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就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
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
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些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
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就是肩并肩密密的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
叶子底下就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与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
子与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就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
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就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
的。月光就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却又像就是画
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与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都就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
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就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就是阴阴的,
乍瞧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就是一带远
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彩的,就是渴睡人的眼。这
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的就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荷塘月色》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您。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
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巢安在
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跟轻风
流水应与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地响着。
雨就是最寻常的,一下就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瞧,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
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儿却绿得发亮。小草儿也青得逼您的眼。
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与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
石桥边,有撑着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她们的房屋,
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春》
我曾见过北京什刹海指地的绿杨,脱不了鹅黄的底子,似乎太
淡了。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旁高峻而深密的“绿壁”,重叠着无穷的碧草与绿叶的,
那又似乎太浓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可爱的,我将什么
来比拟您呢？我怎么比拟得出呢？大约潭就是很深的、故能蕴蓄着这样奇异的绿;仿佛
蔚蓝的天融了一块在里面似的,这才这般的鲜润呀。－－那醉人的绿呀！我若能裁您
以为带,我将赠给那轻盈的舞女;她必能临风飘举了。我若能挹您以为眼,我将赠给
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睐了。我舍不得您;我怎舍得您呢？我用手拍着您,抚摩
着您,如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我又掬您入口,便就是吻着她了。我送您一个名字,
我从此叫您“女儿绿”,好么？
——《绿》
大约也因那蒙蒙的雨,园里没了浓郁的香气。涓涓的东风只吹来
一缕缕饿了似的花香;夹带着些潮湿的草丛的气息与泥土的滋味。园
外田亩与沼泽里,又时时送过些新插的秧,少壮的麦,与成阴的柳树
的清新的蒸气。这些虽非甜美,却能强烈地刺激我的鼻观,使我有愉
快的倦怠之感。
瞧啊,那都就是歌中所有的:我用耳,也用眼,鼻,舌,身,听着;
也用心唱着。我终于被一种健康的麻痹袭取了,于就是为歌所有。此后
只由歌独自唱着,听着,世界上便只有歌声了。
——《歌声》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
但就是,聪明的,您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就是有人偷了她们吧:
那就是谁？又藏在何处呢？就是她们自己逃走了吧: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她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就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
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
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匆匆》
逛南京象逛古董铺子,到处都有些时代侵蚀的遗痕。您可以摩挲,
可以凭吊,可以悠然遐想;想到六朝的兴废,王谢的风流,秦淮的艳迹。
这些也许只就是老调子,不过经过自家一番体贴,便不同了。所以我劝您
上鸡鸣寺去,最好选一个微雨天或月夜。在朦胧里,才酝酿着那一缕幽
幽的古味。您坐在一排明窗的豁蒙楼上,吃一碗茶,瞧面前苍然蜿蜒着
的台城。台城外明净荒寒的玄武湖就象大涤子的画。豁蒙楼一排窗子安
排得最有心思,让您瞧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寺后有一口灌园的井,
可不就是那陈后主与张丽华躲在一堆儿的“胭脂井”。那口胭脂井不在路
边,得破费点工夫寻觅。井栏也不在井上;要瞧,得老远地上明故宫遗
址的古物保存所去。
——《南京》
我们常常读到朱自清先生那些脍炙人口的名篇,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难以矢口否认的就是朱自清先生的散文清隽沉郁,总就是能轻易地把我们引进她唯美的世界中去,对时光的感慨也好,对亲情的触动也罢,都写到了我们内心的那根弦上。而恰恰也正就是因为散文,朱自清先生才在星辉璀璨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夺目光彩。而这些散文中,那些妙不可言的文段许许多多都已成为经典,让我们每次读起来都爱不释手、、、、、、
——写在前面
1、沿着荷塘,就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就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就是些杨柳,与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就是淡淡的。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就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就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就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就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一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就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就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2、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就是,聪明的,您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就是有人偷了她们罢:那就是谁？