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人物的名字

红楼人物的名字

——说不尽的《红楼梦》之一

杨国祥

１９世纪初，清嘉庆年间，北京人“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人们谈起《红楼梦》，意见分歧，朋友之间争论起来，甚至可以弄到“几挥老拳”的地步。二百多年了，《红楼梦》是中国人说不完的话题。人们把对《红楼梦》的评论和研究称为“红学”。一部小说的研究成为一个专门的学问，确实绝无仅有。《红楼梦》这部经典巨著具有永恒的魅力，“它自成一个宇宙，一个世界，既丰富又复杂，既深邃又玄秘，既真实生动又意味无穷。”（王蒙语）它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作品，书上介绍了服装、饮食、医药、建筑、出行、养生等多方面的知识，包罗万象。其所体现的主题至今众说纷纭，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鲁迅语）《红楼梦》意蕴丰富，思想深邃，“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它是一个永远不能穷尽的艺术世界。

大学期间我就喜欢《红楼梦》，我早就拥有３个不同版本的《红楼梦》，但是我一直没有英文版的。所以，今年暑假，我不惜耗“巨资”４２０元买了一套６卷本中英文对照版《红楼梦》。读后受益良多。对杨宪益、戴乃迭两位夫妻专家的英文翻译，我还没有妄自评论的水平，只有俯身叩首欣赏的资格。下面，我谨就红楼中的名字说点拙见。

《红楼梦》人物众多，光有名有姓的，有专家说４００多，也有专家说７００多。总共涉及到的人物，有说９００多的，有说１０００多的，一直没有一个定数。但是《红楼梦》中的人物，特别是主要人物的命名，是极其有讲究的。

以贾家及其旁支为例，每一个辈分的名字都是同一个偏旁。

水字辈的贾演、贾源（亦说贾法），代字辈贾代化、贾代善、贾代儒、贾代修，文字辈的贾敷、贾敬、贾赦、贾政、贾敏、贾敕、贾效、贾孜，玉字辈的贾珍、贾琏、贾珠、贾宝玉、贾环、贾璜、贾琮、贾珩、贾琛、贾琼、贾璎，草字辈的贾蓉、贾蔷、贾芸、贾芹、贾菖、贾菱、贾荇、贾芷、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蓝、贾菌、贾芝等等。辈分的偏旁有一定的寓意。水字辈表示皇帝对贾家的恩泽的源头，预示着贾家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富贵豪华像水长流，一代传一代。代字辈又会将祖宗的恩德富贵、皇帝的恩典敕封传至久远。文字辈暗示着贾家的后人应该读读“四书”、“五经”走科举之道以入“仕途经济”。这是封建文人的正道。不要老想着祖辈的庇护，老想着皇帝会体恤下臣之后。玉字辈的一干人物，以贾珍、贾琏为代表，不思进取，天天斗鸡走狗、醉酒狎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因为他们名字的偏旁已少了“玉”字的一“点”。这一“点”一少，他们也就失去了玉的根本品质。《红楼梦》中人物名字带“玉”的有６个：贾宝玉、甄宝玉、林黛玉、妙玉、蒋玉菡和贾家的家生女儿红玉。红玉因为与宝二爷的名字相冲，后来改名小红。这６人倒还有点“玉质”。草字辈基本上都是草包一代了。“草”字意味着贾家将走向没落。富不过三代，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贾家终会落得个“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红楼人物中很多名字采用谐音法表达一定的寓意，主要有：

贾雨村——假语存；甄士隐——真事隐；甄英莲——真应怜；秦可卿——情可情；秦钟——情种；秦业——情孽；贾珍——假真；贾琏——假脸；妙玉——庙宇；冯渊——逢冤；王仁——忘仁；封肃——风俗；娇杏——侥幸；万儿——玩儿：张友士——张有事；霍启——祸起；詹光——沾光；单聘仁——善骗人；王善保——忘善报；王作梅——妄做媒……还有很多。

最有意思的是贾家四位小姐的芳名：贾元春、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谐“原、应、叹、息”之音，寓指人生苦短。大小姐贾元春出生在农历正月初一，“三春怎及初春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人们热情地迎接春天，拥抱春天。然后就去探访春天，去品茗饮酒，去踏青赏花，去跳舞歌唱，去享受美好的新生活。但是人生易老花易落，伴着花谢花飞，看着落红满地，人们无可奈何，无限感慨：“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红楼梦》中丫鬟的名字和她们主人的身份也很相符。

