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小说及《废都》讲义

发布时间:2011-09-24 09:57:37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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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小说及《废都》讲义

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在几经沉浮后,到了90年代随着市场经济大潮的到来,在社会的急速转型中,也有一部分知识分子,特别是人文知识分子,在经济的巨大压力下逐渐失去他们本应重新获得的社会中心地位,被新的商品社会边缘化了。

贾平凹作为一位密切关注现实的作家,敏锐而深刻地感觉到我们这个变革的时代中一部分知识分子的人格危机和价值失落,于是他毅然放弃驾轻就熟的“商州世界”,开始城市题材作品的创作,将创作视角对准现代都市中在商品经济大潮里挣扎和沉沦的那部分知识分子。从《废都》到《白夜》再到《土门》,贾平凹以现实得近乎残酷的笔触再现了一部分知识分子在社会中的现实处境,表现了90年代知识分子阶层面临的精神困扰和人格危机,揭示了当前社会变动中这部分人逐渐被边缘化的过程。

《废都》是贾平凹使用了红楼梦、金瓶梅等明清艳情小说语体,叙述发生在古城西安(一个农业时代的市井标本)的香艳寓言(该书有30余种盗版。正式印刷48万册,如加上各种盗版发行量应在百万册以上)

《废都》中的庄之蝶已是人们所熟知的一个知识分子形象。作为一位文化名人,他似乎一直生活在理想的光环笼罩下,成为社会注目的中心。但实际上他却生活在一个极受压抑的环境中。作为一名知识分子,他既走不通仕途,也无法在仕途以外对社会发挥真正有力的影响;而对女人,尤其是面对妻子,他又无法做一个真正的丈夫;作为一个作家,他更无力于文学的创造。因此,背负着虚幻的社会地位和丧失创造力的精神压力,无论在权力场还是文学界,他都处于一种“被抛”状态,处于火热的生活的边缘。

面对被社会边缘化的事实,庄之蝶极力想逃避,于是他到女人中想用性来寻求解脱。结果相反,他非但没有得到真正的解脱,反倒陷入了更深更复杂的矛盾之中,由西京城的名人和被崇拜者变成了一个弃儿,使他对自身的存在意义感到迷惘。

一、“废都”失落与庄之蝶

《废都》的书名都有着明显的寓意。废都西京是荒败了的皇城,是已经被取代了的权力中心。在这种城市里,失去了令人神往的威严与秩序,只有盲目混乱、空虚荒芜的欲望。废都象征了秩序,权力和文化的颓败,这种颓败和退化使庄之蝶内心积聚了巨大的紧张、压力、焦虑、失败和悲哀。

  在《废都》的结尾,这种悲哀在一个象征中完成了最凝炼的表述。废都将要举办一个文化节,选择了大熊猫作为节徽,作家庄之蝶受命组织宣传材料。

庄之蝶最反感的就是大熊猫,它虽然在世上稀有,但那蠢笨、懒惰,幼稚,尤其那甜腻腻可笑的模样,怎么能象征了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的文化呢?庄之蝶掷笔不改了。不改了,却又想,或许大熊猫作节徽是合适的吧,这个废都是活该这个大熊猫来象征了!大熊猫不仅象征着在历史中被遗弃的文化古都,而且象征着在历史中被遗弃的文化英雄。

被被遗弃的文化英雄象大熊猫一样稀少珍贵,也象大熊猫一样脆弱可悲。他们失去了现代社会中生存竞争的能力,甚至他们的生殖能力也可悲地退化了。在西京城里被当作名人供奉起来的自恋自怜的庄之蝶不正象大熊猫一样无奈地面对自然淘汰的命运吗?他们无法适应生存,只能悲怆地等待历史的毁灭。《废都》以庄之蝶的生命溃败和毁灭而结束。

小说最后写道:候车室门外,拉着铁轱辘架子车的老头正站在那以千百盆花草组装的一个大熊猫下,在喊:破烂喽——!破烂喽——!承包破烂喽——老头的声音在书中不断地重复,就象一个主题在反复演奏。因此,《废都》完成了对庄之蝶及其文化英雄们无名的悲哀的历史表述,也是贾平凹献给他们以及自身的一曲悲怆的葬歌。

接下来我们来看看庄之蝶这个名字,庄之蝶,我们可以联想到《庄子·齐物论》中的典故,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飘飘然,十分轻松惬意。这时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庄周。一会儿醒来,对自己还是庄周十分惊奇疑惑。不知是庄周做梦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庄周?

