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又思君
上周以来,报章网视等媒体上频频出现“连战”的名字。身边许多人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而我第一次听到这名字却是在十年前有关邓丽君去世的报道上:在十年前邓丽君的葬礼上,连战曾亲临灵堂致祭。巧合的是十年后的今天,连战来访大陆,与邓丽君十周年祭的日子前后而至,这使我条件反射式地又想起了邓丽君。
每隔一段时间,我总是要听听邓丽君。每每听到她的声音,我总会被打动,隔着青春凋零的帷帐,它仍然会唤起一种纯洁的情感。而同时代的其他记忆都已枯败无几了。上学时总是无法遏制地与爱唱歌的朋友聊起她,如果偶有别人不以为然,我好象是冒死勇谏的良臣,这样的心理真是有点复杂。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才学会了安静地忠实于自己的爱好。我们没有生在马雅可夫斯基和贝多芬的国度,我们没有斯特劳斯与邓肯,但我们有梅兰芳、周璇,我们还有曾经属于当代中国百姓的邓丽君。
三十年前,在不被允许的渠道,是邓丽君让十亿中国人第一次体会无形的美,声音的美,并被这来自纯粹的声音的力量折服。没有伴奏的,没有过多金属物的干挠或是掩饰,没有特意人为的变腔、拖音和绕舌,也没有某某写真集的辅助渲染,无数人欣喜地陶醉于那无为而为的从容歌声中。显然我们中学校长用操场大喇叭批评的“靡靡之音”是对另一种人文美的曲解。
改革开放之初,她刚刚被大陆人认识的时候,电视尚不普及,更没有VCD。因为只有声音这一条道路,于是她且言且行、且歌且舞的优雅被推迟引进近二十年,否刚开玩笑说,可能会加快中国青年“精神文明”的进程。邓丽君的台风不仅得体高贵、成熟雍容,举手投足还有天真爽落的清脆,那是属于中国的教养,令人久久难忘。可惜这些也已经是许多听众二十年之后的惊艳。
就在刚才,我在四十多个电视频道里筛选音像垃圾,撞上时下正大行其道的种种新唱法。那些哈韩追日者正技穷贫乏地空洞呼号或故作深刻,使唱歌变成牙痛般的呻吟,连我十一岁的侄女都不能幸免深受其害。我关上电视,关上这群魔乱舞的潘多拉的盒子重新回忆邓丽君的声音,这回忆使落伍变得高贵,使娱乐显出有别于快乐的意义。
前些日子总有人把我们七十年代生人作为中国社会进化过程中的标本加以重点观测,不知道结论出来后有没有化验出我们细胞里有一种“抗全球化”的基因,可能反映在娱乐上就是走出好莱坞大片的影院我们要听邓丽君。
我第一次听邓丽君的声音是闭塞的10岁之前,在是一个被翻录了多遍的卡带上,穿过磁带卷动沙沙的杂音飘扬而来的声音不能再放大,但它们像天才的眼睛斜睨着我被平庸呆板的音乐教育桎梏住的音乐天赋《风从哪里来》、《小薇》、《沙里红巴》、〈丢进河里埋在土里〉、〈小放牛〉。。。当时觉得这个人声音实在奇怪,如饱满的童音却能驾驭音符的烈马。尾音总是向上一挑,清脆又豪放,但绝无拖踏。似无先例可寻。看看主人写在卡带纸上黑麻麻细密密的铅笔字“邓丽君”——原来唱歌不一定都是革命的豪壮赞歌呀。
在我单色的童年里,常没有什么经历与故事能被完整地记住。终于在十一岁小学毕业的暑假,我因为无形的音乐建立了有色的记忆。因为在这个暑假里我生活在一张百听不厌的磁带里,磁带的名字叫《在水一方》。
我总是不能忘记定格在我记忆的卡带封面上的那一幕:纯正的红色、长发的女子、暗色
紫花的连衣裙。背景音乐缓缓响起。。。。。“春天,你陪我轻轻温步在百花园,在那夏天。。。。”夏天,啊,就是在这个夏天我遇到了邓丽君,因为邓丽君我永远地爱上了夏天。。。。。。“我喜欢,喜欢这里”——的确,就因为喜欢生活在这张好朋友的爸爸没收来的“反动”磁带里,我度过了一个最安静又最满足的假期。我一遍遍听着它,不到假期结束,我已熟到每一首尾曲和下一首之间的前奏、间奏、都脱口而出,仿佛它们不是独立的而是同一首歌一样,直到今天依然如此。
