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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流水

发布时间：2023-05-03 18:12:49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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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江南传统民居的环境了解得越多，就越佩服先人的聪明才智。现代人，特别是城市里的人，对活动空间的要求并不高，只要居住面积宽敞一点，小区里有一些绿化，能看到一点花开花落，就觉得生活质量不错了，就要归功于什么成果了。而古人呢，将自己置身于天地之间，与大自然和睦相处。居则傍山依水，邻则修篁游鱼，吐纳皆山川灵气，行动在诗中画里。

因种种原因而得以幸存的江南古镇，成了海内外旅游的热点景区，如昆山的周庄，吴江的同里，嘉善的西塘、湖州的南浔等。诗人在这里流连忘返，寻觅失落的灵感；画家在这里如醉如痴，涂抹激情的丹青。其实，在四、五十年前，几乎所有的江南古镇，都与它们相差无几，小桥流水，深巷古宅，亭台楼榭，飞檐画梁，白墙黛瓦，青石路面。只不过在现代“文明”的作用下，成了过眼烟云，飘浮而去。说来也奇怪，我的几个认为应彻底抛弃传统文化的激进朋友，却对这些古镇情有独衷。

江南的城镇无不临水而建，并让流水在城镇中形成井然有序的网络，缀以雕刻精美的拱形石桥，作为街区之间的通道。村落也大多临水，即使没有活水，村中间和周围也要挖几个池塘。昔日的江南，无处不是流水绕城廓，绿树抱屋舍，渔歌牧笛，莺飞蝶舞。故有“画里江南”之称。这种临水而居，固然与江南水乡有关，也与农耕时代的航运有关，但更主要是与人类文明的进程有关。水是生命的摇篮，人类文明的起源是在水边，没有源源清流，人类也无从文明。从这个意义上讲，社会文明不文明，只要看流水是清是浊。如果把清流弄成污水，那对人类文明的进程肯定是野蛮的破坏。

小时候，家往大运河的一个支流边。每当太阳升起，我总爱坐在河边的大柳树下，用那童稚的声音朗朗读书，约半小时后，才回家吃早饭上学。犹其在那明媚的春光里，远处几叶扁舟随波而去，近处鸟鸣鸡啼，燕子穿梭忙碌，剪影掠空。清澈的河水中不时见产卵的鱼儿上下翻滚，弄出朵朵水花，道道涟漪。那时候，大自然是热闹的，人的内心却是平静的，书也读得进去，而且人与人的关系也是相互依存而融洽的。不象现在，春天是寂静的，大自然也沉默了，处处闻啼鸟已是历史陈迹，偶尔得闻一二声笼中的鸟叫，也算是一种耳福了。而人的内心却越发浮躁起来，人在社会中也越发有孤独的感觉了。

徜若夜间漫步在河边，你会看到皎洁的月儿禁不住流水和蔼的呼唤，从空中翩翩而来，任潺潺的流水把自己拥抱在柔情的怀中，轻轻地爱抚着。流水摇摇晃晃，月光闪闪烁烁，天与地亲密无间，其乐融融。你也会听到清风细拂岸柳的沙沙声响，为虫儿低鸣着的歌儿伴奏，一抑一扬，一顿一挫，悠扬婉转，此起彼伏，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符合音律。水声，风声，虫儿声，让幽静的夜充满着动感和生机。这时，天上月是水中月，岸边人是水中人，人影与月光在清流中交迭在一起，人耶？月耶？水耶？全都融为了一体，平添了几多浪漫情趣。

门前的流水，天上的明月，催生着人间的诗情哲理。春夜里，你可以吟着“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的诗句，叹人生之须臾，羡流水之无穷，倍觉时不我待；夏夜里，你可以吟着“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的词句，感受到生命的脉博与大自然一起跳动的愉悦；秋夜里，你可以吟着“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的文句，让
自己胸中充满浩然之气。“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流水是时间，月色是空间。置身在这种荡气回肠的时空里，你会有让流水更清，清光更多的抱负与冲动。

明月如旧，江山不老。惟有门前清流水，春风已改旧时波。小时候的那条大运河支流，早已是“龙须沟”了。随着城市房地产的发展，建设部门截断了它与大运河的水系，略加整治后美其名曰：“城市景观河道”。这种英明举措，似乎是全国各地的普遍现象，就是北京也未能免俗。问题是，水不流必腐，几年下来，水又有臭味了。不过，用不着担心，政府中不乏睿智之人，到时候用垃圾一填，植以几棵树，几株花，几竿竹，一些草皮，又可称之谓“城市绿地”的政绩工程了。

旧地重游，感慨不已，昔日门前清清水，而今沉寂再不流。腥风徐来，水波不兴，游鱼飞鸟，不见踪影。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禁想起以下的句子来了：“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铁罐上绣出几瓣桃花；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吟着闻一多的诗句，倒也寻得了几分“诗意”，找到了一些“美感”。

我总认为，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的高级阶段。旧时江南的城镇，似乎就是若干年后人们所要追求的生态文明：门前流水庭园花，屋后绿树把阴遮。枕着清流，闻着花香，听着鸟语，吸着新鲜的空气，吃着绿色的食品，住着雕梁画栋的房子，人们的行为举止，无不带有艺术情趣。即王羲之《兰亭序》中所云：“此地有„„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当然，要有“品类之盛”，能“极视听之娱”，首先决定于水。没有清清的流水，万物的生长也变异了，万物也不会干净了，包括万物之灵的人。我常常想：难道工业文明必须要对生态文明先破后立？先人给我们留下了一河清流，难道我们非得为了眼前之利给子孙们留下一汪死水？

门前流水，门前的清清流水呵，我为你牵肠挂肚，我为你梦萦魂绕！什么时候你才能回心转意，用你那清澈洁净的身躯，与曾经或正在糟蹋你、污染你的人们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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