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独白

一个女人的独白

一

建永，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个可怕的日子，它所带给我的阴影令我挥之不去、永生难忘。就在我得到这个坏消息的一瞬间，整个世界如同遭遇地震轰然倒塌了，我被埋葬在地狱的底层，眼前一片黑暗。我的心如刀割、冰冷似水，血液凝固在脉搏里，死亡的钟声滴答滴答响在耳边。从凌晨到现在将近一天的时间里，我没有吃过一口饭，也没有喝过一口水，装在肚子里的，只有痛苦委屈的泪水；排出体外的，只有撕心裂肺的哭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占据我今天的生活。

我不知道你现在身在哪里，做着什么工作，生活过得怎么样，唯一知道的是你的爱人——那个出生在名门贵族家庭，并且据说是与你很般配的女人——就是她，狠心地将你从我的怀抱中夺走，致使你我不能如愿以偿地生活在一起，给我的一生带来数不尽的痛苦和遗憾。可是我并不恨她，亲爱的，只要是你喜欢的人，包括任何男人和女人，我都不会憎恨他们，只求你能够生活得幸福就好。虽然她曾经是我的情敌，但是现在做了你的爱人，我就应该尽其一切地去宽容她，并且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你和她幸福到永远。

建永，不管你能否听到我内心的独白，也不论你能否正视我们相爱的事实，我觉得我都有这个责任向你诉说今天发生在我身边的悲剧。我们的孩子死了，就在今天凌晨三时许，天还没有发亮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告别了这个世界。我们的孩子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浑身冰凉，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保留肉体的感觉，几乎是一块从河道里打捞上来的石头。他的冰凉的尸体让我想起了黑暗中的世界，也许那种给人恐怖的感觉是分毫未差的。

你可以否认其它的一切东西，包括我们的初恋、热恋和我的单相思，但是却不能否认一个铁打的事实，那就是这个已经死去的我们的孩子，我们自己的亲骨肉，你是他真正的父亲——尽管你还没有看到他一面，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像不像你，更等不到他长大一点后让他喊你一声爸爸。可是，那种比血更浓比海更深的父子血缘关系是怎么也不能割舍的。

我可以清楚地向你描述孩子离开人世时的情景，因为这是在今天凌晨刚发生的，离现在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它留在我脑海里的印痕比任何悲痛的往事都来得深刻。我记得在凌晨一点多钟，他躺在急诊室里嚎哭个不停，那时他的全身都已经被可恶的针头扎出了密密匝匝的针孔，好像战场上的地雷铺得满地都是，看上去令我心痛不已。还有一根针是刚刚扎上去的，输液瓶里的药水正在一点一点地往他的静脉里灌，看得出疼痛慢慢地遍布了他全身。我的心跟着他一起痛，甚至痛得比他更加厉害，只是没有嚎哭，却在默默地流着泪水。

两点多钟，他开始减弱他的哭声，与此同时，皮肤发紫、四肢抽搐，我不知道这在医学上称作什么现象，但我确实看得出他在不断地发抖——或许是由于寒冷或许是由于药物过敏导致的肌体不良反应。我心里有些害怕，怕他会熬不过这一关，突然间死去；说实话，我不是没有这样的预感的，一个如此弱小的生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紧紧缠绕在身，要摆脱它的束缚好好地活下去，那是生命中一种多么渺茫的希望啊！时钟敲响三点的时候，他开始变得越发不可救药，皮肤越来越紫，四肢抽搐得厉害，几乎在向我预告了生命的临终。我吓得面如土色，赶紧起身跑向护士值班办公室，二话没说拉起一个年轻护士的手就往急诊室冲去。她看到孩子的不良症状后，马上拔下输液管的针头，接着无奈地告诉我，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我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对我说，我们的孩子已经救不活了，他就要被凶狠的病魔拉到地狱里去了。亲爱的，我当时真的心乱如麻，我不知道孩子一旦离开我之后自己怎么办好。

