪?

——欧阳修《送曾巩秀才序》

  难道说我们考试的标准就一定是科学的吗?难道不能对它进行改革吗?欧阳修这样说因为这篇文章是写给曾巩看的。曾巩这么穷,这么劳顿,这么疲倦,家里边的责任这么大,没有考中,他就要灰溜溜地回去。欧阳修是个长者,他欣赏曾巩的才华,他为他感到惋惜,他写篇文章送他回去,当然是要为他在道义上辨一辨。这么优秀的人你们不录取,你们就抓住那个标准不放,难道这个标准不可以改吗?但是欧阳修下面讲那个话那就非常感人了。他说什么呢?

  然曾生不非同进,不罪有司。告予以归,思广其学而坚其守。

  ——欧阳修《送曾巩秀才序》

  曾巩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说。他没有攻击说那些考中的,他们不如我,他们的水平跟我比很差。你还记得韩愈吗?韩愈当然也不容易,考了四次最后才考中,可是他每次考不中都很急,然后就拼命地说,考试净考这种文章,我看了,那文章写得没有我的好,然后再不录取,就给人宰相就写信,一个月里恨不得能写几封。曾巩没有,曾巩没有去埋怨,没有去嘲讽和诋毁那些考中的人。他也没有怎么样呢?去对那个考试的主管部门大放厥词。没有。曾巩告诉我说,我回去了,我回去以后增进我的学问,我会再来考的。

  为什么我们说曾巩的文章写得很醇厚很纯正呢?这当然一方面是来源于儒学的那种深厚的底蕴,儒家思想的纯正和醇厚。但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在做学问之前,在学习之前,他的心应该是端正的。心如果是端正的,什么样的知识放到他的心上,那个知识都会放出光彩。一个人的心要是歪了,学的东西越多越糟糕。曾巩家里很穷,自己担负着抚养这么多弟妹的责任,还要参加科举考试,还没有考中。欧阳修这么地赏识他为他感到惋惜,但他居然没有一句埋怨的话。我回去“广其学而坚其守”,我会坚持我的操守,做个端正的人;我会增进我的学问,更加地博学。我相信我还会考中。欧阳修说,我见到曾巩“初骇其文 又壮其志”。最开始为他的文章而感到惊讶,真是一代之奇才。后来听到他这番话“又壮其志”,觉得这个年轻人真是不可多得的有壮志的年轻人。所以一个人挫折和失败都是常有的事,关键是遇到挫折和失败之后,不要首先从社会和他人身上找问题。首先从自己的身上找问题,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问题,但这本身是一种健康的态度。如果你用健康的眼光健康的心灵去看社会的话,你自己就是一个健康的人。如果我们每个人都用这种健康的心态和眼光来看社会。这个社会和我们的人群就会是健康的。而曾巩就是这样一个人。

画外音:由于家境贫寒,曾巩始终无法在欧阳修的身边聆听教诲。而无论欧阳修在朝廷中怎样起起伏伏、几起几落,曾巩始终视欧阳修为最尊敬的师长。两个人的师生之谊贯穿了他们的一生,终生不悔,成为文坛的一段佳话。对于第一次科举考试的失败,欧阳修以如沐春风的关怀安慰了曾巩,而曾巩此时荣辱不惊的心态也着实让欧阳修大为赞赏。那么,曾巩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科举失败的呢?

康震:

  大家可能就会觉得很奇怪,这个人这么苦这么累这么操持家务,还要参加高考。才华卓著,天下人都公认的,又考不中,考不中连半句怨言没有。你光说欧阳修是怎么说的,我们很想知道,他本人是怎么想这个问题的。他走的时候,给欧阳修也写了一篇文章。给欧阳修的文章里怎么说的呢?

  重念巩无似,见弃于有司。环视其中所有,颇识涯分。故报罢之初,释然不自动,岂好大哉!诚其材资召取之如此故也。

——曾巩《上欧阳学士第二书》

  说我考完以后,没被录取。我认真地想了想,反思了一下,我考虑了一下我考试的情况,我想了想我的这个学问的分量。我觉得我还欠点火候。所以考试成绩一下来我没被录取,我很释然,我很放松,这绝对不是故作姿态说大话,而是我自己对自己有充分的认识。

  你注意,他不但能养家,他不但有壮志,而且头脑非常地冷静和清醒。曾巩为什么能如此释然呢?第一,他对自己很了解;第二,他对于整个科举考试的方向也很了解。我们都知道,他跟苏轼考中的那一年,是谁做知贡举,谁做主考官啊?欧阳修。欧阳修做了主考官的时候对天下的文风有了一个整体的改革。那就是说,凡是写那种空洞无物的骈体文的,我概不录取。凡是言之有物的散体文,我才录取。但是你不要认为,这是他在营私舞弊。因为我们说了,他所有的考试卷子谁是谁,他都不知道。所以对曾巩来讲,只要我的学问是好的,我的文章是好的。我坚信这个社会迟早都会接纳我。你知道,这种乐观和这种释然这种自信是来源于理性的一个判断,并不是在这儿故意放出狂话来或者说一些大话说我没事,我怎么样。不是的。

