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欧阳修诗歌的艺术特色

浅议欧阳修诗歌的艺术特色

多情怀酒杯 余事作诗人

——浅议欧阳修诗歌的艺术特色

众所周知，欧阳修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算不上一流的大家，但作为宋代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足可以与“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的韩愈相媲美。在这里，不谈文章，专说他的诗歌。 在《六一诗话》中有这样的话“退之笔刀无施不可，而尝此诗为文章末事，其诗曰：‘多情怀酒杯，余事作诗人’也。”这是欧阳修称韩愈的话，我认为也可论他自己。欧阳修的诗、文、词、赋都很有成就，但平生最下功夫的，是在文章而不是在诗词。当然，我这样说，也并不是低估他在诗词方面的成就，以诗而论，就有新的特点。下面，我从欧诗的创作方法、题材、立意形式、风格等方面，简单地谈谈自己粗浅的看法。

一、以文为诗

欧阳修的诗继承韩愈的风格，有以文为诗的特点。所谓“以文为诗”，主要是指以议论入诗。以议论入诗，《诗三百篇》中时已有之，但不是大量存在，不是一种倾向，所以不能算作一个特点。真正形成特点，是从韩愈开始的。但在韩愈所处的时代，还只是个人的特点，不能算时代的特点。成为时代特点，是当宋人大量“以文为诗”之后。而欧阳修就是具有这种时代特点的宋诗作者之一。

通过学习欧阳修的作品，我们不难发现：

其一：欧诗的“以文为诗”首先表现为以个别文句入诗。例如《酬诗僧惟晤》说：“诗三百五十篇，作者非一人”；又如《食槽民》说：“上不能宽国之利，下不能饱尔三饥”；《明妃曲和王介甫二首》其一：“胡人以鞍马为家射猎为借口”；《鬼车》说：“嘉佑六年秋九月二十有八日”等等。

其二，欧阳修的“以文为诗”还表现在几乎全篇散文化。如《赠李士宁》：吾闻有道之士，游心太虚，逍遥出入，常与道俱。

故能入火不热，入水不濡，尝闻其语未见其人也，岂斯人之徒欤？不然，言不纯师，行不纯德，而滑稽玩世，其东方朔之流乎？这几句话，说是诗，固可；说是散文，我认为未尝不可。

其三，欧阳修的“以文为诗”，还不仅表现为散文化，更表现为用诗来写时事，用诗来写政论。

例如《奉答子华学士安抚江南见寄之作》有云：百姓病已久，一言难遽陈。良医将治之，必究病所因。天下久无事，人情贵因循。优洲以为高，宽纵以为仁。今日废其小，皆谓不足论，明日坏其大，又云力难振。旁窥各阴拱，当职自逡巡。岁月浸隳颓，纪纲遂纷纭„„

用诗来发议论，这不是诗的功能，至少不是诗的主要功能。诗主要用于抒情，而不是用于议论，即使议论，也应该是为了抒情的议论，而不是旨在说理的议论。

而欧阳修写诗之所以出现这种倾向，是因为他能够将韩愈的“以文为诗”与宋代诗歌的发展要求相结合，大力倡导诗歌革新。欧诗好议论、变重情韵为重气格的创作风格，推动着宋诗的发展，开创了宋诗自具面目而有别于唐诗的“以文为诗”的时代。

二、取材广泛，命意新颖

欧阳修的诗是在学习并继承韩愈“以文为诗”的同时，注意取材的创新，扩大了其取材的范围，使诗歌所表现的内容更为丰富，而且在命意上追求新颖，大胆探索，能以平凡小事阐明深刻哲理，表现他对生活的态度。

