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诗文中量词的妙用
临汾一中 常红杰 朱光潜先生在《咬文嚼字》中讲到“在字面上推敲,骨子里是在思想情感上推敲”,中国 古典诗文中有“红杏枝头春意闹”,“云破月来花弄影”,“小星闹若沸”,“枫叶烧人 眼”,“燕字归时,月满西楼”,“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些经典的炼字事例,这里,“闹”、“弄”、“烧”、“满”、“瘦”这些动词形容词的使用,使诗人的情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达。而事实上,诗文中还有一些量词,经过作者的精心构思,巧妙运用,也能化腐朽为神奇,增强了诗文的表现力、感染力。 一、 使诗文内容更加丰富,更富有韵味。 量词的语法作用本来是使不可计数的事物变成可以计数的事物。但量词并非简单地用于计量,它还可以绘形、绘色,甚至绘情。古人写诗,讲究“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同时,又讲究“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 妙在生动形象,而一些量词的妙用,不但能增加诗文的画面感,而且也能增添画面的内容,从而使诗文更富有韵味。苏轼在一首《如梦令》中,他说“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 本词是写苏轼对东坡的思念之情,为何用一“犁”字修饰“春雨”?因为他一生都在儒道佛的思想中徘徊,在 “进则兼济天下”人生理想受挫之后,他就用道家的“玩世”和佛家的“出世”思想来平衡自己,试想诗人曾以“只渊明,是前生”而自许,自然也曾在东坡过着躬耕自食的生活。而现在,江上一片春意,自然也就想着春耕时分的来临。陶渊明说“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而在苏轼看来,那春日的东坡也在盼着自己归耕呢。一个“犁”字,将诗人多少的怀念之情蕴于其中。一篇文章中有“今晚的月色很美,煮一壶月光下酒,与谁共饮?”句,试想,月光皎洁,洒落一地清辉,酒清洌,月清澈,月亮倒映在杯中,然而,对此良辰美景,让人总能想起李白的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亮在古典诗词之中,常做相思的代名词,比如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比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比如“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既如此,煮一壶月光,也就是煮一壶相思了,就着月光下酒,也就是对着月光借酒消愁,消什么愁,自然是“人在何处”的相思之愁了。 还有一篇文章,题目是《一朵桃花鱼》,以“朵”状鱼,真是神来之笔,“花开溪鱼生,鱼嬉花影乱,花下捕鱼人,莫作桃花看”。 一树树桃花落英缤纷。水波中片片桃花荡漾着,就像那一条条玲珑剔透的桃花鱼。花耶?鱼耶?难以分辨,更写出了鱼的美丽和神奇。 二、 使诗文更富有含蓄蕴藉之美。能引起读者丰富的联想和想象的诗文才是真正有魅力的,这种魅力来自于读者的思维参与,在隔与不隔之间,能给人以联想和想象空间。严羽《沧浪诗话》论诗,讲妙悟,讲神韵。钱钟书指出严羽讲:“‘诗之有神韵者,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透彻玲珑,不可凑泊。不涉理路,不落言诠’云云,几同无字天书。”诗有形象藻采,有情有意,再加上言外之音,又跟妙悟配合,这正是对创作诗的要求。而一些量词的加入,正使诗文有了一种空白之美,残缺之美,含蓄之美。 《红楼梦》中“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一章中有“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岸边杨柳由碧玉妆成,秀丽可人,湖中水色澄碧,好像借来杨柳的翠色;泉质芬芳,好像分得两岸鲜花的芬芳。这里用“篙”字,从深度说水,而“脉”则既是写水形,又给人一种流水脉脉的含情之感。这付对联均为写水,却不着一“水”字,而又用“篙”“脉”字隐约带出,真有一种“曲径通幽”之妙。又如宋代赵令畴的《蝶恋花》中有“恼乱横波秋一寸,斜阳只与黄昏近”之句,写怀人而生春恨,何为“秋一寸”?其实此处不只写了思妇因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惨淡春景而伤怀之情,愁者,秋上心头也,思妇正是因春光老去而生韶华不在,生命渐入秋季之愁恨。而同时,一“寸”秋,也是指目,李贺诗有“一双瞳人剪秋水”,思妇怀人,望穿秋水而人不归,盼而不得,思而弥悲,故对春景而感秋意,此处一个“寸”字使得词的韵味更浓,回味更永。三、 化抽象为形象。虚实结合,相映成辉是诗文中常用的表现手法,诗的文字必须顾到联想的意义,而“虚”,即联想的意义既是游离的,个别的,它就不易控制;它可以使意思含糊甚至于支离,但它也可以使意蕴丰富。