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中人一定会出现在一个很美的地方，在我一生中最美的时候与我相遇。
我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一
那日我和往常一样，在溪边练功。哥哥说，我自小身子不好，因此不能舞刀弄剑，而且女儿家不需要会那些。我要做的就是好好的站在他身后即可。但是身为绝情谷的少谷主什么都不会是不行的，所以我要练的是轻功。我从来没有见过谷外的人，也没见过其他的轻功。自然不知道我的轻功好不好。只是，后来，阿蒙告诉我，我练的是江湖上失传已经的凌波微步，我的身姿极是妙曼。
阿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谷外的人，那时我不知道谷外的天地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有一日我会为这个男子付尽韶华。阿蒙是我在漓溪中发现的。那时的阿蒙浑身是伤。我把他藏在儿时和哥哥玩耍的山洞里，每日去药房偷大伯的九花玉露丸。到第三日，他已醒转过来。他问了我好多问题，可我好多都答不上来。我只知道我自小就长在谷里，谷里的所有人都不让我出去，也从来不给我说谷外的事情。
阿蒙笑我“你这国色天香的，可惜却养在深闺无人识啊，也好，出去了说不定还会是一桩祸事”
阿蒙说这句时，眼睛亮亮的，嘴角微微弯起，轻轻柔柔的语气，我竟觉得比哥哥还好看。哥哥可是谷中人人称颂的美男子啊。
后来的几天，阿蒙问了我 很多关于谷里的问题。
有一天因谷中斋戒，我去山洞的时间略微早了些。可是，我却没有看见阿蒙。四处找了一圈，再回到山洞时，阿蒙已在。那天，阿蒙和我说了好多话，好多关于谷外的事情。我问阿蒙，谷外的人成亲是什么样子的。因为，不几日，小姐姐就要嫁给九哥哥，今日全谷斋戒。谷中每逢婚丧嫁娶都要斋戒三日。
阿蒙笑着刮我的鼻子，问我“那么漓儿想嫁人了么？”嫁人，我从未想过。但我知道，我的相公会是哥哥，哥哥是大伯从谷外带回来的。自从我十五岁起，谷中的人就都知道我会和哥哥成亲。可阿蒙还说“漓儿你真美，漓儿，若想嫁，就嫁给阿蒙可好？”阿蒙的话让我羞红了脸，跑出了山洞。后来我常想若那一日我没有那样跑开是不是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或许我会和阿蒙相亲相爱，抑或和哥哥安安稳稳的在谷中一生。
可这世间事没有如果。
因着我跑开，阿蒙追了出来。我二人边跑边闹，竟到了漓溪。被寻我的哥哥看见。谷中有规矩，不许外人入谷。依谷规哥哥要杀了阿蒙。我记得我哭着哀求哥哥不要告诉大伯，不要告诉谷中的人，放阿蒙走。哥哥答应了。那夜，哥哥带走了阿蒙。我知道哥哥是个顶天立地的人，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他一定会把阿蒙送出去。
二
三年过去了，这天是我和哥哥的大喜之日。拜堂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阿蒙在我耳边说的“漓儿若想嫁，嫁给阿蒙可好？”
我紧张的在新房里等着哥哥的到来。
我的盖头被揭开，看到的却是阿蒙。阿蒙的嘴角微弯，“漓儿这是要嫁给阿蒙么？”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周围不在是我熟悉的一切。四周的侍女叫我“娘娘”
我觉得我像做了一场梦，梦里我在从小生活的谷里遇到一个男子……
三
现在我叫东方漓，是太子皇甫蒙的太子妃。
中秋宫宴，我见到了我的公公——皇帝皇甫仁和。尽管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目光，但我依然感觉到他望向我时眼里的灼热。
宫宴进行到一半时，因有急报，太子离席。
第二日，我在皇帝的紫宸殿醒来。身旁空无一人。
我没有在回太子府。而是住进了历代皇后的青鸾阁。我的公公皇甫仁和偶尔会来看我，很多时候我们彼此都不说话。他一直看着我叹气，或者喝酒。
我吃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嗜睡。连脾气也变得不好起来。有时候会突然想出去，可穿戴好一切的时候又会发狂的打乱满头珠钗。皇帝为我请来御医开了安神药。
外间，我听到御医的声音“娘娘似有小产迹象，还请皇上命宫中的奴婢多看护些”。“有了，竟然是有了，芙儿她……”
在药味中我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皇帝在我身边，我从来没有看过他望着我时那么清醒透彻的眼。“你醒了，想吃什么，吩咐下人去做，想要什么尽管说，现在什么也别想，好好的养胎”
“我想，我想见阿蒙”
“唉，”一声叹息。他的目光闪烁不定“太子即将迎娶侧妃膘骑大将军之女，这会儿恐怕没时间内来看你啊”
他要娶别人了，他要娶别人了，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啊！
四
我在床上躺了三日，这三日我不吃不喝。皇帝终于看不下去了，准我回太子府一趟。我在府外看到他带着迎亲的队伍出发。他鲜衣怒马，俊美非凡。周围的百姓都在笑着道贺。可我的眼里却只是一片红，然后我倒下了。
“娘娘，娘娘”
