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十离诗》

发布时间:2018-10-08 00:21:57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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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涛《十离诗》

  十离诗是诗体的一种。以十首为限,每首诗题均有"离"字,如"犬离家"、"笔离手"、"竹离丛"之类,因称"十离诗".

  原文【犬离主】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笔离手】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马离厩】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鹦鹉离笼】

陇西独处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裀;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更换人。

【燕离巢】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珠离掌】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鱼离池】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鹰离鞲】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竹离亭】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镜离台】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注解《十离诗》是唐代女诗人薛涛所写。

  薛涛乃蜀中的一名官妓,因其才情美貌而名动蜀中,后被当时任剑南节度使的韦皋所赏识,让她做自己的校书,参与做一些的案牍(即公文)处理的工作。薛涛与其他男性的交往让韦皋吃醋,他将薛涛逐出成都贬到偏远的松州。但薛涛是个聪明的女子,她收敛起自己的悲戚,在赶往松州的途中写下了十首著名的离别诗,总称"十离诗",差人送给韦皋。薛涛这十离诗虽然有谄媚的味道,却把身边寻常事写得曲折动人,让人感觉是如泣如诉。薛涛精心设置了种种比喻来向韦皋请罪,韦皋堂堂节度使,自然也不便与一个取悦于他的弱女子计较,转念又想起她的种种好处,不觉地转怒为喜,很快就将她召回成都身边,对她宠爱如初。

  以上这十首七言绝句,每一首诗的题目,依次是:"犬离主"、"笔离手"、"马离厩"、"鹦鹉离笼"、"燕离巢"、"珠离掌"、"鱼离池"、"鹰离臂"、"竹离亭"、"镜离台".诗中薛涛不惜把自己比作是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而把韦皋比作是自己所依靠着的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只因为犬咬亲情客、笔锋消磨尽、名驹惊玉郎、鹦鹉乱开腔、燕泥汗香枕、明珠有微暇、鱼戏折芙蓉、鹰窜入青云、竹笋钻破墙、镜面被尘封,所以引起主人的不快而厌弃,实在是咎由自取,无可辨白!俗话说女人们最厉害的武器就是温柔和眼泪,薛涛这十首悲悲切切的《十离诗》,那一句句"不得"、"不得",不啻于十道温柔金牌,韦皋便是铁石心肠也要熔为绕指柔,不用说,马上把薛涛召了回来。由此可见,薛涛确实是个聪明女子,不但诗才好,对于世事也精明得很。

  赏析一个"离"字千百年来曾经引出多少文人墨客的诗文佳作?恐怕多如天上繁星,数不胜数。

  翻开我国古代浩瀚的诗卷,以"离"为题、抒写离愁别恨的作品,不仅俯拾即是,而且往往久为人们所吟颂。

  就因为生离死别是最惹人潸然泪下,辛酸苦楚的事情。

  无论是苏轼怀念亡妻 "十年生死两茫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之死别,还是"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的生离,无一不令人凄婉痛惜。