而一些量词在诗文中就承担了连接虚实的桥梁,将字直指的意义,联想的意义巧妙地拼接一起,仅著一字,尽得风流。 晋代陆凯的《赠范晔》一诗中说: “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将一枝梅送给自己的友人,也送支自己的思念。而用“枝”来状“春”,最是此诗中的绝妙之笔,试想春光烂漫,春意岂能用“枝” 来形容,而在多情的诗人的心中,他所折下捎给友人的这一束梅花,却已不再仅仅是一朵梅花了,梅是报春的使者,诗人是想要将江南全部的动人的春光捎给远方的朋友,表达自己想要同朋友同游在这动人的****中的美好愿望,于是,梅又成了相思的象征。李商隐的诗中有“一寸相思一寸灰”,这是诗人由居室之中沉香成灰而生出的联想,让人可想到那位被锁在“庭院深深”的孤寂的女子,对着那社中的一炉沉香,看着那烟雾轻轻缭绕,绵绵不断正如自己的一腔相思之幽怨。而那沉香也在渐渐地,一一寸一寸地化为灰烬,是的,所有的相思都没有(至少暂时没有)唤回那位浪迹在外的游子,所有的相思都只能同这绵绵的烟雾一样化为灰烬,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凉和绝望?这里的相思本是抽象的概念,但一个“寸”字,不但化抽象为具象,将香灰与相思组合在了一起,而且用强烈对照的方式显示了事物的被毁灭,使全诗有了一种动人心弦的悲剧美。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处的还有“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等。
张炎的《解连环·孤雁》中有句“自顾影、欲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此处用“点”,一语双关,既写出孤雁在浩茫空际的孤单。雁群在飞行时,常排列成行,队行如字。而且“雁”又常常是人们相思之情的载体,孤雁只有一点,排不成字,而只能带回来一点相思之意。一“点”传达出孤雁离群失侣的孤凄之感与相思之情,将人与雁的羁旅哀怨之情完美地融为一体。四、 使诗文表情达意更为充分。 诗文是通过语言传情达意的,描绘同一事物时,使用不同的量词,可以反映出程度不同的差异,表述更有层次感,同时,准确地使用量词,还能将作者的情感抒发得更为充分。李白《秋浦歌》中有“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愁生白发,而白发如何能有三千“丈”,庐山瀑布不过才“飞流直下三千尺”吗,可是此处的“丈”字,即是诗中的飞来之神笔,不但表现了李白的狂放的想象,更写出了其愁思之深重。李商隐《谒山》中有“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一句,浩渺无边的沧海却变成一杯冰冷的春露,这是对宇宙倏忽变化的极度夸张,一个“杯”字将自然规律的无情和诗人无可奈何的心境传达了出来。 赵令畴的《蝶恋花》中有“庭院黄昏春雨霁。一缕深心,百种成牵系”,这是写张生接到莺莺约他相会的彩笺之前的心曲,天已黄昏,春雨初霁,庭院之中一片苍茫,十分清冷,这正如此时张生的茫茫心境。这里的“一缕”和“百种”形象地写出了张生的对莺莺刻骨铭心的相思之情。“缕”即细丝,绵延不绝,剪不断,理还乱,而这一缕细丝般的深情居然化为“百种”牵系之心,这真是相思无处不在啊。正因了这样的相思才使得以后的月下相会一折更有了感人的魅力。 又如李清照的《声声慢》中“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写自己南渡之后的家国之恨,羁旅之悲,身世之恸,独自守着窗儿,一直到暮色降临,窗外,冷雨敲打着梧桐,一点点,一滴滴,也敲打在诗人的心坎上,敲打出点点滴滴的往事,试想南渡之前,李清照夫妻伉俪情笃,猜书斗茶,那时候是多么的愉快,而如今“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此情此景,人何以堪?此处不着“静”字,不写“伤”字,只“点点滴滴”四字而冷寂无处不在,而愁云惨雾笼罩全词。另外元人徐再思《双调水仙子·夜雨》:“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以梧桐叶落和雨打芭蕉写尽愁思。其他如“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唐人温庭筠《更漏子》)中用量词“声”“点”等来写心中的愁思也同《声声慢》有异曲同工之处。张炎的《高阳台·西湖春感》中有句“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用一个“抹”字,将青烟的那种迷朦苍茫极为传神地状写出来,与前句结合,写尽了湖上春尽的渗淡迷离之景,一个“抹”字也传达出诗人此时心绪的苍茫。再往深想,寒烟“抹”去了什么,那往昔的繁华与热闹,如今却只留了万绿香泠和几缕淡淡的荒烟,暮春之景惹动了诗人的多少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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