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参解说《沁园春·长沙》

发布时间:2020-03-27 10:44:52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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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参解说

沁园春·长沙

《沁园春·长沙》上阕描写诗人独自站在橘子洲头所看到的壮美风景。以“看”为领字,描绘出一幅色彩绚丽、极致纯粹、层次分明、广阔高远、生机勃发的秋景图并引出发问。下阕转入追忆,畅想“同学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传达出一种健康昂扬的生命状态。

全词前三句点明写作的时间、地点,也塑造了抒情主体的姿态,即登高望远,这种情况下,仰望看到的是辽阔天空,眺望看到的是大江远去,俯瞰看到的是无垠大地。这种姿态更有助于英雄形象的塑造和豪迈情感的抒发。“独立寒秋”是《沁园春·长沙》的首句。它直接塑造了一个完整的抒情主体。彼时尚处初秋时节,“寒秋”并非对现实气候环境的描写,更多的带有一种主观情绪的观照。有论者认为诗人超前、正确的革命思想不能被陈独秀等人所理解,欲把这种思想付诸革命实践的行为又遭到军阀的扼杀,胸怀救国壮志而不得用。“以我观物,则物皆著我色彩,是以心情的低落外化为“寒秋”。也因此,诗人是孤独的。但“立”字指向的是一种顶天立地的英雄形象。所以,“独立”二字冲淡了“寒秋”所带来的凄凉感,使得抒情主体形象更为高大、伟岸。《易·大过》中提到:“君子以独立不惧,遁走无闷”。孔颖达疏:“君子于衰难之时,卓尔独立,不有畏惧。”金圣叹在其著作《杜诗解》中说:“操危虑深,故云独立。”“湘江北去的广远、壮阔情境进一步强化了毛泽东的英雄形象。接下来,他通过远眺,看到了所有的山、所有的树木都被热烈的红色铺染,浩淼的江水清澈洁净,无数的船只竞相前进。“万”“百”两个大数值虚数,“遍”“尽”“透等极致性副词的使用,体现了诗人的浪漫主义情怀:经过诗人之眼的过滤,世界是极致、纯粹、没有任何杂质的,场面是宏大、壮观、慷慨激昂的。“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将毛泽东“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奋斗意志体现得淋漓尽致。“击”字的动作性非常强,指涉一种锐意进取精神;“翔”字将鱼拟物化,鱼儿像鹰一样在广袤无垠的长空中翱翔,体现的亦是一种拼搏。“竞”字多被解释为竞争、争相,也可以理解为共享。即,在广阔的世界上,鹰、鱼等万物共同享有自由,随心所欲地生存。

“携来百侣曾游与“独立寒秋”相对应,一今一昔,一独一众,继续强化词作悲壮的底色。诗人想起在长沙读书时与众志同道合者畅游橘子洲头,热血满腔,胸怀救国理想,褒贬时弊,鄙夷权贵名利。作为未涉世事的学子,尚不完全了解世道,因此单纯可爱,可以极尽想象之能事,似乎顷刻间便能革新万象。及至今日,革命事业受阻,失落不可避免。但同上阕相同,这种失落被抒情主体的英雄气概所遮掩,因此哀而不伤、悲而不溺。词尾的“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使得全文的豪迈气概更进一步。有此豪情壮志,暂时的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沁园春·长沙》一词还体现了诗人毛泽东高超的用典技术。下阕中多处化用典故,却能不着痕迹,有的甚至比原典具备更高的艺术价值。“同学少年”出自杜甫诗《秋兴八首》第三首:“同学少年都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原文意思是当年的同窗好友,现在大都成了富贵人家,借此反衬自己的落魄。毛泽东化用于此,却无杜甫的失落感,而是希冀将来大家都能实现理想、抱负。“挥斥方遒”出自《庄子·田子方》,原文为“夫至人者……挥斥又极,神气不变”。毛泽东将之改为“挥斥方遒”,既符合韵律,又有新意。“粪土当年万户侯”一句用典则没有隐蔽。它借用西汉飞将军李广的故事。李广武功卓越,却没能封侯,因此常自哀怜。毛泽东及其同学不仅不为功名利禄所惑,反而将之视为粪土一样低贱的东西。而这,恰是对所谓毛泽东有“帝王”思想说法的有力反击。“中流击水”则化自“中流击楫”。《晋书·祖逖传》:“(祖逖)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毛氏用此典故,既表达了革新中国复兴民族的远大志向,将“击楫”化为“击水”(意为游泳),这种极具夸张效果的炼词策略更显出抒情主体的豪气。

