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平:我们需要仰望星空

发布时间:2012-08-01 19:44:21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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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平:我们需要仰望星空()

“你如果要问我什么是幸福,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在一个和平的世界上,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过一种小康的日子,就是幸福,最大的幸福。”

周国平简介

  周国平,1945年生于上海,196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81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哲学系,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著有学术专著 《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尼采与形而上学》,随感集《人与永恒》,纪实作品《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南极无新闻———乔治王岛手记》等。

大学里曾流传一句话:“男生不可不读王小波,女生不可不读周国平。”周国平的作品以其文采和哲思赢得了无数读者的青睐,无论花季还是老年,都能从他的文字中收获智慧和超然。

哲学与人生关系究竟如何,历来众说纷纭,中外智者一直在思索,而当代一些有识之士,对此也颇多感悟。日前,记者(以下简称记)赴京,在平安街上一间普通的写字楼内,专访了著名哲学家周国平先生(以下简称周),他以一贯的深邃与平和,娓娓道来,与我们分享了他关于人生的一些心得。

谈自己、谈家人

对于大家的关注,我感动而不安

记:周老师您好,不久前,许多网友通过博客得知,您因目疾而想招聘一位助手,网友反响热烈,不知此事进展如何?

周:首先我要说非常感动,感动而不安,没想到反应会这么热烈,而我是实在不愿意把它变成一件新闻的。助手嘛,我一直还是需要的,因为医生明确告诉我,我右眼萎缩,症状还比较严重,有失明的危险,让我从此远离电脑,但我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在电脑前完成的,而且说实话,我现在手写根本不习惯。我跟电脑是一拍即合的,虽然我这个人是蛮反科技的,但写作嘛,最烦的是涂涂改改,而电脑就是非常方便。有些作家珍视自己的手稿,我不在乎(笑),这是个工具问题,有好的工具,我们为什么不用呢?给我写自荐信的网友很多,还有艺术家,有电脑程序设计师之类,但这些我是不需要的,我只需要一个最基本的文件处理方面的助手就可以。

对女儿啾啾,我是“完全放手”

记:您有大量“谈情说爱”的文章,能感受到您深沉的爱心。您关于女儿妞妞的书,与许多人一样,我也是流着泪看完的。对于现在这个女儿啾啾的教育,您有何秘招或原则?对她最大的期望是什么?

周:妞妞是一个昙花一现的小生命,她的到来,使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切地领悟了爱的实质和力量,她走了,但因她而获得的爱的体验,是我永恒的财富。现在我的女儿啾啾,我只希望她有一个美好的童年,我从来不给她施加任何压力,不给她报任何特长班或辅导班,我与她经常会有交流,比如报奥数班时,区里从她的学校抽人,想让她参加,我就问她,你们班报奥数的某某同学,有没有你学得好,她说没有,我说这不就结了吗,她也很高兴,做我的女儿真是非常轻松。我知道那些各种各样的班是怎么回事儿,很多只不过是把后来要学的东西提前学了,打乱了学习的逻辑与规律,他们还以为那就是厉害了,对此我是坚决反对的。我觉得大家都不要做这种教育体制的奴隶,不要去自觉地配合这种体制,那是非常可悲的,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这个失去了是拿什么也换不回的。我始终认为,一个人的心智健全了,不管上没上大学,他都一定会有所作为,有所成就。

谈写作、谈传播

对不起,我做不了“心灵鸡汤”

记:您大量的哲理散文,以文学形式在传播,但似乎也引起了一些不同的看法,有人称之为“心灵鸡汤”,台湾学者傅佩荣不久前在西安表示:“孔孟老庄是哲学家,不是文学家或史学家。”这似乎表明,他是不赞成对哲学进行文学式解读的。

周:我把自己对于人生的感悟和思考写下来,有些人称之为哲理散文,这些作品为我在专业之外赢得了广大读者,同时也使我在所谓专业圈内,获得了“不务正业”的名头。但我真的不是太介意,因为当一个人做着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的时候,别人的褒贬是不重要的。用什么方式来写,我能够很愉快、很自然,那我觉得很高兴,我也没刻意想过,要写什么哲学与文学结合之类的文章。回顾起来,我上大学时,读文学书的数量要远远大于哲学书,现在写作把文学的方式带进去,我喜欢这样,我就这样去做。而“心灵鸡汤”是什么呢?是找些类似的文章编编写写,其实一个人只要有真实感受,你一看还是能看出来,我的东西不是这种“心灵鸡汤”,对不起,那种东西,我做不了。搞写作,深入深出很容易,但深入浅出很难,我想我在努力。另外,我不能苟同傅先生的话,傅先生跟我有些交情,素昧平生时,我俩曾互相为对方的书写过序,我不知道他说话的具体语境是什么,但要说孔孟老庄不是文学家,这个恐怕有失公允,起码孟子和庄子是大文学家吧。

我的写作,随机式的记录比较多,这也有个缺点,就是很难写出鸿篇巨制,那个不光要有思想,更要有耐力。什么时候,我倒也愿意接受一下这种挑战。

我想做一个哲学的“布道者”

记:看过一期电视访谈,主持人替百年后的人们设问 “百年前的中国是什么样子”时,记得您有一段话,大意说是大家都在忙碌,老人们一脸天真、孩子却满脸沧桑,您觉得哲学或文学对这种现状有无作用的可能?