  接下来他说什么呢?他说我在回家的路上我就看到很多流离失所的人,有很多遭了灾害搬家的人,他们的生活特别苦。我就想,我的父亲、我的祖辈是做过官的,所以我自己可以不像他们一样流离失所,我可以不去服兵役,我可以不去服徭役,我可以不去被抓壮丁。所以他说,我虽然生活很苦,我虽然家境不好。但比起我在路上看到的这些老百姓来说,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告诉大家,你可能很困难或者有时候你会面临绝境,但是你永远都要想到在这个社会上,是有比你幸福的人,但也有比你要悲惨的人。这一个人他的心态怎样才能保证健康呢?这个健康的心态来源于比较。你没有比较,你就永远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当中,而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当中那是非常可怕的。因为这个世界并不是为你设计的,是为大家设计的。

  所以曾巩,在二十四岁的时候,他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说他是很幸运的,虽然科举考试没有录取我,但是,我得到了像欧阳修这样的长者的赏识。最重要的是,像欧阳修这样的长者他看到了我的才华,他想要发掘我的才华,他给别人揄扬我,他在别人的面前称赞我。我虽然没有考中科举,但是我的才华已经被大家所熟悉,被大家所认识。这对我来讲已经是最大的收获。

  所以你看到,他跟欧阳修的书信,一来一往,你就注意到这两个人的思想,这两个人的人格。对于曾巩来讲,当然能考中科举,那是最好的。我既能得到制度的承认,又能得到圣贤的承认,这对我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但是最核心的是在哪儿呢?对于曾巩来讲,最为核心的是我的学问、我的思想、我的人格、我的品行要得到社会的认同。只要这个得到社会的认同,哪怕暂时的我因为体制的原因而不能被这个社会所接纳,但是,我的价值已经得到了一部分的实现。所以我们说一个人究竟应该怎么来看待自己这是非常重要的。我相信,像曾巩这样的家世的人应该也有很多。但是能够像曾巩这样来看待社会、看待自己、看待价值,也许并不是那么多。所以我们经常讲一句话艰难玉成,实际上这个玉还不只是艰难就能成的,而是在艰难的过程当中,你如何能够保持自己一个健康的心态,如何能保证自己一个端正的心态。健康的、端正的心态加上你非常丰厚的学养和知识,这也许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健康的人。

画外音:离开京城之后,曾巩继续一边照顾家里的生活,一边努力增进自己的学识。三十五岁时,蓄势待发的曾巩再次向科举考试发起了冲击。但是令人遗憾的是。这次的结果与上一次如出一辙。他和一同参加考试的大哥双双名落孙山。回到家乡后,失意无比的兄弟俩又被同乡人冷嘲热讽了一番。那么面对两次的科举落败,曾巩又是如何迎难而上的呢?

康震:

  三十五岁的时候,(曾巩)跟他大哥再考,又没有中。没有中本来就很痛苦,也许是因为他家里太穷了,所以人家就看不起,他家乡的人还嘲笑他。也许就是一种世俗的心理吧,都这么穷了,饭都吃不饱,一大家子人,一堆穷人,成天还要想着成龙变凤,考什么考啊。当地人就给他们哥俩儿编了一个歌谣:

  三年一度举场开,落杀曾家两秀才。有似檐间双燕子,一双飞去一双来。

——明·陈邦瞻 《宋人轶事汇编》

  当时科举考试,宋代的科举考试有几次变化,有一阵子是三年开一科,有时候是隔一年开一科,还有的是什么呢,每年开一科。他们这次参加的时候,是三年开一科。说每三年开一科,曾家这俩秀才都要被落杀一回,就跟那门檐底下的燕子似的。飞去的时候是两只,回来的时候是一双。