《沁园春·长沙》的写作时间是怎么确定的

《沁园春·长沙》最初发表在一九五七年一月的《诗刊》创刊号上。总题目是《旧体诗词十八首》。此词赫然列于篇首,词牌和标题下无写作年月。

接着,在一九五八年,文物出版社将这些诗词结集出版。因为湖南师范学院院刊在当年元旦公开发表了毛氏的新词《蝶恋花·答李淑》,故文物出版社便将此词收了进去,将书名定为《毛泽东诗词十九首》,这是第一次正式出版毛泽东的诗词集。为了表示对作者的尊重,文物出版社特地出了个宣纸线装直排的大字本。其中的正文,都是从一部刻工精美的宋版书中单字挑出,单字照相制版的。这在中国的出版史上,可谓空前绝后。如今,私人藏书中拥有这个版本的恐怕不多。它已经弥足珍贵了。毛泽东同年在广州时,对自己的诗词作了一些解释和批注,就是写在这个版本的天头上的。在这部精美绝伦的诗集中,《沁园春·长沙》仍然未见标明写作年份。毛氏在此词的天头上,只写了下面这段话:“击水,游泳。那时初学,盛夏水涨,几死者数。一群人终于坚持,直到隆冬,犹在江中。当时有一篇诗,都忘记了,只记得两句: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在这里,作者自己也未为它标明写作时间。

这首词的手稿,现在我们能见到的有四种。一是横式书写,无词牌、标题、年月(包括词的写作年月和书写年月)。二是直书的横幅长卷,正文后题有“右沁园春一首”,未标年月(同上)。第三件和第二件在书写风格上相似,也是直书的横幅长卷。不同的是写有“沁园春·长沙”的上款,正文后又落了“一九六一年十月十六日,毛泽东”的下款。此件在上款的“长沙”两字旁边,画了一条加重的曲线,但仍未标明写作年份。四是小字直书在“十行纸”信笺上的,和第一件一样,既无上款也无下款。毛氏的这些珍贵的墨迹(印刷品),除了我在“文革”期间收集到的之外,现均收入了红旗出版社于一九九八年正式出版的《毛泽东诗词墨宝》一书中。这些手稿,足可证明,不管是由于记忆不清还是其他原因,毛氏自己始终未对《沁园春·长沙》一词的写作时间予以明确认定。

直到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出版界将五年来陆续发表的毛泽东的新作收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和文物出版社同时分别出版。文物出版社还参照一九五八年第一版的模式,又出了一个直排宣纸(包括毛边纸)大字线装本。奇怪的是,在这个版本中,两家出版社同时对沁园春·长沙》标定了写作时间:“一九二五年”。此后,所有关于毛泽东诗词的出版物,以及专家们对这首词的诠释、笺注等文字,都认定了此词作于“一九二五年

这就是笔者到目前为止所了解的,对于《沁园春·长沙》写作时间产生的过程,至于这样确定是否确有实据,以及究竟是由哪位(或哪些)权威人士确定,不仅当年十分幼稚无知的笔者不曾想过,恐怕对毛氏诗词颇有研究的专家学者,在拜服于“伟大领袖”和“伟大诗人”的盛名及权威之下的时候,大概也不曾作过认真的探讨。

(选自《书屋》2001年第7期。作者:彭明道)

《沁园春·长沙》的教学凝结点

我们阅读《沁园春·长沙》,觉得全诗充满自由奋发、生机勃勃、昂扬向上、豪气凌云之感,与传统的悲秋之诗很不一样,这是大多数读者会有的整体感觉。解读的重点就是要问为什么,为什么会给我们这样的感觉?教学凝结点也应集中于此。

领字及“击”等十二个独特用字。

1.领字。这是向来专家解读中会提到的,但中学教学中不少人却未对此作出教学处理。如上片的“看”字,从“看万山红遍……”一直“看”到“万类霜天竞自由”,一气读之,有一种气势,壮阔的气势、自由的气势、奋发的气势;下片的“恰”字,从“恰同学少年……”一直到“……粪土当年万户侯”,一股接涌而来的当年情景,一股奔腾激扬的少年岁月,因为这领字,给我们带来的这种感觉更为强烈。诗词的教学重朗读,尤其像《沁园春·长沙》这样奋发激昂的诗作。其中这领字,本身就是要靠读,才能更好地体味其感觉,领略其好处。比如“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这七句应读得比较连贯、舒展、急促些,以展现那种一气呵成的气势。随之,略作停顿,再读“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三句,并应读得沉缓、有力些,以体现那种深沉思索和慷慨心绪。

2.上片的“击等一系列独特用字(“击”“翔”“浅”“遍”“尽”“透“争”“万”“层”“漫“百”“竞”等十二个独特用字),可能是全诗最精彩之处。

我们说,下片因其直抒胸臆,这“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等等一系列显而易见的奋发用语,给我们带来了昂扬向上感,而上片是意象,除了“万类霜天竞自由”一句直接道明了自由奋发外,其余意象是怎么给我们自由奋发之感的?我们知道,许多年来,流行的教参喜欢说这些意象的色彩感,有红有绿,视角感,有上有下,有远看、近看,有仰视、俯视;许多教学也喜欢说这些。但这些与我们上述自由奋发、生机勃勃的兴奋感并不搭界。

