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诸子选读原文+翻译

发布时间:2020-05-28 16:57:26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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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诸子选读》

第一单元《论语》选读

一、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1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论语·八佾》

2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

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

子路曰:“为孔丘。”

曰:“是鲁孔丘与?”

曰:“是也。”

曰:“是知津矣!”

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

曰:“为仲由。”

曰:“是鲁孔丘之徒与?”

对曰:“然。”

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

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论语·微子》)

3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

(《论语·微子》)

4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

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

子路拱而立。

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

明曰,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

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论语·微子》)

5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论语·宪问》)

二、当仁,不让于师

1叔孙武叔毁仲尼。

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

(《论语·子张》)

2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

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论语·子张》)

3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论语·子罕》)

4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

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

(《论语·述而》)

5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论语·卫灵公》)

6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论语·述而》)

7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

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论语·阳货》)

8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论语·雍也》)

9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论语·雍也》)

10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曰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夫子哂之。

“求,尔何如?”

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赤,尔何如?”

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点,尔何如?”

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三子者出,曾皙后。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

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

“唯求则非邦也与?”

“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

“唯赤则非邦也与?”

“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论语·先进》)

11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论语·雍也》)

12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论语·先进》)

13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论语·先进》)

三、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l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论语·为政》)

2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论语·卫灵公》)

3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论语·卫灵公》)

4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曰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论语·子张》)

5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

(《论语·子张》)

6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论语·卫灵公》)

7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论语·卫灵公》)

8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论语·子路》)

9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论语·为政》)

10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论语·颜渊》)

11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彫也。”

(《论语·子罕》)

12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论语·子罕》)

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1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论语·颜渊》)

2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论语·颜渊》)

3樊迟问仁。子曰:“爱人。”

问知。子曰:“知人。”

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

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论语·颜渊》)

4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论语·卫灵公》)

5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论语·雍也》)

6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论语·述而》)

7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论语·泰伯》)

8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论语·卫灵公》)

9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论语·里仁》)

五、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l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论语·述而》)

2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

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

子曰:“其然?岂其然乎?”

(《论语·宪问》)

3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论语·述而》)

4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论语·里仁》)

5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论语·宪问》)

6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论语·季氏》)

7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適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论语·里仁》)

8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论语·阳货》)

9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论语·述而》)

10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论语·为政》)

六、有教无类

1子曰:“有教无类。”

(《论语·卫灵公》)

2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论语·雍也》)

3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

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

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论语·先进》)

4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子曰:“未知。焉得仁?”

(《论语·公冶长》)

5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论语·述而》)

6子曰:“吾尝终曰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论语·卫灵公》)

7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论语·为政》)

8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论语·先进》)

9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③!”

(《论语·学而》)

10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

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论语·八佾》)

七、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

1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论语·季氏》)

2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论语·述而》)

3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论语·公冶长》)

4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

对曰:“未也。”

“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论语·阳货》)

5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论语·泰伯》)

6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论语·学而》)

7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论语·学而》)

8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论语·雍也》)

9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论语·宪问》)

10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论语·学而》)

11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

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曰,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

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论语·季氏》)

第二单元《孟子》选读

一、王好战,请以战喻

1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人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孟子·梁惠王上》)

2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 良人之所之也。”

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

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孟子·离娄下》)

3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孟子·滕文公下》)

4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淳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孟子·梁惠王上》)

二、王何必曰利

1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孟子·梁惠王上》)

2 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

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孟子·告子下》)

3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蹠之徒也。欲知舜与蹠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

(《孟子·尽心上》)

三、民为贵

1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孟子·尽心下》)

2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孟子·梁惠王下》)

3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此之谓也。”

(《孟子·离娄上》)

4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

曰:“天与之。”

“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

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

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

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泰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

(《孟子·万章上》)

5孟子曰:“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

(《孟子·尽心上》)

四、乐民之乐,忧民之忧

1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他曰,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由古之乐也。”

曰:“可得闻与?”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人。”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众。”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疾首蹙 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 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孟子·梁惠王下》)

2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麇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 鹿攸伏;唐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於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曰害丧,予及女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孟子·梁惠王上》)

3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说,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孟子·梁惠王下》)

五、人和

1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孟子·公孙丑下》)

2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孟子·离娄下》)

3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孟子·离娄上》)

4(孟子对齐宣王)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

曰:“……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诉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梁惠王上》)

六、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1(公孙丑问曰):“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曰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孟子·公孙丑上》)

2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孟子·滕文公下》)

3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孟子·告子下》)

七、仁义礼智,我固有之

1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人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孟子·公孙丑上》)

2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侧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

(《孟子·告子上》)

3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孟子·离娄下》)

4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孟子·尽心上》)

5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孟子·告子上》)

6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孟子·离娄上》)

第三单元《荀子》选读

大天而思之,孰与物蓄而制之

治乱天邪?曰:日月、星辰、瑞历,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天也。时邪?曰:繁启、蕃长于春夏,畜积、收藏于秋冬,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时也。地邪?曰:得地则生,失地则死,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地也。《诗》曰:“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此之谓也。

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君子有常体矣。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计其功。《诗》曰:“礼义之不愆兮,何恤人之言兮!”此之谓也。

楚王后车千乘,非知也;君子啜菽饮水,非愚也:是节然也。若夫志意修,德行厚,知虑明,生于今而志乎古,则是其在我者也。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小人错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进也;小人错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退也。故君子之所以日进与小人之所以日退,一也。君子小人之所以相县者,在此耳。

星队、木鸣,国人皆恐。曰:是何也?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夫曰月之有蚀,风雨之不时,怪星之党见,是无世而不常有之。上明而政平,则是虽并世起,无伤也;上暗而政险,则是虽无一至者,无益也。夫星之队、木之鸣,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

物之已至者,人袄则可畏也。 耕伤稼,枯耘失岁,政险失民,田萝稼恶,籴贵民饥,道路有死人:夫是之谓人袄。政令不明,举错不时,本事不理,勉力不时,则牛马相生,六畜作袄:夫是之谓人袄。礼义不修,内外无别,男女淫乱,则父子相疑,上下乖离,寇难并至:夫是之谓人袄。袄是生于乱。三者错,无安国。其说甚尔,其灾甚惨。可畏也,而不可怪也。传曰:“万物之怪,书不说。”无用之辩,不急之察,弃而木治。若夫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则曰切瑳而不舍也。

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后决大事,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也。

在天者莫明于日月,在地者莫明于水火,在物者莫明于珠玉,在人者莫明于礼义。故日月不高,则光晖不赫;水火不积,则晖润不博;珠玉不睹乎外,则王公不以为宝;礼义不加于国家,则功名不白。故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礼。君人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权谋、倾覆、幽险而亡矣。

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于物之所以生,孰与有物之所以成!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

(《荀子·天论》)

第四单元《老子》选读

有无相生

1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

(《老子》第二章)

2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老子》第十一章)

3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曰余食赘形,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老子》第二十四章)

4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老子》第三十三章)

5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

(《老子》第六十三章)

6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老子》第六十四章)

7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老子》第七十六章)

第五单元《庄子》选读

一、无端崖之辞

1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庄子·徐无鬼》)

2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适矢复沓,方矢复寓。当是时,犹象人也。

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尝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

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

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殆矣夫!’’

(《庄子·田子方》)

3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庄子·应帝王》)

4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犗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馅没而下,骛扬而奋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鱼,离而腊之,自制河以东,苍梧已北,莫不厌若鱼者。已而后世辁才讽说之徒,皆惊而相告也。夫揭竿累,趣灌渎,守鲵鲋,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其不可与经于世亦远矣!

(《庄子·外物》)

5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说之,益车百乘。反于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阨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

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庄子·列御寇》)

6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

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③!’”

(《庄子·外物》)

7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曰三夜。

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 ,子知之乎?夫鹓 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 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庄子·秋水》)

二、鹏之徙于南冥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分分然以物为事!”

…………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 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 ,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 ,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庄子·逍遥游》)

三、东海之大乐

1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鱼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壘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禅,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

(《庄子·秋水》)

2公孙龙问于魏牟曰:“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汒然异之。不知论之不及与,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

公子牟隐机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坎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出跳梁乎井斡之上,人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视奸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踌坎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人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人,而右膝已絷矣。于是逡巡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坎井之蛙闻之,逋逋然惊,规规然自失也。

“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驰河也,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坎井之蛙与?且彼方跳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奭然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

公孙龙口呿而不合,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

(《庄子·秋水》)

四、尊生

1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

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

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曰衣皮毛,夏曰衣葛缔。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曰出而作,曰人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去而人深山,莫知其处。

…………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因杖策而去之。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岐山之下。夫大王直父可谓能尊生矣。能尊生者,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哉!

(《庄子·让王》)

2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絮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

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

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沈,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匠石归,栎社见梦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祖梨橘柚果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

(《<庄子·人间世》)

五、恶乎往而不可

1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蚠:“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诊。其心闲而无事,跻?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子祀曰:“女恶之乎?”

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人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

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庄子·大宗师》)

2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十数而未止也。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后应,泛然而若辞。寡人丑乎,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恤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是何人者也?”

仲尼曰:“丘也尝游于楚矣,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晌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刖者之屦,无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子之诸御,不爪剪,不穿耳;取妻者止于外,不得复使。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

哀公曰:“何谓才全?”

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人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夜无郤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

“何谓德不形?”

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

哀公异曰以告闵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吾自以为至通矣。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其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庄子·德充符》)

第六单元《墨子》选读

一、兼爱

子墨子言曰:“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为事者也。”然则天下之利何也?天下之害何也?子墨子言曰:“今若国之与国之相攻,家之与家之相篡,人之与人之相贼,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调,此则天下之害也。”

然则察此害亦何用生哉?以不相爱生邪?子墨子言:“以不相爱生。今诸侯独知爱其国,不爱人之国,是以不惮举其国以攻人之国。今家主独知爱其家,而不爱人之家,是以不惮举其家以篡人之家。今人独知爱其身,不爱人之身,是以不惮举其身以贼人之身。是故诸侯不相爱则必野战,家主不相爱则必相篡,人与人不相爱则必相贼,君臣不相爱则不惠忠,父子不相爱则不慈孝,兄弟不相爱则不和调。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强必执弱,众必劫寡,富必侮贫,贵必敖贱,诈必欺愚。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是以仁者非之。”

既以非之,何以易之?子墨子言曰:“以兼相爱、交相利之法易之。”然则兼相爱、交相利之法将奈何哉⑩?子墨子言:“视人之国若视其国⑩,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是故诸侯相爱则不野战,家主相爱则不相篡,人与人相爱则不相贼,君臣相爱则惠忠,父子相爱则慈孝,兄弟相爱则和调。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敖贱,诈不欺愚。凡天下祸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爱生也,是以仁者誉之。”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乃若兼则善矣。虽然,天下之难物于故也。”子墨子言曰:“天下之士君子特不识其利、辩其故也。今若夫攻城野战、杀身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苟君说之,则士众能为之。况于兼相爱、交相利,则与此异!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此何难之有?特上弗以为政、士不以为行故也。昔者晋文公好士之恶衣,故文公之臣皆牂羊之裘,韦以带剑,练帛之冠,人以见于君,出以践于朝。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能为之也。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要,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能为之也。昔越王句践好士之勇,教驯其臣,私令人焚舟失火,试其士曰:‘越国之宝尽在此!’越王亲自鼓其士而进之。士闻鼓音,破碎乱行,蹈火而死者左右百人有余,越王击金而退之。”是故子墨子言曰:“乃若夫少食恶衣、杀身而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若苟君说之,则众能为之,况兼相爱、交相利与此异矣。夫爱人者,人亦从而爱之;利人者,人亦从而利之;恶人者,人亦从而恶之;害人者,人亦从而害之。此何难之有焉?特上不以为政而士不以为行故也。”

(《墨子·兼爱中》)

二、非攻

今有一人,人人园圃,窃其桃李,众闻则非之,上为政者得则罚之。此何也?以亏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豕鸡豚者,其不义又甚人人园圃窃桃李。是何故也?以亏人愈多。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至人人栏厩,取人马牛者,其不仁义又甚攘人犬豕鸡豚。此何故也?以其亏人愈多。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至杀不辜人也,扡其衣裘、取戈剑者,其不义又甚人人栏厩取人马牛。此何故也?以其亏人愈多。苟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矣,罪益厚。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别乎?

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说往,杀十人,十重不义,必有十死罪矣;杀百人,百重不义,必有百死罪矣。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不义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情不知其不义也,故书其言以遗后世;若知其不义也,夫奚说书其不义以遗后世哉?今有人于此,少见黑曰黑,多见黑曰白,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白黑之辩矣;少尝苦曰苦,多尝苦曰甘,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甘苦之辩矣。今小为非,则知而非之;大为非攻国,则不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辩乎?是以知天下之君子也,辩义与不义之乱也。

(《墨子·非攻上》)

三、尚贤

子墨子言曰:“今者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皆欲国家之富、人民之众、刑政之治,

,不得众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乱,则是本失其所欲,得其所恶。是其故何也?”子墨子言曰:“是在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不能以尚贤事能为政也。是故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务,将在于众贤而已。”

曰:“然则众贤之术,将奈何哉?”

子墨子言曰:“譬若欲众其国之善射御之士者,必将富之贵之、敬之誉之,然后国之善射御之士将可得而众也。况又有贤良之士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者乎!此固国家之珍而社稷之佐也⑩,亦必且富之贵之、敬之誉之,然后国之良士亦将可得而众也。

“是故古者圣王之为政也,言曰:‘不义不富,不义不贵,不义不亲,不义不近。’是以国之富贵人闻之,皆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富贵也,今上举义不辟贫贱,然则我不可不为义。亲者闻之⑩,亦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亲也,今上举义不辟疏,然则我不可不为义。’近者闻之,亦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近也,今上举义不避远,然则我不可不为义。’远者闻之,亦退而谋曰:‘我始以远为无恃,今上举义不辟远,然则我不可不为义。’逮至远鄙郊外之臣、门庭庶子、国中之众、四鄙之萌人闻之,皆竞为义。是其故何也?曰:上之所以使下者,一物也;下之所以事上者,一术也。譬之富者有高墙深宫,宫墙既立,谨上为凿一门。有盗人人,阖其自入而求之,盗其无自出。是其故何也?则上得要也。

“故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曰:‘爵位不高,则民弗敬;蓄禄不厚,则民不信;政令不断,则民不畏。,举三者授之贤者,非为贤赐也,欲其事之成。故当是时,以德就列,以官服事,以劳殿赏,量功而分禄。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举公义,辟私怨,此若言之谓也。故古者尧举舜于服泽之阳,授之政,天下平;禹举益于阴方之中,授之政,九州成;汤举伊尹于庖厨之中,授之政,其谋得;文王举闳夭、泰颠于罝罔之中,授之政,西土服。故当是时,虽在于厚禄尊位之臣,莫不敬惧而施;虽在农与工肆之人,莫不竞劝而尚德。故士者,所以为辅相承嗣也。故得士则谋不困,体不劳,名立而功成,美章而恶不生,则由得士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得意,贤士不可不举;不得意,贤士不可不举。尚欲祖述尧舜禹汤之道,将不可以不尚贤。夫尚贤者,政之本也。”

(《墨子·尚贤上》)

第七单元《韩非子》选读

一、郑人有且买履者

1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近古之世,桀、纣暴乱,而汤、武征伐。今有构木、钻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有决渎于殷、周之世者,必为汤、武笑矣。然则今有美尧、舜、汤、武、禹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⑩。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

(《韩非子·五蠹》)

2请许学者而行宛曼于先王,或者不宜今乎!如是不能更也,……卜子妻写弊裤也,……先王之言,有其所为小而世意之大者,有其所为大而世意之小者,未可必知也。……故先王有郢书,而后世多燕说。夫不适国事而谋先王,皆归取度者也。

…………

郑县人卜子使其妻为裤。其妻问曰:“今裤何如?”夫曰:“象吾故裤。”妻子因毁新,令如故裤。

…………

郢人有遗燕相国书者,夜书,火不明,因谓持烛者曰:“举烛。”云而过书“举烛”。举烛,非书意也。燕相受书而说之,曰:“举烛者,尚明也;尚明也者,举贤而任之。”燕相白王,王大说,国以治。治则治矣,非书意也。今世学者多似此类。

郑人有且买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归取之。及反,市罢,遂不得履。人曰:“何不试之以足?”曰:“宁信度,无自信也!”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3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乐羊坐于幕下而啜之,尽一杯。文侯谓堵师赞曰:“乐羊以我故而食其子之肉。”答曰:“其子而食之,且谁不食?”乐羊罢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孟孙猎,得麂,使秦西巴持之归,其母随之而啼,秦西巴弗忍而与之。孟孙适至而求麂。答曰:“余弗忍而与其母。”孟孙大怒,逐之。居三月,复召以为其子傅。其御曰:“曩将罪之,今召以为子傅,何也?”孟孙曰:“夫不忍麂,又且忍吾子乎?”故曰:“巧诈不如拙诚。”乐羊以有功见疑,秦西巴以有罪益信。

…………

卫人嫁其子而教之曰:“必私积聚!为人妇而出,常也;其成居,幸也。”其子因私积聚,其姑以为多私而出之。其子所以反者,倍其所以嫁。其父不自罪于教子非也,而自知其益富。今人臣之处官者皆是类也。

(《韩非子·说林上》)

4昔者,郑武公欲伐胡,故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娱其意。因问于群臣:“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大夫关其思对曰:“胡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遂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必将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此二人说者皆当矣,厚者为戮,薄者见疑,则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

(《韩非子·说难》)

二、子圉见孔子于商太宰

1子圉见孔子于商太宰。孔子出,子圉人,请问客。太宰曰:“吾已见孔子,则视子犹蚤虱之细者也。吾今见之于君。”子圉恐孔子贵于君也,因谓太宰曰:“君已见孔子,亦将视子犹蚤虱也。”太宰因弗复见也。

…………

子胥出走,边候得之。子胥曰:“上索我者,以我有美珠也。今我已亡之矣。我且曰子取吞之。”候因释之。

庆封为乱于齐而欲走越。其族人曰:“晋近,奚不之晋?”庆封曰:“越远,利以避难。”族人曰:“变是心也,居晋而可;不变是心也,虽远越,其可以安乎?”