简单的一个故事,即表现了一种人生如梦的人生态度。庄之蝶这个名字在这里更主要地是暗示了作品深处的幻灭之感,《废都》是城市生活题材的小说,然而贾平凹对于城市以及现代文明有着明显的反感。由魔方、面具、霓红灯和化妆术组构而成的城市、人鬼不分,真假难辨,失去了历史,也没有了真实。

  比如牛月清在知道了庄子蝶对他的背弃之后感觉到了真实的崩溃。庄子蝶与唐宛儿的事发生后,她感到痛苦的是自己最爱的丈夫竟会这样;而现在,出了家的慧明也打胎,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什么让人可相信、可崇拜、可信仰呢?

于是,牛月清也终于认同了现代都市的生活,化妆美容,使她自己的母亲也认不出她来了。老太太惊道:这不整个儿不是我女儿了?从此就整日唠唠叨叨,说女儿不是她的女儿了,是假的。夜里睡下了,还要用手来摸摸牛月清的眉毛,鼻子和下巴,于是就怀疑了一切,今日说家里的电视不是原来的电视,是被人换了假的,明日又说锅不是从前的锅,谁也换了假的;凡是来家的亲戚邻居又总不相信是真正的亲戚邻居。后来就说她是不是她,逼着问牛月清。

化妆术是城市文明的代表。在《废都》里,柳月通过化妆术来涂改自己的农村身份。城市化妆术改变了人们的物质世界,改变了人们的生活环境,甚至改变了人们的时空感觉,摧毁了白天和黑夜的真实感觉,打乱了白天和黑夜的固定秩序。

而构成贾平凹的生活世界和历史想象的是另一套符码:古镜古竽、禅佛卦卜、才子佳人,琴棋书画剑。正如孟云房评论庄之蝶的:别看庄之蝶在这个城市里几十年了,但他并没有城市现代思维,还整个价的乡下人意识。贾平凹生活在他所选择的文化中,他生活在废都深处,他反感现代性的城市,它的丑恶与混乱,变幻与虚伪。尽管他感觉到了城市气息的腐蚀,但是他抵抗城市——在他的小说中回避对于城市的体验。

贾平凹也以他自己的文化想象方式来抵抗现代文明,并以此来化解他所承受的现代的丑陋、混乱、紧张与焦虑,将它们化作挽歌悠唱。

尤其是小说结尾“车站”的意象——人生流浪的终点或起点。

《废都》的最后,无家可归的庄之蝶来到了车站。作品结尾处庄之蝶在寻找新的生活出路时,遽然倒在一个莫名的火车站上。这个安排的确意味深长,因为火车站对于城市来说,是一个游移不定、去向不明的所在。这真是一个富于象征意味的地点,它十分鲜明地指示出了现代旅途人生的一种特点。庄之蝶是准备离家出走的,但他能到哪里去?似乎没有一个明确的地点,即便有,怎么保证它不是又一处“废都”?这些问题都不好回答。

在更深的意识中,庄之蝶是不想走的,他似乎时刻在期待着一种救赎。在作品的最后几行,作者让他隔着玻璃看到他暗恋多时的汪希眠老婆的目光。虽然这个女性形象在读者看来并没有多少美好,但她却是庄之蝶唯一真正“钟情”却没有与之陷入“欲”的漩流不能自拔的人。她的出现似乎发出了一个信号,它表明《废都》的作者最终还是寄望于“情”,寄望于一个女性的引领救援之手。

虽然这不是中国传统信仰中的观音,也不是西方宗教文化中的圣母,但她们却表达了同样的潜意识欲望。与其说这是对于情人的渴望,不如说是对于母爱的渴望。是一个惶然无助的孩子对于来自母亲的抚慰的渴望。至此,贾平凹就写尽了社会转型中文人无家可归的情状,并且将一个在新的社会结构中文人何所归依的问题,以一种异常触目的方式悬置在了整个社会的面前。

