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毅传》人物赏析

《柳毅传》人物赏析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论述唐传奇时曾说：“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故所成就乃特异，其间虽亦或托讽喻以纾牢愁，谈祸福以寓惩劝，而大归则究在文采与意想，与昔之传鬼神明因果而外无他意者，甚异其趣矣。”《柳毅传》是唐传奇的代表作，作者李朝威生平事迹无考，只从小说中可知他是唐代陇西郡人。

《柳毅传》构思奇特，情节曲折，故事完整。开篇写落第书生柳毅归家途中路遇洞庭龙女在泾河之滨牧羊，得知其备受丈夫虐待，遂毅然接受龙女请求，捎信向其父洞庭君诉苦，为龙女完成传书使命。之后龙女的叔叔、洞庭君的弟弟钱塘君怒杀了泾河小龙，救回龙女，却因席间钱塘君语出轻慢狂傲，使得波折陡生，柳毅严词拒绝了钱塘君的逼婚，与龙女恨别。柳毅回家后连娶两妻皆亡，似与龙女无缘，不料三娶的卢氏竟是龙女的化身，并为其诞下一子。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柳毅亦升列仙班。

作者在文中成功塑造出极具性格特征与人格魅力的人物形象，使其有血有肉，形象丰满，即使是异类，亦被人性化而表现得有情有义，个性鲜明，情绪生动。男主人公柳毅侠肝义胆，助弱扶困。赶路泾阳的时候，柳毅偶然遇到“牧羊于道 畔”的小龙女，发现她“蛾脸不舒，巾袖无光，凝听翔立，若有所伺”，于是挺身而出，主动上前询问情况，当他听到龙女为夫所虐的悲惨遭遇后，立刻说：“吾义夫也！闻子之说，气血俱动，恨无毛羽，不能奋飞。是何可否之谓乎？”忿他人之不平事，表现了他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的刚热心肠。他承诺了龙女便不顾路途遥远，传书水府，能急人所难，言行如一。龙女回宫，宫中盛宴，洞庭君举觞致酒，他的态度表现为“退辞谢，俯仰唯唯”，“而受爵”。接受馈赠时，“笑语四顾，愧揖不暇”，谦恭谨慎，进退得宜，并不恃恩而骄。席间他唱“山家寂寞兮难久留，欲将辞去兮悲绸缪”，可见他并不留恋龙宫的温柔富贵。他曾经被钱塘君化出真身后挟山超海的威势所震慑，“恐蹶仆地”，但面对钱塘君仗酒使气、轻慢狂傲的逼婚，却敢于威武不屈，义正词严地指责钱塘君“以威加人”，虽然自己“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但敢于“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表现出凛然正气。亦说明柳毅是真正的富于正义感和同情心，为救助龙女于困境而奔走，并非施恩图报，贪图财色。

由此，柳毅可称得上是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君子。自己一介落第书生，前途未卜却有一副侠义肝胆，能主动救人于危难，难得的是不为财色所动，真心诚意，不图回报的为他人奔走，可敬的是面对强权威逼时镇定自若，立场坚定。于是见义勇为、扶危济困、谦逊有礼和刚直不屈等性格要素就这样有机地统一在柳毅的身上。其所作所为，确是无愧于他对自己“吾义夫也”的评价。

钱塘君的形象刻画得声色兼备，令人印象深刻。他的性格犹如钱塘江潮般坦率奔放，粗豪有力。在他未出场时，作者先借洞庭君告诫众人不让钱塘君知道龙女之事，埋下伏笔。待到正式出场，既有柳毅闻其声势而“恐蹶扑地”所形成的侧面烘托，更有气势夺人的正面描绘：“语未毕，而大声忽发，天坼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牢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乃擘青天而飞去。” 经过浓重的渲染和声势的铺排写出赤龙的形象，突出了他的威猛、粗豪，具有冲破一切桎梏的爆发力和嫉恶如仇的刚烈性格。等到他救出龙女回到宫中，与洞庭君进行了一段对话：“君曰：‘所杀几何？’曰：‘六十万。’ ‘伤稼乎？’曰：‘八百里。’ ‘无情郎安在？’ 曰：‘食之矣。’”钱塘君的答话直接坦率，可见其快意恩仇，敢作敢为，显示出性格的豪爽而不免卤莽，威力和爆发力中又含有破坏力。他颇有暴戾之嫌，却也爱憎分明，由衷地感佩柳毅的侠骨热肠，却在表达方式上颇为狂獗，有失妥当，显得蛮横无礼。他“因酒作色，踞谓毅曰：„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也?愚有衷曲，欲一陈于公。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其举动固然是出于报恩，也有对龙女的成全之意和对柳毅的赏识之情，完全是一番殷殷美意，却形同逼婚胁迫。但他在柳毅的严词斥责下却能心悦诚服地“逡巡致谢”，说：“寡人生长宫房，不闻正论。向者词述疏狂，妄突高明。退自循顾，戾不容责。幸君子不为此乖间可也！”诚恳地接受指责，胸无芥蒂、城府。是以“其夕，复欢宴，其乐如旧”。知错即改，又显得十分憨厚纯朴、正直可爱。