  相比之下,《十离诗》却是另外一种离情。无论是抒情的艺术,还是反映生活的深度,《十离诗》都毫不逊色于同类的作品。

  但是,诗中的卑微讨好之情却让人心中沉痛纠结。

  在那个时代,纵有无与伦比的才情,也得屈服于社会赋予她的卑微的身份地位。

  作者薛涛(770-832):字洪度。父薛郧是一京都小吏,安史之乱后居成都,薛涛于唐代宗大历三年出生。薛涛幼时即显过人天赋,八岁能诗,其父曾以"咏梧桐"为题,吟了两句诗:"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薛涛应声即对:"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薛涛的对句似乎预示了她一生的命运。十四岁时,薛郧逝世,孽涛与母亲裴氏相依为命,迫于生计,薛涛凭自己过人的美貌及精诗文、通音律的才情开始在欢乐场上侍酒赋诗、弹唱娱客,被称为"诗伎".唐德宗时,朝廷拜中书令韦皋为剑南节度使,统略西南,韦皋是一位能诗善的儒雅官员,他听说薛涛诗才出众,而且还是官宦之后,就破格把乐伎身份的她召到帅府侍宴赋诗,薛涛遂成为成都著名营伎(供镇守各地的军事武官娱乐所用的乐伎)。一年后,韦皋异薛涛之才,准备奏请朝廷担任校书郎官职,后虽未付诸现实,但"女校书"之名已不胫而走,同时也被世人称为"扫眉才子".后来,韦皋因镇边有功而受封为南康郡王,离开了成都。继任剑南节度使的李德裕同样非常欣赏薛涛之才,在薛涛的有生之年,剑南节度使总共换过了十一位,而每一位都对她十分青睐和敬重,她的地位已远远地超过了一般绝色红伎。

  白居易所作?

  【按】元相公在浙东时,宾府有薛书记,饮酒醉后,因争令,掷注子击伤相公犹子,遂出幕。醒来乃作《十离诗》,上献府主。后元公作"马上同携今日杯,湖边还折去年梅。年年祗是人空老,处处何曾花不开。歌咏每添诗酒兴,醉酣还命管弦来。樽前百事皆依旧,点检唯无薛秀才。"据舟按,此实为白居易在杭州时作。居易於长庆二年(公元八二二年)十月为杭州刺史,此诗作於四年,题为《与诸客携酒寻去年梅花有感》,诗尾自注云:"去年与薛景文同赏,今年长逝。"字句略不同,见《白氏长庆集》卷二十。

  作者的争议据有关资料显示,关于它的作者,曾有两种争议:

  其一,少数人把它附会为唐代政治朝堂中权力倾轧背景下一般的仕途失意之作,当然它的作者就非男性莫属了。后周王定保的《唐摭言》首开先河,认为它是遭疏远的府僚薛书记写给他的府主--时在浙东任职的元稹,"元相公在浙东时,宾府有薛书记","作《十离诗》,上献府主".后来,《唐诗纪事》据此将《十离诗》系于"薛书记"目下,与"女校书薛涛"分条列之,并言之凿凿,称"薛书记"与"薛涛"绝非一人,此诗也绝非薛涛所作。后人大抵以此为据,认为《十离诗》不是薛涛的作品。

  其二,在《全唐诗》与明人所辑的《薛涛诗》中,认为《十离诗》系薛涛所作,是她因事而遭元稹疏远时所写,是献给元稹的。其最有力的证据,即与薛涛基本属同时代的、也曾入蜀居于浣花溪的诗人韦庄,其《又玄集》中已收录薛涛《十离诗》中的《犬离主》。

  今人陈文华在《唐女诗人集三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一书中,详细论证了《十离诗》的作者确是唐代著名的乐妓--女诗人薛涛。

  它实际上是一首组诗,它由十首以"离"为题、不甚工整的七言绝句一气呵成:《犬离主》《笔离手》《马离厩》《鹦鹉离笼》《燕离巢》《珠离掌》《鱼离池》《鹰离鞲》《竹离亭》《镜离台》。

  诗中薛涛把自己比作是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而把韦皋比作是自己所依靠着的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

  只因为主人的这些宠物犯了错误,不小心咬到了亲情客、笔锋秃掉、名驹惊了玉郎、鹦鹉乱开腔说了不该说的话、燕子衔泥污了珊瑚枕、明珠有瑕、鱼戏却弄折芙蓉、鹰窜入青云、竹笋钻破墙、镜面被尘蒙,所以引起主人的不快而厌弃。

  就是因为这些小小的错误让原本受宠的她遭到遗弃,不能再享受以往得到的恩赐和宠爱。

  薛涛设置了这些飞禽走兽、日常用物来比喻自己低下的地位。比喻主仆往日的恩宠,比喻犯了错误后的遭遇,以此来向主人请罪。

  第一首《犬离主》:"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在尊贵的朱门里被供养了四五年的犬,早已被驯化得听话温顺,毛儿香软足底洁净,赢尽了主人怜爱。