周:那是杨澜做的一个节目吧,让每人写一段话,开篇一律用“有趣的是”,我记得大概写的是,“有趣的是,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多么无趣的时代,这是一个太看重物质生活的时代,老人变得像孩子,孩子们则变得像老人”。老人退休了,童心大发,完全可以理解,但主要是孩子满脸沧桑,这个让我感受实在是太深了,现在的教育完全扼杀了孩子们的天性,吞食孩子们的童年。每个人只能活一次,但我们往往被一些外在的浮华遮蔽了,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一个人要拥有内在的丰富,有自己的真性情和真兴趣,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那样就会有一种内在的充实和喜悦。看着人们日益沉缅于物质生活无法自拔,我有时很想做一个哲学的“布道者”。

记:您所说的“布道”,是否也意味着对社会的发言?效果又如何呢?

周:这样说吧,我不承认那种生吞活剥的概念拼贴,或牵强附会的意识形态演绎就是学术,我的“布道”不是这样的。我在报上开专栏,在电视上做讲座,是在参与社会的发展进程,是在对学术、教育、网络、医疗等弊端有所发言。关于百家讲坛,我也经常受到邀请,有时会选择性地参加一些,这是一个舞台,但我还是以写作为主。还有好多地方搞论坛,原来是政府搭台,官员唱戏,现在是政府搭台,请些社会贤达上去讲,是一种进步,尽管有些效果并不会立竿见影,但肯定会起作用。

谈思考、谈信仰

有了开阔的思考,人就不易受伤

记:读您的著作时,曾记录过一句话,“哲学是诗的守护神。只有在哲学的广阔天空里,诗的精灵才能自由地、耐久地飞翔。”而现实中,哲学天空是否广阔?诗又如何飞翔?哲学的力量在生活中如何体现?

周:哲学的天空到底有多广阔,是不能用现实来判断的。古希腊第一位哲学家泰勒士要思考天空的问题,有一回就掉到井里去了,后来王尔德进行了发挥,大意是说,我们都在沟渠里,但有一些人能仰望星空。现实本身是一些很实在的生活,而正因为太实在了,我们有时才更需要去仰望星空。我所说的哲学是广阔天空,是当时的一个感觉,是在评价苏东坡时所说的,仅有敏感,诗人就很容易受伤,很容易被毁灭,而如果诗人有一个健全广阔的思路,对人生有一个开阔的思考,那他就不易受伤。无论中外,有了哲人的心胸,人生就会很开阔,泰戈尔用哲学浇灌着自己的诗歌,境界恢宏,而像赫尔德林、拜伦等诗人的自杀,则值得反思,当然这不能苛求他们了。正反两面,都能感受到哲学的力量。

这里我想说一个朋友,一个真正强大的人,史铁生,因为智慧和信仰,他的文字里没有愁苦与阴影,相反能深深感受到,他的豁达与开阔,他始终沐浴在思想的光辉之中。因为他的心智是自由的,他的思考是深刻、执著而又开阔的。这样他就能俯瞰自己的尘世命运,这种深厚的文学功底之后,是开阔的思考,是哲学的力量。

信仰的真正问题,是人生的问题

记:有些人认为当下有些生活场景,缘于人们价值观的缺失或迷乱,很多人在渐渐失去信仰,您怎么评价?

周:信仰的缺失,是一个命题,这么多年,始终有人在议论。我比较强调一点,我觉得社会转型必须是一种配套的转型,从人治到法治的转型,市场经济必须是法治的,我们有法律,但是否就已经是完善的法治社会呢?我们现在谈信仰,可能会说好多人没有信仰,信仰的真正问题是人生的问题呀,是解决人的灵魂的问题呀。现在能做的,是人们要真正注重自己的精神,如何解决个人的人生目标、人生意义问题。一个有着对生命的感悟、艺术的体验、哲学的沉思,或者再加上对宗教的信仰等的人,是一个内心生活丰富的人,他与一个内心生活贫乏的人,会实实在在地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有真诚的信仰,第一能让你不浮躁,更看重生活而不是一味地在俗世折腾;第二是比较有道德,当然不必非得信仰宗教,你可以看重经济生活,这本身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信仰。

记:那什么又是人生的真正问题呢?

周:人生滋味万千,最后一味是无奈。前几年,几米漫画刚开始传播,出版方请我写序,我其实蛮有感触的。你看,海滩上,风把小姑娘的草帽吹跑了,她望着粉红小帽随海浪而愈漂愈远,仿佛听到它在呼救,却终究没能做什么。我们就像这个小女孩,在长长的一生中,会不断地重温这个经验。人生如果是场游戏,谁也无法去问:“可以重来一遍吗?可以耍赖或中途退出吗?”即使不喜欢,我们也得玩下去,缺憾与我们的人生如影随形,生命中的一切花朵都会凋谢,一切凋谢都不可挽回。明白这些,我们就会变得坦然,这是人生的真正问题。

谈反思、谈期待

我认为中国哲学有两个弊端

记:您在哲学上很重视中西结合,对于中国传统哲学,您会否以西方目光回视?观感如何?另外,您如何看待于丹等“学术明星”的迅速走红?