几分钟之后，他真的走了，因为我看到他原本不断抽搐的四肢渐渐静止下来，还听到他原本哇哇大叫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直到站在一旁的护士向我摇了摇头。我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三时十六分，我们的孩子就在这一时刻死去的。三时十六分，我会永远记住这个时刻的，就像记住了我们曾经有过的爱情。

二

建永，在我的生命里，除了你以外，还不曾有过一个男人能给我留下如此刻骨铭心的记忆，能让我生命的激情随着他的旋律而热烈摆动，这当中包括我的亲生兄弟和父亲。我们不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却胜于任何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我们有着别人不可比拟的爱和激情，那燃烧在各自心中的透明的火焰。我敢当着上帝的面直白地对你说，虽然不知道你对我的感受，但是我对你是一见钟情的，是真诚而勇敢地用心爱着你的，这种爱无怨无悔、至死不逾。

还记得四年前的我们吗？那时的你是学校POX乐队的贝斯手，而我则是大一金融系的一位平凡的女生。你所在的计算机学院位于学校的西面，而我所在的金融学院位于学校的东面，按理说，要让我们俩在偌大的一个校园里相遇，并且成为无话不谈的亲密恋人，其概率比街头的两辆小汽车无故相撞的可能还要小。然而，最后的结果是我们成了恋人，机遇与缘分的碰撞有时往往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让事情的结果向着自己都不曾预料到的方向发展。比如说我们的相识与相爱，就是个极好的例证。

在一个下着朦朦细雨的春天的晚上，20岁的我失恋了，我的前男友因为爱上了别的女孩而导致对我的移情别恋；那一刻，我彻底崩溃了，像被人置于高高的悬崖上然后又重重地推到地面上一样，我觉得眼前这个美好的世界已不再属于我。我挥洒着眼泪哭泣着从宿舍跑了出来，直奔向学校里新造的人工湖，一边跑一边给我的好朋友孟莉打电话，叫她到湖畔来见我最后一面。她被我冲动的言语吓呆了，挂断电话急忙赶了过来。当她得知我的情况后，半开玩笑似的对我说：

你真想跳进这湖里那我就成全你，只可惜这么浅的湖水根本淹不死人，你就当自己是在里面洗个冷水澡吧！不过万一弄感冒了那可太伤身体，你愿意做这样的傻事吗？

我突然间不哭了，接着问她：你说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从今以后忘了他，就当你们从来就不认识，听我的没错，为了一个已经不喜欢你的人去做傻事，你认为值得吗？

孟莉很自信地对我讲了这番话，她的成熟与老练让我感觉到好像她经历得比我更多。假如换作是别人，兴许傲慢的我并不会听进她们的良言规劝，但是作为要好朋友的她，我当然不会有任何的怠慢与不信任。于是，我欣然接受了她的规劝，决定忘记他，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可是，说着容易做着难，真正把问题摆在面前了，才知道执行起来并不那么轻松。几天下来，我仍旧没有摆脱失恋的阴影，内心还在隐隐作痛。

我得先向你表明，建永，在爱上你之前我只和这一个男人有过交往，并且我敢保证我什么都没有给他，既没有给他初吻更没有给他我的身子，虽然这一点引起了他的极大不满，可能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了我们日后分手的主要原因，不过我不后悔，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在心里曾发誓过，我要把这一切女人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留给我最爱的男人，哪怕他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不在乎。好在这个誓言最终应验了，正是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成了我这个珍贵礼物的接受者。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有一天孟莉找到了我，邀我陪她去观看一场晚上即将在学校剧院里上演的POX乐队演唱会。说真的，对于POX乐队我是久闻大名，他们在学校的公益活动中多次抛头露面，校报和文化宣传栏中也会常常出现关于他们的介绍。但是，真正的专场演出倒是没有机会欣赏过。这次正好碰上个好机会，对于热爱流行音乐的我来说别提有多高兴。孟莉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挥舞着手里的门票对我说，这两张门票我是好不容易才搞来的，你想不想去看，想的话就老老实实在宿舍等我电话，晚上我会准时来找你的。