  却因为无端误咬了与主人感情深厚的客人,从此便被喝令不得在这柔软尊贵的红丝毯子上眠息。

  "驯扰":扰,柔顺安和。驯扰,就是驯化得很听话的意思。

  "朱门":古代王公贵族的住宅大门皆漆成红色表示尊贵,此后便用以指代豪富人家。

  "亲情客":指与主人感情好得如同亲人的客人,在这里是用来指代韦皋身边的人。

  "红丝毯":用以指代毯子的尊贵。

  这首诗是用犬来形容自身的卑微。在《十离诗》里,它是作为第一首出现,让人看了不禁心下酸苦。

  众所周知,"犬"在人群中的称呼是一种什么样的含义。可是薛涛却在这里以此来自喻身世,既让人怜其不幸又让人怒其不争。

  但又试想在当时的情况,她又能如何来面对这恶梦般的遭遇呢?也许她也曾骄傲地无视过,但到了真正被罚赴的途中,慢慢远离了那个锦衣玉食、安定繁荣的地方,亲身见识到了边境的荒凉以及凄苦,她才慢慢后悔起来,悔不该当初那样不顾后果地冲撞了这位衣食父母。

  于是,她也再不管什么尊严骄傲,那一切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都是虚无的东西。她是看透世事的人,她了解那些只是生活的一场粉饰,只有活于其中的人才知道其深入骨血的酸甜苦辣。

  于是,她便妥协了。

  至于薛涛为何遭贬则众说纷纭。不过薛涛以才倨傲肯定是有的,终日里众星捧月般的待遇谁能不生些傲气出来呢?

  更何况,以薛涛的诗风"无雌声"来看,薛涛的性格不卑不亢,是不甘于充当男性赏玩的工具的,她总是在某种程度上努力维持着自己昂然的自尊。

  我想事情的根源也应该在此。

  这首《鹦鹉离笼》似乎透露出了某些信息供我们揣摩。

  陇西独自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茵。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唤人。

  鹦鹉羽毛鲜艳美丽,能学人言,多为达官贵人的宠物。

  纵观古典文学作品中的鹦鹉,它的总体形象是很复杂的。由于会学人语,有巧舌鹦鹉之说。

  有时它又被形容成在主子面前挑拨是非的角色,正所谓"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朱庆馀《宫词》)。

  "陇鸟悲丹嘴,湘兰怨紫茎"(李商隐《五言述德抒怀》),悲由嘴生,祸从口出,可见鹦鹉多属可怜的悲剧角色,而并不是人见人爱的喜庆象征。

  薛涛以鹦鹉自喻是不是在影射被罚的真实原因?是否那真实的原因便是薛涛无意间说错了什么话,因多言多语惹祸上身?

  由此,薛涛的这首《鹦鹉离笼》借写鹦鹉因言语不慎而得罪主人,使自己不再得宠,从而陷入了十分艰难的境地。

  韦皋镇蜀时,薛涛十六岁入乐籍为乐伎,出入幕府,为韦赋诗侍酒,颇得韦的宠爱。

  曾经无忧无虑,受主人恩宠的日子真让人怀念。没有看主人脸色讲主人爱听的话,这里就是对自己出语不慎的自责,也有些抱怨主人过于苛求之意。

  只因恃才傲物才惹来这场劫难。悔矣!所以引躬自责,祈求主人谅解。

  在被贬当时,薛涛并没有立刻求情认错,可见她性格还是很倔强傲气的。而在被罚边陲之后遭受了种种苦难,实在无法忍受了,才写了《十离诗》来求情。

  看似悲惨,实则貌似可怜,于深藏不露中默不作声地反讽。这是薛涛独有的狡黠,别具一格的娇饰。

  薛涛将自己对韦皋的怨全部寄予其中,实际上那是一种欲离不能、欲罢还休的情绪,更是一种对男权社会的叛逆,对威权的仇恨。一唱三叹,淋漓尽致。

  即使求饶讨好的十离诗里刻意地贬低了自己,也以"追风曾到日东西"的骏马、"平原捉兔称高情"的利鹰、"常将劲节负秋霜"的劲竹,"清光似照水晶宫"的明珠,来比拟自己的才能和品质。