就我个人而言，钱塘君是全篇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色，尽管柳毅温文尔雅，是谦谦君子，义夫侠士，钱塘君却以其极富英雄色彩与戏剧性的言行，能力和经历，令人心怀激荡，使人情不自禁地拜倒于其超凡的性格魅力和角色形象之下。因此虽然他不是主角，却是我认为作者塑造的最成功的角色。

身为女主人公的龙女在作者的刻画下不仅没有神女仙人的超脱凡尘，高不可攀，反而充满人间贵族少妇的性格、情态。她为夫所厌，放牧于野，“蛾脸不舒，巾袖无光，凝听翔立，若有所伺”，遭遇和人间的弃妇一般令人怜惜；被救回龙宫时“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然若喜若悲，零泪如丝”，恢复洞庭龙女身份的她高贵优雅，楚楚动人。教人感佩的是，尽管她因父母之命所托非人，却敢于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超脱于当时出嫁从夫对女子的桎梏。她托书柳毅时说“恨贯肌骨”，在柳毅玩笑的试探下，羞涩地回应“岂止不避，当如亲戚耳”，可见其性格的敢爱敢恨。她从感激柳毅进而萌生爱意，虽之后未能与柳毅顺利相守，两人天各一方，杳无音息，却不改初衷，拒绝了父命，勇敢主动地掌握了自己的幸福和命运，表示非柳毅而不嫁。她耐心等待来到爱人身边的时机，继柳毅过世的两位夫人后，她化身人间女性得以和柳毅结合，为保证爱情天长日久，婚后无子前绝口不提往昔托书之事，一直到生子后才公开身份，她的用心不可谓不细密周全，对柳毅用情不可谓不深。情致深婉，十分动人。

她产子后向柳毅告白身份和情意的一段描写十分有趣。“换饰服”的着意装束，“相会之间，笑谓毅曰”的“笑”，想博得意中人好感的女儿心思毕露。她先是诱导地勾起柳毅对往事的回忆，继而袒露自己的衷曲，拒嫁“濯锦小儿”的坚贞。在她说到自己的理想实现了，“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生，死无恨矣”“呜咽，泣涕交下”，感人至深。她说出之所以在今天才公开身份的原因，乃担心自己是异类。她又深深知道：“妇人匪薄，不足以确厚永心”，现在生了儿子，爱情有了难以斩断的血缘联系，就坦率地说出真相。但说出真相后又不觉担忧，喜忧交集忐忑难安。她又聪明地抓住柳毅当年的许诺不放，“君乃诚将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话之!”在急切的追问中充满女性细腻复杂的心理历程。作者对这一切都刻画得深入细微，形神尽露，使得龙女的形象更加血肉丰满，情感动人。

至于洞庭君，更多地被赋予了仁慈的性格特征。他自责包办了女儿婚姻，“以袖掩面而泣”，显得儿女情长。他第二次虽又有重蹈覆辙之嫌，要女儿另嫁“濯锦小儿”，但女儿拒婚，他也就不再强勉，最终支持了女儿的自由选择。从上引的和钱塘君的对话中也可看出他的慈爱之心，反对杀伤无辜，并警戒钱塘君“勿复如是”。

《柳毅传》全文人物形象饱满，性格鲜明，故事生动，情节曲折，结构完整，语言精练优美。假如把唐传奇比作一片璀璨星空的话，那么，李朝威的《柳毅传》当是其中熠熠生辉的一颗明星。它向我们讲述的小龙女和柳毅曲折、浪漫的爱情故事，令人十分心动；他们婚后美好、幸福的神仙生活，令人非常向往。然而，《柳毅传》最激荡人心的地方，我以为恐怕还不是这些。它为我们塑造的两个特异的大“侠”——柳毅和钱塘君，形象鲜明，性格丰满，侠肝义胆，感人至深，他们或许才是小说的最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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