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陈风月出解析

发布时间:2020-04-18 00:23:43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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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陈风·月出》解析

类别:诗评  作者:龙文鞭影  发表日期:2011-7-13 7:29:57 阅读次数:2873

编者按:对于高兄的几个论点,我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首先,关于主旨的牵强附会,这是一种古人的思想桎梏,或者说是一种兼具了思维习惯和表达忌讳的表现。其实现在也是一样,现在也不乏这样的人,喜欢把什么事情都与政策和道德关联,以为这样就是深刻,这样就是“正声”。然后关于文中男女形象的关系,以及忧思的来源,我认为并不重要。或者说,正是因为不明确,所以才分外地能够激发人的想象力。我的比喻是这样的:人生犹如长路,一段经历与抒怀可比作一条虹桥。一条桥,会有很多人走过。他们来自何方,去向哪里,充满了未知和莫测的可能性。但我们可以知道两点。其一,这些纷纭的可能性,让我们浮想联翩,在这种浮想中,我们能更深刻地理解爱情与生活。其二,就这一段特写的记忆而言,它本身充满了美感,我们何不暂时忘记纷扰,而全身心地被这段感喟浸润?而关于语境的虚实,我也倾向于是实境。或者说,月亮是实的,而美人是虚的。以实引虚,终归还是实的。有人觉得这是虚的,是因为美人是虚的,而且写作目的在于美人,所以就认为月亮也是为了配合虚像而出现的虚构的意象。我说这是不懂两点。首先,以实引虚是一种在《诗经》中常用的手法,也就是我们说的“兴”。兴,就是以眼前之物,引发心绪。其次,以明媚的月色引发美人的清婉,顺理成章、合情合理,在逻辑与感情上,都是说得通的。所以,这当是以实引虚。

 

月    出

月出皎兮①,佼人僚兮②。舒窈纠兮③,劳心悄兮④。

月出皓兮⑤,佼人懰兮⑥。舒忧受兮⑦,劳心慅兮⑧。

月出照兮⑨,佼人燎兮⑩。舒夭绍兮⑾,劳心惨兮⑿。

注:

① 皎(jiǎo):月光洁白、明亮。毛《传》:“皎,月光也。”郑《笺》:“兴者,喻妇人有美色之白皙。”《说文》:“皎,月之白也。”朱熹《集传》:“皎,月光也。”例:《诗?小雅?白驹》:“皎皎白驹。”《古诗十九首》:“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后蜀?顾《玉楼春》:“月皎露华窗影细,风送菊香粘绣袂。”

② 佼(jiǎo):美好貌。一作“姣”。佼人:美人。僚(|iǎo):同“佼”义。通“嫽”,漂亮,美貌,好貌。毛《传》:“僚,好貌。”朱熹《集传》:“佼人,美人也。僚,好貌。”陆德明《经典释文》:“佼,字又作姣。”又“僚,本亦作嫽。”《荀子?成相》:“君子由之佼以好。”注:“佼,亦好也。”《礼记?月令》:“养壮佼。”注:“谓形容佼好。”《孔子家语?入官》:“量之无佼民之辞。”注:“犹好也。”《后汉书?刘盆子传》:“卿所谓铁中铮铮,庸中佼佼者也。”李贤注:“言佼佼者,凡佣之人稍为胜也。”《说文》:“僚,好貌。”段注:“《诗?陈风》:皎人僚兮。传曰:‘好貌。’此僚之本义也。自借为同寮字而本义废矣。”《广韵》:“僚,好貌。”又“嫽,好也。青徐海岱之间曰嫽。”例:《墨子?尚贤中》:“面目佼好则使之。”《论衡?骨相》:“陈平贫而饮食不足,貌体佼好。”《论衡?上世之人》:“侗长佼好。”《汉书?西域传?乌孙》:“楚王侍者冯嫽(聪慧),能史书,习事。”