在那个暑假里,有时泡一杯酸梅汁,有时抱半个西瓜,沉浸其音乐中,如今我还常想,我这一生中关于生活方式中“享受”这两个字的意义就是从那时开始潜藏于心并懂得一点点的吧?享受不过如此:有吃有喝有音乐。关于女子的“美丽”总也超不过卡带封面上那个紫花连衣裙,手腕轻垂靠在沙发上侧面浅笑的女子的样子。那女孩子的风华正茂与我十一岁的懵懂纯真安祥对视,有了一种神秘而真切的联系。从《春在岁岁年年》到《心事知多少》,从《心儿圈起你》到《妈妈呼唤你》,我发现歌曲不仅是寻找口与喉之间的舒畅,更使一个未谙人世的孩子学会了一种感怀的方式,也最早让我明白秋风细雨岁岁年年这样一些风花雪月的忧伤。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我会努力唱好每一个字——包括平时总是含糊带过的“爱情”两个字,是邓丽君告诉我在唱歌时清楚地唱清每一个中国字有多么大的魔力——象在舌头尖上添了一口香醇美酒,然后就可以抿上唇体味那深远的清洌。她使歌声有一股精巧而享受的认真,使人对唱歌本身也绝不可小视偏见。86年的8月,我十五岁的暑假在西安姨妈家度过,大我三岁的表姐珍藏着一盘《香港之恋》!这是第二次“遇见”邓丽君。初识邓丽君唱快歌我如获至宝,不但每日省去了古城的游玩,还踏着家中的老风琴一遍遍弹奏赏学。本该顽皮不安份的青春期好象无波无风一晃而过。87年3月爸爸从深圳出差回来,送给我此生第一次属于我的三盒邓丽君的磁带。我就这样听到了1982年2月她在香港伊丽莎白体育馆的现场演唱会,印刷与音质的毛燥皆说明它们并非正版,但我仍反复端详那翻版带封面上美丽的成熟的不失纯真的盛年女子,在翻录带的嘈杂声中捕捉那甜美的莺语,听到她用我当时根本听不懂的广东话与歌迷交流,只知道她说话就象她唱歌一样轻柔,一样甜美。人说声如流莺婉转,终于在人间有所证实。更惊异于她在唱《再见!我的爱人》时长久的哽咽,好象惊异于天使的眼泪。
此外是一盘电影原声带《小城故事》与岛国情歌的第五集《爱情更美丽》。前一盘有《心事》、《小路》、《九月的故事》、《一片落叶》等等几首歌,后一盘有《侬情万缕》、《我心深处》、《青色的回忆》。。。许多年来我都认为这些是小邓很有代表性的歌,一点不比家喻户晓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恰似你的温柔》、《甜蜜蜜》等等那几十首差,比起被众多口水歌手变调翻唱糟蹋多次的歌,那些没有被挖掘过的精品显得更加珍贵纯粹。
就在那一年的5月,我在书店里偶然见到一本书《邓丽君歌曲自选集》正读高二的我就象遇到一个老朋友自远方来毫不犹豫就慷慨解襄。尽管书中有很多歌还没听过。我用铅笔小心地在旁边画上符号,会唱的用√不会唱的用△,以便逐个攻破。我从小唱歌被称为极有天赋,无论曲调还是唱词,几乎过耳不忘,不知道是邓的歌本身就旋律流畅科学还小邓的声音感染力强,对她的歌更是铭记于心。每次在偶然的场合学会其中一首歌增加了一个√都会使我快乐,简直比做出一道复杂的线性方程还满足。于是“认识”了许多为她填词作曲的音乐人。那期间其实已经体验过罗大佑的淡远、梁弘志的轻愁,已追逐过张蔷的尖锐激动,甚至刚刚烧过费翔的一把火,但邓丽君却是无人替代的。只要一见刘家昌、庄奴、古月、黄沾的名字就会追过去,因为觉得这些人和他们写的歌可能与邓丽君有关。如同追索一个失散朋友的消息便要去打听她的熟人。这种爱屋及乌的态度,想人生得一知已想与她亲近也不过就如此吧?
70年末80年代初正是邓丽君声音与唱功的鼎盛之年,伴随她的盛年开放了不再衰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