  首首都写出每种事物的珍奇与价值,以貌似无辜的悔叹,陈述自己的不平遭遇。

  清代学者钟惺也瞧出薛涛的机智与倔强,他的《名媛诗归》云:十离诗有引躬自责者,有归咎他人者,有拟议情好者,有直陈过端者,有微寄讽刺者,皆情到至处,一往而就,非才人女人不能。盖女人善想,才人善达故也。

  自贬之中隐含反讽,反讽亦为一种言语的机智。

  到底是求饶还是继续倔强?薛涛在这期间毫无疑问也经过了复杂的思想斗争。

  "被罚赴边",所罚之地又是"黠虏犹违命,烽烟直北愁"的松州,曾经锦衣玉食的她不光面临着"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的艰苦,而且随时有生命不虞之忧。

  一个孤弱卑贱的女子,身处危苦境地,唯一的自救方式就是把她所有能够让韦皋收回成命的才思,充分反映在《十离诗》十首、七绝《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五绝《罚赴边有怀上韦相公》二首等十余首诗中。

  也由此可见,薛涛审时度势、能屈能伸的韧性是她历经几届节度使更换都能过往甚密、长盛不衰的先决条件。

  既然薛涛不惜自我贬低来向韦皋请罪,韦皋堂堂节度使,自然也不会再与一个自贬身价,诚心诚意取悦于他的柔弱女子斤斤计较。

  欢场中沉浸几年的薛涛对男人的心理还是摸得很透的。

  不就是想我对你忏悔低头吗?不就是想我依附于你,以你为天吗?好吧,我给你道歉,我以我的柔弱来打动你的刚硬。

  如此,韦皋心一软,转念又想起她的种种好处,本来就有些后悔、等着台阶下的他不觉转怒为喜,顺水推舟,于是很快就将她召回成都,对她宠爱如初。

  薛涛才情并茂的"十离诗",还真给她带来了好处。被赦免回蜀之后,薛涛便脱了乐籍,隐居浣花溪畔,过起了优哉游哉的雅致生活,并创制了"薛涛笺".

  薛涛笺是用古井之泉浸乐山胭脂魂之木制成,曲折着松花的纹路,再题上清新素雅的小诗,精美之极、雅致之极,索求者趋之若鹜。

  薛涛一生都在追求雅致,自尊心极强,却在现实面前不得不写下《十离诗》以求自保。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时,适时地示弱也不失为一种生存技巧,而这种示弱里又分明透露着倔强。