③ 舒:徐;迟缓;舒缓;缓慢;从容。一说:缓步。一说:发声词。窈纠(yǎo  jiǎo):形容妇女步履舒缓,体态优美。一说:犹窈窕,为形容美好之词。一说:幽深曲折。毛《传》:“舒,迟也。窈纠,舒之姿也。”《说文》:“舒,舒缓也。”《尔雅》:“舒,缓也。”《广雅》:“舒,迟也。”朱熹《集传》:“窈,幽远也。纠,愁结也。”《说文》:“窈,深远也。”《广雅》:“窈,深也。”《老子》:“窈兮冥兮。”王注:“深远之叹。”马瑞辰《通释》:“窈纠,犹窈窕,皆叠韵,为形容美好之词,非迟舒之意。舒为发声词,犹‘逝’为语词也。舒窈纠兮,言窈纠也。《淮南?精神篇》高注:‘劳,忧也。’凡《诗》言劳心,皆忧心。‘劳心悄兮,’犹言忧心悄悄也。”例:《诗?召南?野有死麕》:“舒而脱脱兮。”《礼记?玉藻》:“君子容舒迟。”清?吴光《泊湘口二妃庙是萧湘二水会处》:“月华临夜空,青山窈多姿。”《诗?周南?关雎》:“窈窕淑女。”《玉台新咏?古诗为焦仲卿妻作》:“窈窕世无双。”又“窈窕艳城郭。”后汉书?《曹世叔妻传》:“入则乱发坏形,出则窈窕作态。”《史记?项羽记》:“窈冥昼晦。”《庄子?在宥》:“至道之精,窈窈冥冥。”宋?王安石《游褒禅山记》:“由山上五六里,有穴窈然。”苏轼《与客游道场何山得写字》:“高堂俨象设,禅室各深窈。”

④ 劳心:忧心,忧劳之心。一说:劳思,苦苦地思念。悄:忧。忧愁貌。忧愁的样子。毛《传》:“悄,忧也。”郑《笺》:“思而不见则忧。”《说文》:“悄,忧也。”朱熹《集传》:“悄,忧。”例:《孟子?滕文公上》:“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庄子》:“是犹推舟于陆地,劳而无功。”《诗?邶风?燕燕》:“实劳我心。”《左传?僖公三十二年》:“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唐?刘禹锡《陋室铭》:“无案牍之劳形。”《孟子?告子下》:“劳其筋骨。”明?刘基《诚意伯刘文成公文集》:“历农亩之劳。”清?黄宗羲《原君》:“好逸恶劳。”《韩非子?五蠹》:“事力劳而供养薄。”宋濂《送东阳马生序》:“自谓少时用心于学甚劳。”《文选?潘岳?笙赋》:“诀后悄切。”

⑤ 皓:月光盛,明亮。《说文》:“皓,日出貌。”例:宋?范仲淹《岳阳楼记》:“皓月千里。”

⑥ 懰(liú):美好貌。一说:妩媚貌。朱熹《集传》:“懰,好貌。”

⑦ 忧受:舒徐,舒迟之貌。一说:即受忧、承忧、藏忧,蒙受忧愁,遭逢忧劳,所谓忧思也。《说文》:“忧,愁也。”《玉篇》:“忧,愁也。”朱熹《集传》:“忧受,忧思也。”《说文》:“受,相付也。”王筠曰:“手部授,人部付,皆曰‘予也。’今以付说受,则是受授同字矣。”《周礼?司干》:“则受之。”注:“取藏之。”《仪礼?丧服》:“受以小功衰。”注:“犹承也。”《国语?楚语》:“颛顼受之。”注:“承也。”例:《管子?海南》:“釜十五,吾受,而宫出之以百。”《后汉书?列女传》:“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史记?魏公子列传》:“臣修身洁行数十年,终不以监门困故而受公子财。”《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论语?宪问》:“民到于今受其赐。”贾谊《论积贮疏》:“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唐?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⑧ 慅(cǎo):忧愁,愁闷。烦恼或忧虑。一说(读sāo):古通“骚”,骚动,心神不宁。朱熹《集传》:“慅,犹悄也。”《说文》:“慅,动也。从心,蚤声。”《尔雅?释训》:“庸庸慅慅,芳也。”陆德明《经典释文》:“慅,忧也。”王先谦《集疏》:“《巷伯》诗:‘劳人草草?’《尔雅》作‘慅慅’,单言之曰‘慅’,是慅亦忧也。”王安石《新经毛诗义》:“慅,言不安而骚动。”例:李贺《春归昌谷》:“天网信崇大,矫士常慅慅。”《隋书?李德林传》:“军中慅慅(动荡不安;骚动不安;不安静),人情大异。”宋?文天祥《过零丁洋》:“留取丹心照汗青。”明?魏禧《大铁椎传》:“星光照旷野。”清?姚鼐《登泰山记》:“日照城郭。”