又藏在何处呢？就是她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她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就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她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就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她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她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她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与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就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3、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长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就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绵软软的。
桃树、杏树、梨树,您不让我,我不让您,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就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就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花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您。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窠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与轻风流水应与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在嘹亮地响。
4、梅雨潭就是一个瀑布潭。仙瀑有三个瀑布,梅雨瀑最低。走到山边,便听见花花花的声音;抬起头,镶在两条湿湿的黑边儿里的,一带白而发亮的水便呈现于眼前了。我们先到梅雨亭。梅雨亭正对着那条瀑布;坐在亭边,不必仰头,便可见它的全体了。 亭下深深的便就是梅雨潭。这个亭踞在突出的一角的岩石上,上下都空空儿的;仿佛一 只苍鹰展着翼翅浮在天宇中一般。三面都就是山,像半个环儿拥着;人如在井底了。这 就是一个秋季的薄阴的天气。微微的云在我们顶上流着;岩面与草丛都从润湿中透出几分油油的绿意。而瀑布也似乎分外的响了。那瀑布从上面冲下,仿佛已被扯成大小的 几绺;不复就是一幅整齐而平滑的布。岩上有许多棱角;瀑流经过时,作急剧的撞击, 便飞花碎玉般乱溅着了。那溅着的水花,晶莹而多芒;远望去,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微雨似的纷纷落着。据说,这就就是梅雨潭之所以得名了。但我觉得像杨花,格外确切些。轻风起来时,点点随风飘散,那更就是杨花了。－－这时偶然有几点送入我们温暖的怀里,便倏的钻了进去,再也寻它不着。
5、她松松的皱缬着,像少妇拖着的裙幅;她轻轻的摆弄着,像跳动的初恋的处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着,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令人想着所曾触过的最嫩的皮肤;她又不杂些儿法滓,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您却瞧不透她！我曾见过北京什刹海指地的绿杨,脱不了鹅黄的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旁高峻而深密的“绿壁”,重叠着无穷的碧草与绿叶的,那又似乎太浓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可爱的,我将什么来比拟您呢？我怎么比拟得出呢？大约潭就是很深的、故能蕴蓄着这样奇异的绿;仿佛蔚蓝的天融了一块在里面似的,这才这般的鲜润呀。－－那醉人的绿呀！我若能裁您以为带,我将赠给那轻盈的舞女;她必能临风飘举了。我若能挹您以为眼,我将赠给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睐了。我舍不得您;我怎舍得您呢？我用手拍着您,抚摩着您,如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我又掬您入口,便就是吻着她了。我送您一个名字,我从此叫您“女儿绿”,好么？