贾母的丫鬟多以连绵词命名，鸳鸯、珍珠（又名蕊珠，给宝玉后改名袭人）、琥珀、鹦鹉、翡翠、玻璃。贾母是贾家第一会享福之人，她自嫁入贾家，从重孙媳妇做起，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一直做到自己有了重孙媳妇。她是宁荣二府的权力中心，尽管宁府的贾珍袭了宁国公，是贾家理论上的族长，实际上，除了觐见皇室，祭祀祖先，供奉家庙等封建礼仪活动之外，贾家东西二府的一切大事小情，莫不是贾母一人说了算。《红楼梦》中只要贾母一出场，肯定是前呼后拥，媳妇子侄，孙子孙女，婆子丫头，个个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逗老祖宗开心。贾母本人也会享福，《红楼梦》第２９回就说贾母“享福人福深还祷福”。贾母喜欢赏花看戏、吃酒品茶，还喜欢行酒令、听笑话。她的审美品位也不错，知道颜色的搭配，茶品的选择，特别喜欢俊男靓女。薛宝琴到贾府后，贾母见她生的水灵，立马逼着王夫人认了干女儿，贾母还赏了薛宝琴一件俄罗斯国的野鸭毛的斗篷，为此宝玉还多少有点嫉妒。后来，贾母又给了贾宝玉一件俄罗斯国进贡的一件孔雀毛的雀金尼大氅。《红楼梦》第５０回《芦雪庭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制春灯谜》描写了一个下雪天，薛宝琴和一个抱着一瓶红梅的丫鬟站在远处山坡上，贾母看得发呆，觉得宝琴的人品、衣裳加后头的红梅比贾母房里挂的仇十洲的《双艳图》还美！想想看，这么一个爱生活、会享受、懂艺术的老太太，曹雪芹把她的丫鬟用一些贵重饰品和可爱小鸟命名，读者就丝毫不应感到奇怪。因为这些丫鬟的名字更加衬托了她的悠闲、自在、享受、快乐。

神瑛侍者贾宝玉是个无事忙，他“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行为偏僻乖张，那管世人诽谤。”他认为“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是个“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的爱情神童，天资聪慧，又不慕功名，不入“仕途经济”。老太太疼他，王夫人惯他，姑娘们宠他，小厮、丫鬟、婆子敬他、爱他、巴结他。他吃穿不愁，有钱有闲，才貌双全。整个一大观园，除了小姐丫鬟，就他一个男人混迹其中，整天怜香惜玉、饮酒品茶、赏戏做诗，与袭人初试云雨之后，焉知他不偶尔想想男女之事？对这样一个占整部书３５％描写的主人公，作者曹雪芹理所当然地用一些风花雪月的名字来命名其丫鬟——晴雯、袭人、茜雪、麝月、绮露、秋纹、檀云、蕙香、佳卉、春燕、坠儿、五儿等等。

读者在《红楼梦》中甚至一看丫鬟的名字便知道主人是谁。

贾宝玉的嫂子李纨丧夫寡居，精心抚养幼子贾兰。“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所以她的丫鬟叫素云、碧月。贾珍喜欢眠花宿柳，所以他和尤氏的丫鬟是万儿、银蝶儿。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她的一个丫鬟触柱而亡，故她的两个丫鬟分别叫瑞珠、宝珠。走亲戚的薛姨妈的丫鬟的名字也有意思，叫同喜、同贵。奉承贾家，祝愿四大家族，钟鼎簪缨，富贵永远。还有侍奉母老虎王熙凤的丫鬟平儿，“浅笑清颦一段情，解纷应务善持衡。俗夫妒妇周旋久，貌不平平语自平。”心态不平，没有公关水平，能和嘴巴甜如蜜，屁眼辣似姜，明似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凤辣子相处好吗？尤氏的丫鬟佩凤、偕鸾，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玉钏儿、彩云、彩凤、绣鸾、绣凤、彩霞、小霞，作者曹雪芹也肯定费了大量的心血来分别给他们命名。

最有意思的依然莫过于贾家四位小姐的丫鬟的名字。曹雪芹用古代文人热衷的“琴、棋、书、画”命名四位丫鬟：元春的丫鬟叫抱琴，迎春的丫鬟叫司棋，探春的丫鬟叫侍书，惜春的丫鬟叫入画。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后加封贤德妃。嫁给了皇上，当了皇帝的小老婆，在封建社会，这是多少年轻女子梦寐以求的造化，薛姨妈还为女儿薛宝钗不能进宫选秀而痛苦不已。可事实呢，贾妃自己就说那是“不得见人的去处”，如此情形，她不“抱琴”倾诉、以泪洗面才怪。贾家二姑娘贾迎春，绰号二木头，她的丫鬟叫司棋就恰如其分——下棋不语真君子嘛。巧的是二小姐婚姻不幸，嫁给了得志便猖狂的中山狼孙绍祖，致使“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梁”。司棋也因私会表哥潘又安，“鸳鸯女无意遇鸳鸯”。促成了司棋撞墙的悲剧。三小姐探春虽是庶出，但她“才自精明志自高”，迎、探、惜三人中，她出于姊妹之上，因为她喜读书，她的房间布置充满文房四宝，大气而典雅。这样的小姐，丫鬟不叫侍书叫什么？四小姐惜春姑娘的丫鬟就更该叫入画了。惜春是十二金钗中唯一喜欢画画的，她的判词是：“堪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装。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她嫂子尤氏就说她心冷口冷。她因贾母的喜爱而寄住荣府，但缺乏父母的疼爱、兄嫂的照顾，又“入画”太深，虽画艺不怎么样，但出家已是她的必然。

草蛇灰线，伏延千里。伟大的曹雪芹在《红楼梦》中随时随地都设有伏笔，姓名不过是最集中之处罢了。了解贾家人物的辈分关系，理解红楼人物名字的寓意，懂得丫鬟的名字也暗示了主人的性格命运，对迅速而深刻地读懂《红楼梦》，无疑是有巨大的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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