  大家要知道,舆论可以鼓舞人,但是舆论也可以把一个人的雄心抹杀掉。我们常说人言可畏。你仔细想想像曾巩所接触到的刚才我说的本地的知州,不是为他买了田地;那位杜衍,退休的老宰相出资帮他安葬了他的父亲;还有这位欧阳修,后来是他的老师,鼓励他,帮助他;还有他后来碰见的王安石,也算是他的同道的好朋友。这些人都不是他的本乡人。这些人都是属于什么呢?属于在当时有知识、有文化、有见识、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对于曾巩这个宅在家几十年的人来说是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境界。他之所以能够十几年如一日地宅在家里刻苦的攻读,并且养家,始终不丢弃理想,就是因为在那个世界里有一群人,始终能让他保持着一种昂扬的精神,能够不坠青云之志。他们给他鼓舞,给他力量,给他精神的支持,必要的时候,给他物质上的支撑。但是,所有这些,也许有时候就会毁于一个小人对他的一次嘲笑。特别是在乡里的时候,周围的人,他们才没有什么欧阳修的境界,他们才没有什么杜衍的热心,他们才不会给你什么田地。也许那个知州给了他们家田地之后还会引起别人说闲话呢。我前面不是曾经讲过吗?王安石称赞曾巩“孝敬父亲”称赞曾巩、赞美曾巩说曾巩的才华很高。他就是死了,他也是班固和杨雄。说这话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当时有人诋毁和诽谤他。为什么诋毁和诽谤他呢?原因我们不确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对他这种行为是很嫉恨的。我不能跟你一个水平,但是以我的水平可以把你的水平降得跟我一样,这个我有能力,这就是小人的能力。但是,曾巩不为所动。

        ——南丰不以介意,力教诸弟不怠

明·陈邦瞻 《宋人轶事汇编》

我们不要听他们讲,就像但丁说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所以我觉得,我们讲了这么多。先说曾巩的家境很特殊很艰难,后来又说他自己在艰难的困境当中始终坚持自己的理想,坚持自己的操守,又说到有很多杰出的人鼓励他帮助他。实际上我感觉,曾巩反而变成了一个幸运的人。为什么这样讲呢?生活是很艰难是很苦,但是在磨练他。有这么多优秀的人发现他帮助他,证明他是一块美玉,是一块黄金,这样的美玉和黄金迟早有一天会绽放出他的光彩,会展现他的品质。所以对于他这样一个有才华、有能力、有学识的人来讲,有这样的生活磨砺他,有这么多人在鼓励他,还有这些小人在嘲弄他,都只能让他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坚持自己的操守。

  我想,虽然他从十八岁到三十九岁真的在家待了二十一年,宅了二十一年,但他绝对不是一个沉沦的宅男。他宅得很有力量,他的这个宅是被动的,但是他的这个宅却对曾巩来讲是在积蓄力量。他就像一个拳头一样攥得很紧,等到积蓄了足够的力量的时候他果断地出击,就会在文坛上释放出他的光彩,就会展现出他的力量。我想,这也是我们今天认识曾巩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价值所在。谢谢大家。

下期预告:没有时间读书的曾巩为什么却以学问好而天下闻名?在乡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曾巩为什么会让大家以为他一直身居朝廷当中?排名唐宋八大家最后一位的曾巩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导师康震教授为您精彩讲述系列节目《唐宋八大家》之《曾巩》第三集“身处乡野 名比天高”。

第三集:《身处乡野 名比天高》

画外音:和其他几位大家相比,排名“唐宋八大家”最后一位的曾巩人生经历十分独特,生活特别困苦,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他一直待在自己的家乡江西农村,为全家的生计奔波,但生活的艰辛并没有影响他做学问和写文章,一旦他有文章面世就会很快流布天下、广为传诵,读过他文章的人不但不知道曾巩此时生活在偏僻的乡村,反而会认为他一直深处朝廷之中,为什么一个久居乡野的人对朝廷大事会有那么独到的见解?曾巩是怎么走向朝廷反复推荐王安石的?而在康震老师眼里曾巩最大的价值又是什么呢?

康震:

  我们上一集说到曾巩从18岁到39岁整整这21年的时间,他就蜗居在家,他蜗居在家里头不是说要刻意地做一个“宅男”,就老在家“宅”着。我原来讲了、前面讲了,他家里头生活很困难,有一个90多岁的老祖母,他的父亲身体也不好,等等吧,还有一群的弟妹,所以他得谋生活,他得讨生活,在这样的情况下曾巩依然刻苦地学习,不但他刻苦学习,还带动他这些弟弟妹妹一块儿学习,最后他考中了进士,我们说这一科进士里头他们家一共六个兄弟都考中了,非常不容易。

  按说这个故事讲到这儿,也就没什么再好讲的了,他再大不了也就是一个刻苦学习的故事,对不对?学习模范嘛、三好学生嘛,你还能再讲出什么道理来呢?讲不出来。可是我们现在觉得是讲不出来了,当时的人对他的评价那不止于此。曾巩去世以后,他的当代的、跟他同时代的有个人叫林希给他写的墓志铭里边有这么一句话是评价他的,这句话怎么说的呢?