…………

绍绩昧醉寐而亡其裘。宋君曰:“醉足以亡裘乎?”对曰:“桀以醉亡天下,而《康.诰》曰毋彝酒,,‘彝酒,者,常酒也;常酒者,天子失天下,匹夫失其身。”

…………

鲁穆公使众公子或宦于晋,或宦于荆。犁锄曰:“假人于越而救溺子,越人虽善游,子必不生矣。失火而取水于海,海水虽多,火必不灭矣,远水不救近火也。今晋与荆虽强,而齐近,鲁患其不救乎!”

…………

曾从子,善相剑者也。卫君怨吴王。曾从子曰一:“吴王好剑。臣相剑者也。臣请为吴王相剑,拔而示之,因为君刺之。”卫君曰:“子之为是也,非缘义也,为利也。吴强而富,卫弱而贫。子必往,吾恐子为吴王用之于我也。”乃逐之。

纣为象箸而箕子怖,以为象箸必不盛羹于土簋,则必将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盛菽藿,则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舍茅茨之下,则必锦衣九重、高台广室也;称此以求,则天下不足矣。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

…………

鲁人身善织屦,妻善织缟,而欲徙于越。或谓之曰:“子必穷矣。”鲁人曰:“何也?”曰:“屦为履之也,而越人跣行;缟为冠之也,而越人被发。以子之所长,游于不用之国⑩,欲使无穷,其可得乎?”

陈轸贵于魏王。惠子曰:“必善事左右。夫杨,横树之即生,倒树之即生,折而树之又生。然使十人树之而一人拔之,则毋生杨矣。至以十人之众,树易生之物,而不胜一人者,何也?树之难而去之易也。子虽工自树于王,而欲去子者众,子必危矣。”

…………

杨子过于宋东之逆旅。有妾二人,其恶者贵,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之父答曰:“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谓弟子曰:“行贤而去自贤之心,焉往而不美。

(《韩非子·说林上》)

2鳇似蛇,蚕似蠋。人见蛇则惊骇,见蝎则毛起。渔者持鳣,妇人拾蚕,利之所在,皆为贲、诸。

…………

杨朱之弟杨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缁衣而反。其狗不知而吠之。杨布怒,将击之。杨朱曰:“子毋击也。子亦犹是!曩者使女狗白而往,黑而来,子岂能毋怪哉!”

…………

桓公问管仲:“富有涯乎?”答曰:“水之以涯,其无水者也;富之以涯,其富已足者也。人不能自止于足,而亡其富之涯乎!”

…………

三虱食彘,相与讼。一虱过之,曰:“讼者奚说?”三虱曰:“争肥饶之地。”一虱曰:“若亦不患腊之至而茅之燥耳,若又奚患!”于是乃相与聚嘬其母而食之。彘臞,人乃弗杀。

(《韩非子·说林下》)

《先秦诸子选读》参考译文 

第一单元《论语》选读

一、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1仪这个地方镇守边界的官员请求把自己引见给孔子,说:“到这个地方的君子,我不曾有不得见面的。”随行的弟子把他引见给了孔子。这位官员出来,说:“诸位何必为孔子丧失官位担忧呢?天下没有德政已经很久了,上天将借夫子来宣扬大道。” 

2长沮、桀溺(两个在水洼地里劳动的高大魁梧的人)并力一起耕种,孔子从那儿经过,叫子路去打听渡口在什么地方。 

长沮说:“那个手拉缰绳驾御车马的人是谁啊?” 

子路道:“是孔丘。” 

长沮说:“是鲁国的孔丘吗?” 

子路道:“是的。” 

长沮说:“这人吗,早就知道渡口在哪儿啦!” 

子路又去问桀溺。桀溺说:“你是谁啊?” 

子路道:“是仲由。” 

桀溺说:“你是鲁国孔丘的弟子吗?” 

子路道:“是。” 

桀溺说:“天下到处都是像洪水一样混乱的情形,你与谁改变它?况且你与其追随孔子这样的避人之士,怎么比得上追随我们这些避世之士呢?”桀溺用耰松土,根本就没停下手中的活儿。 

子路走去把事情告诉了老师。夫子怅然若失地说:“人不可以跟鸟兽同群,我不跟这世间众生在一起,又跟谁在一起呢?如果天下政治清明、有德政,我孔丘就不会参与到变革中了。” 

3楚国狂人接舆唱着歌走过孔子的车子,说:“凤啊凤啊!你的德行怎么这么衰微呀?过去的不能挽回、改正了,将来的还可以赶得上。罢了罢了!现在参与政治事务的人很危险啊!”孔子下了车,想要跟他说点什么。接舆快步走着躲避孔子,孔子没法同他说话。 

4子路跟随孔子而落在后面,遇到一位老年男子,用拐杖背着除草的农具。子路问道:“您见到我老师了吗?” 

老人说:“四肢不劳动,五谷分不清,谁是老师?”把他的拐杖插在田头,开始锄草。 

子路两手在胸前相合,恭敬地站着。 

老人留子路住下来,杀了鸡、做了黍米饭来给他吃,还把他的两个儿子叫来拜见子路。 

第二天,子路赶上了,把这事儿告诉了孔子。孔子说:“这是位隐士啊。”让子路返回去见这位老人。子路到了那里,老人却已经走了。 

子路说:“不出来做官,就违背了臣对君应当秉持的原则。长幼的礼节不能废弃,君臣的义又怎么能废弃呢?老人家想使自己保持清白,却破坏了君臣间的根本行为准则。君子做官,目的是推行道术。至于道术不能推行,我们已经知道了。” 

5子路在石门外住了一宵(第二天清早进城)。早晨看守城门的人说:“从哪儿来啊?”子路说:“从孔家来。”守门人说:“就是那位知道做不到却还要去做的人吗?”

二、当仁,不让于师

1鲁国大夫叔孙武毁谤仲尼。 

子贡说:“这样做没有用啊!仲尼是不可毁谤的。别人的才德是丘陵,还可以超越;仲尼的才德是太阳月亮,没有办法超越。人纵使要自行断绝跟太阳月亮的关系,那对太阳月亮又有什么损害呢?只显示出他不自量罢了!” 

2陈亢(字子禽)对子贡说:“你是谦恭呵,孔子难道比你有才德吗?” 

子贡说:“高贵的人一句话可以表现出他的智慧,一句话也可以表现出他的不智慧。言语是不可以不慎重的!人们不可能赶得上夫子,就像他们不可能踩着梯子爬到天上去一样。如果夫子被封为诸侯,或者得到封邑而成为卿大夫,那他就像我们所说的:叫百姓立于礼百姓就会立于礼,引导百姓百姓就会跟着走,安抚百姓百姓就会归附,发动百姓百姓就会团结协力。他活着的时候人人敬爱他,很荣耀;他死了,人人感到悲哀。怎么可能赶得上他呢?”

 

3颜渊感叹说:“老师之道,往上看越发觉得高远,钻研它越发觉得坚实。往前看它时在前面,忽然间却发现在后面。老师善于一步一步引导别人,他用各种文献典籍使我的知识、视野广博,用礼这种规范来约束我,使我想停止都不能。我已经用尽了我的才能,可老师的学识道德依然像一座卓然矗立的东西。即便想追随他,也没有办法了。” 

4孔子说:“如果说到圣和仁,那我哪里敢当呢?不过我朝着圣和仁的方向努力而从不满足,乐于教诲人而不知疲倦,就可以这样说罢了。” 

公西赤(字子华)说:“这正是弟子学不来的。” 

5孔子说:“遇到行仁的事情的时候,对老师也不要谦让。” 

6孔子说:“诸位认为我有所隐瞒吧?我对你们没有什么隐瞒的。我没有什么事情不让你们知道的,这就是孔丘啊。” 

7孔子到鲁国小城邑武城去,听到弹琴唱歌的声音。孔子微微笑着说:“杀鸡怎么用得着宰牛刀!” 

当时在那里做地方长官的言偃(字子游)回答说:“从前我从老师那里听说:‘地位高的人学习了道就会爱别人,地位低的人学了道就容易使唤。’” 

孔子说:“诸位!言偃这话对啊!我前面的话不过是跟他开玩笑罢了!” 

8孔子去见了南子,子路不高兴。孔子对他发誓说:“我假如不对的话,天厌弃我吧!天厌弃我吧!” 

9孔子说:“颜回多么有才德啊!一竹筐饭,一瓢子水,住在狭窄的巷子里,别人受不了这种愁苦,可颜回却不改变他的快乐。颜回多么有才德啊!” 

10子路、曾点(字子皙)、冉求(字子有)、公西赤(字子华)陪孔子坐着。孔子说:“因为我比你们年长一点,你们不要因为我受拘束而不说出自己的想法。你们平时就说:‘人们不了解我呀!’如果有人了解你们,那你们将怎么做呢?” 

子路轻率匆忙地回答:“有一千辆兵车的诸侯国,夹于大国之间,有军队来侵凌它,饥荒接着兵灾到来;如果我仲由治理它,等到了三年,我可以使百姓有勇气,并且懂得礼义道德。” 

孔子对他微微一笑。 

“冉求,你怎么样啊?” 

冉求回答:“方圆六七十平方里或者方圆五六十平方里的小国,假使让我冉求来治理它,等到了三年,我可以使百姓衣食丰足。至于那礼乐教化,就要等德行高的人了。” 

“公西赤,你怎么样呢?” 

公西赤回答:“不是说我能做什么,愿意学习啊。诸侯祭祀的事情,或者诸侯会盟的事情,我穿上礼服,戴上礼帽,愿意做一个小司仪啊(相即傧相,是诸侯祭祀、会盟时主持赞礼及司仪的官,有等级差别,所以有大相、小相之说)。” 

“曾点,你怎么样呢?” 

弹瑟的声音逐渐稀疏,铿的一声(指弹奏终了时最后一声高音),曾点放下瑟站了起来,回答:“跟三位说的不同。” 

孔子说:“有什么妨碍呢?不过是各自说说自己的志向啊。” 

曾点说:“暮春三月,春天的夹衣已经穿得住了,我跟五六个成年男子,还有六七个男孩儿,在沂水中洗浴,在舞雩台上吹风,一路唱着歌回来。” 

孔子长叹一声说:“我赞同曾点啊!” 

子路、冉求、公西赤三个人出去了,曾点后来才离开。曾点说:“那三位说的怎么样?” 

孔子说:“不过是各自说说自己的志向罢了!” 

曾点问:“老师为什么对仲由笑呢?” 

孔子说:“治理国家要用礼。他的话不谦让,所以我笑他。” 

“冉求所讲的就不是治理国家的事吗?” 

“怎么见得出方圆六七十平方里或者五六十平方里,就不是国家呢?” 

“公西赤所说的就不是国家的事吗?” 

“在宗庙祭祀,或者会盟,不是诸侯国又是什么呢?公西华做小相,那谁还能做大相呢!” 

11伯牛得了病(据说是麻风病),孔子去问候他,从窗户里握着他的手,说:“死亡,这是命啊!这么好的人却得了这么恶的病啊!这么好的人却得了这么恶的病啊!” 

12颜渊死了。孔子说:“唉!老天要了我的命!老天要了我的命!” 

13颜渊死了,孔子哭得极为悲伤。跟着他的人说:“您哀痛过度了!”孔子说:“真的哀痛过度了吗?不为这个人哀痛,还为谁哀痛呢?”

三、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1孔子说:“仲由,我教你的你懂了吗?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这就是聪明。” 

2孔子说:“不念叨‘怎么办,怎么办’的人,我拿他没办法了!” 

3孔子说:“犯了错误而不改正,这就是错误!” 

4子贡说:“君子犯错,就好比日蚀月蚀:犯错的时候,人们都看见了;改正的时候,人们都仰望着他。” 

5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说:“人格卑下的人犯了错,一定会加以掩饰。” 

6孔子说:“人能够光大道,而不是道能够使人显扬。” 

7孔子说:“严于责求自己而少责求别人,就可以避免别人的怨恨了(人们就不会怨恨你了)。” 

8子夏做了鲁国莒父这座城邑的长官,请教施政方面的问题。孔子说:“做事情不要贪快,不要计较(贪求)小的利益。做事情贪快就达不到目的,贪求小利就成就不了大事。” 

9孔子说:“做人却没有信用,我不知道他怎么可以(是根本不可以的)。就像大车没有车辕和横木衔接的木销子,小车没有车杠前端与横木相衔接的销钉,它靠什么行走呢?” 

10子贡请教施政方面的问题。孔子说:“使食粮充足,使武器装备充足,百姓就会信任政府了。” 

子贡说:“如果迫不得已一定要去掉一项,那么对于这三项先去掉什么呢?”孔子说:“先去掉充足的武器装备。” 

子贡说:“如果迫不得已一定还要去掉一项,那么对于剩下的两项先去掉什么呢?”孔子说:“先去掉充足的粮食。自古以来人都是要死的(没有粮食也不过是死亡而已),但假如人民不信任政府,那政府就不可能站得住脚了。” 

11孔子说:“天冷了以后,才知道松柏是最后零落的。” 

12孔子在河边上说:“逝去的时间像这流水,昼夜不停地流淌!”

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1颜渊问什么是仁。孔子说:“克制自己(的私欲)回复到礼,就是仁。有一天你做到了克己复礼,全天下都会称许你是仁人。要做到仁靠的是自己,难道靠别人吗?” 

颜渊说:“请问克己复礼的具体条目。”孔子说:“不合乎礼的不看,不合乎礼的不听,不合乎礼的不说,不合乎礼的不做。” 

颜渊说:“我颜回虽然资质愚钝,愿意实践这些话。” 

2仲弓(姓冉名雍字仲弓)问什么是仁。孔子说:“出门如同接见贵宾一样恭敬谨慎,使唤百姓就像承当重大祭祀一样严肃庄重。自己不愿意承受的,不要加到别人身上。在诸侯国做官、为诸侯做事不怨天尤人,在卿大夫家做官、为卿大夫做事不怨天尤人。” 

仲弓说:“我冉雍虽然资质愚钝,愿意实践这些话。” 

3樊迟(名须字子迟)问什么是仁。孔子说:“爱人。” 

问什么是智。孔子说:“了解人。” 

樊迟没明白。孔子说:“选拔正直的人安置到邪恶的人之上,能够使邪恶的人变为正直的人。” 

樊迟退下来,去见子夏说:“方才我拜见老师问他什么是智,老师说:‘选拔正直的人安置到邪恶的人之上,能够使邪恶的人变为正直的人’,这是什么意思啊?”子夏说:“这话说得多么深刻啊(这句话的含义多么深广啊)!舜做了天子,从众人中选拔人才,任用了皋陶,不讲究仁德的人就疏远了。汤做了天子,从众人中选拔人才,任用了伊尹,不讲究仁德的人就疏远了。” 

4子贡问道:“有一个字而可以拿终身去实践它的吗?”孔子说:“大概是‘恕’吧!自己不愿意承受的,不要加到别人身上。” 

5子贡问:“假如有一个人能够广泛地施惠于民众,并给有需要的民众以帮助,怎么样?可以说是仁吧?”孔子说:“这何止是仁呢,必定是圣了!尧、舜大概还担忧达不到这种境界呢!仁就是,自己想要站得住就使别人站得住,自己想要通达就使别人通达。能够近取自己作比方(即将心比心、推己及人),就是实践仁的方法。” 

6孔子说:“仁的境界很远吗?只要我想达到仁的境界,仁的境界就到了!” 

7曾子说:“读书人不可以不抱负远大、意志坚强,因为他担当的东西重,而且路程遥远。把在天下实现仁作为自己必须担当的责任,不是很沉重吗?到死才停止,不是很遥远吗?” 

8孔子说:“有高尚志向、节操的人以及仁义之人,不会贪生而损害仁德,却会为了成全仁德而牺牲生命。” 

9孔子说:“不仁的人不可以长久处于贫困中,不可以长久处于安乐中。有仁德的人安于实行仁,算计得精明的人利用仁(即如果实行仁能给他带来好处,他就实行)。”

五、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1孔子说:“如果求富而不违背道义,即使手持鞭子的下等差役,我也去做。如果求富而违背了道义,我就顺从我喜欢的(道义)。” 

2孔子向公明贾问卫国大夫公叔文子这个人,说:“是真的吗?夫子不说话、不笑、不取财物?” 

公明贾回答说:“把这事告诉您的人说错了(即告诉您这话的人弄错了)。夫子到了该说话的时候才说话,所以人们不讨厌他说话;高兴了才笑,所以别人不厌恶他的笑;对于财物,符合道义才取,所以人们不讨厌他取。” 

孔子说:“是这样啊?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3孔子说:“吃粗粝的饭食喝冷水,弯着胳膊枕着它,其中也有乐趣啊。干不正当的事而得来的富贵,对我来说好像飘浮在天空的云彩。” 

4孔子说:“富和贵,这是人想得到的东西;可是不用正当的方法得到富贵,君子不会接受;贫和贱,这是人厌恶的东西;可如果不能用正当的方法摆脱贫贱,君子就不摆脱它。君子如果离开仁,哪里能够成就君子之名呢?君子不会在吃一顿饭的工夫内背离仁,急迫仓促中一定这样(按照仁的要求)做,受磨难挫折时一定这样(按照仁的要求)做。” 

5子路问怎样才算完美无缺的人。孔子说:“像臧武仲那样聪明,像孟公绰那样清心寡欲,像卞庄子那样勇敢,像冉求那样多才多艺,再加上礼、乐的修养,也就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人了!”又说:“现在的完美无缺的人哪里一定要这样呢?见到利益就想到道义,面临危难挺身而出,付出性命,长期处于穷困之中,而不忘记平素的话或诺言,也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人了!” 

