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新娘（短篇小说）

新郎新娘（短篇小说）

text_ 曹 江

【期刊名称】南方文学

【年(卷),期】2015(000)009

【总页数】4

庄静总是这样想：像我这样的农村人，穿衣吃饭的问题都解决了，可是，为什么越活越沉重？最后，他把问题的根源放在婚姻上。他相的第一个对象叫芳芳，此女子对他的人品、容貌都非常满意，可是，逼着让他在市内买一套楼房。庄静不答应，他的理由很充分：我是个打工仔，一年就挣个三四万。买一套楼房得多少钱？我的父母都快六十岁了，我还要不要赡养他们？以后结了婚，生活费用哪里来？孩子要不要上学？

当他把这些问题给芳芳摆在桌面上的时候，芳芳冷笑了两声，说：没想到你的思想那么落伍，现在哪个女生白嫁你呢？就算买头驴也要出钱、喂草料啊！

庄静气得牙齿都打哆嗦了，他心想：我不是买驴啊！如果是买驴的话我觉得不合算了还可以卖啊！过日子什么时候成为男人一个人的问题了？女生口口声声要提倡男女平等，在结婚的问题上怎么这样不讲理？

第二个对象是他表哥给介绍的。他表哥把电话号码给了他，让庄静主动和人家联系。庄静拨通那女子的电话，对那头说：哪天去镇上吃个饭吧！顺便见个面。

那女的说：饭哪里吃都行，面见或者不见也可以。只要你能达到我的要求就行了。

听到要求二字，庄静的心就紧张了一下，他想：这该不是第二个芳芳吧！还是个房奴吗？他这样思考的时候，对方首先急了，把电话挂断，随后，给他发来一条信息：我的要求你估计猜到了，必须在市内买房，否则，就是把刘德华的脸长着也没用。

看完信息，他吸了一口冷气，仰天长叹道：天爷爷啊！现在的女生咋都离开房就没话题了呢？此时，正值寒冬，雪花飞飞扬扬的从天空往下落。庄静又急匆匆地跑到柴垛上，计划抱一些柴放进闲窑，不然，大雪覆盖后就没得烧了。碰巧，他妈也来抱柴了，他妈看了他一眼，又狠狠地把眼睛瞪了一下。庄静的心凉了半截。

他妈这些日子也是心神不宁，村里和庄静年龄相仿的小青年大多数都结了婚生了娃，独独庄静还是个光杆司令，为此，他妈骂他没出息、窝囊，他也和他妈吵了好几次。

看完芳芳时，他妈就说：别说是楼房了，就算要星星和月亮我也给摘。但是，庄静硬着头皮拒绝了这桩婚事。他有时候也想：我吃的和驴一样的苦，才挣那么点儿钱，可是，为什么每看一个对象都逼我买房？

晚上，庄静两条腿在炕沿上搭着，头顶着被褥，他爸爸又问道：今天相得怎么样？

庄静半晌没有回话，他爸爸等了会儿就没耐心了，开口骂道：这孙子，窝囊的连句话没有。他妈竖起右手的食指，在他头上戳了几下，说：你就是第二个风娃，世界上估计没有你这种孙子了。（风娃：他们村里一个老单身男人）

庄静受不了这种唾骂，说：人家又要在市内买房哩！

他爸爸说：买吧！和你大姑家借上一万，你二姑借上一万……借着借着，又在指头上数了一下，所有的亲戚加起来，才能凑个八万。还没有扣除不给借钱的亲戚。

听他爸爸这样说，庄静也在心里打上了自己的如意算盘。他想：买了楼房，我还得打工。如果用这些钱买个铲车，再直接雇个司机，自己就可以当老板了。他又算了一下能给自己借钱的亲戚，全部加起来也借不到十万，这不但解决不了婚姻问题，铲车的事更是不靠谱。

几个老头儿披着羊皮棉袄，在向阳坡唱道：四月里来哟四月八，梨山老母把凡下，下凡不为别的事，只为弟子樊梨花。这一唱，就被庄静听到了。他心想：我怎么就不是樊梨花？如果我有个梨山老母这样的师傅是不是就好办了？