就这样，我和孟莉去观看了那天晚上的演唱会。建永，我现在应该毫不怀疑地相信真正的爱情是缘分铸就的，而不是像演员拍戏那样事先安排好的。倘若不是孟莉邀请我去看演唱会，倘若你不是长得那么靓眼，我们都没有理由会走到一起，更不会发生以后那么许许多多的故事。感谢孟莉，感谢你们POX乐队的演唱会，让原本陌生的你我在那个特殊的夜晚相识。那天晚上你肯定只顾自己的演奏，只看见怀里抱着的那把漂亮精致的贝斯了，台下的欢呼尖叫和鼓掌声已经分不开你专注的情绪。我和孟莉是坐在整个剧院较后排正中间的位子，据说那是个很利于欣赏表演的好位子，我们占了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

很快，表演就开始了。当你和你们乐队的另外四名音乐人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整个剧院欢呼声响成一片，尤其是女生，更是激动得要命，个个站起身子挥动着手中的荧光棒，那气势好像是迎接她们心目中的大明星似的。此时此刻我和孟莉也激动难抑，只是因为爱面子和出于形象上的考虑，我们没有像其它小女生那么疯狂，但是我敢说我们的内心绝对是比她们疯狂十倍有余。在一阵铺天盖地的声音过后，舞台上响起了嘹亮的乐器合奏声，吉他声、贝斯声、钹鼓声、键盘声混合在一起，谱写出一曲优美动听的旋律。随着主唱歌手高昂而略带磁性的嗓音响起的时候，更多的观众陶醉其中，坐在我身边的孟莉也成了其中的一个。看她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眨眨眼睛的样子，我就满肚子不舒服。

后来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我看到了你——不，准确的应该说注意到了你，因为你在这五个人的乐队中显得那么得突出，仿佛是一颗金子嵌在了上面，令人无法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当时我的内心极度的欢欣，几乎有了站起来冲向你身边拥抱你的冲动；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你看，你的一举一动尽收我的视线之内，周围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显得不重要了，任它们存在也好消失也好，都无关紧要。

我的这个投入的动作被好朋友孟莉注意到了，她用手推推我的身子，我没反应，继而又用手挡在我的眼前，我才反应过来。

在发什么呆呢？她问道。

我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哦，一定是在看舞台上的哪位美男！

既然她已经猜出了我的心思，我又有什么可以隐瞒呢。于是我就大方地问她：你看到台上左边的那个贝斯手了吗？

我这么一说，孟莉比我还高兴，好像她也看中了我心仪的人似的。她说：怎么会没看见，他一登台我就看到他了，谁让他长得那么有型呢？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实话告诉我呀！

毫不否认，我当时真的是喜欢上你了，尽管你还不知道台下发生的一切，尽管我也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可是那种纯纯的相思的感觉已然在我心灵深处流淌。你的外表、气质深深地吸引了我，我是个那么容易为情所动的人，一遇到钟情的男子就无法控制自己，我仿佛觉得你可能会成为我的第二任男朋友，甚至会成为我未来的男人陪伴我走过平凡的一生。

我实话告诉孟莉，真的好喜欢你，并且希望得到她的帮助以便能够联系你。我不在乎她听了我的话之后会有什么表现，反正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去了我就会感到轻松、愉快。她听了后向我竖起了大拇指，并说好样的！我至今仍记得她当年说的话，她做的幽默的行动。建永，说真的，在追求与你的爱情这件事上，孟莉她是百分之百地支持我的。