⑨ 照:通“昭”,光明。一说:照耀。《说文》:“照,明也。”《说文》:“昭,日明也。”例:《诗?小雅?正月》:“亦孔之炤。”《庄子》:“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郯令景君阙铭》:“远近照闻。”《谯敏碑》:“盛德炤明。”《荀子?修身》:“炤之以祸灾。”《淮南子?本经》:“照耀煇煌。”《荀子?天论》:“日月递炤。”注:“炤与照同。”《楚辞?灵怀》:“指日月使延照兮。”注:“知也。”《乐府诗集?陌上桑》:“照我秦氏楼。”《乐府诗集?木兰诗》:“寒光照铁衣。”《诗?大雅?云汉》:“倬彼云汉,昭回于天。”《楚辞?大招》:“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⑩ 燎(liǎo):本义为放火焚烧草木。引申为明,即明媚动人,鲜明照人。指佼人容光焕发,服饰华美照人。一说:用同“憭”。明白;明了。朱熹《集传》:“燎,明也。”王先谦《集疏》:“燎者,言其光明,与上‘照’同意。”《说文》:“燎,放火也。”《一切经音义》:“燎,烧田也。”《广雅》:“燎,烧也。” 《诗?小雅?庭燎》:“夜未央,庭燎之光。”疏:“庭燎者,树之于庭,燎之为明,是烛之大者。”《仪礼?士丧礼》注:“火在地曰燎,执之曰烛。”《说文》:“憭,慧也。”段注:“方言:愈或谓之慧,或谓之憭。郭云,慧憭皆意粗明。按广韵,了者,慧也。盖今字假了为憭,故郭注方言已云慧了。他书皆云了了。”例:韦昭《国语解叙》:“其所发明,大义略举,为已憭矣。”《书?盘庚上》:“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张衡《西京赋》:“燎京薪。”《诗?小雅?正月》:“燎之方扬,宁或灭之?”《吕氏春秋?精谕》:“桓公虽不言,若暗夜而烛燎(照明)也。”

⑾夭绍:窈窕,体态优美轻盈,婀娜多姿。或云轻盈多姿的样子;曲折的样子。《说文》:“夭,屈也。”按,从大而屈其首,指事,申者,腰之直,夭者头之曲。《说文》:“绍,继也。”朱熹《集传》:“夭绍,纠紧之意。”马瑞辰《通释》:“《文选?西京赋》:‘要绍修态。’注:‘谓婵娟多姿容也。’”

⑿惨:通“懆(cǎo)”或“躁”。忧虑、忧愁、不安貌。即心绪难安,心神不宁。今本《诗经》作“惨”,不押韵,据《五经文字》改。朱熹《集传》:“惨,忧也。”《说文》:“懆,愁不安也。”《广雅》“惨,懆也。”例:《诗?小雅?白华》:“念子懆懆(忧愁不安地)。”

简评:

    在笔者看来,《诗经》中的《周南?关雎》、《秦风?蒹葭》与本诗《陈风?月出》应该算作《诗经》中最美的三首情诗。它们是中国文学古典浪漫之美的滥觞之作,全都流溢着一种忧思之情。其意境之朦胧,使被追思者的形象在诗中显得缥缈而又令人不可捉摸。从被追求者是否现身来看,《关雎》的女主人公根本没有现身,《蒹葭》的被追求者似现非现,《月出》的女主人公可以看得见,却又抓不着。总之,追求者与被追求者之间都还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情感距离,这种不同程度的情感距离,通过各不相同的艺术方式表述出来,就产生了三种互不相同的审美感受——《关雎》的美温柔敦厚,《蒹葭》的美凄凉惆怅,《月出》的美舒幽柔亮。三者的爱情,基本上都还停留在思念的层次上,都还没有追求到手。男主人公的情感、心态及感受也各不相同——《关雎》的男主人公心焦,《蒹葭》的抒情主人公心凄,《月出》的男主人公心忧。总之,三者在美学及艺术的层次上,既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又有许多相互区别的地方。这些东西我们在这里不宜展开论述。但从诗歌的内容来看,《月出》一诗无疑是作者以男性的口吻所写的一首对月下美人的忧思之作。