冬天快过去的时候，芳芳和他们村的马龙龙订婚了。庄静他爸爸和他妈受了很大的刺激，碰巧马龙龙他爸爸又喜欢显摆，在村里说：我这一个儿媳妇，估计得五十万元钱。村里人用半是讽刺、半是羡慕的语气说：你挺能挣啊！五十万都能出的起。马龙龙他爸爸也用半是得意、半是忧愁的语气说：都是借来的，好在我那两个妹子和孩子他舅有钱，我是没那个本事。庄静他爸爸被马龙龙他爸爸的两句话气得要死要活，心想：你不要逞能，我就是讨饭也得给我家孩子娶到媳妇。

村子里人少，也没什么娱乐方式，因此，很多妇女没事的时候就站在院落里向村路张望。庄静他妈张望的时候马龙龙骑着摩托进了村子，芳芳在后面坐着，紧紧地抱着马龙龙。庄静他妈把身体一扭，从院子里进来了，骂道：就在家里呆着，怎么一点儿出息也没有。庄静从炕上站起来，说：不要羡慕，我肯定比他们有出息。他妈把牙齿咬得嘎嘣嘣的响，说：你哪里比人家有出息了？

晚上，西北风呼呼的刮，直刮得窗户纸扑哧扑哧的响。庄静他爸爸说：人家的孩子一下就结婚了，咱家的咋都结不了。他妈说：你儿子怕出钱，不买房啊！说着，便叹了一口气。他爸爸沉默良久，说：事到如今，只能先买房了。于是，又数指头算起了可以借到钱的亲戚。不料，他们的谈话全部被隔壁窑洞睡着的庄静听到了，庄静心想：我也希望你们能借到钱，你们借到钱我就去市内开便利店，这样一来，既不用打工，或许能看到点儿希望。

说走就走，吃完次日的早饭，他爸爸坐着班车，来到市内。把庄静目前的状况给庄静他姑姑说了一遍。庄静他姑姑看着风尘仆仆的哥哥，说：咱庄静现在还小哩，结婚的事放一放，让庄静在市内开个小店，有了钱还怕娶不到媳妇吗？庄静他爸爸吃了一惊，心想：我这妹子咋这样不靠谱呢？我家孩子现在都二十五岁了，还敢往什么时候等呢？他姑姑看出了庄静他爸爸的心思，也不再多说，就取了一万元钱给了自己的哥哥。

马龙龙结婚那天，庄静父子去帮忙了。庄静提水，他爸爸炒菜。村里人把喜事所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几个小青年在马龙龙家闲窑里喝水、玩牌，不知道谁突然喊着马龙龙他爸爸的名字，说：毛小这下惨啦！欠了三十多万债。其他人感叹道：农民啊！哪里挣那么多钱去？庄静接住话茬，说：都是自找的，买下房又能咋？

那些人把目光对准庄静，都觉得这孩子脑子出问题了。所有的中国人都把买房看作人生的头等大事，而庄静突然发此一言，不是惹人笑骂吗？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庄静冷着脸，一字一句地说：为什么中国的房价这么高？因为我们把买房看得太重！如果大家都抱一种态度：与其买房，还不如开个小卖店。这样一来，我就不相信房价降不下来。

几个和庄静年龄相差不远的小青年故意咳嗽了两声，冷笑道：不买房哪个女子嫁给你？

庄静轻蔑地笑了一下，说：咱们不能延续旧思想了。咱村里那么多人买了房子，可是，谁的日子好过了？就不能换个方式生活吗？先赚钱、后结婚有什么不可？那几个小青年也冷笑着说：那你不要买啊！我们肯定得买，抓紧生个儿子、传宗接代……还没等这几个人把话说完，庄静他爸爸在厨房里听到庄静高一声低一声的发表言论，便不顾一切过来把他拽出去。等到庄静明白过来，他爸爸已经把他拽回家了。他爸爸怒气冲天地说：逞哪门子英雄呢？还怕你的傻名传不出去吗？

马龙龙家院子现在笑声一片，都在议论庄静，说庄静小时候很聪明一个孩子，咋越大越不对劲儿？这些人心里嘲讽庄静，但是，脸上又摆出一副同情的表情。

庄静他妈听见别人议论自己的儿子，急忙挤进人群寻找他，但是，哪里也找不到。几经打听，才知道儿子被他爸爸领回家里了。于是，她三步合作两步跑回家。只见庄静冷着脸，对他爸爸说：咱村里这些傻仔，思想就落后成那样子。庄静本来嗓门儿大，一着急，声音更高了，说话就像吵架似的。他爸爸说：就这样耍二杆子吧！看谁家的女儿给你嫁？他妈也在他头上指了几指头，说：孩子，你就是第二个风娃，谁家的女儿会给你嫁呢？