二、庄之蝶与几个女人

对城市、对文明、对人事,庄之蝶既无力应付又深深地厌倦,于是在一个个崇拜他又理解他的女人身上,和包括妻子在内的诸多女人(牛月清、唐宛儿、柳月、阿灿、汪希岷老婆和景雪荫)周旋,他发泄着,逃避着。小说写了一个当地名作家庄之蝶,文明的城市生活使他丧失了生命的冲动(写作),而他又在这些被文明和社会损害的女人身上,发现了一种让他醉心、沉迷、忘却一切烦忧的东西。他的热情和欲望重新萌动、勃发,在醉生梦死的情欲场中翻滚,然而,这些纯情的女人其实并不真的就那么纯洁,她们或是为生存,或是为人伦,或是被胁迫,一个个都弃他而去。最终成了一个情欲和道德的双重失败者,而他则被迫在满城风雨的绯闻流言中星夜逃亡。

她们在他身上引发起的激情和冲动并未使他赢得胜利,反而使他沦于更深的痛苦和堕落。柳月说:是你把我、把唐宛儿都创造成了一个新人,使我们产生了新生活的勇气和自信,但你最后却又把我们毁灭了!而你在毁灭我们的过程中,你也毁灭你,毁灭了你的形象和声誉,毁灭了大姐和这个家!实际上,真正毁灭了他们的是他们心目中对现代生活的看法。

在现代社会和现代生活中,现代化带给人的是现代性意识,而现代意识的产生直接地源自对孤独的体验,孤独是个体在现代的生存状态,是对丧失了的自我意识的反思和痛苦体验,是对冷漠的社会生活环境的拒绝。

(一)牛月清,是庄之蝶之妻,是一位恪守传统道德的东方淑女,新社会的思想教育和妇女开放的文化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的丈夫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生活中的太阳。为了照顾他“事业要个名望”,两次放弃了生孩子的机会。牛月清的确是有传统妇女的优点。她朴实而又善良:“我就见不得人可怜,谁家死了人,孝子一放哭声,我眼泪就出来了。门前有了讨饭的,家里没有现成的,也要去饭馆买了蒸馍给他。”

但她很少注意为自己打扮。当柳月劝她用心打扮自己时,她说:“我不喜欢今天把头发梳成这样,明日把头发梳成那样,脸上抹得像戏台上的演员。你庄老师说我是一成不变,我对他说了,我变什么?我早牺牲了我的事业,一心当个好家属罢了。如果我打扮得像个妖精一样,我也像街上的那些时兴的女人,整日去逛商场,浪公园,上宾馆,喝咖啡,进舞场跳迪斯科,你也不能一天在家安心写作。”牛月清的理由当然令我们有些肃然起敬,但是她的丈夫却不这么看。

牛月清的性格是传统思想的观念和道德观念的反映和表现,她觉得自己应该一心一意地侍候自己丈夫,忍受丈夫的种种不良习性。她认为婚姻是“女人嫁得男子汉,吃人家饭,跟人家转”,她也公开承认她对庄之蝶的小说既“入不到里边去”,更不懂他作品中的什么女权不女权主义。

以传统的目光来看自己丈夫的牛月清认为,只要自己丈夫不吸毒,不玩女人,就是一个好丈夫,应该关心他,但是她的关心更近于母亲疼爱调皮发脾气的孩子,实际上她也这么看自己的丈夫:“他是作家,感情儿起伏大,太敏感,四十来岁的人脾气象娃一样的,十多年的夫妻我也惯了,亏他一不抽大烟,二不在外搞女人,咱在家就得容了男人家的一些毛病。……给他这样的人当妻,就要既是他的妻,也是他的母。”牛月清的传统思想观念和道德观无法容纳现代的爱情观,她不仅不打扮,不会耍风情,连三围都不懂,所以他们的爱情生活也显得索然寡味。

所以当柳月说,作为庄之蝶的老婆,不仅要是他的妻,也是他的母,更要既是他的女,也是他的妓时,牛月清反对,她认为,情人是可怕而可耻的字眼,她的爱情观就是:“两人过了一辈子,……怎么能说没爱情?”她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式的婚姻观,使她的责任似乎是要丈夫改邪归正,保全自己的功名声誉。