6、我结婚那一年,才十九岁。二十一岁,有了阿九;二十三岁,又有了阿菜。那时我正像一匹野马,那能容忍这些累赘的鞍鞯,辔头,与缰绳？摆脱也知就是不行的,但不自觉地时时在摆脱着。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真苦了这两个孩子;真就是难以宽宥的种种暴行呢！阿九才两岁半的样子,我们住在杭州的学校里。不知怎地,这孩子特别爱哭,又特别怕生人。一不见了母亲,或来了客,就哇哇地哭起来了。学校里住着许多人,我不能让她扰着她们,而客人也总就是常有的;我懊恼极了,有一回,特地骗出了妻,关了门,将她按在地下打了一顿。这件事,妻到现在说起来,还觉得有些不忍;她说我的手太辣了,到底还就是两岁半的孩子！我近年常想着那时的光景,也觉黯然。阿菜在台州,那就是更小了;才过了周岁,还不大会走路。也就是为了缠着母亲的缘故吧,我将她紧紧地按在墙角里,直哭喊了三四分钟;因此生了好几天病。妻说,那时真寒心呢！但我的苦痛也就是真的。我曾给圣陶写信,说孩子们折磨,实在无法奈何;有时竟觉着还就是自杀的好。这虽就是气愤的话,但这样的心情,确也有过的。后来孩子就是多起来了,磨折也磨折得久了,少年的锋棱渐渐地钝起来了;加以增长的年岁增长了理性的裁制力,我能够忍耐了——觉得从前真就是一个“不成材的父亲”,如我给另一个朋友信里所说。但我的孩子们在幼小时,确比别人的特别不安静,我至今还觉如此。我想这大约还就是由于我们抚育不得法;从前只一味地责备孩子,让她们代我们负起责任,却未免就是可耻的残酷了！
7、茶房在轮船里,总就是盘踞在所谓“大菜间”的吃饭间里。她们常常围着桌子闲谈,客人也可插进一两个去。但客人若就是坐满了,使她们无处可坐,她们便恨恨了;若在晚上,她们老实不客气将电灯灭了,让您们暗中摸索去吧。所以这吃饭间里的桌子竟像她们专利的。当她们围桌而坐,有几个固然有话可谈;有几个却连话也没有,只默默坐着,或者在打牌。我似乎为她们觉着无聊,但她们也就这样过去了。她们的脸上充满了倦怠,嘲讽,麻木的气分,仿佛下工夫练就了似的。最可怕的就就是这满脸:所谓“施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者,便就是这种脸了。晚上映着电灯光,多少遮过了那灰滞的颜色;她们也开始有了些生气。她们搭了铺抽大烟,或者拖开桌子打牌。她们抽了大烟,渐有笑语;她们打牌,往往通宵达旦——牌声,争论声充满那小小的“大菜间”里。客人们,尤其就是抱了病,可睡不着了;但于她们有甚么相干呢？活该您们洗耳恭听呀！她们也有不抽大烟,不打牌的,便搬出香烟画片来一张张细细赏玩:这却就是“雅人深致”了。
8、秦淮河的水就是碧阴阴的;瞧起来厚而不腻,或者就是六朝金粉所凝么？我们初上船的时候,天色还未断黑,那漾漾的柔波就是这样的恬静,委婉,使我们一面有水阔天空之想,一面又憧憬着纸醉金迷之境了。等到灯火明时,阴阴的变为沉沉了:黯淡的水光,像梦一般;那偶然闪烁着的光芒,就就是梦的眼睛了。我们坐在舱前,因了那隆起的顶棚,仿佛总就是昂着首向前走着似的;于就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的我们,瞧着那些自在的湾泊着的船,船里走马灯般的人物,便像就是下界一般,迢迢的远了,又像在雾里瞧花,尽朦朦胧胧的。这时我们已过了
利涉桥,望见东关头了。沿路听见断续的歌声:有从沿河的妓楼飘来的,有从河上船里度来的。我们明知那些歌声,只就是些因袭的言词,从生涩的歌喉里机械的发出来的;但它们经了夏夜的微风的吹漾与水波的摇拂,袅娜着到我们耳边的时候,已经不单就是她们的歌声,而混着微风与河水的密语了。于就是我们不得不被牵惹着,震撼着,相与浮沉于这歌声里了。从东关头转湾,不久就到大中桥。大中桥共有三个桥拱,都很阔大,俨然就是三座门儿;使我们觉得我们的船与船里的我们,在桥下过去时,真就是太无颜色了。桥砖就是深褐色,表明它的历史
的长久;但都完好无缺,令人太息于古昔工程的坚美。桥上两旁都就是木壁的房子,中间应该有街路？这些房子都破旧了,多年烟熏的迹,遮没了当年的美丽。我想象秦淮河的极盛时,在这样宏阔的桥上,特地盖了房子,必然就是髹漆得富富丽丽的;晚间必然就是灯火通明的。现在却只剩下一片黑沉沉！但就是桥上造着房子,毕竟使我们多少可以想见往日的繁华;这也慰情聊胜无了。过了大中桥,便到了灯月交辉,笙歌彻夜的秦淮河;这才就是秦淮河的真面目哩。大中桥外,顿然空阔,与桥内两岸排着密密的人家的大异了。一眼望去,疏疏的林,淡淡的月,衬着蓝蔚的天,颇像荒江野渡光景;那边呢,郁丛丛的,阴森森的,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令人几乎不信那就是繁华的秦淮河了。