随后她就替我去打听关于你的情况，她问另一边的一个女生：打扰一下，请问你认识台上的那位弹贝斯的男孩吗？

对方摇摇头说，我不认识。

她又一连问了好几个人，结果对方的回答要么是不知道，要么就是没听说过，有一个男生竟然还反问她，你问这么多干吗？

在我们就要失望的时候，跳出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坐在我们前排座位上的两个男生转过身体问我们，你们是打听那个高个子的贝斯手的名字吗？我认识他，我和他是同一个社团里的会员。

真的？我惊叫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刘建永，是计算机学院计算机技术系的。

你还知道关于他的其它情况吗？孟莉问他。

其它的，好像不清楚了。我们只是在社团里开会的时候碰面过，彼此并不说话。

还有呢，比方说他的宿舍在哪里？

对不起，这些我真的不知道了。

没事了，只要知道你的名字和你所就读的学院，已经足够了，其余的我自己慢慢会去努力。刘建永，当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相信它再也不会从我的记忆里消失，这是敏感而准确的直觉告诉我的。事后证明也确是如此。

等我回到宿舍后，脑子里已经填满了关于你的一举一动，我翻开笔记本，在上面的某一页上写下了你的名字。当时觉得不过瘾，又挥动手中的笔反复写了好几个名字，一眼望去，尽是些密密麻麻的“刘建永”.只有这样，才能时时刻刻唤起我对你的思念。

三

现在我要告诉你一点你至今还不明白的事情，也许这样的叙述能勾起我对爱情的美好回忆。建永，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校园里见面的情景，但是你绝对不会知道为了导演这次成功的约会戏剧，我花费了多么大的心思。我和我的朋友孟莉分头去打听你上课的教室，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了解到你的课程情况、退课时间，然后在我的笔记本上记下来。有了这一切充分的准备，我就可以自信大胆地和你见面了。

我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间守在你们学院教学楼的大门口，我知道再过若干分钟以后，你一定会从这个大门口走出来，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就不禁嘭嘭乱跳，仿佛上了弦的挂钟。

不一会儿，我就看到你从教学大楼里走出来了，尽管只看到过一次，但你的形象在我脑海中的印象是如此之深，简直像用刻刀雕刻在我肉体上一样。我顿时欣喜若狂，激动得飞奔到你的面前，拦住你的去路。

请问，请问你就是刘建永吗？

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羞得面红耳赤，心跳得更快了。

我——我——

要是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完后你就迈着脚步离开了。

我望着你渐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风中，顿时心如刀割，泪水像断线珍珠似的滚落下来。我的希望破灭了，这么多天辛苦的努力全然化为了泡影，这么多天的日夜思念就等来这样一个可悲的毫无意义的结局。亲爱的建永啊，高傲的你差点害了我的性命。

正当我濒临绝望之际，孟莉又一次来到我身边，这次她不是为了安慰我，当然也不是为了劝我放弃，而是为我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她说，薇薇啊，你信不信，刘建永他不住在学校里。

不住在学校里？我疑惑地问，那他住哪儿呀？

住校外，他自己租的房子。

你与我说这些有用吗？

她大笑起来：薇薇啊，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到现在紧要关头会变得这么笨啊？你就不会想想吗，他住在校外你不是更方便同他联系了吗？真要是住学校里的学生公寓，你倒是不容易找他。

孟莉的一句话令我豁然开朗，原先积聚在我眉间的愁云渐渐消退。我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没事的，还有机会，我能和建永交上朋友的。

接下去的几天里，我天天往学校外的居民出租房跑，盼望着能够早日打听到你的确切住址。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我从一位房东的口中打听到了你的住址，并且跟着她去看了那幢房子。我伫立在你的窗台下抬头仰望，心想这就是你的房间，这房间里住的就是你呀！

当天晚上回到宿舍后，我就打开笔记本给你写信了，在那封至今没有交到你手上的信中，我用自己的真实情感写下了洋洋两千多字的大作，其中透露着对你深深的思恋与眷念。可是我不敢把它交到你手中，我害怕你那幻想中惊讶的目光与信里所流露的肉麻的字眼形成一对强烈的敌对情绪。我怎么能让你抱有这样的惊恐呢？我只能亲自登门来找你，跟你面对面地交谈，进而试着和你交往。