  “由庆历至嘉佑初,公之声名在天下二十余年,虽穷阎绝徼之人,得其文手抄口诵,惟恐不及,谓公在朝廷久矣。”

           ——宋·林希【曾巩墓志】

  什么意思啊?说这个曾巩啊,这二十年待在乡下,待在当时距离政治文化中心还比较偏远的江西,虽然他待的地儿这么偏远,虽然他自己是个无权无势的落魄的读书人,但是他的文章,就是再穷乡僻壤的人都争着纷纷地把他文章要抄下来,抄下来干嘛呢?要口诵耳传。为什么?对他的文章特别地仰慕,仰慕到这种程度就觉得曾巩根本就没待在乡下,二十多年来就觉得曾巩一直在朝廷里边,甚至感觉他一直都在朝廷做官,用我们现在的话说,他虽然不在圈里混,但感觉在圈里很久了。

  我前面说了,他也就是学习好、顾全大局、肯做家务、养活一家人,东奔西跑挣钱,然后还兼以学习,那现在这种人也很多啊,是吧?穷困的大学生出去勤工俭学,对不对?不但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弟弟妹妹,甚至父母如果有病还养活父母,然后还考上了重点大学,各种文摘上这种事迹很多,报纸上的事迹也很多。但是曾巩不仅于此,他虽久居乡野,但他声名远大,二十多年来仿佛一直在朝廷当中。这就很奇怪了,是不是?这是什么原因?你这就得打个问号,就得问一问。我跟你说,曾巩在他们家蜗居的时候写过两篇文章,一篇叫《学舍记》,一篇叫《南轩记》。其实都是写他书房的,用我们现在的白话文来说就是书房记,可以二合一的。他怎么写他的书房呢?你注意,这个文章很重要,这两篇文章,他说我们家边上有块荒地,我给他修修剪剪、翻翻地,然后盖个茅草屋,给它围个篱笆,这就是我的书房,我这个书房好得很,好到什么程度啊?有权有势的人多得是,尊贵的人多得是,有钱的人也多得是,我告诉你,你那钱、你那权拿来换我这小茅草屋,我跟你不换,咱再说进一步整个一个“金不换”,我这书房就叫个“金不换”。可是有的人觉着你这个书房真不怎么样,又狭小、有低矮、又茅草屋,是不是?刮点风下点雨还漏气呢,为什么你不换呢?曾巩讲一句很重要的话,曾巩说:

  “固予之所以,遂其志而有待也”——【学舍记】

  我心里边有志向,我在等待时机。这人说话关键不在多,而在于简单而有力量。我心里边有志向,而且我在等待时机。你注意,他不是静止地在说我有个志向,而是什么呢?我有了志向之后,我随时就象我这拳头一样我可以出击。

  他是有什么志向啊?在曾巩看来他在两篇关于书房的文章里头提到,说圣人的责任是什么?叫“去疑解弊”,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就是开启民智、传播文明。我跟圣人学什么?我就跟圣人学增长见闻,养育忠义之气,学会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学会有错就改、自强不息,这全是正确答案,跟圣人就学这个。

  其实现在有关圣人的书太多了,是不是?从《论语》开始成千上万,但是归根结底就是“做人”二字,做人怎么做?就是刚才曾巩说的,要做这样一个好人、正确的人,但是光有正确还不行,还要怎么样呢?还要善于审时度势,天下有道,机会来了,果断地出击,施展抱负。机会不大对头,自己身体也不太好,先养精蓄锐、归隐田园、修养道德,这叫审时度势。你注意啊,先是得有标准答案,你得做一个正确的人,有了正确的人然后审时度势,但是光审时度势行不行呢?曾巩说,还不行。为什么?你老审时度势,审得多了就跟风跑了,跟着权威跑了,跟着领导跑了,跟着权势跑了,就把你自个儿就跑没影了。审时度势之后还有一个重要的底线叫坚持自我。在这个文章里边曾巩说,如果我事情全做错了,别人说好得很,没有比你做得更好的,这是混账话。我要是做得很对,别人说你这做得真不怎么样,我告诉你,这也是混账话。我曾巩做事情不以外人的议论为转移,我有我自己的志向与理想,这是什么?两个标准,第一,上天赋予我的志向是什么?为天下苍生谋。只要是有利于老百姓的,只要是有利于民生的,只要是有利于我们这个王朝的我就去做,这就是我惟一的标准。我不以别人的臧否来转移我的志向。大家要注意,这是非常纯正的儒家的人生观,为什么这么说呢?孔子说得好,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三军的统帅是可以改变的,大丈夫男子汉的志向是不可动摇的,一个男子汉、一个大丈夫,他的志向、他的意志是绝对不可动摇的。

  所以你看,这难怪,他喜欢这“金不换”,在这“金不换”里头他悟出好些个道理。那要搁大家说,一般能有这么高的理想的人,我们都难以望其项背的这种人,那肯定是博览群集,有大量的时间钻在这茅草屋里头,读了不知道多少书。我还真告诉你,曾巩没时间看书,为什么没时间看书,他得谋生活啊。

画外音:作为“唐宋八大家”中当年生活最为艰苦的人,这时候的曾巩要为全家的生计奔波,他在江西农村一待就是二十年,然而,没有时间读书的曾巩,他的学问和思想又是怎么来的呢?