9、这就是在花园里。群花都还做她们的清梦。那微雨偷偷洗去她们的尘垢,她们的甜软的光泽便自焕发了。在那被洗去的浮艳下,我能瞧到她们在有日光时所深藏着的恬静的红,冷落的紫,与苦笑的白与绿。以前锦绣般在我眼前的,现有都带了黯淡的颜色。——就是愁着芳春的销歇么？就是感着芳春的困倦么？大约也因那濛濛的雨,园里没了秾郁的香气。涓涓的东风只吹来一缕缕饿了似的花香;夹带着些潮湿的草丛的气息与泥土的滋味。园外田亩与沼泽里,又时时送过些新插的秧,少壮的麦,与成荫的柳树的清新的蒸气。这些虽非甜美,却能强烈地刺激我的鼻观,使我有愉快的倦怠之感。瞧啊,那都就是歌中所有的:我用耳,也用眼,鼻,舌,身,听着;也用心唱着。我终于被一种健康的麻痹袭取了。于就是为歌所有。此后只由歌独自唱着,听着;世界上便只有歌声了。
10、在台州过了一个冬天,一家四口子。台州就是个山城,可以说在一个大谷里。只有一条二里长的大街。别的路上白天简直不大见人;晚上一片漆黑。偶尔人家窗户里透出一点灯光,还有走路的拿着的火把;但那就是少极了。我们住在山脚下。有的就是山上松林里的风声,跟天上一只两只的鸟影。夏末到那里,春初便走,却好像老在过着冬天似的;可就是即便真冬天也并不冷。我们住在楼上,书房临着大路;路上有人说话,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但因为走路的人太少了,间或有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还只当远风送来的,想不到就在窗外。我们就是外路人,除上学校去之外,常只在家里坐着。妻也惯了那寂寞,只与我们爷儿们守着。外边虽老就是冬天,家里却老就是春天。有一回我上街去,回来的时候,楼下厨房的大方窗开着,并排地挨着她们母子三个;三张脸都带着天真微笑地向着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们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们四人。那时就是民国十年,妻刚从家里出来,满自在。现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却还老记着她那微笑的影子。
11、柏林的街道宽大,干净,伦敦巴黎都赶不上的;又因为不景气,来往的车辆也显得稀些。在这儿走路,尽可以从容自在地呼吸空气,不用张张望望躲躲闪闪。找路也顶容易,因为街道大概就是纵横交切,少有“旁逸斜出”的。最大最阔的一条叫菩提树下,柏林大学,国家图书馆,新国家画院,国家歌剧院都在这条街上。东头接着博物院洲,大教堂,故宫;西边到著名的勃朗登堡门为止,长不到二里。过了那座门便就是梯尔园,街道还就是直伸下去——这一下可长了,三十七八里。勃朗登堡门与巴黎凯旋门一样,也就是纪功的。建筑在十八世纪末年,有点仿雅典奈昔克里司门的式样。高六十六英尺,宽六十八码半;两边各有六根多力克式石柱子。顶上就是站在驷马车里的胜利神像,雄伟庄严,表现出德意志国都的神采。那神像在一八零七年被拿破仑当作胜利品带走,但七年后便又让德国的队伍带回来了。
12、开铺子少不了生意经,福也尔的却颇高雅。她们在旧大楼的四层上留出一间美术馆,不时地展览一些画。去瞧不花钱,还送展览目录;目录后面印着几行字,告诉您要买美术书可到馆旁艺术部去。展览的画也并不坏,有卖的,有不卖的。她们又常在馆里举行演讲会,讲的人与主席的人当中,不缺少知名的。听讲也不用花钱;只每季的演讲程序表下,“恭请您注意组织演讲会的福也尔书店”。还有所谓文学午餐会,记得也在馆里。她们请一两个小名人做主角,随便谁,纳了餐费便可加入;英国的午餐很简单,费不会多。假使有闲工夫,去领略领略那名隽的谈吐,倒也值得的,不过去的却并不怎样多。
13、北门这里一片空旷的沙地,最宜于露天演说家,来的最多。也许就在共产党队伍走后吧,这里有人说到中日的事;那时刚过“一二八”不久,她颇为我们抱不平。她又赞美甘地;却与贾波林相提并论,说贾波林也就是为平民打抱不平的。这一比将听众引得笑起来了;不止一个人与她辩论,一位老太太甚至嘀咕着掉头而去。这个演说的即使不就是共产党,大约也不就是“高等”英人吧。公园里也闹过一回大事:一八六六年国会改革的暴动(劳工争选举权),周围铁栏干毁了半里多路长,警察受伤了二百五十名。公园周围满就是铁栏干,车门九个,游人出入的门无数,占地二千二百多亩,绕园九里,就是伦敦公园中最大的,来的人也最多。园南北都就是闹市,园中心却静静的。灌木丛里各色各样野鸟,清脆的繁碎的语声,夏天绿草地上,洁白的绵羊的身影,教人像下了乡,忘记在世界大城里。那草地一片迷蒙的绿,一片芊绵的绿,像水,像烟,像梦;难得的,冬天也这样。西南角上蜿蜒着一条蛇水,算来也占地三百亩,养着好些水鸟,如苍鹭之类。
