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原文

目 送

当你坐在客厅里跟老妈争辩电视上唱歌的那人是关牧村还是殷秀梅时，我知道你变老了；当电视里播《新闻联播》，你却仰着头张着嘴酣睡时，我知道你变老了……

无论我如何不愿接受这个事实，都没法阻挡你变老。

时光真可怕，一转眼的工夫，把我变得如记忆里的你一般模样；而你呢，被时光拉向另一头，头发不知不觉就白了，腰不再挺直……

那时，你是小学里最年轻有为的老师。你讲课时，学生都仰着向日葵一样的小脸。你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希望蓬勃地长在你的心里，你又把它种在孩子们的心里。

日子如果能一马平川地过下去该多好，可生活是个爱搞恶作剧的家伙。

某天清晨，我起床，摔倒，再起来，再摔倒。你慌了，背着我冲进医院。

脊髓灰质炎——你被这五个字吓住了。它们像怪兽,狰狞地立在你手里的诊断书上。你的眼泪如脱缰野马，没人能拦得住。你说:“没关系,只要有一丝希望咱就治。”

从家到县城一位老中医家是10公里，你每天要走一个来回。这样的日子，你坚持了一年。老中医摇头说再没办法时，你走了那么多路都没软的腿软了下去。

为了送我到城里大医院治病,寒假里,你进山去抬木头。每天只喝白菜汤，吃冻得硬邦邦的馒头。那些人看你斯斯文文的样子，问你干啥吃这苦，你讲起了我，说着说着自己先掉了眼泪。

我上学了，年年考第一名。初中时，教室在三楼。拄着拐杖上三楼，那是多大的工程啊！校长是你朋友，我希望你能跟他说一说，把我们班的教室调到一楼。可是，你说:“试试吧，试试看。”我咬着牙，摔倒了也不喊一声疼。你跟着我一级楼梯一级楼梯地走，我的拐杖一抖，你先吓得一激灵，我的汗浸湿了头发，你的衬衫也湿得粘在了背上。

后来，我可以自己走上一层楼时，你站在下面望着我，我一直记得那样的目光，那目光是最绵长的爱，随时准备着托住落下去的女儿。

终于，你退休了，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总是睡觉。有一天,我找一本书，你帮忙。我突然有了主意，我有那么多书，你帮我做个目录吧；或者帮我把我的文章挑出来，整理一下；再或者帮我去邮局取款这些事都交给你。你忙碌起来，你说:“也不给开工资,我都成你的经纪人了。”

我有阴谋得逞的快乐，你也终于在这样的忙碌里适应了退休生活。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然而，是什么时候，心又提起来了呢?

你去倒垃圾,走了一趟,把垃圾又拎了回来。你去买药，到了地方，忘了要买什么药……

开始,大家还都当笑话讲，说着说着，我心里一惊。这该怎么办呢？我夜里睡不着，爬起来“百度”，说吃维生素E可以延缓衰老。于是，夜里两点，我在网上下订单。我知道没人能挡住时光那双手，而我，不愿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一天天滑到生命的那一端。

这个冬天，我买来了龙应台的书《目送》,直看得泪流满面。书中说：“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原来，人生不过是这样的过程，你目送我成长，我目送你苍老。终有一天，那背影变成了目不可及的小黑点儿，到那时，我会写信给你，告诉你我的一切。

也许就在那样的絮叨里，我也变老了，也成了别人目光里送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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