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宁、王龙标、王昌龄:诗家夫子的的“圣手”之路(文学的演变0606)
王昌龄(690?—756?)字少伯,河东晋阳(今山西太原)人,又有京兆长安人(今西安)和江宁人两种说法。他自言“久于贫贱,是以多知危苦之事”,当是家世寒微,少年困顿。二十余岁开始,他曾入嵩山学道,曾赴边塞从军,曾在蓝田隐居。约三十岁时登进士第,开始走上仕途,却“不护细行,屡见贬斥”(《旧唐书》本传)。开元二十七年(739)获罪谪岭南,翌年北归,任江宁丞。约于天宝初又被贬为龙标尉。安史之乱时,他在返乡途经谯[qiáo]郡(亳[bó]州)时,被亳州刺史闾[lǘ]丘晓杀害。
他和当时著名的诗人几乎都有交游,孟浩然、李白、岑参、常建等都是他朋友圈中人。他在盛唐时就享有盛誉,对他的无辜惨死,自然有人鸣不平。
《新唐书·王昌龄传》看记载了他被杀之后的事:王昌龄,字少伯,江宁人。第进士,补秘书郎。又中宏辞,迁汜水尉。不护细行,贬龙标尉。以世乱还乡里,为刺史闾丘晓所杀。张镐按军河南,兵大集,晓最后期,将戮之,辞曰:“有亲,乞贷余命。”镐曰:“王昌龄之亲,欲与谁养?”晓默然。
昌龄工诗,绪密而思清,时谓王江宁云。
当时,人们因他曾任江宁丞,称他为“王江宁”;他又曾被贬为龙标尉,便又有了“王龙标”之称。后世的人们更推重他,称他为“七绝圣手”、“诗家夫子”,甚至“诗家天子”。可见他的诗歌成就之
高绝,尤其是对七言绝句的发展、成熟起到的难以替代的巨大作用。王昌龄的诗歌题材主要分三类:边塞、闺情宫怨和送别。昌龄首先是边塞诗人,这是由诗人青壮年时亲历边塞的经历和盛唐时昂然进取的社会风貌决定的。仗剑远游,奔赴边塞,入幕从军是初唐与盛唐诗人们的“时尚之路”,边塞沙场代表了士人对功业的渴望——在满怀豪情的时代里满怀自信的诗人们视之为一展身手,展现自我的舞台。
王昌龄的边塞诗内容丰富,舍身许国的豪情,建功立业的壮志,残酷惨烈的战争,悲从中来的思归,乃至勾心斗角的政治,刻薄不公的上层,惨遭陷害的将士……一个大时代的光明与阴暗都在他眼中,凝于他笔下了。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从军行七首》其一)边塞将士对远方亲人浓郁深沉的思念海风也吹不去,而远方的人们不也同样思念着远征的他吗?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从军行七首》其三)木叶苍黄的边城,日暮云霞笼罩的沙漠,踏上古战场的边塞将士都自知埋骨异乡是常事;领军之将终于还是上表请求回军修整,将战死的将士们带回去安葬。可以想见,他们经历的战争是多么惨烈。整诗格调悲凉却震撼人心。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从军行七首》其四)这是必胜的信念!不论要打多久,哪怕身经百战,打到黄沙磨穿了铁甲,不取得最终的胜利也绝不罢休。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从军行七首》其五)这是出动出击,压取胜利的喜悦与自豪!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táo]。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塞下曲·其二》)临洮是唐代长城的起点,必争之地,久战之城。当年的“长城战”,杀敌无数,战功赫赫,众人称颂。然而黄沙从古到今充塞着这百战之地,累累白骨杂乱地弃置在荒草之间。战争的惨酷令人心痛,不义的战争让人心寒。
边头何惨惨,已葬霍将军。部曲皆相吊,燕南代北闻。功勋多被黜,兵马亦寻分。更遣黄龙戍,唯当哭塞云。(《塞下曲·其四》)功勋卓著、深受爱戴的将军殉国之后,他和部下的立下的赫赫战功却被抹杀,各部兵马被分调打散,驻守各方。对这样的安排,将士们唯有仰天痛哭。何其不公!
这些诗中多有悲慨雄浑而昂扬奋发的基调,热烈赞颂前线将士舍身许国的豪情,歌颂胜利,充满自豪;也不管对不平事的激愤,对惨酷战争的反感——他对战争的体验之深胜过许多同时代的边塞诗人,这一点在诗中全面地反映了出来。
在此基础上,诗家夫子又更进一步——他不是就战争说战争,而是从历史的角度对战争回以思考,这就超越了同时代的许多边塞豪侠诗人。中国自古,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之间发生过多少血与火的冲突?这是残酷的生存与发展之争,这样的战争到底带来了什么?再读读
《塞下曲》之二: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塞下曲·其二》)“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从古到今,这无尽的战争带来了多少悲剧!在当时,诗人不可能看到中国多民族融合之后的情形,所以诗人只能悲痛感慨,长歌当哭,短诗当叹。这深重的忧叹是反思历史而不得其解的叹息,是对所有人能同享的和平生活的热切向往。这种深沉的历史感与昂扬奋发的盛唐气韵融合在一起,便有了被后人誉为“唐人绝句压卷之作”(见王世贞《艺苑卮言》)的《出塞》其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首诗历来广受推崇,大概是因为它凝聚了那个时代的心声,“意态绝健,音节高亮”(清人施补华《岘[xiàn]佣说诗》)。28个字内凝铸古今,对历史和战争的苍凉感慨,对民族英雄的热切期盼,都归结为一种坚定的胜利信念。与秦汉时代一样的关塞月色下,诗人深感时空辽远无尽,曾经的将士们再不会归来。但只要“龙城飞将”(一说李广,一说卫青)那样的英杰还在,就不会允许侵略者越边关一步。这种对英雄的渴望不是弱者无助的悲鸣,而是强者激昂的呼唤,雄杰不甘之气溢于言表。
王江宁被誉为“七绝圣手”、“诗家夫子”,当然不是只凭边塞壮声。盛唐时的诗人多是“诗和远方”的追求者,或主动,或被动,多有南北漫游的经历。北方的气质与南国的情韵截然不同,诗人受此影响,诗风也常常发生改变。
王昌龄早年主动赴西北从军,后来又被贬到南方,与王、孟等著名山水田园诗交往密切起来。南方的风物人情定然也动了他的心,所以后来他的诗风转向清逸明丽,但仍有一种清爽明朗的格调。所以除了上面那些不失“七绝圣手”、“诗家夫子”,甚至“诗家天子”颜面的边塞诗外,王昌龄后来创作的送别诗也堪称绝佳。如: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芙蓉楼送辛渐二首》其一)
诗作于在江宁担任江宁丞时,送别即将返洛的友人,情虽凄切,却不失清丽刚健。孤然傲立的楚山,冰清玉洁的胸怀,一切景语皆情语。
沅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送柴侍御》)
武冈在龙标东南,其时诗人和柴姓友人都被贬谪湘西,但诗中一派盛唐时豁达坚强的作派,不言“离伤”,直道如“青山”“明月”光明磊落、患难与共的真挚情谊。
还有以情思婉转绵密、形象鲜明生动著称的闺情、宫怨诗,王昌龄也多有传世名。古代男性诗人以女性口吻创作“代言”体诗哥是常
事,唐代尤其多。“七绝圣手”先生正是用七绝来写宫怨闺情的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