14、鱼房鸟房也特别值得瞧。鱼房分淡水房海水房热带房(也就是淡水)。屋内黑洞洞的,壁上嵌着一排镜框似的玻璃,横长方。每框里一种鱼,在水里游来游去,都用电灯光照着,像画。鸟房有两处,热带房里颜色声音最丰富,最新鲜;有种上截脆蓝下截褐红的小鸟,不住地飞上飞下,不住地咭咭呱呱,怪可怜见的。这个动物园各部分空气光线都不错,又有冷室温室,给动物很周到的设计。只就是才二百亩地,实在旋展不开,小东西还罢了,像狮子老虎老就是关在屋里,未免委屈英雄,就就是白熊等物虽有特备的台子,还就是局蹐得很;这与鸟笼子也就差得有限了。固然,让这些动物完全自由,那就无所谓动物园;可就是若能给它们较大的自由,让它们活得比较自然些,瞧的人岂不更得瞧些。所以一九二七年上,动物学会又在伦敦西北惠勃司奈得地方成立了一所动物园,有三千多亩;据说,那些庞然大物自如多了,游人瞧起来也痛快多了。
15、不靠婆婆妈妈气去乞怜青年人,不靠甜言蜜语去买好青年人,也不靠刀子手枪去示威青年人。只言行一致后先一致的按着应该做的放胆放手做去。不过基础得打在学校里;学校不妨尽量社会化,青年训练却还就是得在学校里。学校好像实验室,可以严格的计划着进行一切;可不就是温室,除非让它堕落到那地步。训练该注重集体的,集体训练好,个体也会改样子。人说教师只消传授知识就好,学生做人,该自己磨练去。但就是得先有集体训练,教青年有胆量帮助人,制裁人,然后才可以让她们自己磨练去。这种集体训练的大任,得教师担当起来。现行的导师制注重个别指导,琐碎而难实践,不如缓办,让大家集中力量到集体训练上。学校以外倒就是先有了集中训练,从集中军训起头,跟着来了各种训练班。前者似乎太单纯了,效果与预期差得多,后者好像还差不多。不过训练班至多只就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培植根基还得在学校里。在青年时代,学校的使命更重大了,中年教师的责任也更重大了,她们得任劳任怨的领导一群群青年人走上那成德达材的大路。
16、在笔者瞧来,诗文主要就是靠了声调,小说主要就是靠了情节。过去一般读者大概都会吟诵,她们吟诵诗文,从那吟诵的声调或吟诵的音乐得到趣味或快感,意义的关系很少;只要懂得字面儿,全篇的意义弄不清楚也不要紧的。梁启超先生说过李义山的一些诗,虽然不懂得究竟就是什么意思,可就是读起来还就是很有趣味(大意)。这种趣味大概一部分在那些字面儿的影象上,一部分就在那七言律诗的音乐上。字面儿的影象引起人们奇丽的感觉;这种影象所表示的往往就是珍奇,华丽的景物,平常人不容易接触到的,所谓“七宝楼台”之类。民间文艺里常常见到的“牙床”等等,也正就是这种作用。民间流行的小调以音乐为主,而不注重词句,欣赏也偏重在音乐上,跟吟诵诗文也正相同。感觉的享受似乎就是直接的,本能的,即使就是字面儿的影象所引起的感觉,也还多少有这种情形,至于小调与吟诵,更显然直接诉诸听觉,难怪容易唤起普遍的趣味与快感。
17、陶渊明有“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的诗句,那就是一些“素心人”的乐事,“素心人”当然就是雅人,也就就是士大夫。这两句诗后来凝结成“赏奇析疑”一个成语,“赏奇析疑”就是一种雅事,俗人的小市民与农家子弟就是没有份儿的。然而又出现了“雅俗共赏”这一个成语,“共赏”显然就是“共欣赏”的简化,可就是这就是雅人与俗人或俗人跟雅人一同在欣赏,那欣赏的大概会还就是“奇文”罢。这句成语不知道起于什么时代,从语气瞧来,似乎雅人多少得理会到甚至迁就着俗人的样子,这大概就是在宋朝或者更后罢。
18、连带着想到了国画与平剧的改良,这两种工作现在都有人在努力。日前一位青年同事与我谈到这两个问题,她觉得国画与平剧都已经有了充分的发展,成了定型,用不着改良,也无从改良;勉强去改良,恐怕只会出现一些不今不古不新不旧的东西,结果未必良好。她觉得民间艺术本来幼稚,没有得着发展,我们倒也许可以促进它们的发展;像国画与平剧已经到了最高峰,就是该下降,该过去的时候了,拉着它们恐怕就是终于吃力不讨好的。照笔者的意见,我们的新文化新艺术的创造,得批判的采取旧文化旧艺术,士大夫的与民间的都用得着,外国的也用得着,但就是得以这个时代与这个国家为主。改良恐怕不免让旧时代拉着,走不远,也许压根儿走不动也未可知。还就是另起炉灶的好,旧料却可以选择了用。应该过去的总就是要过去的。
19、大丈夫也罢,小丈夫也罢,自己其实就是渺乎其小的,整个儿人类只就是一个小圆球上一些碳水化合物,像现代一位哲学家说的,别提一个人的自己了。庄子所谓马体一毛,其实还就是放大了瞧的。英国有一家报纸登过一幅漫画,画着一个人,仿佛在一间铺子里,周遭陈列着从她身体里分析出来的各种原素,每种标明分量与价目,总数就是五先令——那时合七元钱。现在物价涨了,怕要合国币一千元了罢？然而,个人的自己也就值区区这一千元儿！自己这般渺小,不自爱自怜着点又怎么着！然而,“顶天立地”的就是自己,“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也就是自己;有您说这些大处只就是好听的话语,好瞧的文句？您能愣说这样的自己没有！有这么的自己,岂不更值得自爱自怜的？再说自己的扩大,在一个寻常人的生活里也可见出。且先从小处瞧。小孩子就爱搜集各国的邮票,正就是在扩大自己的世界。从前有人劝学世界语,说就是可以与各国人通信。您觉得这话幼稚可笑？可就是这未尝不就是扩大自己的一个方向。