我以为我这一倒下，就在也醒不过来了。
可我听到耳边有谁在轻唤“芙儿，芙儿，你看看这孩子啊，你让她好起来吧”
孩子，我也有孩子了，我也要成为一个母亲了。为了孩子，我得好起来。
再次醒来，我的床侧是公公憔悴的脸。“你醒了，醒来了就好啊，不管太子怎么样，你还是得为孩子保重啊。这孩子可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
“谢谢皇上，春雨知道了”
“你说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大笑着出门而去。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皇帝。
直到，几个月后，一日，紫宸殿李公公慌忙跑来，“娘娘，皇上快不行了，请娘娘移驾紫宸宫。”
我拖着九个月大的身子，慌忙去了紫宸殿。紫宸殿外早已黑压压的跪了一群人。太子皇甫蒙也在其列。
推开大殿的门，我走了进去。没有人知道皇帝最后和我说了些什么。
走出大殿，我已脚步虚浮，“皇上请太子殿下及列位大臣进去”
五
新帝登基那日，我在青鸾阁产子。
我儿名为皇甫君临。
先帝遗照：传位于太子皇甫蒙，且立太子妃东方漓腹中孩儿皇甫君临为储。
君临，君临天下。
自此，我像是被遗忘在皇宫的一隅，再也没有见过新帝。朝中不断传来要求新帝立后和废除太子皇甫君临的声音。可新帝从来没有表态。
我以为，我能够和我的君临在这被人遗忘的青鸾阁安稳的过下去。
直到，君临十岁那年不小心跌到了御花园的池里。等侍卫把他救上来，他已奄奄一息。我抱着他坐在青鸾阁冰冷的地上。心中的火却没有一日像今日这样旺。
我想起先帝临死时在我耳边说的最后一句”春雨，是朕错了，你要怪就怪朕，是朕让你国破家亡，蒙儿不过是执了朕的旨意。你的家国，朕会补偿给你。朕把儿子交给你，朕把孙子交给你，朕把这个国家 交给你……”
六
我穿上了初遇阿蒙时练功的绯色衣裙，在御花园里遇上了下朝的皇帝。皇帝向我走来。他走的每一步都让我知道我已没有退路，只能向前。因为我有我的家，我有我的国，我有我的家国。
皇帝罢朝三日后立东方漓为皇后。
七
作为皇帝，阿蒙是合格的。每日他卯时上朝，直到夜半还在批阅奏折。多年以来坚持不断。除封后前罢朝三日外，这十八年他未有一日不上朝。
直到……
八
一日，皇帝在上朝时倒下，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御医诊为中风。才三十七岁的皇帝躺在床上，每日皇后随伺榻前。人人都道皇后贤德。今前朝有太子监国，后宫有皇后坐镇。这国即使是皇帝病了，也没有丝毫乱象。
处理完后宫的一众琐事，我向紫宸殿走去。烛光中，皇帝的精神好了很多 。我在外间熬药，身后传来声音“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回头，皇帝站在我身后，煞白的脸上一双眼里满是血丝。
“皇上说什么呢？臣妾不明白，药马上就好，皇上还是躺下吧”把皇帝扶回床上，遣散宫婢，坐在他的床前。我知道他一定有很多话要问我，无妨，我慢慢告诉他，反正他听完之后差不多也该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朕。”
“为什么皇上难道不知道么？那就让春雨 一一告诉你吧”
“春雨？你知道了！可是，即使你知道了，朕和你夫妻十九年，还不足以消除你心中的怨恨么。而且，那一切都和朕没关系啊。”
“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皇上真是绝情啊，那个人可是你父亲呢。你可姓着皇甫”
“你这么做，可有想过君临他”
“君临，亏皇上还记挂着君临，皇上不说我都要忘了君临差点死在皇上手里呢”我扶扶头上的珠花，斜睨着榻上面色苍白的皇帝。我的黑发朱颜在此刻的他眼里只怕不岔于那地狱勾魂的使者。
“漓儿，这么多年，我爱了你这么多年，连你和父皇的事，连君临都容忍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恨我，你连父皇都能够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原谅，皇上真是多虑了。今日皇上不说我还不知道皇上一直是这么想我的 呢。皇上以为我会原谅让我国破家亡的仇人吗?皇上以为我会原谅让我夫妻分离，让我儿子和他父亲骨肉相见不相亲的仇人吗？皇上以为先帝是怎么死的？”
“是你？是你？竟然是你。”
望着他诧异的表情，我嫣然一笑。
仿佛时光透过他的身上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能够再见到你，你知道我有多么欣喜。你可知道就连我和哥哥拜堂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你说的‘漓儿，嫁给我可好’。谁知道，一觉醒来，我竟然真的嫁给你了，我有多欢喜，你知道么？欢喜到我忘了我的族人，我的家。”我的声音颤抖，这些年，我一个人忍着，受着。到今日，我终于能够说出来了。
“可是你呢？夜夜欢好之后，都会送汤来给我。竟然还骗我说是为我身体着想。你可知道，我自五岁起就跟着大伯学医。谷中藏书我早已阅尽。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怎么会不知我日日喝的是避子汤。只是一日没喝，我竟然有了君临。可当我发现之时，你竟然把我送给了你的父皇。你以为，君临是你父皇的孩子么？”