6孔子说:“君子有九种考虑:看考虑看得清清楚楚,听考虑听得明明白白,脸色考虑温和,姿态考虑恭敬,说话考虑忠诚,做事考虑不怠慢、不苟且,遇到疑难问题考虑向别人请教,气愤的时候考虑发怒会导致祸害或冤仇,见到得到某种东西考虑是否合乎道义。” 

7孔子说:“君子对于天下之事,无可无不可(即无一定之规),一切按照义去做。” 

8子路问:“君子推崇勇敢吗?”孔子说:“君子以义为上。在位者有勇而无义就会作乱,平民有勇而无义就会成为强盗。” 

9孔子说:“不修养品德,不讲习学问,听到了道义不能变而从之(听到了合乎道义的事情不能去做),自己身上不好的东西不能改正,这是我的担忧啊。” 

10孔子说:“不是自己祖先的鬼、不是自己应该祭祀的鬼神却去祭祀他,这是谄媚。见到正义不去做,这是没有勇气。”

六、有教无类

1孔子说:“人人我都教育,没有区别。” 

2孔子说:“资质处于中等水平的普通人以上的人,可以告诉他高深的学问和道理;资质处于中等水平的普通人以下的人,不可以告诉他高深的学问和道理。” 

3子路问道:“听到了就去实践它吗?”孔子说:“有父亲兄长活着,怎么能听到了就去实践它呢?” 

冉有问道:“听到了就去实践它吗?”孔子说:“听到了就去实践它!” 

公西华说:“仲由问‘听到了就去实践它吗’,您说:‘有父亲兄长活着’;冉求问‘听到了就去实践它吗’,您说:‘听到了就去实践它’。我有点糊涂,斗胆问问。”孔子说:“冉求平时做事退缩,所以(我这样回答他)推进他一把;子路敢作敢为有时不够慎重,所以(我这样回答他)压压他。” 

4子张问道:“令尹子文三次做官当令尹(为楚国国君之下地位最高的官),没有高兴的脸色;三次罢免了他,没有生气的脸色。自己做令尹时候的政事,一定把它告诉继任的令尹。这人怎么样呢?”孔子说:“算得上忠了。”子张说:“算得上仁了吗?”孔子说:“不晓得。──哪里算得上仁呢?” 

子张又问:“齐国大夫崔杼杀了齐国的国君,大夫陈文子有马四十匹,却抛下这四十匹马离开了齐国。到了另外一个国家,就说:‘这里的大夫就像我们齐国的大夫崔杼一样啊。’于是离开了这个国家。又到了另外一个国家,又说:‘这里的大夫就像我们齐国的大夫崔杼一样啊。’于是又离开了这个国家。这个人怎么样啊?”孔子说:“算得上清了。”子张说:“算得上仁了吗?”孔子说:“不晓得。──哪里算得上仁呢?” 

5孔子说:“不是弟子努力想弄明白某个问题却还没弄明白,就不去开导他;不是弟子想表达某种意思却表达不出来,就不去启发他。举一个角给弟子讲清楚,而弟子不能触类旁通推知另外三个角的情况(就是说不能由一件事情类推而弄明白其他许多事情),就不再次去教他。” 

6孔子说:“我曾经整日不吃饭、整夜不睡觉地思考,没有什么益处,不如去学习啊。” 

7孔子说:“只是学而不动脑子思考就会上当受骗,只是空想而不学就会陷入危险。” 

8孔子说:“颜回不是帮助我的人啊,对我说的话没有一句不喜欢的。” 

9子贡说:“贫穷却不谄媚巴结别人,富有却不骄傲自大,怎么样?”孔子说:“可以啊。但是不如贫穷而安于道,富有而喜好礼啊。” 

子贡说:“《诗三百》说:‘好比加工象牙和骨头,切了之后还要磨治;好比加工玉石,用刀雕刻之后还要打磨。’那就是说的这种道理吧?”孔子说:“端木赐啊,从现在开始可以同他讨论《诗三百》了,告诉他以往的事情就能推知道将来的事情!” 

10子夏(即卜商)问道:“‘美丽的笑容上面泛起一对酒窝,漂亮的眼睛闪闪转动,未染色的丝绸变成了艳丽的衣裳’,这是说什么啊?”孔子说:“这是说绘画后于白色的底子。” 

子夏说:“礼后于人的本性吗(就是说礼是施于人的本性上面的吗)?”孔子说:“启发我的是卜商啊!从现在开始可以跟他讨论《诗三百》了。”

七、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

1孔子说:“生下来就知道(生下来就有知识),这种人是上等的;学了然后知道,这种人是次一等的;遇到困难而去学习,这种人是再次一等的;遇到困难仍不学习,这种人就是下等的了。” 

2孔子说:“我不是生下来就知道的人,而是喜欢古代(文化)、勤勉地去追求它的人。” 

3孔子说:“只有十户人家的小地方,也一定有像我孔丘一样忠厚诚实的人,只是比不上我孔丘喜欢学习啊。” 

4孔子说:“仲由,你听说过六种德行、六种弊病吗?” 

仲由回答:“没有啊。” 

孔子道:“坐下!我告诉你:一味喜欢仁而不喜欢学,它的弊病是愚蠢(不应以仁爱之心对待的,却以仁爱之心去对待);一味喜欢聪明而不喜欢学,它的弊病是放浪而没有准则;一味喜欢诚信而不喜欢学,它的弊病是害人害己;一味喜欢梗直而不喜欢学,它的弊病是因急切而伤害人;一味喜欢勇猛而不喜欢学,它的弊病是犯上作乱、闯祸;一味喜欢刚强而不喜欢学,它的弊病是狂妄而不知道天高地厚。” 

5孔子说:“一味谦恭而不拿礼来作节制就会很辛苦,一味慎重而不拿礼来作节制就会畏首畏尾,一味勇猛而不拿礼来作节制就会犯上作乱、闯祸,一味直率而不拿礼来作节制就会急切而伤害人。在上位的人对父母、亲族笃厚(即厚待父母、亲族),那么老百姓就会兴起仁厚之风;在上位的人不遗弃旧交,那么老百姓就不会不厚道。” 

6子夏说:“尊重有才有德的人而看轻女色;侍奉父母,能够竭尽自己的力量;侍奉君上,能够贡献自己的身家性命;跟朋友交往,说话诚实有信用:这种人虽说没学,我也一定说他学了。” 

7孔子说:“有德者吃东西不追求饱足,居住不追求安逸,勤勉于做事而谨慎于言谈,接近有道德的人来匡正自己的错误,这样就可以说是好学了。” 

8鲁哀公问道:“你的学生哪个好学?”孔子回答说:“有一个叫颜回的好学,不把自己的怒气(或者对某人的怒气)发泄到另外一个人身上,不重犯早先犯过的错误,他不幸短命死了。现在就没有好学的了,再没听说过好学的人了。” 

9孔子说:“古代学习的人是为了自己(增加学识、修养道德),现在学习的人是为了向别人卖弄。” 

10孔子说:“后生小子进家就要孝顺父母,出门就要敬重长上,谨慎而诚实,广泛地关爱大众而亲近有仁德的人。做到这几点以后还有力量,就用来学习礼乐制度和文化知识。” 

11陈亢问伯鱼(孔子的儿子孔鲤)说:“你从夫子那里得到过与众不同的教导吗?” 

伯鱼答道:“没有啊。曾经有一次,(夫子)一个人站着,我孔鲤快步走过庭院(表示恭敬)。夫子说:‘你学《诗》了吗?’我回答:‘没有啊。’夫子说:‘不学习《诗》就不会说话(指话说得不漂亮、没有依循)。’我退回便学《诗》。后来有一天,(夫子)又一个人站着,我孔鲤快步走过庭院。夫子说:‘你学《礼》了吗?’我回答:‘没有啊。’夫子说:‘不学习《礼》,就不能立身处世、立足于社会。’我退回便学《礼》。就听说过这两件事。” 

陈亢回去,高兴地说:“问一件事情,知道了三件事:听说了学习《诗》的意义,听说了学习《礼》的意义,又听说了君子不偏爱自己的儿子。”

第二单元《孟子》选读

一、王好战,请以战喻

1梁惠王说:“寡人对于国家,真是用尽心思了!黄河以北之地闹饥荒,寡人就把那里的一部分百姓迁移到河东(今山西西南部一带),把河东的粮食运到黄河以北。河东闹饥荒也采用这种办法。观察一下邻国的政治,没有谁像寡人一样尽心于国家。可是邻国的百姓不愈加少,寡人的百姓不愈加多,这是什么缘故呢?” 

孟子答道:“王喜欢战争,请让我用战争来打个比方。咚咚击响战鼓使士兵进攻,敌我双方的刀剑戈矛等兵器已经接触,有些士兵却抛弃了护身衣,拖着兵器逃跑。其中有的跑了一百步以后停了下来,有的跑了五十步以后停了下来。如果拿自己逃跑了五十步来笑话那些逃跑了一百步的人,那怎么样呢?” 

梁惠王说:“不行。只不过跑得不够一百步罢了,可同样是逃跑啊!” 

孟子说:“王如果知道这道理,那就不要期望自己的百姓比邻国多了。役使百姓不违背农作时令、不妨碍农业生产(比如在耕耘收获时不征兵征工等),那就会五谷丰饶,吃都吃不完了;不让百姓拿网眼细密的鱼网到鱼塘里去打鱼(鱼鳖就得以好好繁殖),那么打鱼时捕获的鱼鳖就多得吃不完了;让百姓按时节拿着斧头到山林里砍伐树木(古人常主张等草木零落后再去砍伐),那么木材就会用之不竭了。粮食鱼类吃不完,木材用不尽,这样就使百姓供养活着的家人或者给死去的家人办理丧事都没有遗憾了(财物充足,所以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百姓供养活着的家人或者给死去的家人办理丧事都没有遗憾,这就是王道的开端。五亩宅地,在这上面栽上桑树,五十岁以上的人就可以穿丝棉袄了(他们已经身体衰弱,穿丝棉袄可以保暖)。鸡、小猪、狗、大猪的饲养不丧失孵卵或者交配、怀孕、下崽的时机,那么七十岁以上的人就可以吃上肉了。一个成年男子受百亩田地,不要因为徭役等耽搁他的农事,一个几口人的家庭就可以不挨饿了。小心办好学校教育,反复向学生讲明孝敬老人、顺从兄长的道理,头发花白的老人就不会背负或用头顶着东西在道路上行走了。七十以上的人穿丝棉袄吃肉,庶民不挨饿不受冻,像这样却不能成就王业的人,还不曾有过!现在君王养的猪狗吃着人吃的东西却不知道约束,道路上有饿死的人却不知道开仓去赈济饥民;人死了,就说:‘不是因为我啊,是因为年成不好啊。’这跟用兵器刺杀人,却说‘不能怪罪我啊,只能怪罪兵器啊’,有什么不同!王不怪罪年景而从政治上下工夫,那么天下百姓就会争着到梁国来了。” 

2齐国有个人有一妻一妾住在一起,她们的丈夫出去,一定会吃饱了酒肉以后回家。他的妻子问他在一块吃喝的都是些什么人,他说都是些富裕而有显贵地位的人。他的妻子告诉他的妾说:“丈夫出去,就一定会吃饱了酒肉以后回家;问他跟什么人在一块吃喝,他说都是些富裕而有显贵地位的人。可是我们家从来没有有名望地位的人来过。我将暗中看看丈夫究竟是去什么地方。” 

第二天她早早地起来,斜行跟随丈夫去往他去的地方,整个都城里没有一个站住跟他说话的。最后他来到外城东边的坟墓之间,走向祭祀先人的人,向他们乞讨祭祀剩下来的酒肉;不够吃的,又环视四周走向其他人:这大概就是他吃饱喝足的办法啊。 

他的妻子回到家里,告诉他的妾说:“丈夫是我们一辈子的指望。现在竟是这样!”跟他的妾讥笑怨骂自己的丈夫,并且在庭中面对面哭泣。可是丈夫不知道这事,喜悦自得地从外面回来,在他的老婆和小老婆面前做出傲慢的样子。 

由君子看来,那些用龌龊的手段谋求富贵显达的人,他们的妻妾不为之感到羞耻而相对涕泣于庭中的,是很少见的! 

3宋国大夫戴盈之说:“让国君收十分之一的赋税,让国君除去交通要道以及贸易地点所征收的商贾税,今年办不到;请让国君减轻赋税和关市之征,而等来年再完全停止原来的做法,怎么样?” 

孟子说:“现在有一个人每天都窃取他邻居的一只鸡,有人告诉他说:‘这样做不符合君子的正道。’他说:‘请减少偷鸡的数目,每月偷一只鸡,而等来年完全不偷。’如果你知道国君征收苛重的赋税不符合道义,就应当(促请他)抓紧终止这种做法,为什么要等到明年呢?” 

4孟子谒见了梁襄王,出来,告诉人说:“他看上去没有国君的威仪,接近他却看不出有什么叫人敬畏的地方。他突然问道:‘天下安定于哪里?’我回答说:‘天下安定于统一。’他接着问:‘谁能统一天下?’我回答说:‘不爱好杀人的国君能够统一天下。’他又问:‘有谁来亲附、追随他呢?’我回答说:‘天下没有谁不亲附、追随他。王知道那禾苗吗?七八月间如果天旱,那么禾苗就会干枯了。天突然兴起漫天的乌云,降下充沛的雨水,那禾苗就会猛然兴起了。那苗像这样,谁能阻止它呢?现在天下的国君,没有不爱好杀人的。如果有不爱好杀人的,那么天下的百姓就会伸长脖子殷切地期待他了。果真像这样,百姓归附他,就好比大水流向低的地方一样,气势盛大,谁能抵挡得住他们呢?’”

二、王何必曰利

1孟子谒见梁惠王。梁惠王说:“老人家,您不辞长途辛劳前来,将有使我的国家得利的手段吧?” 

孟子回答说:“王为什么张口就说利呢?只要讲仁义就行了。假如王说:‘用什么使我的国家获利呢?’大夫说:‘用什么使我的采地食邑获利呢?’士和平民百姓说:‘用什么使我自己获利呢?’上层下层互相从对方那里谋取财利,国家就危险了!拥有一万辆兵车的国家,杀害国君的人一定是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大夫;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杀害国君的人一定是拥有一百辆兵车的大夫。国家有一万而大臣拥有其中的一千,或者国家有一千而大臣拥有其中的一百,这不能说不多了。但如果以义为后(把义放在后)、以利为先(使利在先),那么大臣不杀掉国君而全部夺取他的财利,就不会感到满足。没有一个有仁心却遗弃父母的人,没有一个讲道义却把君王摆在次要位置上的人(怀有仁义之心的人不会遗弃父母,不会怠慢君王之所急)。王只讲仁义就行了,为什么一开口定要说到利?” 

2宋将要到楚国去,孟子在石丘这个地方遇到了他,问道:“先生将要去什么地方?” 

宋说:“我听说秦、楚两国交战,我将去谒见楚王,劝说他使他停止战争。如果楚王不高兴(不听从我的话),我将去谒见秦王,劝说他使他停止战争。楚王、秦王两人当中,我将有投合的。” 

孟子说:“我孟轲不敢问详细的情况,希望听听您做这件事的大致意向。先生将怎么样去游说他们?” 

宋说:“我将向他们说明两国交兵是不利的。” 

孟子说:“先生的志向是大的,但是先生打着利这一名号却不行。先生拿利来游说秦国楚国之王,秦王楚王因为有利高兴,而撤回军队(停止军事行动),这会使三军之士乐于休兵,因之喜欢利啊。做臣下的存有追逐私利的念头来侍奉他的国君(来给国君做事),做儿子的存有追逐私利的念头来侍奉他的父亲,做弟弟的存有追逐私利的念头来侍奉他的哥哥,这样君与臣、父与子、兄与弟最终舍弃仁义,怀着私利的目的来互相交往,这样却不亡国的,还从未有过。先生拿仁义来游说秦国楚国的国君,秦王楚王因为仁义高兴,而撤回军队(停止军事行动),这会使三军之士乐于休兵,因之喜欢仁义啊。做臣下的存有仁义之心来侍奉他的国君(来给国君做事),做儿子的存有仁义之心来侍奉他的父亲,做弟弟的存有仁义之心来侍奉他的哥哥,这样君与臣、父与子、兄与弟舍弃私利,怀着仁义之心来互相交往,这样却不成就王业的,还从未有过。为什么一定要说‘利’呢?” 

3孟子说:“鸡叫就起来勤勉地行善的人,跟舜是一类。鸡叫就起来勤勉地求利的人,跟跖是一类。要想知道舜这一类人跟跖这一类人的区分,没有别的,只是‘为利’和‘为善’的差别啊。”

三、民为贵

1孟子说:“庶民最重要,土神和谷神居第二位,国君不重要。因此赢得了庶民就做天子,赢得了天子就做诸侯,赢得了诸侯就做大夫。诸侯国的国君如果危害土神和谷神,就重新立一个贤君。用来祭祀社稷的全体的牲畜(如全羊等)已经是又肥又壮合格的祭品了,稻粱已经很洁净了,并且按时祭祀从来没有错过或漏掉,可是国家还是遭受旱灾或者水灾,那么就毁掉原来的社稷,重立新的社稷。” 

2齐宣王问道:“商汤流放夏桀,周武王讨伐殷纣,有这事吗?” 