他在诗歌取材上的革新主要表现在：

其一，欧阳修用诗歌来议论时事，宣讲政治主张，评说历史，敢于借古喻今，揭露时弊，反映民生疾苦。如《唐崇微公主手痕》：

故乡飞鸟尚啁啾，何况悲笳出塞愁。

青冢埋魂知不返，翠崖遗迹为谁留？

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

行路至今空叹息，岩花野草自春秋。

这首诗就反映了唐代宗时与回鹘和亲，以崇微公主嫁其可汗

的历史。诗人通过表现对崇微公主的怜惜，哀其不幸，从政治上指出了这个悲剧产生的原因，同时，我们可以联系欧阳修所处的时代，不难看出诗人的写作目的。诗人所在的时期，正是宋朝由盛入衰的转折期，统治者对内统治严酷，而边境却军备废弛，受到东北部契丹部和西北部西夏的不断侵扰，尽管作者等少数大臣主张选将练兵，巩固边防，可是宋朝还是苟且偷安，忍辱求和。诗人为国家蒙受的耻辱而感到羞愧、愤慨，但又无能为力。在这痛苦的心情中，诗人借古生情，结合民间传说，为崇微公主远嫁这一历史悲剧唱出这样一曲饱蕴愤懑之情的悲歌。

又如《边户》就反映诗人对契丹、辽采取强硬的态度这一政治主张。

家世为边户，年年常备胡。

儿童习鞍马，妇女能弯弧。

胡尘朝夕起，虏骑蔑如无。

邂逅辄相射，杀伤两常俱。

自从澶州盟，南北结欢娱。

虽云免战斗，两地供赋租。

将吏戒生事，庙堂为远图。

身居界河上，不敢界河渔。

此诗为欧阳修至和二年（1055）冬途经契丹边界时有感而作。揭露澶州之盟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抨击了朝廷的腐败无能，对边户的不幸遭遇给予深切同情，这首诗与他在庆历三年写的《论两赋议和利害议》一样，都反映了要对辽、西夏采取强硬态度这一政治主张。

其三，他还用诗歌来讲座学术问题，鉴赏文物书画。

例如《水谷夜行寄圣俞、子美》：“寒鸡号荒林，山壁月倒挂。披衣起视夜，揽辔念行迈。我来夏云初，素节今已届。高河泻长空，势落九州外。微风动凉襟，晓气清余睡。缅怀京师友，文酒遨高会。其间苏与梅，二子可畏爱。篇章富纵横，声价相摩盖。子美气尤雄，万窍号一噫。有时肆颠狂，醉墨洒滂沛。譬如千里

马，已发不可杀。盈前尽珠玑，一一难拣汰。梅翁事清切，石齿漱寒濑。作诗三十年，视我犹后辈。文词俞清新，心意虽老大。譬如妖韶女，老自有余态。近诗尤古硬，咀嚼苦难嘬。初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苏豪以气轹，举世徒惊骇。梅穷独我知，古货今难卖。二子双凤凰，百鸟之嘉瑞。云烟一翱翔，羽翮一摧铩。安得相从游，终是鸣哕哕？相思苦问之，对酒把新蟹？”

这首诗是欧阳修于庆历年（1044）秋天写的，这年四月他任河北都转信使、巡行辖区，夜间从水谷出发，踽踽独行，因而想到在京师时的文酒高会，特别是苏舜钦，梅尧臣两人的诗歌风格，写下这首有名的五言古诗评论二人诗作，以寄慰好友。

全诗分为四十八句，按内容分为五节，前十句为第一节，写题目的“水谷夜行”作全诗引子。在诗的第二节由眼前的景象想到京师时的文酒高会，冷落的行旅和热烈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而引出梅苏二人。第三节专论苏舜钦的才气。“万窍号一噫”就是用《庄子》语意来表现“气尤雄”的程度，说他作诗的气势，犹如大风陡作，万窍皆鸣。“盈前”二句主要讲其诗既多又好，但“难拣汰”三字在赞扬中却又微词，从而公正评价了苏之诗风。

第四十二句专写梅尧臣诗风的古淡和子美的雄敢形成对比。用十二句分三层来写梅诗的特点，先写自己作诗不久，以自己为衬，再用比喻说愈老愈清新，最后特别是提到“近诗尤过硬”，表明功夫老到，但“真味”必须细嚼得之。

最后十二句进行总结，对两人表示深切同情和赞扬，比为“双凤凰”，收束全诗，回应开头。

第三，欧阳修对诗歌的取材革新还表现在对日常生活中的现象和事物的歌唱和写照。

如《丰乐亭游春三首》：绿树交加山鸟啼，晴风荡漾落花飞。鸟歌花舞太守醉，明日酒醒春已归。春云淡淡日辉辉，草惹行襟絮拂衣。行到亭西逢太守，篮舆酩酊插花归。红树青山日欲斜，长郊草色绿无涯。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