第二天傍晚在食堂里用餐完毕，我就匆匆地出了校园直往你的住所赶，我生怕迟一刻钟赶到就会因此而失去一刻钟与你交谈的时间，呵，对于我来说，这样的时刻是显得多么地珍贵。

我摸摸自己心跳不止的胸膛，勇敢地敲响了你的门。

哦，你是刘建永吧，我终于找到你了。

当你打开门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我竟然随口而出说了这么一句话。而站在面前的你已经没有了上次那种骄傲蛮横的态度，忽然间变得很温和地对我说，你是找我吗？

是的，我激动地说，你还认识我吗？

你低下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们好像在哪里遇见过。

在学校里，就是你们学院的门口。我提醒道。

你恍然大悟，一下子回忆起了几天前的事。末了你说，我应该还有印象，那天你在教学楼前面拦住我并且问我是不是刘建永，之后你没有说话我就离开了，是不是这样的情况？

是啊，这么说你对我还有一点印象？

你微笑地点点头，接着把我让进了单人房间，我就这样走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这样与一个几天前还形同陌路的男孩接触在一起。我扫视了一下你的房间，呈现在我眼前的竟会是如此简陋的一片景象：没有电视机没有电脑，甚至也没有一张像样的桌子和凳子，有的只是一张1米多宽的老木床，一些零零散散的日常用品和一把陪伴你走上舞台的漂亮精致的贝斯——除此以外，再没有什么能给你生活带来实际用途的东西了。哎，我的建永啊，你怎么能生活在这种单调枯燥的环境里呀，我真的好心疼。

你邀我坐到你的床上，并笑着对我说让我来这种简陋的地方实在是太亏待我了，在此之前还没有人去光临过你的住所呢，包括同班同学和几个乐队成员。我不能相信，我会是第一个敲响你房门的人。你没有很多的言语，总是朝着我淡淡的一笑，为了缓解气氛，我像个节目主持人或演说家似的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从童年的经历到中学生活，一直讲到现在的大学生活，从身边的小事一直讲到校园里最近发生的新闻，只要能引起你兴趣的话题统统都在我们谈话的范围之内。我对你讲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你听得眉开眼笑，不时还插进话来与我一起讨论你深感兴趣的和没有弄懂但是想进一步弄懂的话题。我也不厌其烦地和你一起谈论，这间小小的房子充满了你我的欢声笑语，要是有人听到这活泼的笑声啊，我猜想他定会羡慕得要死。这仅仅属于你我两人的空间，别人是不可占有的。

那次我们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夜晚十一点半才结束，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发现公寓楼的大门已经锁掉了。也许你不知道，我是翻墙爬进里面去的，为了心爱的人，我冒着可能被摔伤的危险突破自己心理极限地去做一件事，进行平身第一次尝试，你不用说，当时我觉得自己是多么地伟大。因为我清晰地记得在我离开住所的时候你曾对我说的一句话，你说从来没有遇见过像我这样阳光明媚的女孩，是我的乐观开朗鼓起了你对生活的勇气。可是天晓得呀，现实生活中的我哪里有过开朗的一面，生活的痛苦和压抑早已将我的内心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像海水一样冰冷。要不是因为与你在一起，建永，我哪会如此得阳光明媚啊？

你说自己是由于喜欢享受寂寞的滋味而从学校的公寓楼里搬出来的，我倒是觉得这样的理由不够有说服力，与其用喜欢寂寞寻找借口，倒不如以享受自由代替理由。在后来的一些日子里，当我习惯了你朦胧的眼神、你说话的磁性声腔和你身上的怪味道之后，一种伟大的音乐唤起了我对你的无限崇拜，那就是你用贝斯所奏出的声音。每当你独自为我演奏一曲动听的旋律时，我就会情不自禁地去看你的手，你的手指修长而细腻，如同雕刻家创造的一具伟大的作品，它熟练地拨动着琴弦，从指间飞出悠扬的五线谱。我被这样的音乐吸引住了。