孟子回答:“在记载中有这些事。” 

齐宣王说:“臣杀害君,可以吗?” 

孟子说:“贼害仁的人叫贼,贼害义的人叫残。贼害仁和义的人(即贼和残)叫做独夫。我听说周武王诛灭了独夫纣(商汤诛灭了独夫桀),没有听说他们以臣杀君。” 

3孟子说:“夏桀、殷纣丧失天下,是由于失去了百姓;他们失去了百姓,是由于失去了民心。得到天下有办法:得到天下的百姓,就得到天下了;得到天下的百姓有办法:得到百姓的心,就得到百姓了;得到百姓的心有办法:百姓想要的东西就设法为他们积聚,百姓厌恶的东西就不要加在他们身上,如此而已。百姓归附有仁德的国君,就像水流向低处、兽跑向旷野一样(是很自然的)。所以给深水赶鱼来的是獭;给丛木赶雀来的是鹯;给商汤、周武王赶百姓来的,是暴虐无道的夏桀和殷纣。现在天下诸侯暴虐无道,如果有一位国君喜欢施行仁政的话,那么百姓就会在这些暴君的‘驱使’下归附他。即便不想成就王业,也是做不到的。现今的国君(以前没做过赢得民心的事情而想成就王业),就像人病了七年之久,猝然间去找干了三年的艾草一样(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久病者如果不事先积攒下一些治病的艾草(而总是猝然间去找三年的陈艾),那么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国君如果平时不施行仁政,那么终身都有丧失天下人民的隐忧,以至陷于被诛杀或者逃亡的境地。《诗经·大雅·桑柔》说:‘这样怎么可能有好结果呢?只会相继都掉进水中被淹。’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啊。” 

4万章说:“尧把天下给了舜,有这件事吗?” 

孟子说:“没有。天子不能拿天下给别人。” 

万章说:“这样的话,那么舜拥有天下,是谁授予他的呢?” 

孟子说:“是天授予他的。” 

万章问道:“天把天下给舜这件事儿,是说天耐心恳切地任命他、叮嘱他吗?” 

孟子回答:“不是的。天不说话,拿行动和事件显示把天下给了他罢了。” 

万章又问:“天拿行动和事件显示把天下给了舜,是怎么样一回事儿啊?” 

孟子说:“天子能把人举荐给天,但不能使天把天下给这个人;诸侯能把人举荐给天子,但不能使天子把诸侯的封国和人民给这个人;大夫能把人举荐给诸侯,但不能使诸侯把大夫的封地和人民给这个人。从前,尧向天举荐舜而天接受了他,把他显露给百姓而百姓接受了他。所以说,天不说话,拿行动和事件显示把天下给了他罢了。” 

万章说:“请问:‘尧向天举荐舜而天接受了他,把他显露给百姓而百姓接受了他’,是怎么样的呢?” 

孟子说:“让他主持祭祀而百神享用了祭祀,这是天接受了他;让他主持事情,事情处理得很好,而百姓安于他的治理,这是百姓接受了他。天亲附他帮助他,百姓亲附他帮助他,所以说,天子不能拿天下给别人。舜帮尧处理国政长达二十八年,尧驾崩以后才即天子之位,不是靠人力能做的,是天帮助他的结果。尧驾崩,三年丧期完毕以后,舜躲避尧的儿子到南河以南(为着使他能够继承天下)。但是天下诸侯朝见的不到尧的儿子那里去而到舜那里去,打官司的不到尧的儿子那里去而到舜那里去,用歌唱或言辞等赞美歌颂人的不歌颂尧的儿子而歌颂舜,所以说这是天意啊。然后舜回到国都,登上了天子的位子。如果舜强行住进尧的宫室,逼走尧的儿子,这样的话就是篡位,而不是天把天下给了舜。《泰誓》说:‘天视由我百姓视,天听由我百姓听。’说的就是这道理啊。” 

5孟子说:“推扬仁的言论不如具备仁德而产生的声望更能够深入人心,好的政治不如好的教化更能够赢得民心。好的政治(比如实施好的法度禁令等)百姓怕他,好的教化(比如用仁义礼智信教化百姓等)百姓爱它。好的政治赢得了百姓的财,好的教化赢得了百姓的心。”

四、乐民之乐,忧民之忧

1齐国大臣庄暴来见孟子说:“我庄暴被王召见,王告诉我说他喜欢音乐,我庄暴没有话回答(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接着问:“喜欢音乐怎么样呢?” 

孟子说:“如果王非常喜欢音乐,那么齐国就会很不错了!” 

过了些时候,孟子进见齐王说:“王曾经把自己喜欢音乐告诉庄暴,有这件事吗?” 

齐王变了脸色,说:“寡人不能喜欢古代圣帝明王的音乐,只不过喜欢世俗的音乐罢了。” 

孟子说:“如果王非常喜欢音乐,那么齐国就会很不错了!现在的音乐跟古代的音乐是一样的。” 

齐王说:“这道理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孟子说:“独自娱乐的快乐,和人一起娱乐的快乐,哪一种更快乐呢?” 

齐王说:“不如跟众人一起娱乐。” 

孟子说:“跟少数人娱乐的快乐,跟多数人一起娱乐的快乐,哪一种更快乐呢?” 

齐王说:“不如跟多数人一起娱乐。” 

孟子说:“请让我给王谈谈娱乐的道理:假使王在这里奏乐,百姓听到了王这里鸣钟击鼓的声音,听到了王这里吹箫奏笛的声音,都头痛皱眉头并且互相告诉说:‘我们王喜欢奏乐,为什么使我们到了这种最痛苦的地步呢?父子不能见面,兄弟妻子东逃西散。’假如王在这里狩猎,百姓听到王这里车马的声音,见到王这里军旗仪仗的美丽,都头痛皱眉头并且互相告诉说:‘我们王喜欢打猎,为什么使我们到了这种最痛苦的地步呢?父子不能见面,兄弟妻子东逃西散。’这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王不跟百姓同乐(所谓同乐,即王以百姓之乐为乐,百姓以王之乐为乐)。假如王在这里奏乐,百姓听到了王这里鸣钟击鼓的声音,听到了王这里吹箫奏笛的声音,都眉开眼笑地互相告诉说:‘我们王或许没病没灾的吧,要不怎么能热热闹闹地演奏音乐呢?’假如王在这里狩猎,百姓听到王这里车马的声音,见到王这里军旗仪仗的美丽,都眉开眼笑地互相告诉说:‘我们王或许没病没灾的吧,要不怎么能打猎呢?’这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王跟百姓同乐。如果王跟百姓同乐,那么就能成就王业了。” 

2孟子进见梁惠王。梁惠王站在曲池边,环视着鸿雁麋鹿,说:“有才有德的人也以此为乐吗?” 

孟子回答说:“只有有才有德的人才能够以此为乐,无才无德的人即便有这些也不能乐。《诗经·大雅·灵台》说:‘开始营建灵台,于是反复地量度。百姓筑作,不到一天就把它筑成了。开始营建的时候文王说不要着急,可是百姓十分踊跃,就好像儿子为父亲做事一样跑来。文王在那饲养禽兽的灵囿当中,看到母鹿趴在那里,看到母鹿长得胖嘟嘟的并且有光泽,鸟儿则长着洁白的羽毛。文王在那灵沼旁边,满池子里的鱼儿在欢喜跳越。’文王虽然靠百姓的力量建了高台深池,可是百姓却非常高兴,把他的台子叫做灵台,把他的池沼叫做灵沼,对它有禽兽鱼鳖感到高兴。古代贤君与民同乐,所以他能真正的快乐。《汤誓》说:‘这太阳什么时候消失呢,我们宁愿跟你一起灭亡(暗示他们对桀痛恨到了极点,盼望他早些死掉,即便跟他一同死去也在所不惜)!’老百姓宁愿跟夏桀一起灭亡,他纵然有高台深池飞禽走兽,难道能独自快乐吗?” 

3齐宣王在他的离宫雪宫当中接见孟子。齐宣王说:“有才德的人也有这种快乐吗?” 

孟子回答说:“有。百姓得不到(这种快乐),就会责怪、非难他们的君王。得不到这种快乐而责怪、非难他们的君王,是不对的。做一国之君却不跟百姓同乐,也是不对的。以百姓的快乐为快乐的人,百姓也会以他的快乐为快乐。以百姓的忧苦为忧苦的人,百姓也会以他的忧苦为忧苦。以天下人之乐为乐,以天下人之忧为忧,像这样却不能成就王业的,还不曾有过。” 

“从前齐景公问晏子说:‘我想去转附山、朝儛山游览,沿着海岸南行,一直到琅邪(或以为邑名,或以为山名,实际上可能并不矛盾)。我做点什么才可以比得上先王的游览呢?’晏子回答:‘问得好啊!天子到诸侯的国家去叫巡狩;所谓巡狩,就是巡查诸侯驻守、掌管的疆土。诸侯朝见天子叫述职;所谓述职,就是向天子陈述自己履行职守的情况。这些活动没有不是国家大事的(没有不和政事关联的)。春天视察耕种的情况,见百姓缺粮就补助他们;秋天视察收获的情况,见百姓歉收就救济他们。夏朝的谚语说:“我们的王不巡游,我们如何能够休息?我们的王不游乐,我们如何能够得到救助?一巡游一游乐,都可以做诸侯的榜样。”现在可不是这样。兴师动众而行,并且征集粮食,运转粮食而食,饥饿的人得不到食物,劳苦的人得不到休息。百姓侧目而视,都发出批评埋怨,于是他们就为非作歹了。违背王应当遵循的政教而残害百姓,大吃大喝仿佛水流一样(没有穷尽)。流、连、荒、亡,成为诸侯的担忧。顺流而下忘记返回叫做流,溯流而上忘记返回叫做连,追赶野兽而不知道满足或节制叫做荒,喜欢喝酒而不知道满足或节制叫做亡。过去的圣贤之君没有流、连的欢乐,没有荒、亡的行为。(一方面是当今君王流、连、荒、亡,一方面是古代贤王无流连之乐、无荒亡之行,勤勤恳恳地省视春耕秋收,补助贫困的百姓)就看您何去何从了。’景公听了很高兴,在国都内大力做准备,出去住在都城之郊,在那里开始派人开仓取粮来救济贫困的百姓。景公又召见乐官说:‘给我创作君臣同乐的乐曲。’这乐曲大概就是《徵招》《角招》。歌词说:‘畜君有什么过错?’畜君就是喜欢国君。”

五、人和

1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即有利于攻守的天气时令方面的条件,比不上有利于攻守的地理方面的条件以及兵甲、粮食等方面的优势),地利不如人和(即有利于攻守的地理方面的条件以及兵甲、粮食等方面的优势,比不上上下一心)。边长三里的内城,边长七里的外城,敌人包围了它进攻却不能取胜。围攻这样一个小小的城郭,一定可以选择有利于战争的天气条件来发起进攻;可是却不能取胜,这就是说天时比不上地利。城墙不是不高,护城河不是不深,戈矛弓箭等武器以及甲胄不是不锐利不坚固,粮食不是不多;可城中人(占有如此之多的地利)却弃城离开它,这就是说地利比不上人和。所以说:限制人民不靠国家的疆界(假如国君不得人心,在国家疆界内的百姓也不会帮助他),使国家坚固不靠山河的险要,威行天下不靠兵器、甲胄的精良。得到道的国君(或者说实行仁政的国君)帮助、支持他的人就多,丧失了道的国君(或者说不实行仁政的国君)帮助、支持他的人就少。帮助、支持者少到了极点,连父母兄弟等亲属都会背叛他;帮助、支持者多到了极点,全天下的人都会顺从他。得天下顺从的人来攻打遭亲属反叛的人(必定取胜),所以君子不战则已,战无不胜。” 

2孟子说:“君子之所以跟一般人不同,是因为他的居心。君子居心于仁,居心于礼。有仁德的人关爱他人,有礼的人尊敬他人。爱别人的人,人们常常爱他。尊敬别人的人,人们常常尊敬他。这里有一个人,他用蛮横无理的态度对待我,那么君子一定反躬自问、反省自己:我一定是不仁的,一定是无礼的,不然的话这事怎么会到来呢(不然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呢)?君子反省自己自己是仁的,反省自己自己是有礼的,可那人的横暴不顺理还是老样子,那么君子一定反躬自问、反省自己:我一定是不忠的(即没有尽心竭力、没有尽自己的仁尽自己的礼)。君子反省自己自己是忠的,可那人的横暴不顺理还是老样子,君子就说:‘这人不过是个狂妄之徒罢了。像这样,那么他跟禽兽又怎么区别呢?我跟禽兽又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呢?’因此君子有一辈子的忧虑,却没有一时的担心。至于这样的忧虑是有的:舜是人,我也是人。舜给天下树立了榜样,可以流传后世,我还不免是一个乡里的普通人,这就值得忧虑了。既然担忧这事,怎么办呢?像舜那样就是了。至于君子忧虑的其他事情就没有了。不合乎仁的不做,不合乎礼的不行。(能这样的话)假如有一时的忧虑,君子也不会担心了。” 

3孟子说:“爱别人别人却不亲近自己,反省自己的仁;治理别人没治好,反省自己的智;以礼对待别人可别人对待自己无礼,反省自己的敬。一切修为如果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都要反省自己,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自己持身端正,天下的人都会归向他。《诗经·大雅·文王》说:‘永远不要辜负天命(即行事一直要跟天命相符),幸福都得自己追求。’” 

4孟子回答齐宣王说:“……敬重自家的长辈而推广到敬重别人家的长辈,爱护自家的孩子而推广到爱护别人家的孩子,天下可以运转于掌上(成就王业就像拨弄掌中的东西一样容易了)。《诗经·大雅·思齐》说:‘给自己的妻子做榜样,进一步推广到兄弟,再进一步推广到全国。’说的不过是拿这心思加之于他人罢了。所以以推己及人的方式施恩惠于他人就足以保有天下,不以推己及人的方式施恩惠于他人连老婆孩子都没法保护。古代的圣贤之所以远远超过世人,没有别的原因,不过是善于推广自己的所作所为罢了……” 

孟子说:“……现在王如果发布政令施行仁政,使天下做官的人都想站在王的朝廷上(即为王做官效力),使天下耕田种地的人都想在王的田野里耕作,使天下商人都想在王的市集里做买卖,使天下往来的旅客都想走在王的道路上,使天下痛恨本国国君的人们都想到王这里来控诉。假如像这样,谁能抵挡得住呢?” 

齐宣王说:“我有些胡涂,不能有比这进一步的体会了(对先生的仁政学说不能有更深一层的体会)。希望先生辅助我达到目的,明明白白地教导我。我虽然资质愚钝,请让我尝试着去实践它。” 

孟子说:“没有稳定的财产而有稳定的心(即能坚持道德准则),只有士才能做到。像一般百姓,那么没有稳定的财产,于是就没有稳定的心。如果他们没有稳定的心(即不坚持道德准则),那么放纵、邪僻、不正派、作奸犯法以获取利益等,就无所不为了。等到他们陷入罪网,之后跟着去惩罚他们,这是欺骗陷害百姓。哪里有具有仁德的人当政却可以做出欺骗陷害百姓的事呢?因此英明的君主规定民众的产业,一定要使百姓抬头足以赡养父母,低头足以养活妻子孩子,收成好的年头始终吃饱肚子,收成不好的年头也能免于被饿死;这样之后再鞭策他们走向善,因此百姓很容易听从。现在的君上规定百姓的产业,使得他们抬头不能侍奉父母,低头不能养活妻子孩子;收成好的年头始终困苦,收成不好的年头不能免于被饿死的厄运。这样仅仅保全生命都恐怕来不及,怎么有工夫讲究、学习礼义呢?王想要施行仁政,为什么不回到根本上来呢:五亩宅地,在这上面栽上桑树,五十岁以上的人就可以穿丝棉袄了(他们已经身体衰弱,穿丝棉袄可以保暖)。鸡、小猪、狗、大猪的饲养不丧失孵卵或者交配、怀孕、下崽的时机,那么七十岁以上的人就可以吃上肉了。一个成年男子受百亩田地,不要因为徭役等耽搁他的农事,一个八口人的家庭就可以不挨饿了。小心办好学校教育,反复向学生讲明孝敬老人、顺从兄长的道理,头发花白的老人就不会背负或用头顶着东西在道路上行走了。老人穿丝棉袄吃肉,庶民不挨饿不受冻,像这样却不能成就王业的人,还不曾有过!”

六、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1公孙丑(孟子徒弟)问道:“请问老师长于哪一方面?” 

孟子说:“我懂得言辞,我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 

公孙丑又问:“请问什么叫浩然之气?” 