  其他十离诗

【汝离京】香山枫叶曾未红,十里长街君无踪;满目风景心易冢,霓虹月影难亦从。

【吾离君】鸿雁未酬心怡归,栖身思量别相随;薄扇轻摇倚栏廻,白头吟别难亦诀。

【凤离梧】梧桐结阴凤巢栖,风雨侵袭绿荫抵;秋霜冬雪摧残枝,凤无荫庇难亦居。

【花离枝】瑶草仙葩碧叶妍,玉露浸润娇羞冠;箫笛悠悠奏风情,湘竹斑斑难倚亭。

【雁离巢】寒风肆意凛冽狂,雪舞霜冻百花亡;断雁南归凄声唱,归心似箭难亦殇。

【衾离枕】帷幔绣榻绮罗枕,纱窗锦帘衾眠稳;风雨叩窗惊梦魂,插簪系带难亦撑。

【琴离手】纤纤玉指琴弦扣,盈盈蹁跹舞香袖;琴涩弦断情丝抽,余韵茫然难亦手。

【曲离口】锦瑟怡手曲满喉,相思未羞歌声柔;醇醪殇喉歌不休,哽声嘶漏难出口。

【笔离笺】香墨彩笺狼毫笔,诗词歌赋楹楚辞;笔蘸香墨彩笺撕,诗情画意难亦系。

  另一组十离诗

《叛离情》误落红尘苦难多,一腔愁怨叹蹉跎。世事难料瞬息变,情殇一曲话悲歌。

《心离依》十载携手心相依,几度风雨寒风凄。冰心一片为君护,新衣迷心忘旧衣。

《疏离凄》残星照楼孤影凄,十年相伴人疏离。欲去还留伊人寒,独对残月剩回忆。

《鱼离水》一池寒玉鱼中游,恰似孤女在画楼。野水吸干清波断,鱼亦洒泪咽锁喉。

《妆离面》梅妆浅浅为谁注?风韵不减傲骨塑。数载君醉红杏处,香衣褪去颜裹素。

《叶离树》风摇树影叶落痕,枯黄凄冷憔悴人。愁绪无语情难诉,断肠夜夜埋深深。

《难离亲》一江思愁成云烟,帘开风剪情已残。今昔非昨我欲弃,怎奈小女未成年。

《夜离眠》月夜难眠孤影坐,多情郎床不寂寞。暗笑青春付逝水,辗转伤魂亦伤魄。

《诉离恨》醉倚斜阳患病伤,成茧愁绪心内藏。知己相诉多年恨,痛失灵性话凄凉。

《爱离情》两厢咫尺如隔山,无言无语情无牵。落红凄断碎心瓣,情归黯淡爱已倦。

附: 十离诗赏析

《十离诗》男性中心社会里女性的十声叹息

作者:李 涛

  翻开我国古代浩瀚的诗卷,以“离”为题、抒写离愁别恨的作品,不仅俯拾即是,而且往往久为人们所吟颂。相比之下,《十离诗》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无论是抒情的艺术,还是反映生活的深度,《十离诗》都毫不逊色于那些出自于“才子”们的诸如“杨柳岸,晓风残月”之类的作品。但是,由于它出自于一位不太“光彩”的女诗人之手,所以不为一般的诗歌读者所知晓。

  《十离诗》,实际上是一首组诗。它由十首以“离”为题、不甚工整的七言绝句一气呵成:《犬离主》《笔离手》《马离厩》《鹦鹉离笼》《燕离巢》《珠离掌》《鱼离池》《鹰离鞲》《竹离亭》《镜离台》。关于它的作者,有两种争议:其一,少数人把它附会为唐代政治朝堂中权力倾轧背景下一般性的仕途失意之作,当然它的作者就非男性莫属了。(后周)王定保的《唐摭言》首开先河,认为它是遭疏远的府僚薛书记写给他的府主——时在浙东任职的元稹,“元相公在浙东时,宾府有薛书记”,“作《十离诗》,上献府主”。后来,《唐诗纪事》据此将《十离诗》系于“薛书记”目下,与“女校书薛涛”分条列之,并言之凿凿,称“薛书记”与“薛涛”绝非一人,此诗也绝非薛涛所作。后人大抵以此为据,认为《十离诗》不是薛涛的作品。其二,在《全唐诗》与明人所辑的《薛涛诗》中,认为《十离诗》系薛涛所作,是她因事而遭元稹疏远时所写,是献给元稹的。其最有力的证据,即与薛涛基本属同时代的、也曾入蜀居于浣花溪的诗人韦庄,其《又玄集》中已收录薛涛《十离诗》中的《犬离主》。今人陈文华在《唐女诗人集三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一书中,详细论证了《十离诗》的作者确是唐代著名的乐妓——女诗人薛涛。