康震:

  曾巩在自己的一篇、在这书房记里边说,说我把咱们祖国大地都跑遍了,以江西为中心向西向北我去过河南、安徽、山东,向东我横渡长江,越过太湖到达东海,向南方我越过洞庭湖和鄱阳湖一直到达广东,在当时广东还不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呢,是吧,是蛮荒之地。一直到达南海,在水里见过蛟龙,在山上遇见过猛兽。凡是人世间难见的、吃不着的苦我全都吃过了,日夜兼程就是为了全家人的一口饭,所以

  “不得长此处也,其能无焰然于心邪?”——【南轩记】

  我根本就没时间老在我这个看上去还很残破的书房里待着,我这心里头能不着急吗?我天天地我都火烧火燎啊!急死我了,我没时间读书啊!

  大家说那房子不是白盖了吗?还“金不换”呢是不是?都盖起来了又不在里头看书你怎么办?我跟大家说,这个思想家他就是思想家,他就是没时间看书,他都对自己是一种锤炼。你注意,你有时间看书,你有时间看很多书,这是不是一种锤炼?这是一种锤炼,是一种修养。你没时间看书,它也是一种锤炼。曾巩说得好,说什么呢?说老天爷让我的生计艰难,我为生计所迫,所以我没办法,这是老天爷让我这么干的。读书的人有的时候可以放纵性情,随心所欲、登山赋诗,有的时候你就得吃苦,你就得受累,你就得受磨练,所以对我来讲,无论是登山赋诗,纵情朗诵诗篇,这是我快乐的事。让我在东南西北到处跑圈转圈,又是见蛟龙的又是见野兽的,为全家人谋一口饭,没时间读书,这也是快乐的,这是什么呢?这是上天赋予我读书人的责任。大家知道这个话特别接近于一个圣贤说过的话,这个圣贤是谁呀?这个圣贤就是孟子,孟子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孟子·告子下】

  一句话,老天爷让你承担天下的重任,就得先拷打你、锻炼你,把你百炼成钢,然后你这块钢才能浇铸成一把钢刀和一把钢剑,你才能出鞘,才能为天下苍生谋。你得这么想,你就想不读书也是一种锤炼,是吧?所以这话就是辩证法,从正面说,读得多了是养育、是修养,读得少了那是老天对我的锤炼。所以你看,曾巩虽然没时间在这“金不换”里头读书,但他的脑子没有停止思考,我们经常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他脑子一刻都没有停止转动,他一直在思考。

  可是我还告诉你一条,你还真别以为曾巩就真的不读书,就跟雷锋似的,那时间都是挤出来的,要有螺丝钉的精神。曾巩很穷,就是后来做了官之后也没多少钱,可是你想不到,他舍得在买书上花钱。我们前边曾经说欧阳修是一个大藏书家,欧阳修家里边的藏书有一万多卷,曾巩比他还多,两万多卷。大家说你说曾巩没钱,是,他有十块钱用九块钱买书,你怎么办?所以他买的书很多,而且读书的效率极高,他都读什么书呢?我告诉你“农林牧副渔”什么书他都看,儒家的书看;道家的书看;佛家的书看;音乐的书看;兵家的书看,就没有他不看的。他说了我跟书在一起我就是跟朋友在一起。可是大家要注意,这书读得多了容易变成什么呢?容易变成书呆子,容易变成书虫。曾巩不是书虫,他讲一句很重要的话大家一定要记住,这读书可是得逮着个窍门,不然读着读着就读傻了,读着读着就读呆了。他说什么呢?

  “吾之所学者虽博,而所守者可谓简,所言虽近而易知,而所任者可谓重也。”

                ——【南轩记】

  简单说吧,我看得多,我的学识很广博,可是我坚守的原则很简单。换句话说我懂得道理很简单,我所说的话都很浅显,可是我自己知道我的责任很重大。再说简单点,这书该怎么读?书,内容上来讲应该是越读越多,但书本身应该越读越薄,为什么越读越薄啊?读了那么多的书,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结论就够了,对曾巩来讲这个结论就很简单,简单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说我读了这么多书只得一结论,我呀,就是像刚才说的,第一,要做个好人。第二,我要审时度势地做个好人。第三,我审时度势但不丢失自我。这就是很简单的道理,一个人的原则如果太多了,妥协的空间就很大。所以书读得多,道理很简单。话说得很浅显,但是责任很重大。

画外音:为了全家人的生计而四处奔波的曾巩,并没有把辛苦当作负担,而是当作一种阅历和锤炼。奔走之余,他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思考。那么,久居乡野的曾巩为什么会让人认为他一直身处朝廷之中?对于一代名臣范仲淹对他的赏识,曾巩又是一种什么态度呢?