孟子说:“很难说。它作为一种气,极宏大极刚强,用正义去培养它而不加损害,就会充满于上下四方。它作为一种气,跟义和道相配;没有这义和道,就萎靡不振了。这气是积累义而产生的(这气产生于做一件件事情都合乎义),而不是偶然做一件合乎义的事就可以取得的。做一件问心有愧的事,这气就疲软了。所以我说,告子不曾懂得什么是义,因为他把义看成是心外之物。一定要做集义养气的事,但又不要预期所达到的效果,心中时刻记着它,但不要促使它成长。不要像宋国人那样。宋国有一个忧虑自己的禾苗不长而去拔苗子的人,很疲倦地回到家中,对他家里的人说:‘今天我累坏了!我帮助禾苗生长了!’他的儿子快步赶去一看,禾苗都枯萎了。天下之人不帮助禾苗生长的是很少的。以为集义养气没有用而放弃它的,是种庄稼而不锄草的人;促使它生长的人是拔苗助长的人,──不仅没有用处,而且还损害了它。” 

2景春说:“公孙衍、张仪,难道不真是大丈夫吗?他们一发怒诸侯就会害怕,他们安静下来天下就没有战事。” 

孟子说:“这些人哪里算得上是大丈夫呢?你没有学过礼吗?男子举行加冠礼的时候,父亲训导他。女子出嫁的时候,母亲训导她,──去送她到门口,告诫她说:‘去到了你婆家,一定要恭敬一定要谨慎,不要违背你丈夫!’把顺从作为正道,是妇女之道。住在天下最大的住宅(即仁)里,站在天下最正的位置(即礼)上,走天下最宽广的道路(即义);得志的时候,与百姓一同遵循仁义道德,不得志的时候,独自践履自己的主张;富裕和显贵不能惑乱他的心,贫穷和低贱不能改变他的节,权势和压力不能屈服他的志:这才叫大丈夫。” 

3孟子说:“舜从田间劳动者中兴起,傅说(yuè)从筑墙的奴隶中被提拔出来,胶鬲(gé)从鱼盐贩子或劳动者中被提拔出来,管子从狱官的手中被释放并且得到提拔,孙叔敖被从海边提拔出来,百里奚被从做买卖的场所提拔出来。所以上天将要把重任给予这个人,一定先使他的心意和志气痛苦难受,使他的筋骨劳累,使他的肚子饥饿,使他的身子穷困,使他所做的事情不能如意、不能成功,通过这些来惊动他的心,坚韧他的性,增加他以前不具备的能力。人常常犯点过错,此后能接受教训,痛改前非。心中困苦,思虑横塞胸中,然后发愤振作。表现于脸色,传达以声音,然后才能明白。内没有守法不阿的大臣和直言敢谏的士,外没有敌国干涉与侵略的忧患,这样的国家常常会灭亡。由此可以知道忧虑祸患可以使人生存,安宁快乐可以使人死亡。”

七、仁义礼智,我固有之

1孟子说:“人都有对别人的痛苦、不幸、危难等感觉不忍的心情(即人都有怜恤别人的心情、人都有同情心)。先王有怜恤别人的心情,于是就有了怜恤别人的政治。以怜恤别人的心情,实行怜恤别人的政治,治理天下就像在手掌上运转小东西一样容易了。之所以说人都有怜恤别人的心情,(道理就在于)如果忽然看见一个小孩子将要掉到井里面,那么人们都会有恐惧同情的心理,──不是为着跟那小孩子的父母结交,不是为着在乡里朋友那里求取名誉,也不是因为厌恶那小孩子的哭声才这样。由此看来,没有同情之心,就不是人;没有羞恶(因自身不善而羞耻、见他人不善而憎恶)之心,就不是人;没有谦让之心,就不是人;没有是非之心,就不是人。同情之心,是仁的发端;羞恶之心,是义的发端;谦让之心,是礼的发端;是非之心,是智的发端。人有仁、义、礼、智之发端,就好像他有四肢一样。有这四种发端自己却说自己不行(自己说自己做不到仁、义、礼、智)的人,是自己残害自己;有这四种发端却说他们的国君不行(说他们的国君做不到仁、义、礼、智)的人,是贼害他们的国君。所有具有这四种发端的人,若晓得扩大充实它们,它们就会像火刚刚开始燃烧一样(最终将形成燎原之势),就会像泉水刚刚开始流出去一样(最终将汇聚成大江大河)。假如把这四种发端扩充开来,就足以拥有天下;假如不把这这四种发端扩充开来,就不足以侍奉父母。” 

2同情之心,人人都有;羞恶之心,人人都有;恭敬之心,人人都有;是非之心,人人都有。同情心,属于仁(是仁的发端);羞恶心,属于义(是义的发端);恭敬心,属于礼(是礼的发端);是非心,属于智(是智的发端)。仁、义、礼、智,不是从外部给予的,自己本来就拥有这些,只是人们不用心思想、领悟罢了。所以说:“向内心追求就会得到它(仁、义、礼、智),不向内心追求就会失去它。” 

3孟子说:“人跟禽兽不同的地方只有一点点,一般人丢弃了它,君子则保存了它(所以他才成为君子)。舜明白万物之理,洞察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等各种人际关系,仁义根于内心而所行都从仁义出,不是认为仁义是美好的然后努力去推行它。” 

4孟子说:“人世间一切道理,大到君臣父子小到日常琐事,我的本性中都具备了(仁义礼智之发端即在其中)。反省自己自己是真诚的(就是说行仁、行义等都发自内心),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快乐了。竭力以推己及人的恕道去做,追求仁德没有比这更近的了。” 

5孟子说:“稻、黍、稷、麦、豆五谷,都是好种子;可是假如种下去之后不能生长成熟,还不如稊米和稗子。仁,也在于使它成熟罢了。” 

6孟子说:“自己残害自己的人没法和他谈什么善言,自己放弃而不求上进的人没法和他有所作为。说话违背礼义,这就叫自己残害自己;自身不能居心于仁、由义而行,这就叫自己放弃。仁,是人安适的住宅;义,是人正确的道路。空着安适的住宅而不居(即不居心于仁),舍弃正确的道路而不走(即行不由义),可悲啊!”

第三单元《荀子》选读

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

社会安定和混乱,是由天决定的吗?回答说:太阳月亮、星星、祥瑞的历象,这在禹和桀是相同的,禹凭借这些条件使天下安定,桀凭借这些条件使天下混乱;天下安定或混乱不是由天决定的。(社会安定和混乱)是由季节决定的吗?回答说:农作物在春天和夏天纷纷发芽并且茂盛地生长,人们在秋天和冬天把收获的谷物积蓄、收藏起来,这在禹和桀又是相同的,但禹凭借这些条件使天下安定,桀凭借这些条件使天下混乱;天下安定或混乱不是由季节决定的。(社会安定和混乱)是由地决定的吗?回答说:万物包括人得到地就能生存,失去地就会死亡,这在禹和桀又是相同的,但禹凭借这条件使天下安定,桀凭借这条件使天下混乱;天下安定或混乱不是由地决定的。《诗经·周颂·天作》说:“天造就高大的岐山,太王垦辟它。百姓在这里建新房,文王使他们得安乐。”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天不因为有人厌恶寒冷就废止冬季,地不因为有人厌恶辽远就废止宽广,德行好的君子不因为人格卑下的人的喧扰就废弃好的德行。天有经久不变的规律,地有经久不变的必然性,君子有经久不变的准则、法式或者规矩。君子遵行他的常规,小人却计较他的功利。《诗》里说(该诗已逸):“只要不违背礼义啊,何必担忧别人说长道短!”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楚王外出的时候,随从的车子有千辆,不是因为他聪明;君子以豆为食,喝冷水,不是因为他愚蠢:这些都是因为(不受自己控制的)时势、命运的制约。至于思想美好,德行宽厚,智谋圣明,生于今世却笃信古道,这些都取决于我自己了。所以君子慎重地对待那些取决于自己的事情,而不羡慕那些取决于天(即自己没法把握的)事情;小人丢下那些可以由自己决定(即努力就能够办成)的事情,而指望那些由天决定的事情。君子慎重地对待那些取决于自己的事情,而不羡慕那些取决于天事情,因此一天天进步;小人丢下那些可以由自己决定的事情,而指望那些由天决定的事情,所以一天天退步。所以君子之所以一天天进步与小人之所以一天天退步,是一个道理。君子、小人之所以相差较大,原因就在这里。 

星星坠落、树木发出响声,人们都感到惊恐。说:这些是为什么呢?回答说:没什么!这是自然界的变异,是阴阳二气的变化,是很少出现的事情。觉得这些事情奇怪,是可以的;害怕它们,就不对了。日月有日食、月食,风雨不合时宜,扫帚星偶然出现,这些现象没有哪个时代不曾有过。国君英明而政治清平,那么这些现象即便在同一时代都出现,也没有什么妨害;国君昏暗而政治险恶,那么这些现象即便没有一种发生,也没有益处。星星坠落、树木发出响声,这是自然界的变动,是阴阳二气的变化,是很少出现的事情。觉得这些事情奇怪,是可以的;害怕它们,就不对了。 

在已经发生的事情中,由人事导致的反常现象才是可怕的。耕作粗恶不精而伤害庄稼,锄草粗恶不精而得不到好年成,政治险恶而失去民心,田地荒芜而庄稼长不好,粮食很贵百姓买不起而挨饿,道路上有饿死的人:这些都是由人事导致的反常现象。政府发布的法令不明确,措施违背时节,具备根本意义的农业生产管理不好,不顾农时让百姓服劳役,那么牛就会生出马(其实是像马的怪胎),马就会生出牛(其实是像牛的怪胎),家畜就会出现反常:这些都是由人事导致的反常现象。不整顿礼义,内外没有分别,男女淫乱,那么父子就会互相猜疑,君臣上下就会互相抵触或背离,外寇内乱就会一并到来:这些都是由人事导致的反常现象。由人事导致的反常现象是从昏乱中产生的。如果上述三类由人事导致的反常现象交错产生,就不会有安宁的国家了(即国家就不会安宁了)。这些由人事导致的反常现象,道理说起来很浅近,但它们引起的灾祸十分惨重。这些都是可怕的,而不可以感到奇怪。解释经书的书籍上说:“宇宙间一切事物的怪现象,经书上是不说的。”没有用处的辩说,不紧要的明察,应该抛弃不去研究。至于君臣之间的道义,父子之间的亲情,夫妻之间的区别,那么就要天天切磋讲究而不能舍弃了。 

祭神来求雨,结果下雨了,这是为什么呢?回答说:没有什么啊,跟不祭神求雨而天下了雨一样(下雨的原因不在于祭祀)。产生日食、月食的时候,人们就采用一些办法来营救太阳和月亮,天旱了人们就祭神求雨,占卜算卦之后人们才决定大事,(君子)不认为这样做就能得到他们祈求的结果,做这些事只是应对事件的文饰。所以君子认为这是一种文饰,而一般百姓则认为有一种灵验。认为这是一种文饰就会吉祥,认为这有一种灵验就会导致凶险。 

天上的东西没有比太阳月亮更明的了,地上的东西没有比水火更明的了,万物中的东西没有比珠玉更明的了,人类中的东西没有比礼义更明的了。所以太阳、月亮不在高空,那么它们的光辉就不会显耀;水如果不积聚得深厚宏阔,火如果不积聚成熊熊大火,那么火的光辉、水的光泽就不会广博;珠宝的光彩不显露在外面,那么天子诸侯就不会把它们当成宝贝;国家不施行礼义,那么功业、名声就不会显著。因此人的命运在于天,国的命运在于礼。统治人民的君主,尊崇礼、尊重有才德的贤人就能够成就王业,重视法度、关爱人民就能够称霸诸侯,贪利多诈就会陷入危险,玩弄权谋、倾轧陷害臣民、阴暗险恶就会彻底灭亡。 

认为天伟大而思慕它,哪里比得上把它当成物来畜养而控制它呢!顺从天而歌颂它,哪里比得上掌握它的规律而利用它呢!盼望有利的时令或时辰而等待它,哪里比得上顺应眼下的时令或时辰而使用它呢!依靠万物使它们自然增加,哪里比得上施展人的本领来使万物产生符合需要的变化呢!想得到万物、想使它们变成自己的物,哪里比得上管理好、治理好万物,以保证不失去它们呢!希望了解万物产生的原由,哪里比得上掌握万物长成的原由呢!所以放弃了人的努力而思慕天,就违背了万物的实情(即人必须在应当努力的地方努力)。

第四单元《老子》选读

有无相生

1天下都知道什么是美,就知道什么是丑了;都知道什么是善,就知道什么是不善了。有和无是互相生成的(有有就有无,有无就有有),难和易是互相促成的,长和短是互相比较的(没有长也就无所谓短,反过来也一样),高和下是互相补足的,乐器的音响和人的声音是互相应和的,前和后是互相跟随的,这道理是永恒的。 

2三十根辐条,聚集到车毂上,只有车毂中间是空的(就是说只有有了它中间空的地方),才成就了车子的作用。和陶土来做陶器,只有器皿中间是空的,才具备器皿的作用。开凿门窗来建造房屋,只有门窗四壁中间是空的,才具备房屋的作用。因此有车子、器皿、房屋等是一种便利,但恰恰是“无”使它们发挥了作用。 

3踮着脚跟的人站不牢,跨步行的人走不远,(就好像)自逞己见的人反而不能使人明了,自以为是的人反而得不到彰显,自我炫耀功劳的人反而不能成就大功(或不被认为有功),自尊自大的人反而得不到敬重。(“自见”“自是”“自伐”“自矜”等行为)用道的观点来看,是吃剩下的食物或身体上的肉瘤,就连有的畜生都厌恶这些东西。所以有道的人不居于“自见”“自是”“自伐”“自矜”的境地。 

4了解别人的人聪明,了解自己的人圣明(即了解自己更重要)。战胜别人的人有劲儿,战胜自己的人刚强(即战胜自己更重要)。知道满足的人就是富人。确定不移、竭力实行的人有意志。不丧失合适位置的人(比如那些自知、自胜的人)能够长久。死得不荒唐亦即正常死亡的人就是长寿的。 

5以“无为”的态度作为,以不生事的态度做事,以恬淡无味为滋味。大生于小,多起于少,用恩德来报答怨恨,从难事的容易处入手来解决它,从大事的细小处入手来完成它。天底下的难事一定产生于一件件容易的事,天底下的大事一定产生于一件件细小的事(解决了一件件容易的事,最终也就解决了难事;完成了一件件细小的事,最终也就完成了大事)。所以达到最高境界的人始终不做大事,因此成就了自己的伟大。 

轻易向人许诺一定缺少诚信,把很多事情看得容易一定会遭遇很多困难。因此达到最高境界的人遇事尚且把它看得困难,因此他始终没有困难。 

6事物安稳的时候容易持守,问题还没有显露迹象的时候容易解决,事物脆弱的时候容易分离,事物细小的时候容易散失。要在还没有出现问题的时候解决问题,要在还没有陷入混乱的时候治理混乱。 

张开两臂才能抱得过来的大树,是从极细小的萌芽生长起来的。很高很高的台子,是从一筐土开始建起来的。很遥远很遥远的行程,是从脚下那一小步走出来的。 

人们做事,常常是在将要成功的时候让它失败了。如果在将要完成的时候像开始的时候一样谨慎,就不会败坏事情了。 

7人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柔软的,他死后身体是僵硬的。草木活着的时候是柔软易断的,它死后是干枯的(硬挺挺的)。因此坚强跟死亡是同类的,柔弱跟生命是同类的。因此军队逞强就会被消灭,树木刚强就容易被折断。逞强逞大的人落入下风,持守柔弱的人占据上风。

第五单元《庄子》选读

一、无端崖之辞

1庄子给人送葬,经过惠子的坟墓,回头对跟随自己的人说:“有一个郢地人,白色的尘土弄脏了他的鼻子尖,大小厚薄就像苍蝇的翅膀一样,他让一位名字叫石的木工来砍掉它。匠石挥动斧头呼呼生风(速度极快),放手砍下去,全部把那点儿白色的垩土砍了下来,郢人的鼻子却没受伤。郢人站着,脸色一点儿都没变。宋元公佐听说了这件事,把匠石召来说:‘试着为寡人砍一砍!’匠石说:‘我以前确曾能砍掉鼻子尖上的尘土。虽是这样,但我的对象(搭档)死了很久了!’自从先生惠子死了以后,我没有对手了,我没有谁可以说话了!” 

2列御寇给伯昏无人表演射箭,他拉满了弓弦,安放一杯水在他的胳膊肘上,把箭射了出去,第一支箭刚刚射出去,第二支箭又搭在了弦上,第二支箭刚刚射出去,第三支箭又搭在了弦上。在这时候,列御寇就好像是木偶人一样(不该动的地方纹丝不动)。 

伯昏无人说:“这是射箭的射箭,不是不射箭的射箭。试着跟你登上高山,踩在高而危险的石头上,身临百丈深渊,你还能射箭吗?” 

于是伯昏无人就登上高山,踩在高而且险的石头上,下临百丈深渊,背对着深渊倒退着走过去,脚掌有三分之二(也有人说是十分之二)悬空,向列御寇拱手行礼,让他走向前去。列御寇吓得趴在地上,汗水一直流到脚后跟。 

伯昏无人说:“那达到最高境界的人,上可以登上青天窥探,下可以潜入地下的黄泉,意气奔放于八方,神情不会改变。现在你有惊恐目眩之意,你对于射中目标,可能性太小了!” 

3南海的神是儵,北海的神是忽,中间地方的神是浑沌。儵和忽常常在浑沌的地方见面,浑沌待他们非常好。儵和忽商议着报答浑沌的恩德,说:“人都有一口、两耳、两眼睛、两鼻孔‘七窍’,来看、听、饮食、呼吸,这浑沌偏偏没有,试着给他凿开七窍吧。”他们每天凿一窍,第七天浑沌就死了。 

4任国公子做了巨大的鱼钩以及巨大的黑钓绳,用五十头阉割过的牛做钓饵,蹲在会稽山上,把鱼竿投向东海,天天在那里钓鱼,一年过去了却没有钓到一条鱼。可不久就有一条大鱼吞了那鱼饵,牵动着巨大的鱼钩,陷没向深水里游去,它奔驰簸荡而展开鱼鳍,激起的白色波浪像山一样高大,东海里面的水都震动了,发出的声音响亮可怕就像鬼神的声音一样,威震千里。任国公子钓到了这条鱼,剖开它做成干肉,从钱塘江往东,从九疑山往北,没有谁吃这鱼吃不饱的。旋即后世那些才能小的道听途说之辈,都惊走相告。要是高举小钓竿、细钓绳,奔向灌溉的沟渠,守着那小鱼儿,这样对钓得大鱼来说太难了!粉饰肤浅小语来游说一县之长,这样对于获得很显达的地位来说也差得太远了!所以没听说过任氏钓鱼的风俗(或说传闻),那就不可以参与管理世事,还差得远呢! 