周:坦白讲,从研究生开始,我对西方的哲学接触得多一些,中国的传统经典也读过。其实我的中西(学)都是皮毛,是没有多少发言权的,清末民初,对中国哲学有系统的反思的人,基本上都是受过西方哲学的熏陶,像钱穆、胡适、王国维,尤其是严复,都是回过头来进行反思,提出了些新的观点。如果不理解西方,光是中国哲学,最多是在清朝这地方徘徊。我自己了解西方哲学后,回过头来,对中国哲学的缺点看得比较清醒一点。

按我自己理解,我认为中国哲学有两大弊端,与西方来比,第一个是缺乏形而上学,西方的哲学是形而上学,用王国维的话说,是纯粹的哲学,是思考宇宙和人类的根本道理,而中国的哲学,尤其是儒家的哲学,是社会伦理,儒家的形而上学是非常薄弱的,按照王国维的观点,可能到宋明理学还好一些,在此之前,孔孟都是道德家、政治家,不是哲学家,这个说法有其道理。一个民族,没有形而上学,是不完善的。第二大缺点是中国没有个人主义。中国历来将这看成个坏东西,在西方,重视个人生命的价值、个人自由,是他们的核心价值、核心观点,他们的政治、经济体制全部建立在这上面。什么是法治社会,法治社会就包括个人自由,而且你也不能侵害他人的个人自由。好多东西是全人类的共同遗产。

愿每个人的心灵都能安静

记:您曾说过“我的家园在理论和学术之外”,还说过“把实现灵魂的享受、生命的享受,看成最重要的东西”,但要做到,谈何容易!另外,您曾有过一次难得的南极之旅,可能记忆犹新吧。

周:香车豪宅,这种物质的东西,是社会刺激出来的,是人比人而比出来的,生命本身不带有这种需要的,生命中真正的东西是亲情、爱情,是天伦之爱,这是人们能享受的。有些东西是很重要,但人们为了得到它们,连健康也不要了,闲暇也不要了、亲情也不要了,我觉得本末倒置。我那次随队去南极,回来后写过一本书,有我所有的感悟。我觉得,探险是一项用身体实现的精神事业,探险有苦难,也有欢乐,许多不同寻常的欢乐。南极,阳光普照,万物瑰丽斑斓,大海、天空、云彩、积雪,无法言表。我想,驱使人们去南极探险的真正动力,是精神上的需要,包括对新知识的渴望,也包括战胜自身弱点的愿望。

我这里也是闹市,但闹中可以取静,我的日子是真的很安静,每天读书、写作,和家人一起享受人间亲情,普通但无可替代。外面各种喧闹的圈子、聚会、寻欢作乐,统统与我无关。我很满意,因为我的心境是安静的。托尔斯泰说过,“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的生命越来越精神化了”,这并非衰老,而是一种精神的强大。“你如果要问我什么是幸福,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在一个和平的世界上,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过一种小康的日子,就是幸福,最大的幸福。”送别记者时,周国平如此说到。本报记者 王锋

记者手记

陶然亭畔的思想者

  “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白居易的诗句,后来成了北京陶然亭的由来。此亭与滁州醉翁亭、长沙爱晚亭、杭州湖心亭并称天下四大文化名亭,历来是文人聚会抒怀、游宴吟咏之地,也曾有风云人物在此煮酒看剑,纵论世事。周国平的新工作室,便在陶然亭公园附近。

采访完周国平后,按他的建议,也去园子里走了走,果然是湖水荡漾、古槐苍翠,坐在谭嗣同的《城南思旧铭》碑刻前,看着“烟藏古寺无人到,榻倚深堂有月来”的楹联,实在舒适而惬意。望中,绿树如烟,亭台座座;茂林修竹,澄湖碧波。

周国平说自己有时也会带着女儿在园子里坐一坐、走一走,或在清晨,或是黄昏。在这里,一切过眼烟云,一切沧桑世事,在一树树如瀑的蝉鸣中,在京剧票友的婉婉唱腔中,在桃花扇的轻轻翻舞下,落于潭中,一波一波淡去……

记者想起了周国平工作室的一座组合玩具,置于室内一隅,周国平说这是啾啾玩过的玩具,她钻进钻出,有滑滑梯,有吊环,“放在那儿,给她留一个童年吧”,哲人就是这样,出语便有机锋,小女孩小鸟般啾啾不已的身影,如在眼前。

周国平是沉稳而平和的,谈话中,会突然寂静下来,他把自己隐没在尼古丁的烟雾中,只余炯炯双目。他在关注着身边世界的进程,他又非常怀念“古都意义上的北京”,在时代大潮里,周围拆拆建建,他在痛惜,也在呼吁,更多的,他在沉吟中,独自寻路前行。

陶然亭畔,真的很适于他,沐浴凉风,时而仰望星空。那时的湖畔,也许萤火闪烁、蛙鸣声声;也许,万籁俱寂、水光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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