  薛涛,唐代著名的女诗人。据闻一多先生《唐诗大系》考之,她生于大历三年(公元七六八年),卒于大和五年(公元八三一年)。字洪度(弘度),原籍长安,幼时随父薛郧仕宦入蜀,八九岁即知音律,后为乐妓,有诗才,精书法,名扬西蜀。薛涛出入幕府,自韦皋至李德裕,凡历事十一镇,也曾与白居易、元稹、刘禹锡、杜牧等诗人相往还,晚隐居于浣花溪,曾创制深红色小笺写诗,时人名之“薛涛笺”,留下《洪度集》一卷。关于薛涛作《十离诗》,《全唐诗》《薛涛诗》等皆题记为:“元微之使蜀,严司空遣涛往侍。后因事获怨,远之。涛作《十离诗》以献,遂复善焉。”至于薛涛因何事而获怨,《全唐诗》在《犬离主》题下注曰:“涛因醉争令掷注子,误伤相公犹子,去幕,故云。”今天看来,这些记载与历史的真相有些出入,但它不会影响我们对薛涛此诗的整体把握。

  《十离诗》,从诗的整个结体形式上看,可能受到隋代妇女丁六娘《十索曲》的影响,但它的思想内容与艺术表现,又远远超越了《十索曲》。《十索曲》是由十首以“索”为“诗眼”的五言三联诗连缀而成的,主要抒写女子对“意中郎”的依恋,立意不深。《十离诗》,虽在首数与重章叠唱上与《十索曲》相似,但它在主旨表现、艺术构思等方面都有较为深刻的开掘,尤其是在反映社会生活的同时,它已深刻地揭示出男、女两性的不平等,是诗人对作为女性的自我及其命运的反躬自省与“无可奈何”的声声叹息。钟惺在《名媛诗归》中评曰:“《十离诗》,有引躬自责者,有归咎他人者,有拟议情好者,有直陈过端者,有微寄讽刺者,皆情到至处,一往而就,非才人女人不能。”寥寥数语,虽未脱男子中心的误读,但对《十离诗》艺术的肯定,倒也切中肯綮。

  薛涛一生,始以诗、才受知,继而为名扬南北、红极西蜀、出入幕府的“座上宾”,但她终究只是乐妓一名。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代社会里,与一般的女子相比,有才的女子既为幸运又为不幸。幸运的是她们能够有机会出入于王侯将相的府第;不幸的则是她们又无一例外地沦为男人们追求风雅的对象,沦为权与贵的“尤物”。这种以艺侍主的生活,处处布满陷阱,时时充斥险机,“伴君如伴虎”,热闹、喧嚣与繁华的生活背后,又是潜在的险象环生,才女们的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她们只是风花雪月之天空中小小的风筝,线却牢牢地攥在男人们的手里,得宠与见疏,只在于男人们的一念之间。薛涛的一生,就曾两次遭受罚贬:一次是韦皋,另一次是武元衡。薛涛有诗记录自己的这种刻骨铭心的经历:

  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羞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罚赴边有怀韦令公》之一)

  按辔岭头寒复寒,微风细雨彻心肝。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罚赴边上武相公》之二)

  对于诗人来说,第一次被贬,是在诗人刚刚踏上以才侍奉西川节度使的初期,因而只是感受到边陲的艰苦,以及由一人之“私妓”降为众多兵士的“公妓”的羞辱。而第二次被贬,给诗人以重大的打击,这种打击不再像第一次那样仅仅停留于诗人对外在生活与心灵表层的体验,它深入到诗人的内心深处,“寒复寒”,“彻心肝”,也促使诗人幡然悔悟与自省,发出“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的决绝。

