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言寸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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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言寸草心 ||田园
进了腊月,就开始惦记着过年了。
给父母打电话,问询近况。母亲自打做了手术,精神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到底上了年纪,干活是不比从前了。父亲比母亲长十岁,身体尚可,只是膝盖关节疼,今年也比不得往年了。八十岁的时候爬树梢打枣摘柿子都没问题,去年还上树摘柿子呢。我在秋冬之际去看他们,说起后院的树上还有些柿子,不过得上树摘,我们跟母亲在屋里说着话呢,父亲倒摘了一篮子柿子回来了,我赶紧问,不是说还得上树摘吗?父亲自豪地说,你爹上树给你摘的,弄得我直后怕,八十四了,还上树给我摘柿子?真要是有什么闪失,叫我情何以堪?可父亲满不在乎:我要不能上就不上了。今年果然自己就不张闹了,满地的葡萄架说是因为村里要拆迁,去年冬天就没埋,都冻死了。西洼坪子那块地,很大,沟地,家里有羊,粪不愁,所以年年深耕细作,种玉米,结的玉米棒子真大,颗粒饱满,留过鸡羊吃的饲料,再留过人吃的一些,每年还能粜几千斤。我们平时各家都忙,只有在春天种的时候,小妹夫开了三轮车帮父亲往地里送粪,前些年父亲养的牲口,自己耕地,大家有时间就帮着滴籽溜化肥,到秋收的时候,全家的劳力集中八月十五前后一天的时间帮他收玉米,因为母亲八月十一的生日,父亲八月十三的生日,我们每年总要在这个时候聚一次,一来给父母祝寿,二来帮他们收秋。家里留两个做饭的,其他劳力全部出动,因为我家兄弟姐妹多,孙子外甥也多,所以人多力量大,场面颇为壮观。去了以后分工明确,掰的掰,割杆子的割,装车的装车,拉的拉,卸的卸,十亩地的玉米,多半天的时间就收回来了,然后再开饭祝寿。平时就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弟弟打理,除了这块地,还有柿子园,葡萄园,其他地几十亩,父母亲每年种的菜菜蔬黍,除了自己吃,我们姐妹去的时候带,还能再卖出去一些添补家用,柿子葡萄核桃,都这样。还有一群羊,几十只鸡。后来父亲年龄大了,劝他不要种地他又不肯歇的,于是就卖了牲口雇机耕,一大群羊也都卖了,父亲说他跑不动了,光靠二弟一个人放羊又不放心,原先家鸡蛋管够自己吃,一天吃十几个,剩下的还能卖出去一些,这几年鸡也喂得少了,父母尽量在减轻负担了。
今年我们八月十五那天去的,跟往常一样,赶紧张罗着收玉米,来到地边,大姐指挥我们说,今年不用割玉米杆子,掰就行,掰过的把杆子摁倒,就不用来回窝工了。我们照着大姐的吩咐开始干,觉得这个办法比往年省事多了,大家有说有笑。地头上的玉米还可以,穗子跟往年的差不多,越往地中间,尤其是到了核桃树跟前,玉米杆只有指头那么细,有的根本没有结穗子,有的倒是结了,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又瘦又小。而且核桃树周围长了许多牵
牛花,花藤互相缠缠绕绕,居然扯不断,理还乱,我才忽然悟到这东西为什么叫牵牛花了,那花藤结在一起足有核桃粗,不用镰刀根本扯不断,可不是能牵牛吗?可惜我们来的时候耽误了,开始干活已经快十二点了,牵牛花已经谢了,这花是到秋天每天大早上开放,中午就谢了的,原本喇叭一样的花型现在就把喇叭收起来,皱皱的缩在一起,不过还是能想象早上开花的灿烂景象,因为花藤上挂满了收口的小喇叭,玫红的,白色的,紫色的,都有。大家嘴里嘟嘟囔囔,从来没有帮父亲收过这种玉米,父亲哪里有过这种收成啊。地里的核桃树已经长成,枝叶互相打架,但是今年是末节年景,核桃树在春天刚刚开花,就遭遇霜冻,所以根本没有挂果。加上父亲老迈,不能把牵牛花斩草除根,让它们在地里抖了威风,这玉米可就减产厉害了。我的心里阵阵酸楚,父亲是种地能手,经常把地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啥时候这样过啊,看来父亲是真的老了,其实是自己心里不愿相信,本来就八十五岁的人了,能自理了已经是我们的福分了,还要为生计种地补贴家用,作为女儿真是羞愧啊。以前要整整一天才能掰完的玉米,那天四点多就完了,回家看到院子里的那堆收成,鼻子酸酸的。