总的来说,牛月清是小说中的传统文化熏陶下的民间女性,她代表着所有的传统美德,是被时代抛弃了的那一类人,牛月清的“民间”是稳固的,然而同时也是落后的,已不能见容于时代。这种“民间”死守着传统的教条,无力对环境的变化作出反应,属于“已死”的传统。可以说,牛月清的形象是贾平凹对民间唱的一曲无可奈何的挽歌。

(二)唐宛儿是《废都》小说中介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女性。我们从她的身世中,可以说,她的存在似乎就是传统思想与现代文化的冲突。她的第一个男人是个工人,因为那个人占有了她,她也就只好草草地与他结了婚。她给他生孩子、洗衣服、做饭,“婚后的日子,她是他的地,他是她的犁,他愿意什么时候来耕地她就得让他耕,黑灯瞎火地爬上来,她是连感觉都没来得及感觉,他却事情毕了”。她认为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生活,就向传统的家庭生活发起了挑战。

从唐宛儿对传统的家庭生活的挑战中,可以看到唐宛儿现代文化与传统思想观念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当她与丈夫的感情几乎破裂时,她对传统的家庭生活的挑战开始了。

她遇上了周敏,认识之后一拍即合,回家试图离婚而又不成后,她就随着周敏奔到西京。当唐宛儿与周敏的激情消失了以后,她所追求的情感生活需要重新充电,还要填补自己的精神空虚,她就对追求的情感生活有了新的挑战,尤其是庄之蝶进入她的生活视野中以后。

与周敏相比,庄之蝶更适合唐宛儿。在唐宛儿所追求的感情生活中,庄之蝶不仅能欣赏她的美,也消受得起她的热情和梦想。正如她所感受到的:“以前在潼关城,只知道周敏聪明能干,会写文章,原来西京毕竟是西京,周敏在他面前只显得是个小小的聪明罢了!庄之蝶的出现,不能不说是给唐宛儿的情感生活带来了一线光明,唐宛儿与庄之蝶的关系是一次更大的冒险。

处于现代与传统矛盾之中的唐宛儿,由于传统的社会思想和意识的影响对她形成了很大的压力,所以她考虑的是结婚,追求的是正常的婚姻生活。她最终明白, 庄之蝶与她结婚的事儿是办不到的,她于是就把庄之蝶作为她梦寐以求理想的情人。

爱情是唐宛儿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爱情给了她“新生活的勇气和自信”。而她也真的把自己看作是一个爱情的崇高献身者:“我敢说我会让你活得快乐,永远让你快乐!人都有追求美好的天性,作为一个搞创作的人,喜新厌旧是一种创造欲的表现!可这些,自然难被一般女人所理解,因此牛月清也说她下辈子再不给作家当老婆。在这一点,我自信我比她们强,我知道,我也会来调整了我来适应你,使你常看常新,适应了你也并不是没有了我,却反倒使我也活得有滋有味。反过来说,就是我为我活得有滋有味了。你也就常看常新不会厌烦。”

的确,从唐宛儿的爱情戏中,可以看到她处于自我牺牲与自私自利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中,当她明白庄之蝶没有勇气真正娶她时,她表示她并不恨他,“我一辈子终是被你爱过的,爱人和被人爱就是幸福吧”,当她发现了怀孕的事以后,她考虑的是庄之蝶的名声,并自行堕胎了。

总的来说,唐宛儿处于现代与传统的矛盾和冲突之中,使她失去了平衡,因而只有堕落。

(三)柳月,她是中国90年代民间女性物质化的化身。我们从她身上可以看到90年代中国社会生活中新一代的新人生观,从她的生活经历中,也可以说她的生活哲学中,看出每个人都会有很多机会,失败的机会,成功的机会,关键在于你有没有勇气去承当它,和为之付出代价。

作品中的柳月是一个在都市生活里到处都可以碰到的农村来的保姆。她是一个漂亮而聪明的小女子。她不只想在西京城里混口饭吃,摆脱苦日子。她的梦要远比这些精彩而又大胆。所以她一来西京城就意识到自己生活将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柳月属于那种非常清醒而又务实的人,所以她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机会,当柳月招呼不打一声就扔下原先的雇主来到庄之蝶家做保姆时,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乡下女孩子的精明,她在为自己的生活的转折寻找一种契机。