  从时间上讲,《十离诗》应该是诗人写在两次被贬之间。全诗采用比、设喻之法,不著一字,却能引领我们进入一名乐妓的心灵世界:她的悲、她的恨以及她醒后的无奈!它不仅是古代女艺人生活与命运的深刻写照,更是普遍意义上的古代妇女生存空间与心灵空间的再现。十首诗中,作者分别从寻常的生活中信手拈出十组既联系又相对的事物,提炼成两两相对的十组意象,并赋予每一组意象相同的象征意义,从而通过结构上的重章与叠唱,构成整体上喻事与抒情的力度。“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与“镜”等,让读者联想到自喻的诗人和弱势的女性,与之相对的“主”“手”“厩”等,使人意会到所侍之人以及强大的男性。每一组意象里,都包含着一主一次、主动与被动的属性。作者利用两者之间的对立,营造一种张力与想象的艺术空间,隐喻着古代社会中男女两性社会地位与生存命运的落差。尤其是第一组的“犬”与“主”,作为全诗的定调之章,悲愤、沉郁,不同凡响。作为一位才华出众、出入幕府的艺人,竟把自己自喻为“主人”所豢养的一只“犬”时,其历经之沧桑、世事之炎凉、心境之悲怆,全都蕴涵于这对意象的营造之中。没有对以艺侍主生活的幡然醒悟,没有对两性不平等的深刻体验,没有对作为女性的自我的社会身份的理性观照,这种意象创造必然就失去了潜在的心理动力。在薛涛之前,还没有女诗人能出此意象。韦庄《又玄集》里,只收《犬离主》,也是自有眼界。

  诗以“离”为主题,但全诗又不直接点破“离”字。谁与谁“离”,为什么“离”,怎么“离”等,诗里都以“不得”来写之。“不得”的十次重叠,突出的不仅是“离”的事相,更是“离”之两者所体现的规定与被规定、依附与被依附的深层的社会性别关系。男“离”女,而非女“离”男。在我国古代,封建男性中心,它为女子设定下的永远是附庸的社会宿命。此诗不仅含蓄而又深刻地揭示出这一点,而且也流露出诗人作为一名女性在体认到这种宿命之后的无奈。“见人心自怯,终是女儿身。”(陶九成《宫词》之二)每一章的第三句里,作者要隐喻的不仅仅是一件具体的“离”的事件,而是细致地影射出女性这种附庸身份的生活镜像,表现出诗人对女性的自我悲悯。在男性所规定的世界中,男人代表着尺度与标准,女性只有被规定,只有服从。男人需要女人,更需要像诗人这样的貌、艺俱佳的女人,但男人又要为她们订立标准,划设生命的范围,而且他们是根据自己而不是根据女人来定立与划设的。因而,在诗中,像“无端咬着亲情客”“都缘用久锋头尽”这样看似用以交代事件的叙事,都有着较深的象征意味。一方面,女性有追求自我生命的本质需求;另一方面,她们的追求又必须在男人划定的范围之内。一旦超越了这种范围,等待女性的命运,就是被“离”。纵观薛涛的一生,虽“历事十一镇”,不仅两次被贬,充发于荒凉、凄苦的边陲,而且晚年过着独居的生活,不正是此诗最有力的注脚吗?

  面对强大的男性势力中心,一个弱女子的诗人,怎么能表达出自己对世界的理解、对自身的怜惜、对男人与权力的憎恨呢?诗人选择了用比。通过具有“伪装性”的巧妙设喻,诗人才能逃避男性审查的目光。选用日常的事相入诗,使得诗人既能说出自己心中想要说的,又避免了自身被施以灾难的可能。因而,我们说此诗的意象创造,是取自寻常生活,自然、妥帖,这是不够的。因为,在这自然的背后,正隐含着女诗人的用心良苦,体现着女诗人的被迫无奈与沉重的隐忍。同时,诗人只有通过次次重叠,通过“同义”式的反复,才能淋漓其心中的至寒、至怨、至悲与至恨。当我们赞叹诗人在诗里所表现的惟有女性才具有的才与情时,我们更谛听到惟有女性才有的声声叹息。此诗是不是像《全唐诗》等所说的那样,它最终又打动了元稹,让他与诗人“遂复善也”,我们已经不得而知。倒是这首由诗人倾情而成、巧心而出的诗篇,它后来的命运,我们看得很清楚。诗人用喻,或许逃避了当世的男性权贵,但没能逃避出后世男性批评家们的眼睛。甚至《历朝名媛诗词》既说薛涛“诗颇多才情,轶荡而时出闲婉,女中少有其比”,又说“有十离诗,殊乏雅道,不足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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