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车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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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多水车。水乡的稻田多与水塘、水沟、水港、湖汊处在同一水平线,春天排涝、秋天抗旱、冬天车水捕鱼都需用到水车。水乡一眼也难以望到边际的田畴沃野,天边白云朵朵,地上绿意盎然,一架架“吱呀——吱呀”余韵悠长的水车,搅动着碧绿的河水,也搅动着静谧的水乡大地,像一幅动静相宜的山水画卷,更像一位不知疲倦的老人在反复吟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水乡常用的水车多为“龙骨水车”,由车架、车轴、车轮、车叶、车筒、车槽和龙骨链组成。车筒为木制盒状水箱,分上下两层,下层三面密封,不透水,供上行的车叶将水带到高处;龙骨链为长串短木一节节连缀而成,有几十上百个,像鸦雀般等距离地连接在一起,形成龙脊椎状链,踩动车架中间的大车轮,由龙骨链再带动车筒下方的小车轮,通过车叶将水提调上来„„车水时人是坐着的,有个专用名词叫“坐扁担”水乡最大的龙骨水车上可坐十多人,输水的筒子一般的有三四米,长的达七八米。春夏之交的雨季,只要老天多下得大半天的雨,刚才还是迎风招展、绿色茵茵的禾苗,转眼便只剩下一根根若隐若现的绿色叶尖,在风浪之中向人们求救似的点头招手;如果大雨再持续一会,田野与沟渠、内湖便都会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是稻田哪是湖泊。这时,村头便会响起一阵紧过一阵的哨音。早已戴好竹笠、穿好蓑衣的生产队长扯着嘶哑的嗓音一阵狂呼大喊:“全体男女劳力注意了,注意了——准备好水车,全力排涝啦!”不一会,生产队的男女社员便会抬的抬、扛的扛,冒雨在田埂和堤坝间安装好水车,开始了紧张而又艰辛的车水排涝工作。水田排涝须昼夜不停地进行,水车上方有时还会支起遮雨防晒的草蓬和油布。小时候,我们常见田头的堤坝上一字排开几台,甚至上十台水车集中作业,场面蔚为壮观。车水是力气活,无捷径可走,车轮连着车轴在乡亲们的脚下不停地吱吱呀呀转动,像一条耕田的老牛不停地喘着粗气——沉重而又艰辛。时间长了,乡亲们就会感觉“磨断轴心,车断脚筋”,脚下有如踏着棉花,一点力气都没有,晚上睡觉也是全身疼痛得难以入眠。这种“头一伸脚一蹬,白天车水夜里哼”的滋味,今人均难以体会。坐着车水,久了就会有些疲倦,这时有人便唱起了山歌:“一哎一更鼓儿响,一芽残月出苇塘,蛙声咯咯如雨点,露水落得肩脊湿,不见汗水见盐霜„„”负责派工的生产队长深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道理。在一字排开的水车阵上,有男女混搭的,也有一边全是男的,一边全是女的。疲惫困乏之时,车水的男女便开始对唱山歌。什么《十送郎》《十送妹》,还有《望郎歌》《思妻歌》等等,大多是一些乡野情歌。女唱:“„„二送郎,天井边,一朵乌云遮西边。求起老天落大雨,留我情郎住一天。哥哥听妹话,住了一夜胜一年。„„五送郎,大路边,叮嘱我郎事一件。赚到铜钱早早归,莫吃烟酒莫赌钱。哥哥要听妹砣话,孤单妹子好可怜。”男和:“„„八送妹,送汗巾,剪来绸纱色色新。汗巾暗藏七个字,‘千年万载不断情’。妹妹听歌话,生同罗帐死同坟。九送妹,送丝袜,从头送到妹脚下。大红日子做喜事,妹坐轿来郎骑马。妹妹听哥话,吹吹打打好出嫁。„„”歌声伴随着“吱呀——吱呀”的水车声,合着稻田里水渠边一阵紧似一阵“呱呱——呱呱”青蛙们的鸣叫声,还有从薄雾朦胧、夜灯如豆的村庄中传来的阵阵牛哞犬吠声,合成了一首夏日夜晚充满野性、热辣、豁达、乐观、浪漫、古朴、自然的乡野夜曲。秋日车水,多为汲水抗旱。