    就是这样一首很明显的情诗,汉代经生从政教的立场出发,竟将它歪曲为:“《月出》,刺好色也。在位不好德,而说(悦)美色焉。”(《诗序》)非得要从这样的微言中,伸发出教化之大义。郑玄对此无笺,表示他同意《序》说。到唐代,孔《疏》更为之张目,曰:“《月出》三章,章四句,至‘色焉’。正义曰:人于德色不得并时好之。心既好色,则不复好德,故《经》之所陈唯言好色而已。《序》言不好德者,以见作诗之意耳。与《经》无所当也。《经》三章,皆言在位好色之事。”这种拘泥于《序》说,为阐扬儒家教义的护短之词,表面上是发明隐微,实际上是守文滞固,曲解诗意,纯属无端之见,比附之词,不足为训。至宋代,理学家朱熹首先冲破桎梏,用文学家的目光审视该诗,认为:“此亦男女相悦而相念之辞。言月出则皎然矣,佼人则僚然矣,安得见之而舒窈纠之情乎?是以为之劳心而悄然也。”看来,朱熹虽然是理学家,在这首诗上却能够尊重诗之本文,谓之“男女相悦而相念之辞”,并未以道学家的面目批之曰“淫诗”。这种说法揭开了本诗的情诗面目,比较贴近诗意,得到后世大多数研究者的认同。清方玉润《诗经原始》就认为:“此诗虽男女词,而一种幽思牢愁之意,固结莫解,情念虽深,心非淫荡。”说明方氏不但承认这是一首“男女之词”,还特别强调该诗非“淫荡”之词。除此之外,还有人认为本诗是“托兴”于君亲朋友之间,是所谓“以男女之事比兴君臣朋友之义”,亦属强作穿凿;更有甚者,以为本诗是哀悼被杀害的人,这就从根本上歪曲破坏了本诗美好的意境,显系强奸诗意的臆想之词。当代说《诗》者,基本上都承认本诗的情歌本质。《古诗观止》认为此诗反复吟咏的相同的主题是:“皎洁的月光下,美人儿明丽动人,姗姗独行,满怀忧愁。”《中国文学大辞典》认为该诗“当是月下怀人之诗”。《孔子?孔学启示录?诗经启示录》认为:“这是一首对月怀人的爱情诗。”《诗经百科辞典》断定:“这是一首月夜相思曲,也是一幅月下美人图。”