5宋国有个叫曹商的,为宋王出使秦国。他去的时候,从宋王那里得到了几辆车子。秦王喜欢他,给他增加车子上百辆。返回到宋国,曹商去见庄子说:“居住在偏僻狭窄的里巷,贫困窘迫到编鞋子,脖子瘦得像干柴棒、脸色蜡黄,这是我曹商不擅长的(讥讽庄子如此);一下子使拥有一万辆兵车的大国的国王觉悟,而后面就有上百辆车子随从,这是我曹商擅长的啊(讥讽庄子不能如此)。” 

庄子说:“秦王有病召见医生,把毒疮疖子弄破的得到一辆车子,舔痔疮的得到五辆车子。治的病越下作(越脏),得到的车子越多。你难道舔秦王的痔疮了吗?为什么得到这么多车子呢?你还是走吧!” 

6庄周家里贫穷,所以前去监理河道的官员那里借粮食。监理河道的官员说:“好的!我将从封地上得到税金,到时候将借给你三百金,行吧?” 

庄周愤怒地变了脸色,说:“我昨天来时,道中有一个喊我的。我回头看那车辙中,发现一条鲫鱼在那里。我问道:‘鲫鱼!你是干什么的呢?’鲫鱼回答说:‘我,是东海的水官。您也许有斗升之水来使我活命吧?’我说:‘我将要到南方去游说吴国越国国王,引蜀江的水来迎接你,行吧?’鲫鱼愤怒地变了脸色,说:‘我失去了我平日相处的水,我没有安身的地方。我得到斗升之水就可以活命了。您竟然说这种话,还不如早一点到干鱼店铺里去找我(言外之意是说,你这样不是要我干死吗)!’” 

7惠子做魏惠王的相,庄子要前去拜见他。有人对惠子说:“庄子来,是想要取代您做相。”于是惠子很恐慌,命人在国都中搜查庄子搜了三天三夜。 

庄子却送上门去见他说:“南方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鹓,你知道它吗?这鹓从南海出发飞往北海,不是梧桐树就不栖止,不是洁白如绢的竹子的籽实就不吃,不是甜美的泉水就不喝。在这个时候,猫头鹰得到了一只腐烂的死老鼠,鹓打它那儿经过,猫头鹰抬起头来看着鹓怒斥说:‘吓!’你现在想要拿你的梁国来吓我吗?”

二、鹏之徙于南冥

北海里有一条鱼,它的名字叫鲲。鲲的巨大,不知道它有几千里。鲲变化成为鸟,它的名字叫鹏。鹏的背,不知道它有几千里。鹏奋起而飞,它的翅膀就好像天边的云。这只鸟,在海水动荡的时候就迁到南极大海。南极大海是天然形成的池子。齐谐这个人,记得很多怪异的事情。他的话说:“鹏鸟迁往南海的时候,翅膀击打起三千里高的波浪,它鼓动翅膀结聚由下向上升腾的暴风之力,上飞到九万里的高空,它飞向南海是凭借六月的大风。”春天野马般奔腾的游汽,飘浮的尘埃,都是有生命的事物用气息吹动的。天空的深蓝色,是天空的纯正不杂的颜色吗?还是因为它远得没法到达才显得这样呢?那鹏鸟从高空看下面,也像这样罢了。再说水的积聚不厚,那么它负载大船就没有力量。倒一杯水在堂上的低洼处,那么一根小草就可以在这里做船;放一只杯子在这里,它就搁浅在地面上了,因为这堂上低洼里的水浅,而作为船的杯子却大。风的集聚不厚,那么它负载大的翅膀就没有力量。所以大鹏飞到九万里的高空那么极厚的风就在它的翅膀底下了,然后它才凭借着风;背负着青天而没有什么能够阻遏、摧折它,然后它才图谋飞往南极大海。蝉和小鸠笑大鹏说:“我疾起而飞,碰到榆树和檀树就停下来,有时候还到不了这个高度,就投落到地面上就是了,何以去往九万里的高空而飞向南方呢?”前往附近郊野的,来去在路上吃三顿而回来,肚子还是饱饱的;前往百里外目的地的人,出发前起早摸黑地舂米,准备路上需要的粮食;前往千里外目的地的人,得花三个月的时间聚集粮食。蝉和小鸠这两个小动物又知道什么!小的智慧赶不上大的智慧,短的年寿赶不上长的年寿。何以知道道理是这样的呢?朝菌不能同时知道阴历每月最晚的一天和最早的一天(其寿命不超过一个月),蟪蛄不能同时知道春和秋(其寿命不超过两季):这些都是短的年寿。楚国的南部有一种冥灵树,以五百年为一个春季,以五百年为一个秋季;较早的古代有一种大椿树,以八千年为一个春季,以八千年为一个秋季:这些都是长的年寿。而彭祖如今以长寿闻名,众人跟他比,不是很可悲吗!汤询问棘的话是这样的:汤问棘说:“上下四方有尽头吗?”棘说:“没有尽头之外,还是没有尽头。不毛之地的北面,有一个大海,是天然形成的池子。这海里面有一条鱼,它的宽度有几千里,不曾有谁知道它的长度,它的名字叫鲲。这海里面有一只鸟,它的名字叫鹏,背像泰山,翅膀像天边的云,它鼓动翅膀结聚由下而上升腾的暴风或者羊角状弯曲而上行的旋风之力,直上九万里的高空,穿越了云气,背负着青天,然后图谋飞向南方,将要前往南海。斥这种小雀笑它说:‘它将要飞往什么地方呢?我升腾而上,不过几丈就落下来了,在蓬蒿丛中飞行或盘旋,这也就是我飞翔的极限了。可它将要飞往什么地方呢?’”这就是小和大的分别。 

所以那才智可以授予一官之职、行为合乎一乡之人、品德合乎一国之君、能力取得一国信任的人,他们自己看待自己,也就像这蝉、小鸠、斥一样。而宋荣子舒适自得地笑他们。并且世上所有人赞美他他却不会更加努力,世上所有人责怪他他却不会更加灰心,认定了内(自身本性)和外(外物)的分别,分清了光荣和耻辱的分界,就这样为止了。他在人世间,不曾汲汲追求什么。虽然这样,宋荣子仍然有未曾养成的德行。列御寇乘风行走,轻妙极了,过了十五天之后才回来。他对于求福这件事,从来不曾很迫切。但这样乘风而行虽然免于行走,仍然有所依靠。至于利用天地万物的自然本性,利用阴、阳、风、雨、晦、明六气的变化,而游于没有止境的宇宙当中,那他还依靠什么吗!所以说:至人不偏执于自己,神人不追求事功,圣人不追求名声。 

尧把天下让给许由,说:“太阳月亮出来了,可火把却不熄灭,它要想发光,不也太难了吗!合时宜的雨下来了,却还要灌溉,这对于润泽庄稼来说,不也太辛劳了吗!先生立为天子天下就会治理得好,可我还占着这个位置,我自觉心里不安。请让我把天下交还给您。”许由说:“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经治理得很好了,可我还来代替你,难道我将为了名声这样做吗?名声居宾位,事实居主位。我将为了居宾位的名声这样做吗?鹪鹩在深林里筑巢,所需要的不超过一个树枝(尽管深林里的树枝很多);田鼠到河里喝水,所需要的不超过喝满肚子(尽管河里的水很多)。回去歇着吧天子,我用不着天下啊!庖人即便不下厨,主祭的人也不会越过自己的职守来代替他的。” 

肩吾问连叔说:“我听接舆谈话,他的话很大却不适用,说开去就收不回来。我为他的话感到惊讶、震惊,他的话就像天河一样没有边际,跟人之常情差得太远,太不近人情了。”连叔说:“他的话说的是什么呢?”肩吾回答:“他说:‘遥远的姑射山,有神人住在那里,那神人的肌肤像冰雪一样白皙,那神人的体态像处女一样美好;他们不吃五谷杂粮,吸清风喝甘露;乘着云气,驾着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他们的精神专注,使人或物不生灾害疾病,而谷物丰熟。’我认为这些话骗人,不真实。”连叔说:“对啊!瞎子没法参与欣赏错综华美的色彩以及花纹等等景象,聋子没法参与欣赏钟和鼓等乐器演奏的音乐。难道只是形体方面有聋、盲等缺陷吗?那智慧方面也有这些缺陷。这话它说的,好比就是你啊。这种神人,这种德行,将容纳万物而成为一体,世人祈求天下大治,他们谁辛苦经营把天下当回事!这些神人,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他,大水到天也淹不到他,大旱使金属石头成为液体而流动、土山被烧焦也热不到他。这些神人,他们身上的尘土和其他没有价值的东西尚且能熔铸成尧和舜,谁肯纷纷扰扰把俗物当回事。” 

…… 

惠子对庄子说:“魏惠王赠给我一种大葫芦的种子,我种上它,长成了瓠子,大小可以填塞五十斗的东西,掏空它用来盛水,它的硬度太小不能胜任;把这个大瓠子剖开做成两个瓢子,那么瓢子又太大无处可容。不是这葫芦不内空且大,我因为它没有用处把它击破了。”庄子说:“先生您本来就不善于使用大的东西(或者不善于发挥事物的大的作用)。宋国有一个善于制造防止手冻裂的药物的人,代代以漂洗绵絮为职业。有一个外地人听说了这件事,要求用百金来买他制药的方子。宋人聚合族人,商量说:‘我家世世代代从事漂洗绵絮的事业,所得到的金很少,现在一下子卖制药的技术能卖一百金,让我们卖给他吧。’那个外地人得到了制造防止手裂药物的技术,凭它去游说吴王。越人发兵侵吴,吴王让他带兵。那时候是冬天,他率领军队跟越人在水上进行战斗,靠着防止手裂的药物使越人遭受了惨重的失败,吴王分割了一块土地来封赏他。这药物能够防止手裂是一样的,有的靠着它得分封土地,有的拥有它却不能免除艰苦的漂洗绵絮的劳动,那么就是使用它的地方有不同啊。现在您有大小可以填塞五十斗东西的大葫芦,为什么不把它系结在腰间充当大腰舟,而漂浮于江湖之上,却担忧它太大无处可容呢?那么先生还是有浅陋、遭受蒙蔽的识见啊!”

三、东海之大乐

1秋天大水常常到来,众多的河流都灌注到黄河里面前去。那时候,水流盛大,两岸之间以及水中陆地与河岸之间,互相望去,分不清牛马。于是黄河水神河伯自己感到非常高兴,认为天下的盛美全在自己了。他顺着河水往东走,到了渤海,向东望去,看不见海水的边际。于是河伯开始改变了他的脸色,他仰视着向海神若叹息说:“俗话这样说:‘听到的道理多了,认为没有谁比得上自己。’这话说的就是我啊。我曾经听说过看不起孔子的知识而轻视伯夷的高义的人,起初我还不相信;现在我看到你浩瀚无边难以穷尽,我如果不是到了你这里来就危险了,若是那样我就会永远被那些懂得大道理的人笑话了。” 

渤海海神若说:“井中的鱼不可以谈论大海的原因,是受地域的局限;夏天的虫不可以谈论冰的原因,是因为固执于时间(即受时间的限制);穷乡僻壤的士不可以谈论大道理的原因,是受教育的束缚。现在你从崖岸中出来,游览于大海,于是就知道了自己的鄙陋,你将可以一起来谈论大道理了。天下之水,没有比大海更大的:所有的河水都归向大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但海水却没有变满;尾闾向外排泄,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但海水却没有减少;少雨的春季也好多雨的秋季也好海水不为之改变,涝也好旱也好大海不曾知晓。这海水超过江河之水,不能够以数量来算计。可是我未曾凭这自我赞许、自以为贤,我自以为形体被天地包容,而从阴阳那里禀受了气,我在天地之间,就好像一块小石头小木头在大山里面一样。正存有相比显得少(的自我认识),又凭什么自我赞许、自以为贤呢!算一算天下在天地之间,不就像一个小土堆在大泽当中吗?算一算中国在四海之内(古人认为中国四周都是海),不就像一颗细小的稊米在大仓里面一样吗?宣称天下事物的数量我们称之为万物,人类只占万物当中的一种;人类聚居在九州粮食生成的地方、车船通达的地方,而个人只是人类当中的一员。个人跟万物比起来,不就像毫毛末梢在马身上一样吗?五帝所禅让的,三王所争夺的,仁人所忧虑的,有能力的士所辛劳的,全都在这里了……” 

2公孙龙问魏公子牟说:“我公孙龙年轻的时候学习古代帝王的道术,年长后懂得了仁义的德行;把事物的同和异合而为一,把事物的硬度和颜色分别开来;以不然为然,以不可为可;穷尽百家的智慧,穷尽众口的辩才。我自以为最通晓事理了(见识最高远了)。可是我现在听了庄子的话,糊里糊涂为之感到惊异。不知道是我的论辩赶不上他呢,还是我的智慧不如他?现在我无从开口,请问其中的道理。” 

公子牟靠着案子叹息了一声,仰面向天而笑道:“你难道没听说过那浅井之中的蛤蟆吗?它对东海的鳖说:‘我太快乐了!出来就在井栏圈上跳跃,进去就在井壁破砖瓦上休息。进入井水中,井水就浮着我的两腋,托着我的下巴,踏在井底的泥巴上,泥巴就盖没了我的脚背。回头看看井中的孑孓、蟹、蝌蚪,没有谁能像我这样啊。况且占据一沟水,跳跃或站立在浅井中的快乐,这也是快乐的极点了。先生为什么不常常进来看看呢?’东海的鳖左脚还没迈进井中,右脚就给绊住了。于是因为有所顾虑而徘徊不前,退了回去,还把东海的大乐告诉蛤蟆说:‘海太大了,说是千里之远,也不能够穷尽它的宏大;说是七八百丈之高,也不能够穷尽它的深邃。大禹的时候,十年有九年发大水,可是海水没有因此更增加;商汤的时候,八年有七年闹旱灾,可是海水的边沿没有因此更退缩。不因为时间短长而改变,不因为雨水多少而增减,这就是东海的大乐啊。’浅井里的蛤蟆听了这东海的大乐,显出很恐惧的样子,惘然自失。 

“再说智慧不知晓是和非的界线,却还想着观察庄子的言论,这就好比叫蚊子背山、叫商蚷快速渡过黄河一样,它们是一定不能担当这些任务的。况且智慧不知晓论析异常奇妙的见解,却自满于一时口舌的敏捷,这不是浅井里面的蛤蟆吗?更何况他庄子的言论正下踏黄泉而上登皇天,没有南没有北,四向离散,深入到深不可测当中;没有东没有西,始于奥妙幽暗最高最远的处所,返回无所不通的大道。你竟然浅陋拘泥地用明察和辩说来寻求它,这只不过是用竹管儿来窥视天之广,用锥子来测量地之深,这不也太小了吗?你去吧!你难道没听说过燕国寿陵余子在赵国首都邯郸学走步的故事吗?这位寿陵余子结果没能学会赵国的绝技(或本事),又忘掉了自己原有的走法,只好爬着回家去了。现在你如果还不离开,将忘记你原来的技能,失去你本来的学业。” 

公孙龙嘴张着合不拢,舌头翘着放不下,就逃之夭夭了。

四、尊生

1尧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接受。又让给子州支父,子州支父说:“让我做天子,倒还可以。虽说是这样,我碰巧有很厉害很顽固的病,正将治疗它,没空儿治理天下啊。”天下是最贵重的,却不因为它伤害自己的生命,又何况其他东西呢!只有那些不把天下当回事儿、忘怀天下的人(指子州支父一流珍重生命的人),才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 

舜把天下让给子州支伯。子州支伯说:“我碰巧有很厉害很顽固的病,正将治疗它,没空儿治理天下啊。”所以天下是最珍贵的器物,却不拿它来交换生命。这就是有道的人跟一般人不同的地方。 

舜把天下让给善卷。善卷说:“我站在宇宙之中,冬天穿用带毛兽皮做的衣服,夏天穿葛布衣服。春天耕种,身体足以劳动;秋天收获敛藏,身子骨足能得到休息安养。太阳出来的时候起来劳动,太阳落山以后就休息,在天地间自由自在,而自觉得意、开心。天下对我有什么用呢!太可悲了,你不了解我!”最终不接受。于是离开舜进了深山,没有谁知道他的居所。 

…… 

太王亶父(周文王的祖父,古代周族的领袖)居住在豳,狄族人攻打他。拿兽皮、丝织品来事奉他们他们不接受,拿狗、马来事奉他们他们不接受,拿珠、玉来事奉他们他们也不接受。狄族人要的东西是土地。太王亶父说:“跟人的哥哥住在一起却让他的弟弟被杀害,跟人的父亲住在一起却让他的儿子被杀害,我不忍心。你们都尽力住在这儿吧!做我的臣民和做狄人的臣民有什么不同呢!况且我听说过这话:不要因为用来养活百姓的土地害所养活的百姓。”于是他以策为杖离开了豳地。人民络绎不绝地跟着他,最终在岐山下面成立了新的国家。太王亶父可以说是能尊重生命了。能尊重生命的人,即使地位高财物多也不因为用来养生的物品伤害身体,即使财物少地位低也不因为追逐利益而拖累、祸害身体。现在世上做高官有尊贵爵位的人,都严重违背了这一点,见到利禄就轻易忘记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这难道不是很糊涂吗! 