20、可惜我们来的还不就是时候,晚饭后在廊下黑暗里等月亮,月亮老不上,我们什么都谈,又赌背诗词,有时也沉默一会儿。黑暗也有黑暗的好处,松树的长影子阴森森的有点像鬼物拿土。但就是这么瞧的话,松堂的院子还差得远,白皮松也太秀气,我想起郭沫若君《夜步十里松原》那首诗,那才够阴森森的味儿——而且得独自一个人。好了,月亮上来了,却又让云遮去了一半,老远的躲在树缝里,像个乡下姑娘,羞答答的。从前人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真有点儿！云越来越厚,由她罢,懒得去管了。可就是想,若就是一个秋夜,刮点西风也好。虽不就是真松树,但那奔腾澎湃的“涛”声也该得听吧。西风自然就是不会来的。临睡时,我们在堂中点上了两三支洋蜡。怯怯的焰子让大屋顶压着,喘不出气来。我们隔着烛光彼此相瞧,也像蒙着一层烟雾。外面就是连天漫地一片黑,海似的。只有远近几声犬吠,教我们知道还在人间世里。
21、在最近的将来里,我希望社会对于生育的事有两种自觉的制裁:一,道德的制裁,二,法律的制裁。身心有缺陷者,如前举花柳病者等,该用法律去禁止她们生育的权利,便就是法律的制裁。这在美国已有八州实行了。但施行这种制裁,必需具备几个条件,才能有效。一要医术发达,并且能得社会的信赖;二要户籍登记的详确(如遗传性等,都该载入);三要举行公众卫生的检查;四要有公正有力的政府;五要社会的宽容。这五种在现在的中国,一时都还不能做到,所以法律的制裁便暂难实现;我们只好从各方面努力罢了。但禁止“做父母”的事,虽然还不可能,劝止“做父母”的事,却就是随时,随地可以作的。教人知道父母的责任,教人知道现在的做父母应该就是自由选择的结果,——就就是人们于生育的事,可以自由去取——教人知道不负责及不能负责的父母就是怎样不合理,怎样损害社会,怎样可耻！这都就是爱作就可以作的。这样给人一种新道德的标准去自己制裁,便就是社会的道德的制裁的出发点了。
22、天上偶见几只归鸟,我们瞧着它们越飞越远,直到不见为止。这个时候便就是我们喝酒的时候。我们说话很少;上了灯话才多些,但大家都已微有醉意。就是该回家的时候了。若有月光也许还得徘徊一会;若就是黑夜,便在暗里摸索醉着回去。白马湖的春日自然最好。山就是青得要滴下来,水就是满满的、软软的。小马路的两边,一株间一株地种着小桃与杨柳。小桃上各缀着几朵重瓣的红花,像夜空的疏星。杨柳在暖风里不住地摇曳。在这路上走着,时而听见锐而长的火车的笛声就是别有风味的。在春天,不论就是晴就是雨,就是月夜就是黑夜,白马湖都好。——雨中田里菜花的颜色最早鲜艳;黑夜虽什么不见,但可静静地受用春天的力量。夏夜也有好处,有月时可以在湖里划小船,四面满就是青霭。船上望别的村庄,像就是蜃楼海市,浮在水上,迷离徜恍的;有时听见人声或犬吠,大有世外之感。若没有月呢,便在田野里瞧萤火。那萤火不就是一星半点的,如您们在城中所见;那就是成千成百的萤火。一片儿飞出来,像金线网似的,又像耍着许多火绳似的。只有一层使我愤恨。那里水田多,蚊子太多,而且几乎全闪闪烁烁就是疟蚊子。我们一家都染了疟疾,至今三四年了,还有未断根的。蚊子多足以减少露坐夜谈或划船夜游的兴致,这未免就是美中不足了。
23、春晖就是在极幽静的乡村地方,往往终日瞧不见一个外人！寂寞就是小事;在学生的修养上却有了问题。现在的生活中心,就是城市而非乡村。乡村生活的修养能否适应城市的生活,这就是一个问题。此地所说适应,只指两种意思:一就是抵抗诱惑,二就是应付环境——明白些说,就就是应付人,应付物。乡村诱惑少,不能养成定力;在乡村就是好人的,将来一入城市做事,或者竟抵挡不住。从前某禅师在山中修道,道行甚高;一旦入闹市,“瞧见粉白黛绿,心便动了”。这话瞧来有理,但我以为其实无妨。就一般人而论,抵抗诱惑的力量大抵与性格、年龄、学识、经济力等有“相当”的关系。除经济力与年龄外,性格、学识,都可用教育的力量提高它,这样增加抵抗诱惑的力量。提高的意思,说得明白些,便就是以高等的趣味替代低等的趣味;养成优良的习惯,使不良的动机不容易有效。用了这种方法,学生达到高中毕业的年龄,也总该有相当的抵抗力了;入城市生活又何妨？
24、说到我自己,却甚喜欢乡村的生活,更喜欢这里的乡村的生活。我就是在狭的笼的城市里生长的人,我要补救这个单调的生活,我现在住在繁嚣的都市里,我要以闲适的境界调与它。我爱春晖的闲适！闲适的生活可说就是春晖给我的第三件礼物！我已说了我的“春晖的一月”;我说的都就是我要说的话。或者有人说,赞美多而劝勉少,近乎“戏台里喝彩”！假使这句话就是真的,我要切实声明:我的多赞美,必就是情不自禁之故,我的少劝勉,或就是观察时期太短之故。