康震:

  我们说为什么曾巩二十年来给人感觉好像还在朝廷里头一样,我告诉你一个人有没有分量,不在于他在不在朝廷,而在于他的作派和他的言论和他的思想。曾巩久居乡野、无权无势,一破落读书人,但他的身上有一种质朴的、正确的和简单的、真理的力量,这就是他震撼人的地方。他的道理非常简单、非常纯朴同时又非常地明确,这是一个真理在手的人,所以朝野上下对他都是仰慕有加啊,这是第一条。

  第二,你老在这偏远的江西待着,你自个儿读书领悟真理,我告诉你,这不是真的读书人。你不要以为曾巩是一个死读书的人,或者就是死守着二十多年就没动静,错。一个真正的思想家他是要沟通和交流的,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头,曾巩一刻都没闲过,他跟当代最伟大的政治家和思想家始终都保持着一个同步的交流,这非常重要也非常关键。范仲淹一代名臣,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个人。范仲淹非常赏识他,曾经给他馈赠了一些绢帛之物,就是一些比较贵重的财物,救助他的生活嘛。这曾巩给范仲淹写了一封信,说你看,你这么器重我,可是我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我论学识不如你,我论权位不如你,我什么都没有。可是有一样,现在的人势利的多,昨天还是穷人,今天变富贵了,马上那嘴脸就不一样了。您,当今大儒,朝廷的重臣,对我这样一个贫贱之士如此地礼贤下士,我告诉您,您这样的做法会激励天下的读书人,会给天下人做榜样的。你看,本来只是范仲淹对他挺不错这么一个很小的事,但是你发现曾巩身上有一种气质,你对我好这不错,我领情,但是我认为你对我好这件事不是只对我发生作用,是对天下的那些势利的小人是一个警诫。庆历新政失败了,我们知道范仲淹主持庆历新政,他做的是参知政事副宰相,后来庆历新政失败了,失败了就不能做副宰相了,退下来了到地方做官,这时候曾巩给他写封信勉励他,讲了一句很重要的话,说什么?

  “事之有天下非之,君子非之,而阁下独曰是者。天下是之,君子是之,而阁下独曰非者。及其既也,君子皆自以为不及,天下亦曰范公之守是也”

                  ——【上范资政书】

  哎,我告诉你老范,你自己没发现吗?当你做一件事的时候,天下所有的人都说你做错了,这事不对,就是那些君子、正人君子也说不对,你做错了。可你就是说,我做得对。你又做一件事,你认为这事不正确,可天下人和君子都说正确。有一样,等这事真的完成了以后,大家都认为说还是范公有眼力,您做得对。

  他跟范仲淹为什么讲这番话?他说您做事不要以天下议论是非为标准,您应该以你自己为标准。现在您的庆历新政失败了,您退下来了,但是您的这个原则不能变。可是我告诉你,曾巩说得很明确,我知道天下依附你的人很多,求你的人很多,都想在你这儿成为你的门生。蒙您看重我,给我送了很多贵重的东西,您很赏识我,我这都领情。但有一样,我今儿给您写信我不想跟他们一样,我觉得我要是跟那些附炎趋势之徒一样,给您来写信投奔您,我瞧不起我自个儿,你也瞧不起我。所以我要跟您说,我今天给您写信主要是给您讲道理。你看他,这个范仲淹人家好歹是前参知政事,对不对?而且人家是当代的大学者,他(曾巩)什么都不是,一个二三十岁的人给人写封信,人家看得起你,给你赠送那些贵重的物品,还给你写信表示我可以指导你,你可以是我门下的门生,结果你给他写信这叫什么?平等交流。你别看你看重我,好像我就要领你的情,我告诉你,咱们在人格上是完全平等的,不但平等,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你退下来了你可别变啊,你还得坚持原来的原则。

  这曾巩以前我们不了解他,他一挺执着的人,这还不算完,他还要给朝廷推荐人才,而且他推荐这个人才忒大,他给朝廷推荐的是谁呢?推荐的是王安石。大家说王安石?我求你了,我还用得着你推荐吗?还用得着。曾巩24岁第一次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就结识了王安石,两个人一见,互相非常倾慕,对脾气,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是你的好朋友。王安石对曾巩的评价特别高,我原来说过他用了一个极不恰当的比方,但是放在这儿也很极端,给人印象深刻,他说曾巩就是死了,他也是班固和扬雄,会流芳百世。把人在称赞之前先说死了,这肯定不合适,但是死了你看变成谁呢?他死了也像班固和扬雄一样,这个评价就非常高了。