2木匠石到齐国去,到达曲辕这个地方,见到一棵被人当作土神祭祀的栎树(即柞树)。它大小可以遮蔽数千头牛,量量它的粗细发现它粗达百围(一围往往指两臂合拱的长度);它高高地俯视着大山,树干七八十尺以后才有枝条,树枝当中可以做成独木舟的将近十几个。观看的人多得像赶集的一样,可是木匠师傅根本不转头看,始终赶路不停止。 

弟子饱览了一番,跑着赶上匠石,说:“自从我拿着斧头追随先生以来,从来没见过木材如此漂亮。可是先生不肯看,一直赶路不停止,这是为什么呢?” 

木匠石说:“算了吧,不要再说这事儿了!那是棵不成材的树,拿它做船这船就会沉没,拿它做棺材这棺材就会很快腐烂,拿它做器具这器具就会很快坏掉,拿它做门这门就会樠樠然流出污浊的液体,拿它做屋柱这柱子就会很快被虫蛀坏。这是不能当材料的树木,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才能够像这样长寿。” 

木匠石回来后,那棵被人当作土神祭祀的栎树托梦给他说:“你要拿什么和我相比呢?你将把我跟有用的树木相比吗?山楂树、梨树、橘树、柚子树等瓜果之类,果子成熟了就遭受击打,遭受击打就被挫伤;大的枝子折断了,小的枝子被用力拖来拉去。这些树是因为自己的才能而害苦了自己生命的例子,所以不能享尽自己的自然年寿而中途夭折,它们是自己使自己被世俗打击的。世上万物没有不这样的。况且我追求无所可用很久了,险些死掉,现在才得到它,它对我来说是大用。假使我能派上那些世俗的用场,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大呢?再说我跟你都是物,怎么一定要对方成为自己的物呢(你我都是平等的,为什么要期求对方满足自己的某种工具价值呢)?你这个将要死的‘散人’,又哪里理解‘散木’?”

五、恶乎往而不可

1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个人在一起谈论说:“谁能够把‘无’当作头,把‘生’当作脊背,把‘死’当作臀,谁知道死生存亡是一体的,我们就跟他做朋友了。”四人互相看着笑了笑,心中默契(意气相投),于是就共同结为朋友。 

不久子舆生了病,子祀前去问候他。子舆说:“伟大啊那造物者,将把我弄成这种屈曲不伸展的样子!”他弯弯的腰弓起的背,心、肝、脾、肺、肾五脏比头都高,下巴藏到肚脐上了,肩膀高过头顶了,弯曲的颈椎骨指向天空了,阴阳之气凌乱了。他的心里安宁恬静若无其事,跌跌撞撞地走到井边,用井水照着自己看了看,说:“伟大啊那造物者,将把我弄成这种屈曲不伸展的样子!” 

子祀问道:“你厌恶他吗?” 

子舆说:“不,我厌恶什么(我为什么厌恶)!假使把我的左臂变成公鸡,我就因此叫它守时打鸣;假使把我的右臂变成了弹弓弹丸,我就因此用来打猫头鹰作烧烤;假使把我的臀部变成轮子,把我的精神变成马,我就因此乘坐这车马,难道还要换别的车马吗!况且得合乎时,失顺乎理(生死合时顺理)。合乎时(而得而生)、顺乎理(而失而死)均安然处之,哀乐就不会进入内心了。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解除倒悬之苦。而那些不能解脱的人,是有些外物捆绑着他。况且人力不能胜过天由来已久了,我又为什么厌恶这些呢?” 

不久子来生了病,呼吸急促将要死去。他的妻子孩子围着他哭泣。子犁前去问候他,(对她们)说:“去!躲开!不要惊扰了变化!”然后倚在他(子来)的门上跟他交谈说:“伟大啊造化!又将把你弄成什么呢?又将使你去往什么地方呢?把你变成老鼠的肝脏吗?把你变成昆虫的前肢吗?” 

子来说:“儿子对于父母,向东向西向南向北,一切听命于父母。对人来讲,阴阳变化的地位和意义超过父母。它(阴阳)使我接近死地而我不听从,那么我就太蛮横了,它有什么罪呢?大地使我的‘形’开始,用‘生’使我辛劳,用‘老’使我安逸,用‘死’使我休息。因此善待我的生,就是善待我的死的原因(即正因为善待生,所以更应该善待死)。现在一位在冶炼方面极有造诣的铁匠要把金属熔铸成器物,那金属向上跳起说:‘我将一定要制造成镆铘宝剑!’那铁匠一定会认为这是不吉祥的金属。现在偶然有了人的形状,就欢喜雀跃地说:‘成了人啊!成了人啊!’那造物者一定会认为这是不吉祥的人。现在完全把天地看成大炉子,把造物者看成造诣极高的铁匠,那到哪里去、变成什么不可以呢!”子来酣然入睡,自在地醒来。 

2鲁哀公问仲尼说:“卫国有一个丑人,叫哀骀它。成年男子跟他交往,想他而不能离去;妇女见了他,向父母请求说‘与其做别人的妻子,毋宁做这位先生的小老婆’的,十几个都不止。不曾听到他领唱,常常是和谐地跟着别人唱罢了(他不倡导,而常应和)。没有统治别人的地位来救人于死地,没有积聚起来的粮食当俸禄来填饱别人的肚子,又因为长相丑陋惊动天下,只是应和而不首倡,智慧不超出人世,尚且能使女人、男人亲附,这一定有跟常人不同的地方。寡人把他召来看了看他,当真是因为丑使天下人惊骇。跟寡人相处,不到一个月,寡人就觉察到了他的为人(感觉到他的为人有过人之处);不到一年,寡人就很信任他了。国家没有一个好的辅佐国君执政的百官之长,寡人就把国家政事授予他。哀骀它淡然地应承下来,漫不经心又好像推辞。寡人自愧不如,终于把国家政事授予了他。没过多少时间,他就离开寡人走了。寡人忧心忡忡,好像丢失了什么,好像这国家再没有谁可以一起欢乐。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仲尼说:“我孔丘曾经到楚国游览,正巧碰见小猪崽儿吃它们刚死去的母亲的奶。不多时这些小猪崽儿一片惊慌,都抛开它奔跑。(因为母猪)看不见自己了,跟自己不是同类了。小猪崽儿所以爱它们的母亲,不是爱它的形体,而是爱那主使形体的精神。在阵地上战死的人,下葬时不用翣这种棺饰(因为翣是用来表彰勇武的);被砍断脚的人的鞋子,没有理由再爱惜了:因为这些都失去了根本啊。给天子做妃嫔,不剪指甲,不穿耳朵眼;娶了妻子的男子留在宫外,不能再供天子使唤。形体完全尚且足以做这些(尚且足以侍奉天子),更何况德性完全的人呢!现在哀骀它没说什么就赢得了人们的信任,没有什么功业就得到了人们的亲近,使别人把国家政事委托给自己,还惟恐他不接受,这一定是‘才全’而‘德不形’(即才完备而德不外显)的人啊。” 

哀公问道:“什么叫才全?” 

仲尼说:“死与生、存与亡、困厄和通达、贫穷和富有、有才德和无才德、毁谤和赞誉、饥和渴、寒和暑,这些都是事的变化、命的运行。它们白天黑夜不停地在眼前互相替换,而人的智慧却不能在变化开始时预测。所以,不足以让这些变化扰乱内心的平和,不能把这些变化记挂在心中。使心灵平和、快乐、通畅而不失于愉悦,使心灵昼夜不断地因应外在事物而充满和气与生机。这就是那种跟他接触就会在心中产生和美感觉的人啊。这就叫才全。” 

哀公又问:“什么叫德不形呢?” 

仲尼说:“平是水静止到了极点(的结果或状态)。它可以作为法则,内心保持极端的平静就可以不被外在的事物摇荡。德就是这种内心纯和的培养。养成这种德而不显行迹的人,人们离不开他。” 

后来有一天,哀公告诉闵子(孔子的弟子闵子骞)说:“起初,我凭借君位统治国家,执掌管理百姓的纲纪而忧虑他们死亡,我自以为这已最博识了、尽善尽美了。现在我听了至人的言论,恐怕自己有名无实,轻用我的躯体而使我的国家陷于危亡。我和孔丘,不是君臣的关系,而是以道德相交的朋友!”

第六单元《墨子》选读

一、兼爱

先生墨子说:“仁人拿来作为自己的事业的,一定是为天下人兴办有利的方面好的方面,为天下人除去有害的方面坏的方面,仁人就是拿这作为自己的事业的。”既然这样,那么对天下人有利的方面是什么呢?对天下人有害的方面是什么呢?先生墨子说:“现在如国家跟国家互相攻打,卿大夫的食邑跟卿大夫的食邑互相夺取,人跟人互相贼害,国君对臣下不仁爱臣下对国君不忠诚,父亲对儿子不慈爱儿子对父亲不孝敬,兄弟之间不融洽不协调,这些都是对天下人有害的方面。” 

既然如此,那么就考察一下这些对天下人有害的方面究竟是因为什么产生的呢?是因为人们不相爱产生的吗?先生墨子说:“是因为人们不相爱产生的。现在诸侯仅仅知道爱他自己的国家,不爱别人的国家,因此不忌惮发动自己的国家来攻打别人的国家。现在卿大夫仅仅知道爱自己的食邑,而不爱别人的食邑,因此不忌惮发动自己的食邑来攻打别人的食邑。现在人们仅仅知道爱自己之身,不爱别人之身,因此不忌惮运用自身的力量来贼害别人之身。因此,诸侯和诸侯不相爱就一定会在郊野里打仗,卿大夫和卿大夫不相爱就一定会互相夺取,人和人不相爱就一定会互相贼害,国君和臣子不相爱那么国君对臣子就不会仁爱、臣子对国君就不会忠诚,父与子不相爱那么父亲对儿子就不会慈爱、儿子对父亲就不会孝敬,兄与弟不相爱就会不和睦、不协调。全天下的人都不相爱,力量大的就一定会控制力量小的,人多的就一定会抢夺人少的,富有的就一定会欺负贫穷的,地位高的就一定会轻视地位低的,不诚实的就一定会欺骗敦厚的。天下所有的祸害、篡夺、仇怨、憎恨,它们所以发生,都是因为人跟人不相爱,因此有仁德的人反对它。” 

既然已经反对它,那么用什么改变它呢?先生墨子说:“用不分等级不分远近不分亲疏地互相爱、互相使对方得利的方法(即兼相爱交相利之法)来改变它。”既然这样,那么不分等级不分远近不分亲疏地互相爱、互相使对方得利的方法将如何实践呢?先生墨子说:“看待别人的国家就像看待他自己的国家,看待别人的食邑就像看待他自己的食邑,看待别人之身就像看待他自己之身。因此诸侯和诸侯相爱就不会在郊野里打仗,卿大夫和卿大夫相爱就不会互相夺取,人和人相爱就不会互相贼害,君和臣相爱那么君对臣就会仁爱、臣对君就会忠诚,父和子相爱那么父对子就会慈爱、子对父就会孝敬,兄与弟相爱那么兄弟就会和睦协调。全天下的人都相爱,力量大的就不会控制力量小的,人多的就不会抢夺人少的,富有的就不会欺负贫穷的,地位高的就不会轻视地位低的,不诚实的就不会欺骗敦厚的。可以使天下所有的祸害、篡夺、仇怨、憎恨不发生的原因,是产生于互相爱,因此有仁德的人称赞它。” 

然而现在天下的士君子(统治阶级成员)说:“对,至于人与人不分等级不分远近不分亲疏地相爱就好了。虽是这样,兼相爱交相利却是天底下难以做到的事情,是迂远不切实际的事情。”先生墨子说:“天下的士君子只是不懂得兼相爱交相利的好处,分不清那些事情(的得失)啊。现在像那些攻打城池、在郊野打仗以及牺牲生命以成名的事情,这些都是天下百姓难以做到的,但是如果国君喜欢这些,那么众士兵就能够做到这些。况且兼相爱交相利就和这‘攻城野战,杀身为名’之类的事情不同呢!爱别人的人,别人一定会因此爱他;为别人做好事的人,别人一定会因此为他做好事;憎恨别人的人,别人一定会因此憎恨他;伤害别人的人,别人一定会因此伤害他。做到普遍地无差别地相爱、互相使对方得利有什么困难呢?只是国君不按照这一准则来处理政事,而士不实行这一准则的缘故啊。从前晋文公喜欢士大夫穿不好的衣服,所以晋文公的大臣都穿母羊皮做的袄,用简单的皮带子来带剑,头戴用熟绢做的帽子,以这样的打扮进去朝见国君,出来在朝廷上站立或行走。这样的原因是什么呢?国君喜欢这些,所以大臣能够做到这些。从前楚灵王喜欢士大夫腰细,所以灵王的大臣都以每天吃一顿饭为节度或规则,吐完气以后屏住呼吸才束腰带,用手扶着墙才能站起来。等到一周年,有的朝中大臣的脸色变成黑中带黄。这样的原因是什么呢?国君喜欢这些,所以大臣能够做到这些。从前越王句践喜欢勇猛的兵士,教育训练他的臣下时,偷偷地让人烧船引发火灾,试验他的兵士说:‘越国的珍宝全在这船上!’越王亲自击鼓命令他的兵士前进。兵士听到鼓声,分散了人群、混乱了行列(争先恐后地响应),踩着大火烧死的左右有一百多个,越王才敲锣让他们退了下来。”因此先生墨子说:“至于那些少吃饭(像楚灵王的大臣)、穿不好的衣服(像晋文公的大臣)、牺牲生命以成名(像越王那些烧死的兵士)等事情,这些都是天下百姓难以做到的,但是如果国君喜欢这些,那么众士人就能够做到这些,何况兼相爱、交相利跟这不一样呢。爱别人的人,别人一定会因此爱他;为别人做好事的人,别人一定会因此为他做好事;憎恨别人的人,别人一定会因此憎恨他;伤害别人的人,别人一定会因此伤害他。做到普遍地不分等级不分远近不分亲疏地相爱、互相使对方得利又有什么困难呢?只是国君不按照这一准则来处理政事,而士不实行这一准则的缘故啊。”

二、非攻

假如有一个人,进入别人种植果木菜蔬的田地,偷他的桃子、李子,大家听说了就会指责他,上面执政的人抓住他就会惩罚他。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损人利己。至于偷人家的狗、大猪、鸡、小猪的人,他的不义又超过进入人家种植果木菜蔬的田地去偷桃子、李子。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他损害别人更多(即他对别人的损害更大)。如果损害别人更多,那么他的不仁就更严重,他的罪过就更大。至于进入别人家的牛马圈,偷走别人家的马和牛,他的不仁义又要超过偷人家的狗、大猪、鸡和小猪。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他损害别人更多。如果损害别人更多,那么他的不仁就更严重,罪过就更大。至于杀害清白无罪者强夺他的上衣皮衣、夺取他的戈和剑的人,他的不义又超过进入别人家的牛马圈去偷取人家的牛马。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他损害别人更多。如果损害别人更多,那么他的不仁就更严重,罪过更大。对此,天下君子都知道指责他,称之为不义。现在最大的不义是进攻别国,可是天下君子却不知道应予以指责,反倒跟着赞誉它,称之为义。这难道可以说是知道义和不义的区别吗? 

杀害一个人,叫做不义,一定有一项死罪了。如果根据这个道理说开去(如果根据这个道理类推),杀害十个人,就有十倍的不义,一定有十项死罪了;杀害一百个人,就有一百倍的不义,一定有一百项死罪了。对这种罪行,天下的君子都知道去指责它们,称之为不义。现在最大的不义是攻打别人的国家,天下的君子却不知道应予以指责,反倒跟着赞誉它,称之为义。他们确实不知道攻打别人的国家是不义的,所以写下他们赞同攻打别国的话,留传给后世;如果他们知道攻打别国是不义的,那如何解释他们写下这些不义来留传给后代呢?假如这里有一个人,看见少一点黑色就说是黑色,看见多一点黑色却说是白色,那么人们一定认为这个人不知道黑和白的分别;假如这里有一个人,尝了少一点的苦味就说是苦的,尝了多一些的苦味却说是甜的,那么人们一定认为这个人不知道甜和苦的分别。现在有人做小的违背义的事,就知道去指责他;有人做大的违背义的事情即攻打别的国家,却不知道去指责他,反倒跟着赞誉他,称之为义。这难道可以说是知道义和不义的区别吗? 

由此可以知道,天下的君子在分辨“义”和“不义”的问题上是混乱的。

三、尚贤

先生墨子说:“现在王公大人等治理国家的人,都想要国家富有、人民众多、刑罚政治治理得好,然而国家没有得到富有却得到了贫穷,人民没有得到众多却得到了减少,刑罚政治没有得到治理却得到了混乱,那么这是从根本上(或者说完全)失去了他们想要的,而得到了他们讨厌的。这是什么原因呢?”先生墨子说:“这原因在于王公大人等治理国家的人,不能通过崇尚、任用才德兼备的人来治理政事。因此,国家才德兼备的士众多,那么国家就会治理得好;才德兼备的士少,那么国家就治理不好。所以在高位的人的紧要的事情,必定在于使有才有德的人众多。” 

请问:“既然这样,那么使有才有德的人众多的方法,将是什么呢?” 