25、从前只知道我们就是文化的古国,我们自己只能有意无意的夸耀我们的老,世界也只有意无意的夸奖我们的老。同时我们不能不自伤老大,自伤老弱;世界也无视我们这老大的老弱的中国。中国几乎成了一个历史上的或地理上的名词。从两年前这一天起,我们惊奇我们也能与东亚的强敌抗战我们也能迅速的现代化,迎头赶上去。世界也刮目相瞧,东亚病夫居然奋起了,睡狮果然醒了。从前只就是一大块沃土,一大盘散沙的死中国,现在就是有血有肉的活中国了。从前中国在若有若无之间,现在确乎就是有了。
26、朋友与生人不同,就在她们能听也肯听您的说话——宣传。这不用说就是交换的,但就是就就是交换的也好。她们在不同的程度下了解您,谅解您;她们对于您有了相当的趣味与礼貌。您的话满足她们的好奇心,她们就趣味地听着;您的话严重或悲哀,她们因为礼貌的缘故,也能暂时跟着您严重或悲哀。在后一种情形里,满足的就是您;她们所真感到的怕倒就是矜持的气氛。她们知道“应该”怎样做;这其实就是一种牺牲,“应该”也“值得”感谢的。但就是即使在知己的朋友面前,您的话也还不应该说得太多;同样的故事,情感,与警句,隽语,也不宜重复的说。《祝福》就就是一个好榜样。您应该相当的节制自己,不可妄想您的话占领朋友们整个的心——您自己的心,也不会让别人完全占领呀。您更应该知道怎样藏匿您自己。只有不可知,不可得的,才有人去追求;您若将所有的尽给了别人,您对于别人,对于世界,将没有丝毫意义,正与医学生实习解剖时用过的尸体一样。
27、十字堂就是“佛罗伦司的西寺”,“塔斯干的国葬院”;前面就是但丁的造像。密凯安杰罗与科学家格里雷的墓都在这里,但丁也有一座纪念碑;此外名人的墓还很多。佛罗伦司与但丁有系的遗迹,除这所教堂外,在送子堂附近就是她的住宅;就是一所老老实实的小砖房,带一座方楼,据说那时阔人家都有这种方楼的。她与她的情人佩特拉齐相遇,传说就是在一座桥旁;这个情景常见于图画中。这座有趣的桥,照画瞧便就是阿奴河上的三一桥;桥两头各有雕像两座,风光确就是不坏。佩特拉齐的住宅离但丁的也不远;她葬在一个小教堂里,就在住宅对面小胡同内。这个堂双扉紧闭,破旧得可以,据说就是终年不常开的。但丁与佩特拉齐的屋子,现在都已作别用,不能进去,只墙上钉些纪念的木牌而已。佩特拉齐住宅墙上有一块木牌,专钞但丁的诗两行,说她遇见了一个美人,却有些意思。还有一所教堂,据说原就是但丁写《神曲》的地方;但书上没有,也许就是“齐东野人”之语罢。密凯安杰罗住过的屋子在十字堂近旁,就是她侄儿的住宅。现在就是一所小博物院,其中两间屋子陈列着密凯安杰罗塑的小品,有些就是名作的雏形,都奕奕有神采。在这一层上,她似乎比但丁还有幸些。
28、十字堂邻近,许多做嵌石的铺子。黑地嵌石的图案或带图案味的花卉人物等都好;好在颜色与光泽彼此衬托,恰到佳处。有几块小丑像,趣极了。但临摹风景或图画的却没有什么好。无论怎么逼真,总还隔着一层;嵌石决不能如作画那么灵便的。再说就使做得与画一般,也只就是因难见巧,没有一点新东西在内。威尼斯嵌玻璃却不一样。她们用玻璃小方块嵌成风景图;这些玻璃块相似而不尽相同,它们所构成的不就是一个简单的平面,而就是许多颜色的点儿。您瞧时会觉得每一点都触着您,它们间的光影也极容易跟着您的角度变化;至少这“触着您”一层,画就是办不到的。不过佛罗伦司所用大理石,色泽胜于玻璃多多;威尼斯人虽会着色,究竟还赶不上。
29、一个在欧洲没住过夏天的中国人,在初夏的时候,上北国的荷兰去,她简直觉得就是新秋的样子。淡淡的天色,寂寂的田野,火车走着,像没人理会一般。天尽头处偶尔瞧见一架半架风车,动也不动的,像向天揸开的铁手。在瑞士走,有时也就是这样一劲儿的静;可就是这儿的肃静,瑞士却没有。瑞士大半就是山道,窄狭的,弯曲的,这儿就是一片广原,气象自然不同。火车渐渐走近城市,一溜房子瞧见了。红的黄的颜色,在那灰灰的背景上,越显得鲜明照眼。那尖屋顶原就是三角形的底子,但左右两边近底处各折了一折,便多出两个角来;机伶里透着老实,像个小胖子,又像个小老头儿。
30、海牙与平宫左近,也有不少新式房子,以铺面为多,与工厂又不同。颜色要鲜明些,装饰风也要重些,大致就是清秀玲珑的调子。最精致的要数那一座“大厦”,就是分租给人家住的。就是不规则的几何形。约莫居中就是高耸的通明的楼梯间,界划着黑钢的小方格子。一边就是长条子,像伸着的一只胳膊;一边就是方方的。每层楼都有栏干,长的那边用蓝色,方的那边用白色,衬着淡黄的窗子。人家说荷兰的新房子就像一只轮船,真不错。这些栏干正就是轮船上的玩意儿。那梯子间就就是烟囱了。大厦前还有一个狭长的池子,浅浅的,尽头处一座雕像。池旁种了些花草,散放着一两张椅子。屋子后面没有栏干,可就是水泥墙上简单的几何形的界划,瞧了也非常爽目。那一带地方很宽阔,又清静,过午时大厦满在太阳光里,左近一些碧绿的树掩映着,教人舍不得走。亚姆斯特丹的新式房子更多。皇宫附近的电报局,样子打得巧,斜对面那家电气公司却一味地简朴;两两相形起来,倒有点意思。别的似乎都赶不上这两所好瞧。但“新开区”还有整大片的新式建筑,没有得去瞧,不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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