有了这一次亲密的接触，我对你的依恋更强烈了。后来的日子里，只要到了夜幕降临，我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你，幻想着此时的我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和你在一起。这种亦幻亦真的想法强烈刺激着我，为我日后与你同居奠定了基础。啊，要是说到那段幸福美满的同居生活，局外人是无法想象的，只有身在其中的我们两人才能体会得到。

建永，你现在已经是个有家有室的男人了，我猜想你和你的爱人还有你们的孩子都一定生活得很幸福吧！试着做一个不恰当也不可能实现的设想，假如有一天我突然间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会怎么做呢？是像兔子一样仓皇而逃，还是像乌龟一样把头缩进坚壳里呢？如果两样都不是，至少也应该感到羞愧吧。因为我们曾像情人一般地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并且我还是你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所有的这一切，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我是怀着愉快和对美好向往的心情开始我们的同居生活的。我把自己的行李从学校宿舍里搬出来，把它搬到了你的住所。当有同学问我去哪里住时，我只对她们说我去校外住，并没有告诉她们是和你同居。对于我来说，我们的秘密大于一切，我会对任何人守口如瓶的。

我在你的那所小房间里一住就是两年多，直到你拿到大学毕业证书。在这段时间里，我像个妻子一样勤恳地为你洗衣服、买东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作为对我的报答，你也百般恩惠，在我生气的时候像哄小孩一样逗我开心；最重要的是，为了营造出一种家的感觉，你还特地买来了一张方桌子，供我们吃饭和吃水果用，又特地买来几张我喜欢的明星相片和几串装饰用的小吊坠，分别张贴在墙上和悬挂在空中。不用说这样一来，我们都感到温馨多了，生活也过得乐滋滋的。

最使我感到兴奋和自豪的是我成为了你刘建永的第一个女人，而你也成为我生命里的第一个或者说是唯一的男人——因为接下去的我将不会有完美的婚姻了，我的这一切都奉献给了你。在那间简陋的小房间里，在那张不算宽阔的双人床上，我们完成了从名义上的成年人向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的巨大飞跃。这种成果是相当令人自豪的，而以后的诸如此类的重复性行为相比第一次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现在一想起来甚至会觉得记忆很模糊，仿佛是在遥远的年份里发生的。有一段时间，我们天天沉浸在这种激情与浪漫的游戏中，一天也不间断，似乎少了它我们就难以存活。在这种身体与身体的接触中，我们陷入了爱的旋涡里无法自拔。

四

爱情的力量是巨大的，思维单纯而涉世不深的人往往会被它一时的灿烂辉煌而冲昏了头脑，到头来落得自食其果的地步。我真正向这场爱情投降，还缘于后来上演的一个不完美的结局。大三那年，我意外地怀孕了，当我把这个自以为能让你兴奋的好消息告诉你的时候，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的脸色竟然阴云密布。你冷淡地对我说，去把孩子打掉。

这几乎是一种命令的口吻，好像是上级与下属的关系那样。我不禁疑惑了，为什么？建永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不要孩子？难道他不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吗？

你忽然变得烦躁不安，用手指着我的脸说，我说不要就不要，你别问那么多个为什么好不好？

我惊呆了，这是你吗，建永？曾经那个温柔体贴的你到哪里去了，曾经对我百般呵护的你到哪里去了，曾经对我许下山盟海誓的你又怎么不见了？我哪里得罪你了，要知道这是我的孩子但同时也是你的孩子呀，是我们的亲骨肉，怎么能让我去做这么狠心的事呢？我办不到。

