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

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还是十年前看到由这本书改编的电视剧。白皑皑的雪山，蓝得发颤的天空，翻滚到天际的麦浪以及静静流淌的河水让人向往，其实真正吸引我的还是藏族的那段历史和日常生活。

世事变迁，新旧轮替，这其实也就是个由盛及衰的家族的故事吧。

还是先说说书的主人公——那个傻子二少爷。全书都以他的视角来写，从13岁的初懂人事到末了被仇家杀死，完成了一个轮回。文中从各个人的嘴里反复强调他是个傻子，连他自己有时也辨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傻，而后来他不可思议的好运，在边疆的胜利和对未来的遇见都使他似乎成为一个先知，一个大智若愚的人。但是我认为他更像个真正的傻子，或者说一个赤子吧。他每天早晨都会思考与生俱来的迷茫：我是谁？我在哪？他关注草原上的风，凝望天边的云，闻见姑娘身上草原的味道，敏感于水落摔碎的声音，倾听到未来推进的脚步，疑惑于时间流逝的加快。他苏醒于欲望，仿佛一下子从生命深处探出来，去感受触摸自己的存在。他总是冷眼旁观，偶尔也会冒出些傻话，而愚蠢的人做些傻事儿是不会收到他人的责怪。在后来权利的更替中落了下风且妻子背叛的最低落时刻，他沉默了，沉默是最基本的保护。他不做强者单做旁观，不知道自己会在谁手上完蛋，因为天生的缺憾所以一切都不属于我，可以失去的比旁人更多，因此跳脱出蒙昧的行列，透过阴谋，权利，血腥看到了一个家族甚至是一个时代的兴衰终结，感受到了新事物到来的必然，而又因此而获得很多。他所说的，做的事他人难以理解的，看他所用的人，是妻子塔娜认为的“很不体面的人”，但是傻子的善念与对下人的体贴，通透的认知收服了他们，不是贵族对奴隶威压下的被迫臣服，也不是像百姓们奴性的顺从，而是出于心底的爱戴与尊敬，因此一直跟随这个别人认为的傻子，无法做土司的二少爷，在他妻子再次背叛之时甘愿领鞭子受罚，去刺杀汪波土司，直至牺牲。

正如书里写的一样，“我当了一辈子傻子，现在，我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也不是聪明人，不过是在土司制度将要结束的时候到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来走一遭。是的，上天叫我看见，叫我听见，叫我置身其中，又叫我超然物外。上天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让我看起来像个傻子似的。”真正傻的不是他，只不过那些鼓噪的聪明人被欲望蒙住了双眼，自以为是，在看见傻子似乎更为正确的判断和做法时总认为是运气，却没怀疑过自己，像麦其土司弄不清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所以傻子的好处便是对一切诚实，简简单单。

傻子又是可爱的。比如大清早上山画棋盘，连续输给小行刑人尔依好几盘，他就说话了——“妈的，尔依，你这奴才一定要赢我吗？”再比如他的情感。他的第一个女人是美丽的婢女卓玛，卓玛可算是他的启蒙老师，傻子对她怀有少年朦胧的爱恋。当卓玛要下楼时，他难受妒忌了，想要把银匠的手正在锅里煮烂，后来一直怀念卓玛热烈的情感与对她的爱恋。到他真正遇见了他的第三个女人塔娜时，他突然明白了爱情是什么。“好像从开天辟地时的一声呼唤穿过了漫长的时间，终于在今天，在这里，在这个美丽无比的姑娘身上得到了应答。”但是塔娜作为政治的牺牲品并不情愿，在对傻子失望后背叛他，这时傻子感到“疼痛利箭一样扎进我胸口，在咚咚跳动的心脏那里小停了一会儿，从后背穿出去，像只鸟飞走了”，于是索性用冷静来漠视她不忠的灵魂，用冷落挫伤她的骄傲，用沉默让她的刁蛮不安。他对待感情是这么的率真与坦白。

而卓玛的离去却激起了他对权力的欲望。权力就是春药，一旦沾上便难以自制，于是老土司不愿而又不得不放权，哥哥从对弟弟的爱护到对弟弟的仇视，傻子纯净的心也在权力的争夺中受到了痛苦与煎熬。但最终在哥哥弥留之际，他们之间的爱再度复苏，没有吞噬掉这寨子里最后一些光辉。在傻子去边疆渐渐发展壮大，权力进一步提升时，他却越来越迷茫而不知所措。“我用脑子想啊想啊，却想不出当上土司该干什么。我得脸上出现了茫然的神情。是啊，过去我只想当土司，却没想过当上土司要干什么。我很认真地想当土司能得到什么。银子？女人？广阔的土地？众多的仆从？这些我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已经有了。权力？是的，权力。我并不是没有权力。再说了，得到权力也不过就是能得到更多的银子，女人，更宽广的土地和更众多的仆从。这就是说，对我来说，当土司并没有什么意思。奇怪的是，我还是很想当土司。我想，当土司肯定会有些我不知道的好处，不然，我怎么也会这么想当？”对于傻子来说，未来寨子将在这片震动的大地上分崩离析，腐旧时代的权力于他这个见证者又有何用。他反是觉得时间流过越来越快，旧的开始腐烂，新的开始生长，最终他沉寂在欲望的满足中。

尘埃会落定，繁华终归墟。傻子于苍茫的藏地上见过，听过，爱过，悟出了天地，悟出了未来。“此生纵然轻若鸿毛，不过在人世间飘荡了一回，但真情依旧，生命轮回，应当不存在什么遗憾。”

这个故事叙述得特别冷静，妖艳的罂粟花，开在人头里的花朵，血腥的砍杀，爱欲赤裸的交缠，还有永恒不变的人性的丑恶，直面读者，但又不刺心，冷静得有些冷酷。而喇嘛的斗法，傻子的预知，神奇的宗教场景，让人产生魔幻之感，不仅想起百年孤独中那个扎根在马贡多的家族，奇妙的飞毯与羊皮纸卷，两块差不多的土地，拥有类似命运的家族，相比于电视剧的归顺结尾，傻子安详被杀死，灵魂摆脱流血的肉体更为有力。土司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而飓风卷走了马贡多，那个注定百年孤独的家族也不会再大地上再一次出现。

这样看来，一切不过是尘埃，在风中飞舞的尘埃，有起有落，“风吹动世界在空中旋转”，我们偶尔也随风飘落在地上做短暂的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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