她的确是那种能够抓住一闪而逝的机会的人。从柳月的人生经历中,我们可以看到她的爱情、婚姻和生活中的有利可图的人生信条。当她与庄之蝶打情骂俏几次后也渐渐钱多起来,又看出庄之蝶的性压抑,就不忘对他施加压力:“你要来就来了。”

当她了解庄之蝶对她仅仅是一种喜爱,一种近水楼台的狎戏时,她说:“庄之蝶是名人,经见的事多人多,若是真心在我身上,凭我这个年龄,保不准将来也要做了这里的主妇,即使不成他也不会亏待了我,日后在西京城里或许介绍去寻份工作,或是介绍嫁到哪家。”所以,当庄之蝶要把她介绍给赵京五时,:“苦了自己太可怜,太命苦,太自不量力,太幼稚”——因为她已经明白自己无望做庄家的主妇——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嫁给赵京五也是她的机会。

但是,市长残疾的儿子的出现很快使她的眼睛亮了。因为市长儿子大正的社会地位、经济条件绝对是“十个赵京五也比不得的”。所以柳月从保姆爬到了市长儿媳妇的位置。

柳月是对自己生活非常清醒的人,她这样做就可以过上“让人不要看我是乡下来的保姆的生活”。当上层社会把柳月当作玩物时,柳月也利用她所能利用的东西——身体——换取她自己的需要。她根本无视道德律令,这是因为她对上层社会的这一套看得太透。她从来没有过什么幻想,这是因为她清楚地了解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永远不能堂堂正正地成为上层社会的一分子。然而,当她终于嫁给市长的残废儿子时,她胜利了,她在形式上摆脱了“民间”。

可是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悲哀吗?

(四)阿灿是《废都》中的另外一个女性人物形象。从作品中,我们可以说她是作家理想中民间神话女性,她基本上生活在一种自己勾画的“理想王国”里。

天生丽质、好人材、好气质的阿灿,年轻时心比天高,成人后却命比纸薄,是个小人物,其丈夫也只能让美人存于陋巷之中。他们已夫妻多年,还有一个引以自豪的儿子。阿灿认为自己在世上没有任何的价值,她认为把金子埋在土里虽然也是金子,但是没有什么用的金子,铁不值钱,铁却做了锅能做饭,铁真的倒比金子有了价值。

生活于理想王国里的阿灿往往有自我牺牲精神,她在那里为了别人幸福快乐,她可以受尽折磨和痛苦。所以她对生活没有什么希望,她一见庄之蝶就决定离开现实生活,跟着庄之蝶去理想王国生活下去。她不敢相信庄之蝶真的爱她,阿灿认为她和庄之蝶干了那种事是美丽的,她要再美丽一次。让庄之蝶看她,欣赏她,就“把衫子脱去,把睡衣脱去,把乳罩、裤头脱去,连脚上的拖鞋也踢掉了,赤条条地站在庄之蝶的面前”。庄之蝶抱住了她,眼里流出了泪来,他没有说话,待阿灿在床上直直地睡下了,他也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了阿灿。

阿灿在“梦想实现的世界”里,她追求的是身体满足和心灵满足。悲观的、灰心的阿灿获得欲望的满足以后,她不仅没有后悔,而且她的自信心重新复活了。她这样对庄之蝶说:“我不后悔……。”她就是这么想,她叫庄之蝶放心,她不会给他添任何麻烦和负担。

阿灿这一形象可以说是贾平凹想象中的民间神话女性,在传统的中国民间传统中像田螺姑娘、七仙女这样的人物代表着一种神话的谱系,当人们在城市的世俗生活中感受到现实的恶浊时,往往会转向他们所不了解的下层民间社会去寻找一种理想的人性。

从小说中的4个女人对庄之蝶的爱情观念和崇拜来看,可以说牛月清以传统眼光来看自己的丈夫和家庭,她代表传统文化熏陶下的民间女性。唐宛儿崇拜庄之蝶的性格和名声,从而二人的关系于欲之上亦有情,她代表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矛盾状的女性。柳月崇拜他的地位和名声,从而二人关系仅限于欲望,可以说她是代表90年代民间女性物质化的化身。阿灿代表“作家”理想中的民间神话女性,我认为读者从这4个女性的思想观念和人生观中,可以看到中国社会中的各种女性,这使作品充满着民间性的特色。