这首诗是作者在滁州时所作。由于丰乐亭周围景色四时皆美，但这组诗则撷取四时景色中最典型的春景加以描绘，第一首写惜春之意，第二首写醉春之态，第三首写恋春之情。

其第一首写树木枝叶繁茂，林间草坪绿意正浓。如此明媚的春光使诗人沉醉梦乡。次日酒醒，春已归去。用夸张手法反衬春景的迷人和春日短暂，带有浓厚的惋惜之意。

其第二首讲在天高云淡、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中，地上的草茂盛之极，碰到了游人的衣襟，而飞舞着的杨花、柳絮洒落在游人的春衣上。这时，在亭西碰到了欧阳修太守，他在衣襟上插满了花卉，坐在竹轿上大醉而归。

第三首写青山红树，白日西沉，萋萋碧草，一望无际。天已暮，春将归，然而多情的游客却踏着落花，来往于丰乐亭前，欣赏这暮春之美景。欧阳修是写惜春之高手，他在一首《蝶恋花》词中云：“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真人今天肠断，而本诗“来往亭前踏落花”的多情，也使读者惆怅不已。

纵观这三首诗，不难看出欧阳修在取材中虽以常见内容入题，却能超越常规，写出深意，的确令人佩服。

另外，欧阳修的诗在立意上比较新颖。突出表现在能够将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物进行描绘，不停留于表面，不满足于客观的摹写，而是创造性地透过事物的现象表现他对事物的认识，对生活的感悟。例如《别滁》、《啼鸟》、《晚泊岳阳》就很有特色。

如《别滁》：“花光浓烂柳轻明，酌酒花前送我行。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这首诗首句写景，点明别滁的时间是光景融合的春天，这与作者在夷陵所写的另一首《戏答无珍》诗中“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不同，而是花光浓烂，柳丝轻明，从而点明舒坦开朗的基调，次句叙事，主要记叙当地吏民特为诗人饯行的情景。后两句则抒情，但立意却很新颖。诗人将心中的苦闷，激动的心情用坦然自若的词——“且”不露声色地表达出来。没有一声叹息，没有一言辩解，却胜过千言万语。这种立意与一般叙事不同，写离愁别绪渲染的凄惨之情明显不甘

落后，与宋初的“西昆体”形成鲜明对照。

简单地说，欧阳修用轻快自然的笔调，选取平常生活中的内容，新颖别致地抒发自己的情感，感时明政，这本身就是对宋诗发展的贡献及革新。

三、形式自由

欧阳修的诗除了以上两方面的特色外，还有形式自由的一面。在诗歌发展过程中，特别是诗由唐到宋的转变过程中，欧诗实为枢纽。他一方面既保留诗体相对而言整齐凝炼的传统，另一方面，则使诗体形式具有弹性，在不丧失整齐的情况下，使诗节奏多变，语言自然流畅，建立了一种不讲究均衡对称而以古拙取胜的宋诗格调。

欧阳修的诗主要是学韩愈、李白、杜甫仿写的唐诗。在作品中，继承律诗的特点。苏轼说他“诗赋似李白”。他的很多诗篇，

开元无事二十年，五兵不用太白闲。李白高歌行路难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太白落笔生云烟。千奇形险不可攀，却视蜀道如平川。宫娃扶来自己醉，醉里诗成醒不记。忽然乘兴登名山，龙咆虎啸松风寒。山头婆娑弄明月，九域尘士悲人寰。吹笙酒紫赴阳家，紫阳真人驾云车。空山流水空渡花，飘然已去凌青霞。下看区区郊与岛，萤飞露湿吟秋草。

这首诗的题目一作“读李白集效其体”，从这首诗的形式看，学习李白诗文革新中突破律诗的束缚，建立了不讲究匀衡，而以古拙取胜的名篇，这些诗篇形式自由，不拘一格，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是像《班班林间鸠寄内》和《重读徂徕集》。

