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关于文学“再现”观

发布时间:2013-01-14 15:31:58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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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再现”观:文学与世界的关系

广义的文学“再现”,并不等同来源于“摹仿”意义上的“再现”或我国当代文艺理论长期认为的侧重于再现外在的客观世界的“再现”,也并不是与后来才出现的“表现”(侧重于表现主观的内在世界)相对意义上的狭义“再现”。也就是说,再现反映的是文学与世界的关系,这个世界既包括所谓“客观世界”(自然界、人类社会的客观社会关系),也包括所谓“主观世界”(如个体的情感、思想、世界观等)。实际上,晚生的“再现”这一概念较之“摹仿”具有更广阔的阐释空间和回旋余地,它往往被赋予一种广义的理解。“再现”的英语形式是“Representation”,现代德语是“Darstellung”,其基本内涵仍是“摹仿”,即“表现作为外部客观事物的对象,与表现内部主观体验的‘表现’(Express)”

古希腊时期的文学“再现”观念

作为最为古老的艺术观念,文学再现观在古希腊人那里就是“艺术乃是自然之摹仿”的理论,这一观念竟然雄霸西方文论史两千年之久。最早提出“艺术摹仿自然”的却是古希腊学者德谟克利特,他在论艺术起源时说:“在许多重要的事情上,我们是摹仿禽兽,作禽兽的小学生的……从天鹅和黄莺等歌唱的鸟学会了唱歌。”这里所说的模仿主要是指人对动物行为的摹仿。苏格拉底指出,绘画不应当只摹仿外形,“通过形式表现心理活动”,还应当摹仿心灵或“描绘人的心境”。遗憾的是,柏拉图只继承了苏格拉底外形摹仿的一面,心灵摹仿则被历史性遮蔽了。

摹仿者在柏拉图那里被叫做“外形制造者”,这些人就好似拿了一面镜子四面八方地旋转,这样就能在短时间内映照出太阳、星星、大地、动物、植物和自己以及无生命物。他们所制造的,其实只是一种虚幻的外形,是要通过这种影像来哄骗人的。但毕竟,摹仿的对象不仅囊括了上天下地的各种事物,而且还包括了摹仿者自己及其生活领域。按照柏拉图的“理念”(理式)说,惟有理念世界是真实的存在,而自然只是理念的“影子”,而摹仿自然的艺术则是“影子的影子”。柏拉图以神造的床指称理念,以木匠造的床指称理念的“影子”,以画家画的床指称理念的“摹仿的摹仿”或“影子的影子”,“他们的产品与真实体隔着三层”。实际上,柏拉图提出的是“原本摹本”二元关系的问题。从高高居上的永恒不动的理念界,到流动不居的感性界,具有一种自上而下的等级结构。理念是真实的,因为它是原本,它与自然、自然与艺术都形成了“原本摹本”的双重关系。由此而来,绘画就是两度的摹仿或“摹本的摹本”,不仅与理念相隔遥远,较之自然还等而下之。所以,柏拉图主张的其实是“艺术摹仿理念”,而非摹仿任何意义上的自然,甚至艺术还是低于自然的,它只是镜子般地照射出自然的外形。然而,这种“原本摹本”的结构却被确定了下来,几千年来的“摩仿说”始终都是围绕着这一基本结构来言说的。必须注意,虽然柏拉图用“摩仿说”来界定绘画艺术,但诗歌并不在其列,他更倾向于以“迷狂说”来阐发诗艺,而真正把“摩仿说”引入语言艺术的,则是亚里士多德。

在《诗学》中,亚里士多德奠定了“摩仿说”在西方文论史上的宗祖地位。亚氏说:“史诗和悲剧、喜剧和酒神颂以及大部分双管箫乐和竖琴乐——这一切实际上是摹仿,只是有三点差别,即摹仿所用的媒介不同,所取的对象不同,所采的方式不同。”(可以拿出《诗学》择取重要相关段落读念)具体而言,史诗用语言来摹仿,竖琴乐以音乐来摹仿,这是媒介的不同;喜剧摹仿比我们坏的人,悲剧摹仿比我们好的人,这是模仿对象的不同;史诗用叙述手法摹仿,悲剧和戏剧用演员的动作来摹仿,这是摹仿的方式不同。总之,艺术都是摹仿的。应当指出,亚里士多德的“摩仿说”主要是就“创作过程”而言的。换言之,《诗学》的主旨在于:史诗、悲剧和喜剧的“创作活动”即是摹仿的过程,而非柏拉图意义上的“原本与摹本”的关系,前者是动态的过程论,后者是静态的结果论。亚里士多德从这种艺术创造过程论出发,认定“摹仿者所要摹仿的对象”正是“在行动中的人”。正如他著名的悲剧定义所言:“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模仿方式是借人物的动作来表达。”