三、对多妻制的无限缅怀和遐想

庄之蝶与几个女人关系,也几乎惊人地重复了古典小说中妻、妾、丫环的结构模式。

80年代以来,中国大陆随着改革开放的全面深入,文化方面的禁欲主义受到很大冲击。然而,随着种种禁欲主义的解冻,许多传统的男权中心视角和观念得以蔓延泛滥,尤其是女性形象商业化——女性作为男权中心社会中的欲望对象,被不断地强化着。

女性成为男性欲望的对象,是一种地老天荒的历史——当男权中心秩序被确立以后,女性便理所当然地成为男人追逐富贵和享乐的一部分。正如美国的一些女性所言:

  历史上每个社会都有关于的标准,但从没像现在这样,各种传媒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告诫我们应该是什么样子。杂志封面、电影、电视、广告,无不充斥美女形象,根本反映不出女性存在的多样性。从来没有如此之多的行业,通过让我们相信自己长得不够标致而盈利。整个工业都利用描绘美丽妇女的狡猾广告,利用我们对自己不够尽善尽美所怀有的不安全感和恐惧,向我们兜售产品,从而得以维持。

男权制度注定了男权文化的视角——以男性的角度或目光来打量世界和女性。

形成于80年代后期、大红大紫于90年代的被冠之以后现代主义的小说家们——包括先锋派试验小说家和新写实主义小说家,都开始以女人或情爱故事在文坛上暴得大名,从莫言到苏童、刘恒等等,这些直接为张艺谋走向世界提供电影文本的文学源头,他们似乎一下子都成长为专写情爱和女人的行家里手。

  莫言从《红高粱》系列到《丰乳肥臀》的文学历程,充分表现了一个男性作家从压抑到彻底释放的过程。如果说,《红高粱》中的奶奶在迎亲路上与人野合,还是一种男性视角的稍有收敛压抑的窥探和宣泄,而《丰乳肥臀》则直接将女人对男人而言最为关键的性特征推到读者面前,除了赤裸裸的性挑逗和商业考虑之外,别无它意。

90年代初,苏童以他的《妻妾成群》赢得了盛誉,也在某种意义上奠定了90年代的文学品格。苏童的《妻妾成群》它开启了90年代对多妻制的缅怀之风。

众所周知,多妻制是传统中国社会的一个特色,直到20世纪上半叶它依然横行于中国大陆。1949年以后它作为一种制度彻底地在中国大陆被消灭了,然而作为一种文化意识却并未遭到全民的唾弃——多妻制的被废弃使某些社会阶层觉得压抑,而80年代的改革开放则使这部分人认为他们得到了释放压抑的机会。

现实生活中,一些先富起来的人捷足先登地娶起二奶来,与金钱一样,在任何时代和地区,拥有多少或怎样的女人也象征和衡量着男人的财富和地位。与其直接消费遥相呼应的是,文学写作则采取了一种羞涩的怀旧形式——苏童就是从此处开始着笔的。从《妻妾成群》到《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大红大紫,文学写作依旧觉得不够过瘾,因此,在1993年,贾平凹写出了《废都》。

  《废都》不再以怀旧的形式羞羞答答,也不再以先富者作垫背,而是直接以一个无权无势的文人为主人公,讲述了他与各式女人的艳遇及交欢。

作者以及当时的炒作者纷纷号称这是一部当代的《金瓶梅》,他们尚未出口的则是庄之蝶就是当代的西门庆——《废都》对那已经逝去的多妻制的向往和缅怀,早已充溢于庄之蝶与他的妻子和情妇的故事之中。庄之蝶这个颓废而又有些落魄的文人,在情爱游戏方面却表现出惊人的振奋,他整天穿梭于几个女人之间,上演着时而缠绵哀婉、时而又庄严悲壮,时而遮遮掩掩、时而又赤身裸体的情爱悲喜剧。