你一边抽烟一边开导我：薇薇，你头脑冷静点，不要做什么事情都太冲动，这样的情况是不能感情用事的。你想想看，今年你才几岁，我又才几岁，说实在点，我们都还是大学生，现在就让这么个不争气的小东西出世，我们以后的事业和前途还要不要了，生活要被他束缚死的。

我哭着说：你不要他，我自己要。

接着我看到你无奈地摇摇头，愤怒地说：真与你讲不清楚，你为什么那么倔强呢？以我们现在的处境，还没有能力抚养和照顾他，把他生下来只会对他的成长造成伤害。你知道吗？

我不跟你争吵，我有自己的主见，要坚持自己的原则。我深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以你的看法，把孩子生下来怕因为没能力抚养和照顾他而对其造成伤害，那么让他死在我的腹中就是对他负责任吗？这样的想法显然是很可笑的，我怎么能接受呢？

你不再与我争辩，转身离我而去。其实我也非常了解你内心的苦衷（尽管我是个很任性的人），你即将面临着大学毕业，有很多大事业等待着你去开创，现在就业的形势不容乐观，要找份好的工作并非易事。而且你曾告诉过我，说你们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为了交齐高额的学杂费，你的父母曾为你贷了一部分款，不用说，这笔贷款等着大学毕业的你去偿还，可想而知你的生活压力比别人更大。

我预想着在一年后先生下这个孩子，然后等你我的工作稳定了、生活有着落之后再去补办一个结婚仪式。我知道这是一种触犯人们伦理道德的行为，难以让人接受，可是我爱着你呀，为了不舍弃爱，我要把与你有关的任何东西都接收下来。

现实总是那么地残酷，不论我怎样设想未来的生活是多么多么地美好，灾难还是像空袭战争中的炸弹一样落到了我头上。半年后，我的腹部开始膨胀，随之而来的议论和斥责也充斥于耳畔，我被学校开除了。

而此时的你已经毕业离校，我们不再有那种愉快的同居生活了。当失去了学业和同学关怀的我急切地寻找你的时候，却发现你早已下落不明，像一缕青烟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那时的我几乎到了绝望和崩溃的边缘，差点连死的决心都有了。到了这种地步，不要说一个孟莉，就是十个一百个孟莉也解救不了我，因为我的灵魂已被你劫走，它不属于我了。要不是因为腹中的孩子是你我共同的结晶，我早就抛下这个世界走了。可是啊，建永我答应过你，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任何东西，我都不会舍弃，当然也包括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又过了半年，我在难产中分娩了这个孩子，好在他继承了你的性别，是个男孩，并且他的一双小眼睛和你特别得像，似乎就是你眼睛的翻版。我尤其喜欢看他的眼睛，朦胧中能找到你昔日的影子。

也许我和你的爱情必然会遭到上天不公正的报应，有谁能想到我们的孩子在后来会患上肺结核呢？可是这毕竟是真的，当我拿到医院里的病诊单时，我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当时我几乎瘫倒了，我哭得天旋地转，我多么希望得病的人是我啊，尽管我也不想这么早地死去，但是总比失去你的儿子要好得多。为了给孩子治病，我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母亲当掉戴了多年的金戒指，父亲的头发几乎在一夜间全白了，可是我们还没有筹满应有的治疗费用。眼看着孩子的病情一天天地恶化，看着他艰难地在死亡边缘挣扎，我的心在默默地滴血。

而现在呀，孩子已归西天，你我之间仅有的一点联系也化为了泡影。忘记你吧，我对自己说，忘记刘建永吧！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前些日子从一位朋友那里打听到你的情况，她说你已经结婚了，妻子是一个漂亮的贵族家庭的女人，你们很恩爱。朋友问我有什么想法，说实在话，我并没有怎么难过，反而因你找到了生活的另一半而感到高兴。我只求你在每晚搂着妻子入睡的时候想一想我，那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2006年9月18日

（完）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e5658d5981eb6294dd88d0d233d4b14e84243e5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