    在笔者看来,本诗意旨虽然由古至今存有分歧,但是本诗的文字内容还是比较容易疏通的。诗歌第一章讲,月亮出来,晶莹皎洁,那心爱的人儿,姣美怡人。她轻盈地缓步在月儿下面,步履优雅,体态窈窕,让我忧思无度。第二章、第三章,复沓回环,重章叠唱,内容和第一章大体相似,只是中心词语更换以后,诗歌的情感力度有所加强。全诗共三章,章四句。各章第一句既兴且赋,着力描写月光;第二句突出描写月光下的美人;第三句重点描写美人的体态;第四句全力抒发抒情主人公的忧思之情。每章第一句的中心词“皎”、“皓”、“照”,不但复沓押韵,而且作者以此分别写出了月光的不同方面,“皎”言月光之“质地”(皎洁)、“皓”言月光之“表征”(皓白)、“照”言月光之“动态”(照耀。此“动态”是月光辐射照耀时的一种感觉,并非真动,是为“不动之动”),这里着重体现的是月夜的明亮和安静,仅仅这三个中心词,就使整首诗歌笼罩在月色之中,满世界都是临空高照的明月。每章第二句中心词“僚”、“懰”、“燎”,复沓同声,展现的是月下美人的静态美,这种静态美与月光之美融合为一,几乎分不出作者是写月还是写人,二者浑然一体,相互辉映。月之晶莹亦女之晶莹,月之洁白亦女之洁白,月之纯净亦女之纯净,月之柔和亦女之柔和,这样愈发显示出这位窈窕的月下佳人之娇柔、细嫩、冰清玉洁。是所谓写月即写美人,写美人衬以月色。作者以此分别写出了月下美人美貌的不同层次,“僚”状美貌之“质素”(美好)、“懰”状美貌之“表征”(浏亮、亮丽)、“燎”状美貌之“动象”(明媚动人、容光焕发。亦系“不动之动”的感觉描写)。每章第三句中心词“窈纠”、“忧受”、“夭绍”,均系叠韵连绵词,写出的是月下美人的步履舒迟、袅娜多姿、清爽宜人的动态美,这种动态美完全寓于清幽、明亮、安静、和谐的月光之中,显示出月下美人的安详、温和、娴雅、恬静、轻柔以及无与伦比的迷人的魅力。作者以此分别暗示美人诱人的体态在抒情主人公心理上所引起的不同感受,“窈纠”者摄其魂、“忧受”者收其魄、“夭绍”者膨胀其情,此皆异姓相吸之故。由于女主人公超凡脱俗的美,在抒情男主人公心理上引起的反映越来越强烈。由“摄其魂”的注意力定向集中,而至于“收其魄”的不可逆转,甚至无法忍受,进而至于“膨胀其情”的狂热爱恋。因此,每章第三句表面上是描写女主人公的体态,实质上暗示的是抒情男主人公爱恋之情的不同层次。由此对应的自然引出每章最后一句抒情男主人公在得不到女主人公的回应时,其“忧思”程度在反方向上不同的表现层次,前一句定向注意的程度愈集中、愈强烈,后一句对应的情感程度也愈强烈、愈不可忍受。是以作者分别以“悄”、“慅”、“惨”三个不同程度的中心词,用复沓叠韵的方式,直接地对应地抒发了抒情主人公忧思之情的不同程度,“悄”言其爱之初,情感尚如潜流,忧愁开始纠集,苦闷如影随形;“慅”言其爱已深、情思恍如江河之奔突,使其无法抑制,而至于搔首踟蹰,难以自拔。此刻忧愁已经郁结,焦灼而生哀伤;“惨”言其爱之狂,情欲几已似汪洋之泛滥,痴迷而难以自拔,斯人却好像浑无所动,故而抒情主人公此刻心火难弭,以至于有凄惨、悲痛之感。总之,每章第三句女主人公体态的描写,是随着抒情男主人公热恋情感的升华而逐渐增强其吸引力,对应的每章第四句因第三句所暗示的情感的逐渐深化,则其忧思之情的抒写即对应地愈加煎熬、难以忍受。而第一句月光的描写、第二句对美人美貌的描写,均与后面两句配套。每章前三句所体现的思恋的深刻程度正好与每章最后一句所抒发的忧愁程度成反比。全诗在逻辑系统上无懈可击,由月光而至美人,由美人而至其体态,再由体态中所暗示的情感而抒发出男主人公的情感。大体上是由远到近(由月光而至美人),由近而至特写(由美人而至其体态),再由外到内(由对女主人公的描写而转至对男主人公内心忧思之情的抒发)。表面上是描写月下美人,实质上这种描写是随着抒情男主人公的目光、心态、情感而逻辑地横向、纵向逐次变化、渐次升华,其横向变化由作者在每章内部完成,其纵向递进由作者在每章对应的第一、二、三、四句中复沓回环、纵向实现,譬如每章第一句的“月出皎兮”、“月出皓兮”、“月出照兮”即属此例,随着主人公爱恋情感的加深,月光也显得愈来愈可爱、愈来愈温暖(“皎”、“皓”、“照”三词给人的触觉感觉分别是:“皎”者冰清玉洁、偏凉,“皓”者已然温暖、“照”者更其热烈)、愈来愈生动,这也就对应地反衬出抒情男主人公最后的忧思之情愈来愈凄惨、愈来愈心痛。像这样运用套语系统,以重章叠唱的方式来谋篇结构的诗歌,在《诗经》尤其是《诗经?国风》中比比皆是。