如《重读徂徕集》：

我欲哭石子，夜开徂徕编，开编未及读，涕泗已涟涟。„„孔孟困一生，找逐遭百端，后世苟不会，至今无圣贤，所以忠义士，恃此死不难。

此类诗写的自由流畅，将叙事、议论、抒情归为一体，和那 写得自由奔放，很有李白的气魄。如《太白戏圣俞》：

些专发议论的诗不同。在议论中，倾注着情感，这类作品在风格上与杜甫相近。

另一类像《田家》、《别滁》、《怀崇楼新开南轩与群僚不饮》等，写得平淡清新，真切有味。

如《田家》：

绿桑高民映平川，赛罢田神笑语喧。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

这类小诗落笔轻快，格调清新自然，读起来非常感人，这与北宋初年盛行的刻意追求辞藻华丽，内容却不免空虚的“西昆体”诗风形成对照。

概括地讲，欧阳修在诗歌实际创作中，他力求避免其诗风的一些偏失，包括杜诗的过于狂悍和梅诗的过于奇硬，使诗歌归于雅化。 同时，又在形式上追求自然流畅，以古拙为则，使宋诗讲人文意趣，注重作者修养的文学样式。

四、风格平易

欧阳修诗歌的风格与其散文一样，具有“平易”之特色，他是宋诗的创始者，也是其中能独树一帜，自成一家风格的诗人。

其诗虽有学韩的痕迹，却一般平易流畅，仿李白的律诗颇多，写得清新自然，如《戏答元珍》、《秋怀》等。

如《戏答元珍》：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域未见花。残雪压枝犹有桔，冻雪惊笋欲抽芽。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借写景抒发了自己谪居山乡的寂寞郁闷和期盼春天早日到来的情感，伴之以感发议论，写得清楚明白。

又如《秋怀》：

节物岂不好，秋怀何黯然？西风酒旗市，细雨菊花天。感事悲双鬓，包羞食万钱。鹿车何是驾？归去颖东田。

这首诗抒发了作者热爱生活和感叹国事的复杂情感。《雪浪斋日记》云：“或疑六一诗，以为未尽妙，以质于子和。子和曰：

‘六一诗只欲平易耳’。如：西风酒旗市，细雨菊花天。岂不佳？”这联名句，不用一个系词，不着半点修饰，以纯白描手法，不仅写出典型的季节风物，也写出了诗人对自然的喜爱之情；不仅有杜甫“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水槛遣心二首》其一）那样的自然美景，也有张籍“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的高度精炼，清新自然，使人读起来明白易懂。

欧诗的这种平易风格，核心是追求表达上的深入浅出和明白易懂，在构思上能立足人情物理，写景议论时事，不以感情的鲜明热烈取胜，而以思致的宽和通达见长，从而将说理的内容融入诗歌，创造了新的表现形式。

当然，欧阳修的诗歌还有很多特色。虽然他一生最下功夫的是文章，但是诗歌毫不逊色，他首先能够继承和发扬唐诗的优点，开创了取材广泛，命意新颖，以文为诗的一代诗风，这是对传统诗歌意绪表现范围的解放，代表当时诗歌发展的新方向，体现了宋代诗人的创新精神。其次，他作为宋诗的创造者，其诗平易之风格，将说理的内容融入诗歌，以古文的句法、气势入诗，使宋代诗风为之一变。

总而言之，欧阳修的诗风是纯正的，对诗歌的发展是有巨大贡献的。今天看来，尽管他的诗歌不及文章的成就高，与同时代的王安石及后来的苏轼、黄庭坚相比略显逊色，但他高举诗文革新之大旗，提携朋辈，培养后学，树一代文风，这个文坛盟主的地位不可动摇。像这样巨大的成就，我认为要认真总结的。 参考书目：

1、《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

2、《中国古代文学史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主编：罗宗强 陈洪

3、《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 主编：徐中玉 金启华

4、《新选千家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李华 李如鸾选注

5、《欧阳修诗文选》贵州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王英注

6、《欧阳永叔集》商务印书馆1985年印行

内容提要

欧阳修的诗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点。一、以文为诗。欧诗的“以文为诗”首先表现为以个别文句入诗。其二，欧阳修的“以文为诗”还表现在几乎全篇散文化。其三，欧阳修的“以文为诗” ，还不仅表现为杂文，而更表现为用诗来写时事，用诗来写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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