以前每次来父母家里,一进院子,看见满院的丰收景象,门前墙壁上挂的玉米谷子辣椒,院里堆的玉米高粱豆子,家里家外到处是西红柿茄子,南瓜豆角,白萝卜胡萝卜,大葱红薯山药蛋,苹果梨柿子葡萄,感觉这样红红火火的,这才叫过日子,过光景,哪像我家里,穷得就剩几本书了,想吃什么非得去菜店超市买去,想种点地吧,还得回村里,忙得根本顾不上。
以往过年,每次都是到年底放假了,去给父母送点钱,送点礼物,顶多就是腊月起了交流会,陪母亲逛逛,把全家大小过年的衣服买办齐全了。今年我打电话,父亲接的,说母亲不去交流会了,不想跑,还说家里也不想打扫了,反正快搬迁了。我听了有点心酸,这分明是父母做不了了,求帮助的话又不愿说出口,于是在家庭群里把电话内容汇报了一下,呼吁大家过几天休息了去给爸妈打扫卫生洗衣服。到了礼拜五晚上,大姐小妹和我约定,第二天回家,正好儿子也休息,我们就一起回家去。家里是八九十年代的老式弧形窑洞,砖起的,两套,爸妈和两个弟弟住一套,嫂子住一套,天气还算不错,我们趁早赶紧动手,大姐头一天已经来收拾一天了,剩下的活计就是二弟的卧室,擦玻璃和一些零碎了。我是个嘴上说得好听的,其实以前过年真没有给父母打扫过房间,今年才看见,父母住的窑洞真是太旧了,窑顶上原先是在砖上面刮了砂浆灰,再用白灰贴了面的,现在白灰的一层因为返潮已经剥落,有的地方有涩涩的砂浆灰,有的地方已经能看见砖了,用笤帚一扫,那层砂浆灰就刷拉拉的往下掉,墙面也是,有白灰的地方已经发了黑,白灰掉了的地方,母亲就用年画补救。这不,进门左手就是一道大炕,窗户是八十年代的豆腐格九甲玻璃的,木头做的窗框已经掉漆变形,
原先能打开的两扇,现在开是开不了,开了是关不上了。靠窗台墙边是一摞铺盖,铺盖面前放着一个炕桌,这炕桌是我们小时候新民哥给做的,已经很旧了。炕上的漆布已经好几年了,还缺了一个角,炕墙上,是搞装裱的小妹给父母做的百寿图和百福图,再上面父亲搭了个木板架子,上面垒满了红薯。炕后面是灶台和水缸,再往后是一只木头箱子,这里墙面比较宽阔平整,母亲贴了她喜欢的一张大大的娃娃年画。再后面是一张三连柜桌子,就是上面三个抽屉,下面带个柜子的那种。桌上摆一个插屏镜,镜子前面放了一个石英钟,石英钟两边是放大了的父母的照片。后面正墙上,泥皮剥落厉害,潮湿,去年的两张塑料画遮住了大半个墙面,今年小妹又买了一张大大的八骏图,儿子想要把旧的换下来,很费劲,大家说不行就贴到上面把旧画儿挡住吧,也不好贴,浆糊根本沾不上,图钉也很难摁进去,一摁,墙灰就刷拉拉的往下掉。费了好大劲,才用图钉摁上去,跳下来一看还是不很平整。
后面墙上有个门通往后园。门前右手里是个大衣柜,八十年代的那种,再往前也是一只木头箱子,这里的墙上也贴了一大张富贵牡丹的塑料画,箱子上放着固定电话,这是我们与父母联系的纽带。再过来就是通向二弟卧室的门,门上方安了一个壁扇,夏天热的时候打开,正好吹到灶台边做饭的嫂子。二弟的卧室里,进门右手是一个放小米的老式醋坛,再过来是一张平柜桌子,再过靠墙就是二弟的单人床。床头摆了嫂子退下来不用了的梳妆台,镜子已经没有了,让二弟晚上放衣服用的。进门左手是放面的两个中号七瓮,七瓮盖子上摆满了盆盆碗碗。再过是灶台,冬天冷,二弟卧室是要单独生火的,如果生火也冷,就得把电褥子插上暖被窝了。别看这个卧室小,我和大姐还有儿子,弄了好半天才扫干净,柜子里,乱七八糟,我们想把没有用的东西扔掉,母亲站在门口看着,哪一样都舍不得,我们只得拿出来擦一擦再放回去。床底下,柜子后面,估计是前几年父亲就不想挪腾,等我们挪开,好多的垃圾。地上也是很多烂东西,有生火用的煤泥,木柴,有火柱簸箕,还有一些蔬菜之类的,母亲不让扔东西,我们只能把它们归置归置,尽量让整齐一些。就这,光垃圾也倒了好几桶。正面墙上有个一米见方的窗户,用塑料布护着,又挂了个双层的窗帘,估计很久没有洗过了,上面积满了灰尘,母亲说二弟不让摘掉,怕冷,那也得洗洗再挂呀,我摘下来把窗帘洗了,才发现,那塑料有一个边开了,西北风呼呼地往屋里灌,怪不得呢,白天二弟也不舍得摘开窗帘,房间里黑乎乎的,还得开灯。儿子给把塑料订好,这下好了,不再漏风了。
二弟和三弟卧室门中间的墙边,放着一个电视桌,这桌子二尺见方,有两层,上面一层是电视,下面一层是茶盘茶碗。再下面地上放着个瓦蒯。再过来就是通向三弟房间的门了,门上面的墙上贴了一小张毛主席的画像,三弟的房间是大姐昨天打扫过的,我们三个打扫二弟房间的时候,小妹在外面开始擦玻璃,趁着太阳好,赶紧擦,要是迟了就冻得不好擦了。