庄静咬了一下牙，心想：都把我看扁了，咱们走着瞧。于是，在他爸妈眼皮子底下打开那个老木头柜子，从里面把他爸爸这些日子借到的钱噌一下抽出来，说：就当我死了。他爸爸顺手把他的衣服抓住，说：钱放下。庄静说：我要去市内做生意。他爸爸说：只要把钱放下，爱死哪儿死哪儿去。庄静犹豫了一会儿，把钱扔到炕上，一脚踏出门，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村子。

去市内的班车上只有庄静和司机，车从马路上穿过，当他看到熟悉的玉米秆、牛群、大山，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在内心深处，他是喜欢村子的，村民们都很朴实。但是，村里人的愚昧让他很厌恶，所以，他还是决定离开。车越走越远，庄静摸了一下衣兜：只拿一百多元钱。他眼前又浮现出村里人赶集的场景：拿一二百元钱，把生活必需品一购买，额外连瓶矿泉水也舍不得喝。累了，在商场门口蹲一会儿，回家时为了节省路费，也不坐村村通，有熟人了搭个摩托车、没有就步行。现在的农民收入也差不多，但是，他们得省钱为儿子在市内买房、娶媳妇。想到买房、娶媳妇，他就有些生气 ，如果媳妇不要求在市内买房，那么，农民的生活压力会减轻二分之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眼泪直往出流。班车司机说：小兄弟，人生没有过不去的河，如果信任老哥，不妨把你的心事说说。庄静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看女朋友的经历和如今想去市内开店的想法说了一下。那人说：你的选择是对的，买了房能咋？名义是好听一些，可是，你得有钱啊！你们这么年轻，为啥就急得结婚呢！好好奋斗几年，赚点儿钱，还怕娶不到媳妇？老哥也是农民出身，农村人娶媳妇基本上没选择，只要人家是个女子就行。这话也不是小瞧咱们农民朋友，事实摆在那里得承认啊！庄静心想：看人家开车的，四十多岁的大叔，想法都比我村里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先进。

来到市内，在他姑姑家住了两天，听别人说学校里的餐厅不用交现钱，校方在自己卖的钱里面抽一部分抵房租。庄静心想：这是个机会啊！我没现金租门面房，在学校租窗口合适的多。

公交车穿过中心街，从彩虹桥上过去，来到西北川公园。庄静根据站牌提示，来到一所全日制专科院校。他在餐厅里转了几圈，没有贴出租灶口的广告。他有些心灰，但是又自我安慰道：唐僧取经还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呢！于是，出了校门，在延河岸边站了一会儿。河面已经结冰了，河岸上的黄蒿随寒风摇摆。风声呼呼地在他耳边回响，寒气从脚心一直蔓延到耳朵上。他潜意识中用手把耳朵捂住，对自己说：老子如果干不出名堂就一辈子不结婚，狗日的命运，你要把老子戏弄到什么时候？

他又来到早市上，此时，市场正热闹，各种水果、蔬菜、调料、肉在人行道两边按顺序摆开，中间供顾客行走。他又想到一个主意：在早市上租个摊位卖水果。但是，问题又来了：通过什么渠道、和谁租呢？这个问题不解决，事就办不了。他焦急地在市场前后转悠，转悠了一会儿又心生一计：找个卖水果大爷问问。

这位大爷靠着墙壁在椅子上坐着，穿一件古旧的黄呢子大衣，两只手紧紧地抱在一起，大腿上披一块儿薄薄的褥子。庄静给他递了一支烟，接着，说明自己的来意。老大爷惋惜地说：现在没空位了，昨天刚租完。庄静把自己大腿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说：运气太他妈差，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庄静的不如意，使他姑姑也跟着伤心。看到自己的无为牵动了亲人们的神经，他决定从零开始：打工。当然，这次打工不是在工程上，而是进企业，学习人家的经营方式。

几经打听，他寻找到一家家电公司。此公司销售电视、洗衣机，对文凭也没要求，当然，更不需要那些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

庄静在这家公司谋了一个业务助理的位子。所谓的业务助理就是给业务员当学生：人家给他传授销售技巧和知识，他给公司发传单，偶尔也搬一些货物。

此时的马龙龙和芳芳正沉醉在新婚的喜悦中，每天早晨太阳一照耀，小两口便骑上摩托车在前后村转悠，有时候竟然刻意的把摩托停在沟渠里，人爬上山顶，互相依偎着坐到一起。下山时手牵手、肩并肩地走。