时间要求不是十分紧急,水渠的水平面与稻田高差相对平缓,车水不需要花太多的力气,安排的劳力多是老年人,以及年轻的姑娘和小媳妇们。这时水车“吱呀呀——吱呀呀”的声音,听起来便感格外绵长、悠扬„„往往引得车水的老人们兴起睡意,他们脚在底下不停地踩,头却伏在车架上像鸡啄米似的——一上一下地打起了瞌睡。年轻的姑娘和小媳妇们,则一边车水一边交头接耳,说起了悄悄话,时常传出一阵阵嘻嘻哈哈开怀的野笑,引得在附近田地间劳作的年轻小伙子们不停地扭头张望,神飞心痒。在那些穿着花衣服、撑着遮阳伞,一边车水一边甩着长长辫子的年轻姑娘们看来,只知整日猫在田地里使力气活的小伙子出息不大,那些穿着鞋袜,上衣口袋里插着钢笔,有一技之长的年轻人才是她们心中的白马王子,比如木匠、篾匠、拖拉机手、民办教师等等。其中,尤以

对能单独打造出像龙骨水车这样既复杂、又巧妙的年轻木匠特别青睐。她们认为,龙骨水车的制造不仅牵涉到圆周率,还涉及平面、角度等几何原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能在短短的一两年时间内掌握龙骨水车制造的全套本领,肯定是“脔心开了窍”以后组成家庭也不愁没饭吃,不愁过不上好日子。这样一来,闲时车水的年轻姑娘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所驾驭的水车一天总会坏掉好几次。水车坏了,姑娘们便会高声尖叫,指名道姓地请年轻的木匠师傅来现场修理。不久,远处田野边便会有年轻木匠的情歌随风飘来:龙骨水车哟拴尾鸦,翻起河水哟起浪花。车水姑娘哟几多美,你不想我哟我想她。小小木匠哟干活累,艺高心细哟人人夸。妹有情来哟哥有意,年轻后生哟想成家。„„”这时年轻的姑娘们大都会变得特别文静、矜待,她们像众星捧月般地蹲围在小木匠周围,或端茶递水,或用竹笠及丝巾帮其扇风擦汗,两颊还不时飞起朵朵红云。见此情景,我们一大帮看热闹的半大小伙子们便会一边用手刮着脸颊和鼻梁,一边哄笑地叫着“羞——羞——羞,羞啊——羞”„„引来姑娘们恼怒得像驱逐牲畜一般,舞手跺脚,把我们赶出老远、老远。有时,我们还会有意地将水牛赶至水车旁边放牧,有些要挟般地缠着姑娘们利用车水中间休息的时机,教我们车水。我们在美女们的帮扶下,坐上横木扁担,双手紧紧地攀着车架上的横木,低头盯着脚下滚动的车拐,因身体不够高,明明感觉看准了,但一脚下去,十有八九会踩空,屁股则会脱离扁担,身子立马像“吊田鸡”一样被悬挂在水车架上,吓得“呜呜哇哇——呜呜哇哇”怪叫不止,也引得姑娘们一阵阵开怀的大笑。水乡的冬日也要车水,这时大都是干塘捉鱼,准备过年。水乡有一句俗语,叫做“干大塘、死老牛,人人有份。”有时,遇上几十米深的大鱼塘,就得呈梯状架起二三十部龙骨水车,像传递“接力棒”一样,层层车水。第一层将水车到一定程度了,乡亲们紧接着又会挑来成捆的稻草,或铲来成片成砣连着草根的大块干泥,铺垫在露出水面的淤泥上,架设第二层水车„„如此这般,要将深水鱼塘里的水彻底车干,往往要架设五六层龙骨水车。随着车水扬程的提高,水车车轴也要不断调换更长的„„三四个人的力量无法将水提吊上来,往往需要五六人同车,更多的时候甚至须八九个人同坐在一部水车扁担上,共同发力。扁担被压得“咯吱——咯吱”的声响,以及水车“吱呀——吱呀”的低吟;还有长年不曾捕获,已长得有一二十斤重的青鱼、草鱼、鲤鱼、鳙鱼等淡水鱼们受到惊吓后,在鱼塘里到处乱窜乱跳。等到漫舞的雪花飘落水乡的原野,乡亲们就会将水车反复清洗擦拭后,小心翼翼地抬到祠堂或生产队队部的院子里,搬来高脚板凳架起来晾干,再用干爽的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涂上黄澄澄的桐油,然后用绳索将它们吊挂在院墙后的屋檐下风干,以待来年再用。——仿佛只等春天的到来,小鸟们婉转的鸣叫„„才能唤醒沉睡的水车,开始它们集体“吱呀——吱呀”的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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