  王安石曾经写过一首诗给他,在诗前面有一个小序,怎么说呢?大意是说,我跟那个曾巩在一起交朋友,我仰慕他,我仰慕他在哪儿呢?我在他身上学到了中庸之道。大家一想你学什么不好,学中庸之道,没出息。看这王安石也是个没起色的。什么叫中庸?所谓中庸者,第一,坚持原则,不偏不倚,这是第一样。第二,追求稳定和谐的局面。第三,与时俱进、审时度势。我告诉你,这才是中庸的核心价值。中庸的核心价值就是什么呢?就是追求稳定和谐,并且在稳定和谐当中追求与时俱进。两个字可以概括,健康。中庸追求的是事物发展的最健康的那个状态。我王安石,从曾巩的身上就学这个。那好了,看来这俩是“两情相悦”。

画外音:慧眼独具的曾巩很早就看出了王安石的卓越潜质,25岁的他开始向朝廷重臣们极力推荐27岁的王安石,此时曾巩只是一个深处乡野的落榜生,而王安石则是春风得意的中榜进士,曾巩的推荐能得到大臣们的回应吗?他又是怎样反复推荐王安石的呢?

康震:

  那一年他(写信)给翰林学士蔡襄,25岁的曾巩写信推荐27岁的王安石。在推荐信里,他的原文我必须得念一遍,一会儿还得念一遍,为什么?你一会儿就知道了。他在这封信里说:

  “巩之友王安石者,文甚古,行称其文,虽已得科名,然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彼诚自重,不愿知于人。然如此人,古今不常有。如今时所急,虽无常人千万不害也,顾如安石,此不可失也。执事倘进于朝廷,其有补于天下。亦书其所为文一编进左右,庶知巩之非妄也。”——【上蔡学士书】

  翻成白话文就这个意思,我的朋友王安石懂得古人的道理,所谓古人的道理就是儒家的道理,自己中了进士但是名气还不够大。他是一个非常自持自重的人,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把自己推荐给别人。但是从古到今像王安石这样的人我还真没见过第二个。我把他推荐给您,绝对对朝廷有好处。我把他的文章抄了一卷我寄给您。

  你见过这么诚心推荐人的吗?最关键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啊,在头一年里他就跟这王安石一块儿考进士,他没考中落榜了,王安石考中了就做了官。现在是一个落榜生在向翰林学士这个国家的重臣推荐一个中榜生,你说这叫什么事?他自己还落着榜呢,他还惦记着王安石。这说明什么?说明曾巩的眼里只有国家没有自己,他绝无私心。这种人的力量是令人感到敬畏的,这是不可战胜的。

  没完,第二年他还觉着力度不够,他给欧阳修写信再次推荐王安石,你听我给你念,

  “巩之友王安石,文甚古,行甚称文,虽已得科名,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彼诚自重,不愿知于人,尝与巩言:‘非先生无足知我也。’如此人,古今不常有。如今时所急,虽无常人千万不害也,顾如安石不可失也。先生倘言焉,进之于朝廷,其有补于天下。亦书其所为文一编进左右,幸观之,庶知巩之非妄也。”——【上欧阳舍人书】

  大家听了半天是不是觉得好像把那边粘贴了一下给贴过来了?完全是复制的。我告诉你,它就是复制的。人说他懒到这种程度吗?是不是?把前边那篇纸剪下来贴上来,然后寄给欧阳修吗?不是,这说明他对王安石的看法是非常稳定的,稳定到什么程度?他连一个字都不愿意改变,我对这个人的评价就是这么准确,用一句话来概括,这是天下之栋梁,朝廷不可缺这样的人,你不用他就可惜了。我告诉你,我再把他的文章抄一编,我给你寄过去。当时没有复印机,抄起来那是比较费劲的。

  又过了两年,他又给欧阳修写信,再次地郑重地推荐王安石,他最后一句话是怎么说的?他说我推荐王安石不是为了他个人的名利考虑,

  “盖喜得天下之材,而任圣人之道,与世之务。”

                   ——【再与欧阳舍人书】

  我为的是天下。我自己都考不中进士,掐指一算王安石做官都做了三四年了,我在家里干家务也干了三四年了,捎带手的在“金不换”里头还读书,可是我就忘不了要推荐这个王安石。我喜悦的是我发现了一个国家的人才,我担心的是这个人才不能及时地为国家所用。我之所以给你写信、给蔡襄写信,就认为你们是知人善任的那个人。

  大家说这就可以了,是不是?好嘛,这个刚落榜就推荐了一个中榜生,又过了一阵子把那信复制了一下又推荐,过两年又推荐,连着推荐了三次了,差不多了就行了,至于用不用的那看天时了、地利了、人和不和,是不是?再者说了,还有人王安石自己愿意不愿意呢,对不对?老让一落榜生推荐自己。