需要指出,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理论自身也是有矛盾的。一方面,他的确提出了“文学摩仿说”的理论范型,也给予了西方文论以前所未有的定型化影响。但另一方面,亚里士多德又极力强调文学“可能性”的一面,由此而生的“诗比历史更真实或诗比历史更具有哲学意味”论即为证明。亚氏指出:“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发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即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发生的事情。”(可以拿出《诗学》原本读念)这样,诗与历史的区别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叙述“已发生的事”;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来描述/按照客观事实来叙述;描述“有普遍性的事”/叙述“个别的事”。看来,一面是强调诗是对现实的摹仿,一面又指出诗的真正价值在于描写可能发生、应该发生的事,从而揭示事物的“普遍性”(按照人本来有的样子来描写和按照人应当有的样子来描写),这其中似乎隐含着某种逻辑或内容上的矛盾。

西方近代文学思想中的“再现”观念

1、镜子说:

如果说,摩仿说标志着西方“再现”文论的萌芽形态,并且代表了一种起点的高度,那么,“镜子说”则是“再现论”的更为机械简单的重述,它在一定意义上是“摩仿说”的蜕化形态,也是近代文学思维中最早出现的文学“再现”观。镜子说是文艺复兴时代的产物,它的明确提出者是达芬奇。这一本自画论的著名观念,与文艺复兴时期的科学理性精神密不可分。达芬奇说:“画家应该就像一面镜子,经常把反映的事物的色彩摄进来,前面摆着多少事物,就摄取多少形象。”显然,这与中国画论强调的写意和神似大不相同。将文学比喻为镜子则是达芬奇之后的事。在塞万提斯和莎士比亚那里,镜子说由造型艺术论域转向语言艺术论域。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序言》中认为,作家“所有的事都是摹仿自然,自然便是它惟一的范本;摹仿得愈加妙肖,你这部书也愈加完美”。可见,塞翁的意思是,摹仿的程度是与文学的完美程度成正比的。

事实上,镜子说的内涵是丰富的,并非如后世理解的那样简单。达芬奇一面强调画家应当是“自然的儿子”,但另一方面,他在肯定客观自然是艺术本源的基础上,还强调画家不仅要“师法自然”,也要“胜过自然”。这便是著名的“第二自然”学说:自然是第一位的摹本,而艺术则是摹仿自然的“第二自然”,它是通过斟酌自然并从中“提取精华”而塑造出来的(后世马列文论强调的“文学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论其实是镜子说的变体而已)。然而,人们通常所理解的镜子说,却只有模仿自然的一面,而忽视了改变自然的一面。

质言之,通常意义上的“镜子说”的核心在于:文艺就有如映射现实(自然)的一面镜子,作者要拿着这面镜子去照射世界,如实地将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摄入到“镜子”中来。当然这种映射或摄入,在忠实于对象的同时,并不排斥作某种集中和概括。

2、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

兴起于18世纪、完善于19世纪的现实主义思想,就是继承了“摹仿”说本真精神的一种主流文论。与那种简单化的“镜子说”相比较,现实主义强调了对社会现实的能动反映和再现,从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学“反映论”。现实主义文学“再现”的最大贡献在于发现了文学再现的“现象本质”的结构,即要求作家透过经过艺术处理的社会现实,来透视和展示出隐匿在其背后的深度本质。也就是说,在现实主义者看来,艺术与现实之间是具有一种深度结构的,艺术的社会责任就是在于揭示这种具有深度的社会意义和现实价值。正如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前言》中所言:“每一部小说都在描写一个时代”,因而,必须要“研究产生这些社会现象的多种原因或一种原因,寻找隐匿在广大的人物、热情和事故里面的意义。”这种“现象本质”的两分观念,较之古希腊时代柏拉图的“原本摹本”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可以说,前者是后者在1819世纪的演化与变体。最为典型的现实主义观念认为,作为“原本”的社会现象还只是一种表象,却已包含了深刻的社会内容和价值判断,而经过艺术提炼、洗礼的“摹本”,却能深刻地揭示出现象背后的社会意义。但是,二者在“原本”重于“摹本”这一点上并没有根本变化。

将这种“现实再现”文学观推向极致的,是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和理论家。他们的观点,一言以蔽之:“艺术的第一个作用……就是自然和生活的再现!”或者说,他们的共同取向是:认为艺术是社会生活的反映、呈现和复制。他们都既强调了文艺对现实生活的依赖关系,反过来,亦重视作家借“思想之力”来洞察生活的“内在本质”,也就是不拘泥于外部的相似,而“把握住原物的整个灵魂”(别林斯基语),“抓住了问题的本质,抓住了它的根”(杜勃罗留波夫语)。现实主义还认为,“真实性”与“真理”不同:由于作家对生活中开始萌芽的新生事物缺乏深刻的理解和认识,使得他的作品“可能有其真实性,但却不可能有真理”可见,“真实性”是就再现的形式之本领而言的,而“真理”则要反映出再现事物的内在本质,前者只是达到后者的“必要条件”。由此可见,现实主义提倡的“艺术真实”观,并非认定摹仿得越像就越真实,而是以思想内蕴的深度为准绳,这显然与“镜子”说南辕北辙。