  贾平凹在庄之蝶这个人物身上倾注了一个男性英雄的所有长项:无权无势也无财,但却拥有取之不尽的文学才华和功名;虽颓废落魄,但在异性交往上颇为活跃,因此爱慕和追随的女性众多,且个个对他痴情专一;庄之蝶虽不能像西门庆那样将她们都名正言顺地娶进门来,却能见一个爱一个,而且长久地与她们每个人保持着形式不一的情爱关系。

  但是贾平凹却无法建立起《金瓶梅》那样名副其实的多妻制历史氛围,他难以完全拼凑起那昔日的完整辉煌,然而只要是读过《金瓶梅》的读者,都会觉得它与西门庆和潘金莲、李平儿及春梅的故事大相像了,虽然,《废都》不是对《金瓶梅》一字一句的抄袭,但却是名副其实的借还魂。

在庄之蝶(也是贾平凹)的眼中,女性不仅仅是自己泄欲的对象,同时又是自己拥有的一份财产——她必须在灵魂和肉体上无条件地归属和忠实于自己。因此,不论是唐宛儿、阿灿,还是柳月等等庄之蝶所艳遇的女人,都死心塌地地忠贞于他,为他忍辱负重、守身如玉,除非经过他的允许转手给他人,比如柳月最后嫁人;而绝大多数的女人不是他的终身伴侣,就是他的陪葬品。像阿灿那样与庄之蝶仅有过一二次短暂的欢愉,便发誓要毁容——为庄之蝶守身一辈子;带着尚未出生的孩子悄然隐去——为庄之蝶得到更多的寻欢作乐的机会而让道。这些在现代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人物故事如此集中,又如此逼真地出现在《废都》中,确实令人诧异。

在文学作品中,许多女性形象成为作家(或是男权秩序)呼来唤去、变幻莫测的工具,与以往时代的大多数文学写作一样,在90年代文学中的妇女形象,时而是荡妇,时而又是贤妻良母,时而是贞洁的处女,时而又是万人践踏的娼妓……这都是以男主人公或作者的意志为转移,以他们的欲望和需要作为衡量和取舍的准则的。与其说这些女性感受是发自女性形象的内心,还不如更准确地说,这是男性写作对女性的新的殖民化,女性作为文化符号,只是由男性命名创造,按男性经验去规范,且既能满足男性欲望,又有消其恐惧的空洞能指

90年代,有一句广告词曾风靡中国大陆:做女人真好。这样的感叹如果不是刻意迎合男权中心文化,至少也是对现存的社会文化秩序献媚,但凡能稍稍正视一下现实社会中大量存在的拐卖妇女、卖淫嫖娼等等严重危害妇女基本权利的现象,正视一下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女性被欲望对象化的现实,就不会发出如此轻浮和做作的以女性自居的声音。只有在彻底清除了这些历史所遗留的文化垃圾和污垢之后,女人才能心情舒畅、扬眉吐气,否则,谈何真好?!

四、民谣的文化指向

贾平凹在《废都》中,通过那位拉架子车收破烂老汉的民谣,反映了中国社会生活的面貌,反映了中国老百姓对社会生活的情绪和态度,也表现了他们对社会生活的理想和希望。《废都》通过民谣把政治隐蔽在厚厚的文化帷幕之后。

在这方面,作者借用那个卖破烂的老头编唱的歌谣来表现这个特点。在每首歌谣当中,我们可以读出老百姓的一种情绪和对社会弊端的揭露。请听:“一类人是公仆,高高在上享清福。二类人作‘官倒’,投机倒把有人保。三类人搞承包,吃喝嫖赌全报销。四类人来租赁,坐在家里拿利润。五类人大盖帽,吃了原告吃被告。六类人手术刀,腰里揣红包。七类人当演员,扭扭屁股就赚钱。八类人搞宣传,隔三岔五解个馋。九类人为教员,山珍海味认不全。十类人是主人翁,老老实实学雷锋。”从这民谣中,可以看到中国社会生活中的不同层次的人,他们有不同的社会地位,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在这歌谣中,当高官的,他应该是老百姓的勤务员,应该考虑的是老百姓的生活,关心的是人民的生活,但是,他却只关心自己生活的安乐美好;搞承包的人,他吃的、喝的、嫖妓的、赌博的钱,竟然由工作单位报销;大盖帽的警察和法官等,经常吃原告和被告的钱;有的大夫,吃的是病人给他送的钱;有的演员,不用费力苦心,只要扭一扭屁股就赚钱。还有搞宣传的人,经常被人家请吃饭;有的是老师,虽为读书人,但对山珍海味都认不清。而老百姓呢?只有他们发扬雷锋的精神。