庄静他爸爸看到马龙龙和芳芳成双成对的出入，心里就咒骂儿子：让你狗日的乱跑。

在光阴的流转中，两年过去了。由于庄静为人诚恳、老实，因此，销售业绩很高，公司给他的报酬自然很多。这两年里，抛开底薪，仅仅提成就积攒了十三万元钱。但是，他没有满足，毅然辞去了家电公司的工作，在市郊的一个村子里开了一家五金门市。门市规模很小：一间标准的平房，外面用玻璃窗包装了一下。

他的隔壁是一个单身女子开的内衣店，太阳暖和时，庄静便把椅子放在门口，自己坐在上面晒太阳。那个开内衣店的女子估计也是无聊，每当庄静坐出来时她也斜站在门口、背靠着玻璃窗。一来二去，彼此产生了好感，双双坠入爱河。

次年冬天，准夫妻俩决定回村结婚。回村前夜，庄静又想起村里人对自己的冷落和嘲讽。他突然狠了一下心，喊醒熟睡中的媳妇说：我想买辆车，太贵的咱也买不起，七八万即可。

她媳妇低头算了一下，这几年除了开销和给父母的生活费，差不多还余十多万。庄静估计也有十几万，况且，店里还有一批货没出去呢！于是，她说：要买就买吧！

庄静开着新车、领着媳妇从村里进来了。电线杆、玉米秆子、牛群、大山同时映入他的眼帘，他的眼角又一次湿润了。几年前，他拿一百元钱从村里往出走，当时，他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如今，他基本上算是荣归故里了。

过了一条河、转了一个大弯，就到他家坡底了，庄静把车停在路边，领着媳妇顺着那棵大柳树从小路往上走。此时，村里人都站在自家院落遥望庄静。

刘成成等几个年轻小伙子看到庄静回来了，也从河里过来和他聊天来了。前几年，由于性格的差异，庄静和这些儿时的伙伴的关系比较紧张。几年过去了，时间又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就在庄静回来的这个夜里，公安局来了很多人，把马龙龙抓走了。听到这个消息后，庄静心里沉了一下，他心想：马龙龙原来挺务实的啊！怎么说抓就抓了。他爸爸看出了庄静的疑虑，说：刚结婚那会儿，他们家里还顺利着，去年开始，索债者络绎不绝。几十万的贷款，都是马龙龙结婚时欠的。那孩子被人家逼得走投无路，便开始偷东西了。

庄静说：马龙龙他爸爸不是说和亲戚借得吗？

亲戚哪里有那么多钱，都是亲戚托别人接的贷款。他妈接过话茬说道。

庄静在村子里转了两天，想到了自己即将步入新婚的殿堂，可是，马龙龙还在监狱里面，于是，又去了一次市内，把之前为结婚预订的高档家具全部退掉。退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心想：还没有和媳妇商量呢！最后，他果断做出了决定：我媳妇也是开明人，不会不顾全大局。

退掉家具，庄静又得到一笔现金，从公安局把马龙龙赎了出来。

结婚前夜，庄静准备了些酒菜，把马龙龙和刘成成等人都叫在一起。喝了几杯，马龙龙说：这些年过的实在太快，小时候，咱们一起放牛的感觉太好了。庄静喝了杯酒，说：还有大草沟那个小土窑，咱们放牛时经常坐在里面打扑克、下象棋。刘成成说：时间快呀！那个小土窑早都被洪水冲垮了。算了，不扯这些了，咱们喝酒。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突然，狗叫声从前村一直传到后村。庄静说：咋回事？咱们村的狗从来没有这样激烈的咬过啊！马龙龙的脸色在顷刻之间就变得很苍白，他心想：估计又是索债者。于是，从炕上跳下来，把鞋穿上，还没来得及系鞋带儿。索债者一脚把门踢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为首的那个大个子在马龙龙胸口踢了一脚。另外一个人把马龙龙的头发抓住，狠狠地在炕头儿上碰了几下，说：跟爷爷玩起捉迷藏了，钱什么时候还？说着，那个大个子从裤带上抽出来一把匕首，说：就一个指头。

马龙龙的脸刷地一下就惨白了。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71bd749de209581b6bd97f19227916888586b92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