等我们扫完了,小妹已经把玻璃擦得亮哇哇的了。三弟的房间挨着院子,有个大窗户,亮堂多了。进门右手里窗户下面是一道暖墙,有双人床那么大,有男生要住就在这个暖墙上睡,现在没人住,母亲就摆满了她的花盆。冬天这些花是要在家里过冬的,说是花盆,其实好花盆也没几个,其他的都是不用了的盆盆罐罐,母亲就废物利用,栽了花。暖墙旁边是母亲的缝纫机,这个缝纫机也是八十年代的古董了,母亲还用着,家里人的衣服开了破了的,母亲还在机子上缝缝补补的,村里人下地劳动,只要不是太破旧,母亲是舍不得扔掉的。父亲把母亲缝纫时坐了几十年的一条老凳子卖了十块钱,母亲在我们面前告状,我儿子批评姥爷:“姥爷是不是没钱花了,没钱了我给你二十,你把凳子给我姥姥赎回来,自己还能赚十块钱呢。”大家都笑,爸爸不好意思了,就讪讪的说:“你妈就会告我的状,再告状以后不帮助你做活计了。”大家又笑起来,哈哈,这俩老小孩儿,真好玩儿。进门左手是三弟的单人床,床边靠墙是一个写字台,写字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相框,有爷爷的两个,还有我们姐妹兄弟的,爸妈的。写字台上面的墙上,是两个挂镜,八十年代的那种,也被小妹擦得蹦儿亮,虽然有的地方水银已经不好了,但母亲舍不得扔掉,说那是古董,将来要留给我们呢。写字台和暖墙之间的空地上,堆了不少营养品,有奶有罐头,有各种食品盒,反正父母儿孙满堂,谁来都买一大堆,父母从来都不缺好吃的。
三弟卧室门外面,再往前,也放着一只木头箱子,这里的墙上,就比较热闹了,有领袖像,有政府赠送退伍军人的年画,有小妹给父母放大做成的结婚照,还有两个扶贫项目的牌子,还有扶贫单位发给二弟三弟的两个挂历,还有母亲的基督教的画画,到风门后面两米长宽的墙面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箱子再过生着一个大铁炉,这个铁炉不用铁质的烟筒,而是直接伸进墙里面,通过这堵墙又直接通向三弟卧室的暖墙,烟在暖墙循环以后再进入夹在墙体的烟囱里,这样,只要铁炉有火,父母的房间和三弟的房间就都暖和了。电视的天线,电话线,电线好几股线都从风门上方的窗玻璃拉进来,黑黑的耷拉在墙上,儿子把它们理好了,用线卡打住,这才不太乱了。
母亲看着我们忙碌,想插手又插不上,就只管照护她的东西,怕我们扔掉。父亲呢,看见我们拿起没用的东西,就说,扔掉吧,烂东西,攒了一辈子了,马上就搬迁了,要那干嘛?母亲就反驳:你老说搬迁搬迁,你倒听他们瞎说了,搬迁都说了几年了,今天说明天,明天说后天,一天天地哄,一年年地哄,你咋还没搬走呢。这些烂东西等搬迁再扔也不迟。我们看他们俩拌嘴,都笑了,父亲就委屈地说,我现在惹不起你妈了,你们把她领走吧,说话老是卡我。我又逗他:“那怎么正月里我妈去了三妹家,不过两天,你就让我们三番五次打电话,不给你打,你都快哭了。”大家又笑起来,父亲说,那你们要不嫌她累赘了就带走吧,
我不过是怕累赘你们,才想让她快点回来的嘛。看着父母这样亲昵的拌嘴,互相见不得又离不开,我打心里羡慕,尽管儿女多,一辈子吃苦受累,父母从来不抱怨,总是用他们的勤劳朴实养育我们。在他们的人生经历中,母亲年幼丧父,父亲年幼丧母,三十多岁父亲跌断了腿,六七十岁又失去大哥,人生的三大不幸他们就赶上两个,年迈的父母是如何抚平内心的一次次创伤,坚强乐观地相互扶持将近六十个年头?如今白头到老,儿孙绕膝承欢,四世同堂,生活虽然不算富裕,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这几年,扶贫的力度加大,二弟和三弟都有政府的救济,父亲老说自己老末运还可以,我想,我的父母就是中国农村最典型的农民,他们幸福了,我们就幸福,中国也就幸福了。
一天的打扫,父母陈旧的家里总算有了一些亮色,接下来洗衣服,拆洗铺盖的事恐怕都得靠大姐了,三妹离得远,我和小妹身体不好,又上班身不由己,到年底还要割肉做肉碗子,更是大姐的事情了,我这笨的,自己吃的都不会做,百无一用是书生,一点都不假。

2019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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