先生墨子说:“譬如,那些想要使自己的国家里善于射箭驾车的士众多的人,必然要使他们富有使他们尊贵、尊敬他们称赞他们,这之后国家善于射箭驾车的士就可以变得众多了。何况德才兼备的士又道德品行纯厚、言谈方面很有口才、在治理国家的方法方面知道得很多呢!这种人本来就是国家的宝物(本来就是国家难得的人才)、社稷的好帮手,也必定要使他们富有使他们尊贵、尊敬他们称赞他们,这之后国家优秀的士也就可以变得众多了。 

“因此古代圣王治理国家的时候,说道:‘不义就不让他富有,不义就不让他尊贵,不义就不让他亲密,不义就不让他接近。’因此国家富贵(即财物多、地位高)的人听说了这事,都回到家中盘算合计说:‘起初我仗恃的是富贵,现在君王举用有义的人,不避贫穷低贱的人,既然这样那么我就不能不行义。’跟君王关系亲密的人听说了这事,也回到家中盘算合计说:‘起初我仗恃的是跟君王关系亲密,现在君王举用有义的人,不避贫穷低贱的人,既然这样那么我就不能不行义。’在前后左右侍奉君王的人听说了这事,也回到家中盘算合计说:‘起初我仗恃的是在前后左右侍奉君王,现在君王举用有义的人,不避贫穷低贱的人,既然这样那么我就不能不行义。’关系疏远、不在君王身边的人听说了这事,也回到家中盘算合计说:‘我起初以为跟君王关系疏远、不在君王身边就没什么依靠了,现在君王举用有义的人,不避贫穷低贱的人,既然这样那么我就不能不行义。’直到边邑远郊的臣子、宿卫宫中的公族及卿大夫子弟、都城中的百姓、四方边远地区的农民听说了君王举用有义的人,都争先恐后地行义。这是什么缘故呢?这是因为:君王所用来驱使臣下的,是一件事(即尚贤事能,“不义不富,不义不贵,不义不亲,不义不近”);臣下所用来侍奉君王的,是一种方法(即行义)。譬如富人有高大的墙深邃的屋子,屋子的墙壁已经筑好了,只在上面给它凿开一个门。有盗贼进去偷东西,只要关上他通行的惟一的门来捉他,他就无从逃走了。(富贵者、亲者、近者、远者等都竞相行义)这是什么缘故呢?就是因为君王把握了治理政事的要领。 

“所以古时候圣王治理国家,给有德之人安排职位而崇尚有才德的人。即使是从事农业生产的人或者在各种手工业作坊做工的人,有才能就选用他,给他高的爵位(或给他高的官位),给他多多的俸禄,让他承担职事,给他决断政令的权力。还这样说:‘爵位如果不高,那么百姓对他就不敬重;俸禄如果不丰厚,那么百姓对他就不信任;在政令方面没有决断的权力,那么百姓对他就不畏惧。’拿高爵、厚禄以及决定权三者给予有才有德的人,不是因为他们有才德而加以赏赐,而是希望他们做的事情取得成功。所以在这时,按德行高下走向相应的位次,按官职从事相应的职事,按功劳确定赏赐,按业绩分给俸禄。所以做官的不会永远尊贵,而做百姓的不会永远低贱。有才能就选用他,没有才能就降他的官职。‘举荐人员依照公义,避免私怨(的干扰)’,上面这些就是这句话所说的意思。所以古时候尧从服泽之阳举用了舜,授予他政事,结果天下太平;禹从阴方之中举用了益,授予他政事,结果九州的洪水被平定了;汤从厨房里面举用了伊尹,授予他政事,结果他的计谋都很成功;周文王从渔猎者中举用了闳夭、泰颠,授予他们政事,结果西面的国家都顺服了。所以在这些时候,即使是拥有优厚俸禄和高贵地位的大臣,也没有谁不恭敬害怕和警惕的;即使是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民或者在各种手工业作坊做工的人,也没有谁不争相努力而尊崇道德的。所以,士是用来作辅佐和接班人的。所以得到了士,那么智谋方面就不会困穷,身体方面就不会劳苦,名声树立而功业成就,美好的显著而丑恶的不产生,这些都是由于得到士啊。” 

因此先生墨子说:“称心如意,不可以不举用德才兼备的士;不称心如意,也不可以不举用德才兼备的士。倘若想要遵循尧舜禹汤等前代圣王的学说或行为,必不可以不崇尚德才兼备的士。崇尚有才有德的士,是国家政治的根本。”

第七单元《韩非子》选读

一、郑人有且买履者

1较早的古代,人民稀少而禽兽众多,人民敌不过禽兽虫蛇。有一位圣人产生了,他教人们架木头做成鸟巢一样的住所,来躲避禽兽虫蛇的种种危害,因而百姓顺服他,让他统治天下,称之为有巢氏。百姓生吃野生的瓜果以及蚌蛤等水产,其中有的东西发出腥臭、令人不堪忍受的气味,而且伤害肠胃,百姓经常生病。有一位圣人产生了,他教人们用钻擦木燧的办法生火,来消除瓜果蚌蛤等东西的腥臭,因而百姓顺服他,让他统治天下,称之为燧人氏。较晚的古代,天下洪水泛滥,因而鲧和禹去疏通河道。最近的古代,夏桀、殷纣残暴昏乱,因而商汤出兵讨伐夏桀,周武王出兵讨伐殷纣。假如有人在夏王朝统治的时代搭木头做成鸟窝一样的巢穴来居住,或者通过钻擦木燧来生火,一定会被鲧、禹笑话;假如有人在商朝、周朝还整天去疏通河道,一定会被商汤、周武王笑话。既然如此,那么假如有人在当今这个时代还赞美尧、舜、商汤、周武王、大禹治理天下的措施,一定会被新时代的圣人笑话。因此圣人不希望照搬古代那一套,不墨守成规,研究当世的事情,从而给它准备相应的措施。宋国有一个翻土的人,田里有一个树桩子,一只兔子奔跑着撞在树桩子上,结果折断脖子死了。这个宋国人于是放下翻土的农具,而守候在那树桩子旁边,希望再得到兔子。兔子自然不可能再得到,而他自己却被宋国人耻笑。现在想拿古代帝王治理国家的措施来治理当代的民众,都是守株待兔之类的笑话。 

2果真赞许那些读书人效法古代帝王那渺茫模糊的治国措施,或许不适宜于今天吧!如果这样效法古代不能变更,……那就像下面说的卜子的妻子仿照破裤子把新裤子弄破一样,……古代帝王的话,有针对的事情很小而现在社会上把它猜测得很重大的,有针对的事情很大而现在社会上把它猜测得很小的,所以古代帝王的话现在不一定可以明白。……所以古代帝王留下的书就像下面说的郢人写的信,而后代的人多半像下面说的燕相解说郢人的信那样来做解说。不采取适合国事的措施,而考虑取法古代帝王,都是下面说的不照着脚的大小来买鞋子,却回家去取尺码的人啊。 

…… 

韩国郑县人卜子让他的妻子做裤子。他的妻子问道:“现在这条裤子做成什么样子?”丈夫回答说:“像我的旧裤子。”他的妻子于是毁掉新裤子,使它像旧裤子。 

…… 

有一个楚国郢地人要给燕国的相国写一封信,晚上写信,火烛不明亮,于是对拿火烛的人说:“举烛(把火烛举高一些)。”他嘴里说着“举烛”就在信中错误地多写了“举烛”两个字。“把烛火举高”并不是这封信的意思。燕国的相收到信后解释这封信的意思说:“举烛(举高烛火),就是指崇尚光明;崇尚光明,就是指选拔有才有德的人而任用他们。”燕国的相把这个意思告诉了燕王,王非常高兴,国家因此治理好了。燕国治理得好归治理得好,可是燕相的理解并不是来信的意思。当今社会上的学者多数都像燕相解说郢人的信那样来解说古代帝王的话。 

郑国有一个将要买鞋子的人,先自己量好他的脚,而把尺码放在他的座位上。到了去集市的时候,却忘记了拿那尺码。他已经找到了鞋子,才说:“我忘记了拿尺码。”于是就返回家中去拿尺码。等到回到集市,集市已经散了,到底还是没有买到鞋子。有人问道:“为什么不用你的脚来试鞋子呢?”他回答说:“我宁愿相信尺码,也不相信自己的脚!” 

3乐羊做魏文侯的将军去攻打中山国,他的儿子在中山国。中山国的国君煮了他的儿子,而把带汤的肉送给他。乐羊坐在军帐中喝这肉汤,吃完了一杯。魏文侯对堵师赞说:“乐羊因为我的缘故吃了他儿子的肉。”堵师赞回答说:“他自己的儿子都忍心吃,还有谁他不忍心吃呢?”乐羊从中山回来,魏文侯奖赏了他的功劳,却怀疑他的忠心。鲁国大夫孟孙去打猎,猎获了一头小鹿,就让秦西巴把它抱回家。幼鹿的母亲跟随着秦西巴啼叫,秦西巴不忍心就把幼鹿还给了它。孟孙刚回家就向秦西巴索取小鹿。秦西巴回答说:“我不忍心就把小鹿还给了它母亲。”孟孙非常气愤,就把秦西巴给撵走了。过了三个月,又召回秦西巴让他做儿子的师傅。孟孙的车夫说:“过去要惩治他,现在却召他来做儿子的师傅,这是为什么呢?”孟孙说道:“对小鹿都不忍心加害,还会忍心害我的儿子吗?”所以说:“巧妙的欺诈不如笨拙的诚实。”乐羊因为有功被怀疑,秦西巴因为有罪而更加受信任。 

…… 

卫国有一个人在嫁他的女儿时教育她说:“一定要背地里积聚财物!给人做妻子而被休弃,是正常的事情;始终在婆家生活下去,是侥幸的事情。”他的女儿因此背地里逐渐积攒财物,她的婆婆认为她多积攒私房钱而休弃了她。他(那位卫国人)的女儿带回家来的财物,比他陪送女儿的财物多了一倍。她(这位女子)的父亲不怪罪自己在教育女儿方面不对,却因为他的财富增加了而自认为聪明。现在担任官职的臣子,都是这类人物。 

4从前,郑武公想要讨伐胡国,故意先把他的女儿嫁给了胡国国君,来使他的心中快乐。于是郑武公问群臣说:“我想用兵,哪个国家可以攻打?”大夫关其思回答说:“胡国可以攻打!”武公很生气,就把他杀了,说:“胡国是跟我有婚姻关系的亲密国家。你提议去攻打它,为什么呢?”胡国国君听说了这件事,以为郑国亲近自己,于是就不防备郑国。郑国人袭击胡国,攻取了它(实际上只是攻取了它的部分领土)。宋国有一个富人,天下了雨,墙坍塌了。他的儿子说:“不修好,必定会有小偷。”他邻居家那位老人也这么说。(墙没修)夜晚果然丢失了很多的财物。这位富人和家里人都认为他的儿子很聪明,而怀疑他邻居家那位老人是小偷。这二人(即关其思和邻居家的老人)说的话都对,但重的被杀死了,轻的被人怀疑,那么不是明白事理困难,明白事理之后正确处置才是困难的!

二、子圉见孔子于商太宰

1子圉把孔子荐举引见给宋国的太宰(相国)。孔子出来后,子圉进去,请问那客人孔子怎么样。太宰说:“我已见了孔子,那么再看你就感觉像跳蚤虱子一样渺小了。我现在要把他引见给国君。”子圉恐怕孔子得到国君的尊贵,于是对太宰说:“国君已经见了孔子之后,再看你也会感觉像跳蚤虱子一样渺小。”太宰于是不再荐举孔子。 

…… 

伍子胥从楚国出逃,守护边界的官吏逮住了他。伍子胥说:“国君搜捕我,是因为我有一颗美丽的宝珠。现在我已经把它丢了。(你如果把我遣送到国君那里)我将对国君说你拿去了宝珠,并且把它吞了。”守护边界的官吏于是就把他放了。 

庆封在齐国作乱而想逃跑到越国。他同族的人对他说:“晋国近,何不到晋国去呢?”庆封说:“越国远,有利于避难。”他同族的人对他说:“改变这作乱的心思,居住在晋国就可以了;不改变这作乱的心思,即使居住在遥远的越国,难道就可以安宁了吗?” 

…… 

昭绩昧喝醉酒睡着了,结果把自己的皮衣丢了。宋君问:“醉酒竟然能丢掉皮衣吗?”昭绩昧回答道:“夏桀因为醉酒丢了天下,而《康诰》说过‘不要彝酒’的话,彝酒就是常常喝酒;常常喝酒,天子就会丧失天下,平民百姓就会丧失自己的性命。” 

…… 

鲁穆公使自己的众位儿子有的到晋国做官,有的到楚国做官。犁锄说:“跟遥远的越国借人来抢救淹在水中的孩子,越人虽然善于游水,这孩子也一定是没命了。发生了火灾而到大海里面去取水救火,海水虽然很多,这火一定是救不灭了,──远处的水救不了近处的火啊。现在晋国、楚国虽然强大,但齐国近在眼前,若不跟齐国搞好关系,鲁国的祸害恐怕救不了了。” 

…… 

曾从子是一个善于通过观察剑的外形、文理、颜色、光泽、装饰等,来鉴别剑的优劣以及名剑真伪的人。卫出公怨恨吴王夫差。曾从子说:“吴王喜欢宝剑。臣是一个鉴别宝剑的人。请让我去给吴王鉴别宝剑,我把剑拔出来给他看,乘便为您刺杀他。”卫出公说:“你做这事,不是因为义,而是为了利。吴国强大而富有,卫国弱小而贫穷。你一定要去的话,我恐怕你为了吴王把这一套用在我身上。”于是就把他驱逐了。 

纣王做了象牙筷子,太师箕子就惊惧不安了,认为用上象牙筷子,就一定不会把用肉或菜调和五味做成的带汁的食物,盛放在陶制的食器中了,那么一定会用犀牛角和美玉做的杯子来跟它相称;用上玉杯子和象牙筷子,食器里就一定不会盛豆叶煮成的菜羹了,那么一定是装上牦牛、大象、豹子的胚胎来跟它们相称;吃的是牦牛、大象、豹子的胚胎,就一定不会穿粗布衣服、住在茅屋当中了,那么一定会穿一件件用有彩色花纹的丝织品做成的漂亮衣裳,住在高台上宽敞的房子里;继续追求跟这些东西相称的,那么天底下的东西就不够用了。达到最高境界的人见到微小的苗头就知道事情的萌发,见到开头就能知道结果,所以箕子见纣王用上了象牙筷子而惊恐不安,知道天底下的东西不够纣王用的。 

…… 

一个鲁国人自己善于编织草鞋麻鞋,妻子善于编织细白的生绢,他们想要迁到越国去。有人对他说:“您一定要穷困了。”这个鲁国人问道:“为什么呢?”那人回答说:“草鞋或麻鞋是要穿在脚上踩在脚下,可是越国人光着脚板走路;生绢是要做成帽子戴在头上,可是越国人披散着头发。凭着你们夫妇的特长,到用不着这些特长的国家活动,想要使自己不穷困,难道可以做到吗?” 

陈轸得到魏王的尊贵。惠子说:“一定要好好侍奉王身边的人。那杨树,横着栽它它就活了,倒过来栽它它就活了,折断了栽它它又活了。然而假如十个人栽杨树,一个人拔杨树,那么就没有活的杨树了。至于凭着十个人之多,来栽很容易成活的东西,却不能超过一个人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栽杨树很困难,而除掉杨树却很容易啊。您虽然善于在王那里树立自己,可是如果要除去您的人很多,您就一定要危险了。” 

…… 

杨子(杨朱)经过宋国东部的一家旅店。店主人有两个妾,其中长得丑的受器重,长得漂亮的反而被轻视。杨子询问其中的原因。旅店的主人回答说:“漂亮的自以为漂亮,可是我不觉得她漂亮;丑的自以为丑,可是我不觉得她丑。”杨子对他的弟子说:“品行方面有才有德,却去掉了自以为有才有德的心思,到哪里能不美呢(即无往而不美)。” 

2黄鳝像蛇,蚕像毛虫。人们见到蛇就恐慌恐惧,见到毛虫就会寒毛竖起。可是打渔的人手握黄鳝,养蚕的妇女用手拾蚕,只要有利可图,人们都成了勇敢的孟贲和专诸(二人是战国和春秋时候的勇士)。 

…… 

杨朱的弟弟杨布穿着白色的衣服出门去;天下了雨,就脱下白色的衣服,穿着黑色的衣服而回来。他家的狗不认识他了,就对他吠叫。杨布很生气,要打它。杨朱说:“你不要打。你也会像这样!先前假如你的狗出去的时候是白色的,回来的时候却是黑色的,你难道能不奇怪吗!” 

…… 

齐桓公问管仲:“富裕有边际吗?”管仲回答说:“水用来做边际的,是没了水的地方;富裕用来做边际的,是人感到满足的地方。人如果不能停于知足,而贪财至死,那么死亡大概就是富裕的边际了(也有人解释为,富裕的尽头是知足,人如果不能停于知足,求富无厌,那就是忘记了富裕的边际了)。” 

…… 

三只虱子吃猪身上的肉,在一起喧嚷。另一只虱子经过它们,问道:“你们喧嚷不休,为什么?”那三只虱子回答说:“从猪身上争一块肥沃的地盘(争一块肥腴的地方)。”经过的这一只虱子说:“你们不担忧腊祭到来时点燃茅草烤猪的燥热,你们还担忧什么!”于是这些虱子就聚在一起叮咬它们寄生的母体(即猪),吃它的血。猪消瘦下来,人们就不来杀它了。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fe2d913bba4ae45c3b3567ec102de2bd9605dedf.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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