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树

　　几天之前，丈夫回他老家，回来时带回一把红枣。他说叫我看看，我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也叫红枣？心想，瘦小，通体是绿色的，没有成熟的红枣的一点模样。他是怕人摘了红枣提前结束了红枣的成长历程，我猜，我的多愁又敏感的神经又像琴弦一样被拨动了。

　　在我的家乡也曾经有过一株高大的红枣树，多年来它一直葱茏在我的秘密花园里。

　　这棵红枣树，一头系着我的美好的童年生活，一头牵着我的美好憧憬。

　　春天一到，红枣树吸足了水分，拼命地往上长。我踮起了脚尖，数了又数它的枝上到底长了多少片树叶。我像不像儿子的《睡前好故事》中的单峰骆驼古力呢？一粒一粒地细数红枣树叶的数目，担心漏了一粒。这是这个年代的孩子想不到的。树叶长得多了，也就意味了快要开花了，开了花就意味了马上长果实了。在那个物资并不丰富的年代，这个天然的食物显得尤为的珍贵。

　　盼啊盼，终于盼来了夏天，此时花儿竟像被我催赶着一样，不约而同地在枝头闪烁开来，不艳丽，却吸引了一大批的蜜蜂。好家伙，红枣树是通人性的，你拼命地长吧，我指望你早些把红枣挂上枝头！我和几个小伙伴站在树下张望，默默地祈祷。果然，过不了多久，正的树上挂满了红枣，青皮的，小手指般大小，却吊足了我的胃口。

　　有那么一回，我看红枣树看得呆了，一只毛毛虫掉到衣领上也没察觉，幸好被来叫我回家吃饭的姐姐发现了，不然，可要痒上一阵了。当然我看红枣树，是在长着红枣树的园子外面的竹条围起的篱笆外面，也是在红枣树的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它的主人是我叫奶奶的上辈人，他们有很长一阵子没回家了，母亲说他们在钨矿边上开饮食店，挣钱供春叔读高中。而临时帮忙看红枣树的是我叫太婆的人，常常掂着小脚走路，都有八十岁了，常拄着一根拐杖，旁边跟着一个小屁孩。这屁孩鬼精鬼精的，常常向老人汇报院子里小孩的行踪，万一逮着了去摘不成熟的红枣，可要被拐杖猛敲一棒的。所以这看，是偷窥，越是偷窥，对我来说越是弥足珍贵；姐姐叫了我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不要吃饭了，看饱了？姐姐笑我。我不理睬她，这是小孩子的秘密。

　　红枣树终于红了一半，我们拐了太婆的曾孙，央求她同意我们摘了几个红枣吃。这个鬼精，这下胆子大极了，也想爬上树上摘红枣，被我的弟弟轰了下去。去去，女孩子家，在下面等候！她极不情愿地溜下了树，就在树底下守株待枣，几个性急的伙伴不小心把红枣丢到她脑门上了，她嗷嗷地叫，树上的家伙忙说：不是故意的，接住，一个大的红枣来了！这是安慰他人的小把式，灵的很。一会儿，小鬼精不说话了，细细地嚼起了红枣。

　　小家伙吃到了红枣的甜头，也意味了红枣要被摘下来送到圩场上去卖了。这是多么揪心的一件事。母亲说：春叔，马上要考大学了，等着这笔钱用！我半信半疑。

　　这一年来的秋天有些迟，红枣终于还是被摘下送到圩场上卖掉了。我望着空落落的树干，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母亲说：春叔这年高考失利了，还要盼一年！

　　一年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意味了什么呢？我那时候竟然会问母亲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母亲并不急于回答，这样我的好奇心就更重了。其实，春叔并没有给我一个好的印象，唯一的一个深刻的印象竟是跟他打了我弟弟一巴掌联系在一起的。那会儿，红枣并没有成熟，弟弟私自做主扒开篱笆门，偷偷地摘下了几个红枣尝尝，下来的时候就迎上了他的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还有他的不容他人质疑的简短有力的训斥：急什么，还不熟就摘起来了，以后还有吃的么？

　　不过，我们也终于等来了春叔的好消息。时间在等待中拉得很长很长，比春天的雨丝还长。考到了，马上可以去大学报到了。春叔的母亲满面春风，抱了一小包红枣，每家每户走过去。我也分享了她的幸福的果实，接住她送的红枣津津有味地嚼起来。母亲在一旁自言自语：考到了，终于考到了，都盼了多少年了！我终于也明白了一点大人的心思，春叔坚持了五年，才考到大学，他的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为了他放弃了读初中的机会，全家人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了。我才想起先前春叔的妹妹在雨夜哭诉的事情，那天，下着大雨，她从家里跑出来，说要去祭拜爷爷，还把钥匙丢在了我家的搭的简易的洗澡间的瓦楞上杉树皮上。我就听到了春叔的母亲在屋里叫骂：你就不替你哥哥想一想，他读了高中，要考大学。这也算是对她的没有胜利完成的初中学业的一种祭拜吧。我后来想。

　　红枣树葱茏了我的整个童年生活。一年一年，叶绿叶枯，花开花落，它带着我慢慢地成长。我终于学着坚持，也懂得了在艰难的时刻的选择，一旦放弃了，将是一个人生的不幸的转折。

　　成长往往伴着伤痛的，滴着血，可你能倒着走么？还不是被赶着向前！不然，经历了秋风洗礼过的红枣怎么就多了一份独特的香甜？

　　我回过神来，摩挲着提前进入我的视野的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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