    那么,诗中抒情男主人公忧思的对象的具体身份到底应该怎样界定呢?她究竟是他的情人、妻子还是暗恋对象,这一点诗歌并没有明确告诉我们,我们也不得而知。再者他忧愁的具体内容到底是什么?是失恋,是家庭的破裂、夫妻的失和,还是毫无指望、毫无回应以至于绝无可能的暗恋?如此等等,亦不可知。这样,诗歌就给鉴赏者的审美想象留下了无尽的审美空白,可以供其思绪在诗歌意旨的框架内作广阔的驰骋。读者吟诵着这样一首窈窕之诗,胸中照耀着明月之光,心头回旋起诗经时代美妙的旋律,体味着月夜的相思,遥视着月下的美人。在这样的审美陶醉中,诗歌本身好像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移情活动本身的审美价值。我们看整首诗歌,实际上并没有具体地描写月下美人的眼睛、面容、肌体、肤色、衣着,也没有描写她的言谈、笑容、人际交往等等,也就是说,作者写美人,并没有从美人本身着笔,而是将美人的美消融于晶莹玉洁的月色之中,以环境、背景来衬托美人,作者重点运用“僚”、“懰”、“燎”、“舒窈纠”、“舒忧受”、“舒夭绍”这样一些直觉性的整体性的形容词或者副词,就活托出一位月下美人的形象,而没有费力去写她的唇红齿白、一颦一笑、谈吐言行。这一点充分体现了中国古代美学重直觉重整体的审美特征。这种直觉的整体性的描述,感觉起来是清晰的,看起来却有点模糊,结果给诗歌留下许许多多的空白,造成必要的审美距离,使诗歌显示出朦胧诗的某些特征,给读者留下无穷无尽的想象余地,使其享受到无穷无尽的美感。诗中抒情男主人公眼中的美人,可望而不可即,犹如后世曹植笔下的洛水女神,让其忧思怅惘、痛苦无着。然而全诗无论写美人,还是写月光、忧思,笔法都非常简练,格调都非常高洁,情韵都非常清爽、柔和,让人觉得诗中的情感是那样的纯洁、美好,即便是忧愁,也是健康的忧愁,发乎本性,无可指责,属于合理的爱恋追求,是对幸福生活的一种高质量的向往,值得肯定。这些特征,根源于诗歌中抒情男主人公对他所向往的女子歌颂与赞美之时,所抒发的正面情感内容,也根源于诗歌意境(见本文最后一段的描述)的清幽、阔远、舒爽宜人,还得力于本诗的音乐美、形式美、朦胧美以及审美意象的直觉性、整体性特征。其中除过音乐美、形式美,其他几项特征在前面我们已经论述过了。这里我们重点说一说该诗的音乐美、形式美,这两种美不仅表现在诗歌所有的句子都是以“兮”字结尾,还表现在诗歌的韵脚都落在每句的倒数第二个字上,通篇句句押韵(第二章今音不协,古音则四字都在幽部),一韵到底。诗歌重起一章时,所有押韵的字都不再重复,几乎全都换成了同义词(见上段分析,比如每章第二句的“僚”、“懰”、“燎”,每章第四句的“悄”、“慅”、“惨”)。这样,使得整首诗歌在形式上显得整齐、回环,语音上显得和谐、优美,用词上显得错综而有变化,词语上显得委婉精练,韵律上大有繁音促节之感,是所谓“统一中有变化,变化中见统一”。所有这一切,又都相得益彰。

    除此之外,有人认为本首诗歌作者描写的是实境,即抒情主人公远远地看着女主人公时的此情此景;有人认为描写的是虚境,所谓忧思成像,虚想而来的彼时彼景,可能是回忆,也可能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回事,纯属抒情主人公愁思时的臆想之词。这一点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审美经验以及审美趣味,自做斟酌。清方玉润在其《诗经原始》中就认为本诗是:“从男意虚想,活现出一月下美人。”断定本诗是“从男意虚想”而来,即认为此诗是在抒情男主人公“幽思牢愁”、“固结莫解”(引句见本文第一段)而“情念”极深时“虚想”而成,不一定实有其事。最后,笔者还想强调一点,本诗以及与本诗所类同的古典诗歌所蕴含的古典浪漫之美,是一种沁人心脾的舒爽之美、甘甜之美。其间朦胧的忧伤、含蓄的情思,真诚的相思,绝不同于现代爱情所追求的那种大红大绿的强烈的刺激。想一想这种纯洁的爱,它不止使人的人格得到升华,也使人的灵魂同时得到了陶冶、净化!读者涵咏此诗,不仅可以欣赏其杰出的形式结构,也可以想象它令人心荡神摇的美好境界。按《孔子?孔学启示录?诗经启示录》的描绘,就是:“温柔如水的月光,轻轻摇曳的树枝,微微飘浮凉意,静谧的大地,唧唧的虫鸣声。情怀是特别的:若隐若现的身影,似明似暗的举止,雾中看花般的仪容,欲前不前的心态,暗自撩动的心弦,情不自禁的忧伤。”这一切,都不由使人心怡神荡,情思涌动,是所谓“月上柳梢头,窈窕月色下”,万世艳羡之境界也!绝非一个“苗条”可以形容的美人,乃是爱情月光下的惊奇!这让我们知道,《诗经》时代的爱情就已和月光紧紧联系了起来,难怪后世的爱情总是在月光里徜徉!

                                                                                高泽言

                                                                                 2001年3月25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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