18世纪后半叶形成的欧洲浪漫主义文学运动也持一种特殊的“艺术真实”观,即“表现真实”或“想象真实”观。号称“浪漫主义之王”的诺瓦利斯曾说:“诗歌是真正绝对的真实。这是我的哲学的核心。愈有诗情,就愈加真实。”显然,浪漫主义的“真实”观与“镜子”说大异其趣,后者要求文学越与现实符合就越真实,前者则诉诸于“诗情”的真实,愈能表达出“诗情”就愈加真实,愈能驱动想象的力量就愈加真实。实际上,这种文学真实观,正折射出文学“再现”的“向内转”,按照传统的文论话语,就是从对外在世界的“再现”转向对内心世界的“表现”。然而,这种与狭义的“再现”相对的“表现”观,本质上依然是一种广义的“再现”。浪漫主义的“表现”其实也是文学“再现”观的一种特殊类型。因为,就“再现”所揭示的文学与世界的关系而言,这里的“世界”也应当包括人的内心世界。古希腊时期的摩仿说其实包含了“再现”与“表现”两种含义,18世纪以后人们更多地狭窄理解了“再现”,将其作为与“表现”相对等的范畴,从而将“再现”的对象仅囿于外在的客观事实,并将“表现”的对象局限在人的内在主观世界。这种主客二分的断裂式的理解,只能走向“再现”与“表现”的两极论,而没有将它们置于更广阔的背景来考察。当代学者艾布拉姆斯曾用“镜”与“灯”来比喻摹仿论诗学和浪漫主义诗学,“镜”只能反映出外在世界的真实影像,而“灯”则将富于发现与组织能力的光投射到黑暗的太空中去。 作为一种文学“再现”观,浪漫主义只不过“再现”的是“内心的真实”,亦即一种“内心表现”的真实。

3、唯美主义与自然主义:

“唯美主义”与“自然主义”的文论思想,实际上,分别代表了文学“再现”观的两极状态。简而言之,“唯美主义”偏执地走向了审美之维,而“自然主义”则极端地走向生活本身,后者要求的是文学对自然的无条件地复制和记录,前者则彻底反过来要求生活对文学艺术的摹仿。

盛行于19世纪后半叶的唯美主义,以沃尔特·裴特在其专著《文艺复兴》中的“为艺术而艺术”一语为口号。究其实质,“为艺术而艺术”就是要求艺术“再现”自己而已。唯美主义的文学“再现”,已经穿越了浪漫主义“再现”内心的阶段,而步入了艺术“再现”艺术自身的阶段。唯美主义的信条,就是希望将“艺术的生活”或“生活的艺术”二者等同起来,主张“不是艺术摹仿生活,而是生活摹仿艺术”。在艺术与生活之间,唯美主义者们义无反顾地推崇艺术而贬抑生活。他们根本颠倒了传统文论“艺术生活”是“摹本原本”关系的看法,而认定,艺术才是生活的“原本”,从而将二者的关系彻底翻转过来。这样,生活非但不能成为艺术的先生,反而,“生活对艺术的摹仿远远多过艺术对生活的摹仿。……生活是艺术的最好的学生,艺术的惟一的学生。” 照此而言,先有伟大的艺术家塑造了艺术典型,然后生活对之加以摹仿,因此世界就成了艺术的的必然产物。“艺术除了表现它自己之外,不表现任何别的东西。”

与唯美主义摒弃外在的真实相反,19世纪后期的自然主义文学却极力追求小说的所谓“真实感”。在自然主义的代表左拉看来,所谓“真实感就是如实地感受自然,如实地表现自然”。其实,自然主义者标榜一种“客观的真实”或“科学的真实”,他们要求小说家不仅是“观察家”,同样是一位“实验家”或“单纯的事实记录者”。这种文学创造就好似一种技术操作,它具有特定的操作流程。比较而言,自然主义不仅拘泥于生活中的个别事物,注重对周遭环境和生活琐事的细节描写。而且主张抛弃艺术概括、想象和理想之论,以求得更为客观的、更为科学的真实。

总之,作为西方近代文论的两种对立状态,一方面,在自然主义者看来,只要原原本本地复制出生活现象来,那么文学就能把握住生活的实质,现象即本质;但在唯美主义者看来,文学艺术无需与现实生活发生任何联系,艺术本身才是世界本质的展现,只有逃避到形式主义之中才能获得生命的价值。可以说,自然主义试图通过摹本对原本的趋同来“再现”世界,而唯美主义则力求通过原本与摹本关系的倒置来“再现”世界。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b582956d783e0912a2162ab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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