作者这样反映了中国社会生活中的上层和下层的人们生活的面貌、条件、方式,同时表现了中国老百姓对社会的情绪。

收破烂的老头子,十多年前任民办教师,转公办教师时受到上司陷害未能转成,就上访省府,仍未能成功,于是长住西京,隔三岔五去省府门口提意见,递状书,静坐耍赖,慢慢地,欲进没门路,欲退又无台阶,精神变态,后来也索性不再上访,亦不返乡,就在街头流浪起来。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我们从这两句民谣中,可以看出干部身上还存在着不良思想作风,使人民的利益遭到损害,作者通过这两句民谣,深刻地表现了人民的不满情绪,也讽刺了上司和有权力者的不良作风。

作者在作品中,以幽默性的、讽刺性的笔调来揭露、鞭挞一些作风不正的党员。中国人民对这些党员的行为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作者借用老头子的歌谣以沉痛而愤懑的心情抨击了这些官员的作风。请看看另一段歌谣:“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喝得老婆背靠背,老婆告到纪检委员会,书记说:该喝的不喝也不对。”

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对腐败党风的讽刺依然是辛辣的。作品中,作者也借用了老头子的民谣来讽刺和批评社会生活上影响恶劣的几种社会风气。社会生活中的文人,搞的是文学和文化事业,理应是代表知识分子的身份。他们的心理、情感、行为、气质应是高尚的。但这种人在生活中却是“喝上了酒一瓶两瓶不醉,打着麻将三天四天不困,跳起舞来五步六步都会,搞起女人来七个八个敢睡”

另外请看:“中央首长空中行,省市领导两头停。县上的,帆布篷。乡镇的,‘壹三零’。农民坐的是‘东方红’,市民骑的是自摇铃。”从这歌谣中,可以看到不同层次的人,不同层次的生活。

总的来说,我们从《废都》中的民谣,可以看到中国人民的生活面貌,可以看到中国老百姓对自己生活的看法和意见,可以看到他们在社会生活中的痛苦和欢乐。同时,从民谣中我们可以看出下层民众虽然不能进入上层权力空间,却并不等于被剥夺了发言的机会。一旦有机会,他们就要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以辛辣的口吻嘲讽那些高高在上掌握着权力机器和中心话语的官员和知识分子。

当然,《废都》在书写精神之“废”的同时,也就包含了知识分子社会批判、自我批判和文化批判的严肃内容,并给出某种精神性的价值允诺。如穿插引进大量的政治民谣、顺口溜和社会性传闻,对当下干部队伍的腐败、社会风气的不正进行批判。

如描写一个收破烂的疯老头所唱的一段谣儿:“一等作家政界靠,跟上官员做幕僚。二等作家跳了槽,帮着企业编广告。三等作家入黑道,翻印淫书换钞票。四等作家写文稿,饿着肚子耍清高。五等作家你潦倒了,X擦沟子自己去把自己操。”这些民谣格外清晰地表现了作者对物欲横流的现代城市生活的抵牾心理,具有文化批判的意味。

在那些妙趣横生的民谣中,道貌岸然的上层游戏规则在民间发出的笑浪声里遭到消解,幽默、反讽、夸张等笑谑手段构成了无法被规则化的坚硬存在,如同一柄刺向中心话语的长剑,它们没有确定的“意义”,但这正是它们存在的理由,这是一种自由的、狂欢的民间生存。同时,可以说小说中的民谣是中国老百姓的心声,它表现了老百姓在社会生活中,支持什么,反对什么,批评什么,赞美什么。

不懂得这一点,就无由弄懂贾平凹为什么敌视西京,将它命名为“废都”。不懂得这一点,也无由弄懂贾平凹意欲逃离眼前丑恶生活,获取新生的意向。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9f827c8bd0d233d4b14e691f.html

《贾平凹小说及《废都》讲义.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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