  欧阳修啊,我们知道他是非常赏识这个曾巩,他给曾巩回了信,他一给曾巩回信,曾巩马上就给王安石回信。什么是负责任?你推荐了他并且立刻反馈给他信息。曾巩给王安石写的信说,欧阳公看了你的文章非常地赞赏,我跟您说,欧阳公说了,他很想见你,你把时间错一错,你是跟他得见个面,而且我告诉你“胸中事万万,非面不可道”啊,你满腔的话要说,最好是见面说,别老用E-mail说,别老用电话说,别老发短信,那玩意儿不解决问题。你得跟他见个面,关键是欧阳公他想跟你见面,你说他还能怎么推荐啊?他就差给你把约会的时间地点、公园的地点都给你约好了。

  别光笑,曾巩是极有原则的人,有原则到什么程度?好,欧阳公想见你,我给他们都推荐了好几次,但我告诉你,他说你的文章写得好,他也说你的文章有毛病,他觉得你文章不够开阔,学别人的话学得太多了。欧阳公让我转告你,别老学那孟子的文章,别老学韩愈的文章,他说前人的文章就好?一切的文章都以自然为最佳。回头啊,你跟他见面再单独说。你看,我推荐你,但我也说你有毛病,这是什么呢?这就是公心。

  你自己想想看,这自古说得好是“文人相轻”,我看你发达了,我看你考中了,我看你做了官了,第一,我恨不能巴结你。第二,我巴结不上你我嫉妒你。我嫉妒你嫉妒得都嫉妒不过来了,我就什么呢?我就诋毁你。我再诋毁不过来了,我直接拿一盆水泼你身上。像曾巩这样的,看到王安石是国家的栋梁,就三番五次地、五次三番地推荐他,反馈给他信息,实在是太少见了,这就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画外音:作为“唐宋八大家”最后一位的曾巩虽然不像其他几位大家那样才华横溢、光彩照人,但他以让人吃惊的执着和朴实同样写下了人生传奇。那么,曾巩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康震老师的眼里,曾巩对于当代人的最大价值又是什么呢?

康震:

  这个曾巩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来总结一下。曾巩在唐宋八大家当中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我为什么说他是这个独特的风景呢?第一,他不是壮观的风景,最壮观的他不是,最美丽的他不是,最流传久远的他不是,但他就是不能缺。我们最开始觉得他这人有点“七加一”的感觉,老是背到他这儿就卡了壳了,背不下去了,但是后来我们慢慢发现不是的,在宋代、在元代、在明代、在清代,他不但不是“七加一”,反而在苏轼、王安石等人的眼中,他是一个大大的文学家,只不过在“五四”运动以后他的地位开始下降。我们发现,曾巩的地位是随着时代的变化和需要而变化的。换句话说,曾巩的地位有时代性而且具有阶段性。

  所以现在是我们还曾巩本来面目的时候,怎么还他的本来面目呢?我们说在八大家当中,曾巩是惟一一个一边要养家糊口承担重任,一边又刻苦读书的这么一个人。在八大家当中他是考中进士最晚的一个,但是在他的领导下,他的家族在同一场科举考试中是考的最多的一个。在八大家当中他是惟一一个在考中进士之前就名满天下的人。

  应该说在这八个人里头,曾巩的光彩、风采可能是最少的、最黯淡的,但是每一点都是自己发出来的,他没有借着别的恒星来折射那个光芒。你看跟苏轼比、跟韩柳比、跟欧阳修比,这曾巩有个最大特点,他特别接近于我们这些普通人。我跟你说曾巩最大的价值是什么?就是他很像我们这些普通人。他没有多才多艺到那种程度,他没有特别创造性的天才,他就是一个普通通通的人。他有的只是一个非常执着的、坚持的决心,永不放弃的恒心,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的诚心。所以我觉得曾巩对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参考价值是最大的。

  如果说在八大家当中曾巩对我们当代人的意义在哪里?这个意义就在于任何一个普通人,也许没有什么过分的天才,也许没有什么出众的才华,但是只要持之以恒,只要辛勤地耕耘,只要永不放弃,你就肯定能做成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你就肯定能在历史的长河当中、长卷当中烙下自己的印记,这个印记也许不那么大,不那么醒目,但是总算是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脚印。所以我觉得曾巩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讲,他的意义更为独特。一说苏轼,哎哟,赶不上了。一说欧阳修,哎呀,不行了。但是一说曾巩,你可以跟他一起前进,可以沿着他的脚步达到你所(想)达到的目的。谢谢大家。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4444aad9ce2f0066f5332242.html

《百家讲坛 唐宋八大家 曾巩 康震 全文.doc》
将本文的Word文档下载到电脑,方便收藏和打印
推荐度:
点击下载文档

文档为doc格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