“你父皇爱我母亲入骨，又怎么会碰其他的女人。更何况，他有愧于我，自是对我百般迁就。后来，你父皇发现我怀孕了，因为怕你重蹈他的覆侧。怕你将来会后悔。竟然对我说，要让我的孩子继承大统。可是，已经晚了。自从我在青鸾阁发现我母亲的手札，我就开始在你父皇每次来时下毒。他最喜欢喝我母亲泡的茶，所以每次来我也会给他泡茶。一直到，我差点小产。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来过。因为，他发现我母亲从来没有爱过他。你明白吗？从来没有，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做错了。他没有给我母亲带来幸福，反而亲手毁了她的生活。这么多年来支撑他的信念轰然倒塌。即使我不在给他下药。他也活不长了。他临终时，在我耳边说让我不要怪你，要怪就怪他。”
“那时，我也真的不想怪你，我想你总还是爱我的吧。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带着君临在远处看着你过完我的下半生。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连君临都要夺走。那么多次的暗杀，都没能要了他的命。唯一的一次御花园之行，竟然会落水。你别说不是你做的？我抱着他坐在青鸾殿的时候，我发誓：这笔债我一定要讨回来。为了我的儿子，为了我的家人，为了我慕容家的天下。于是，我开始处心积虑的接近你。而你在遍寻传国玉玺不获的情况下，想到了我。其实，你是对的，传国玉玺从来就在我手里，在绝情谷的时候你搜遍了所有的地方，却独独漏了我的房间。玉玺一直就放在我的房里啊”
说到这里，我早已泪如雨下。阿蒙用他形同枯槁的手握着我的衣角一直在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哼，不知道，对不起，这些有什么用。一句对不起就能洗清你身上绝情谷三百多条人命的血债吗？你父皇给你的旨意是带我回去。可是你却杀了整个谷里的人。那是我从小到大爱我护我的家人啊。他们有什么错。那是我慕容皇室仅有的余脉。他们何其无辜。就因为小小的传国玉玺，你竟然杀了那么多人”
“你父皇只是想找到我补偿我，你却以为他会对我行不轨之事。甚至还利用我去毒杀他。你想做皇帝，我帮你，我帮你杀他，可你为什么连你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你父皇临终之时告诉过你，让你好好对我们母子。你就是好好这么对待我们的吗？”
“漓儿，对不起，漓儿，对不起……”
“阿蒙，你睡吧，你睡了我就不怪你了。谁让你姓了皇甫，而我姓了慕容呢。我们生来就该是仇家的，你看你的父皇杀了我的父皇，逼死我的母亲，抢了我慕容家的天下。你的母亲却因为我的母亲被你父皇逼死，我杀了你的父皇。又拿回我慕容家的天下。一切都是天意啊！”
我爬上榻，抱着阿蒙，喃喃道“阿蒙，你还记得么？初遇时，你在漓溪中……阿蒙，你还记得么，你说‘漓儿，你真好看’阿蒙，可是，我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为什么，为什么啊？”
紫宸宫里没有人能够回答我。回应我的是阿蒙渐渐弱下去的呼吸。我紧紧抱着怀中的阿蒙就像抱着当年溺水的君临。“阿蒙，你知道么？我喜欢你叫我漓儿的样子，眼睛亮亮，嘴角弯起，真是好看。阿蒙，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叫慕容春雨。娘亲的手札里说，她是在那年春雨时节遇到我父皇的，只一眼他们就相互爱上了呢。你说，像不像我们，我们也是在春雨时节遇见的。我们是相互爱上的吧？……”
大殿的门被人推开，君临带着众大臣走了进来。我被人扶起，看着他们给阿蒙换上殓服，合上棺木。九龙钉一钉钉打在我的心上。我觉得躺在那里的人仿佛是我。
九
新帝登基，改国号为祥熙。
祥熙是慕容旧国的国号。
我一身素服站在城门。君临在我身后，“母亲，孩儿暂时只能做到这些了。孩儿还是皇甫君临。但是，孩儿却知道孩儿是该姓慕容的。孩儿有今天，也是因为孩儿的母亲是慕容……”
“不，君临，你有今天是因为你是皇甫家和慕容家的孩子”
“母亲，那你，那你能够留下来吗？君临想好好孝顺母亲”
我回头看着像极了阿蒙的君临“孩子，是母亲不好，不能陪在你身边了。帝国的明天就看你的了。你终于像你爷爷期望的那样，君临天下”
打马飞奔，我告诉自己不能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会舍不得离开。但我必须离开。君临长大了，应该去完成他的君临天下，我相信他 可以的，因为他的身上不仅留着慕容家的血还有皇甫家的。
我的一生，爱过了，恨过了，却从来都是身不由己。没得选择，现在可以选了。我想回到绝情谷，回到初遇阿蒙的地方，回到从小生活的地方。静静的过完我的余生。
而帝国，也将在一场春雨后迎来他新的开始。
作者：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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