细读,就会发现,这些意象所产生的自由奋发、充满生气的感觉其实是如上所言的独特用字带来的。

第一,首先看最著名的“击”、“翔”二字及相关的“浅字。

本来如客观描述,鹰是在天上飞的,鱼是水里游的。现在,加上了主观的意态,变成了“鹰击长空,雄鹰像人一样搏击、奋斗于长天,正像许多专家解读的,这是“奋振健羽,自由飞翔”,是“像争取自由似地活动着”;鱼呢,是“鱼翔浅底,也像鸟一样地飞起来了,多自由啊!自由得简直无遮无拦,正像专家们解读的,是“任意遨游”,是“轻快自由”,也如鹰一样是“争取自由似地活动着”,所以,其鹰之动作用了“拟人”,鱼之行动则用了“拟物”,目的就是要尽可能地表达出这一彻底的自由奋发感。

注意:“击”、“翔”两字被认为是该诗用字最妙的两处,是体现自由奋发状态最重要的两处,我们开头说的该诗的教学要凝结、集中于回答好为什么沁园春·长沙》会给人们自由奋发、昂扬向上的感觉,那么,此两处用字的教学就理当于此作出最明确、最干净、最彻底的回答。就笔者看过的许多教学资料(包括课本的注释,教参的解读资料,正式出版、发表或网上流行的教案、教学实录等)和听过的许多现场教学,总体而言,都把这两字,尤其“击”字,当重点,就“明确”而言,几无疑虑;但不够干净、不够彻底的情况却比比皆是。成功的艺术都是既丰富多样又集中统一的,而后者又更为重要,这就是丹纳在《艺术哲学》中的名言“集中的程度决定了作品的地位”;如要二者取一,人们宁可牺牲多样而不可牺牲集中。或说,不是多元解读吗?但多元不是杂乱,你可以就集中于何、统一于何、凝结于何有不同的乃至完全不同的看法,但不可混杂堆砌,指向不明。又或说,为什么要辨析得那么细?文本解读要彻底,要过硬就要细读,文本细读就成为文本解读的另一称呼。李泽厚有一段名论:

审美感受经常是朦胧而多义,但它同时又异常细致而精确。这是不同于逻辑思维的另一种非语言所能传达的心理感受的精确。在艺术作品中,经常可以看到,一字之差、半拍之快(慢)、一笔之误,便有天壤之别。

所以,解读和解读教学的杂乱和粗疏,是我们不应取的态度。

沿着这样的思路,我们又发现了一“好”二“不足”。其“好”是许多解读及解读教学都注意到,“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二句应当脱化于《诗经·大雅·旱麓》的“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但更应进一步指出,这化得好,将“飞”“跃”的客观描述变异为主观意态的“击”、“翔”,乃更好地表现了那种彻底的自由奋发之状,教学中对此未予指出,是“不足”之一。第二个“不足”是很少有解读和解读教学注意到,将“鱼跃于渊”中的“渊(深水)”改为“浅底”之妙。——清澈见底谓之“浅”,清澈见底疑“无水”(《小石潭记》云:“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清澈“无水”犹如阻力最小的空气,既然让鱼像鸟一样自由飞翔,干脆让它像鸟在空中那样自由、任意得毫无阻拦地任其遨游,任其飞翔!这完全是诗人的一种主观感觉,主观之需,一种主体精神的展现,诗中上片不是还有一句“漫江碧透”吗?既“漫江碧透”就处处深绿,处处深不可测,深不见底,何来“浅底”?这“矛盾”矛盾得好,“无理而妙”无理得妙,这不是写实,不是实录,而是文学,是诗歌,是诗人主体精神的表达之需,该“碧透”就“碧透”,该“浅底”就“浅底”,总之要让“万类霜天竞自由”;这叫客观特征为主体精神服务,或主体精神同化了客观特征。

第二,上述这种自由奋发、生机勃勃、无遮无拦的表达,使我们发现了“遍”“尽”“透”“争”“万”“层”“漫”“百”8字同样的好处。这就是——

万山是红“遍”;

层林是“尽”染;

漫江是碧“透

百舸是“争”流。

都是一幅彻底的自由之态、奋发之状;而且“万“层”“漫”“百”也一样——

是“万山都红遍;

是“层”林都尽染;

是“漫”江尽碧透;

是“百”舸在争流,千帆竞发。

是遍地自由之花,处处生机勃勃。正如著名语言学家、北师大王宁教授解读的:“一千一万座山要红就红个遍,一层层的树林要染就一丝不剩地尽染,漫江的水要碧蓝就蓝个透底……”而且“仅仅这六件事(指山红、林染、江碧、船行、鹰飞、鱼游)本身,是得不出‘万类霜天竞自由’的结论的。六种景物的描述,关键在‘遍‘尽’‘透’‘争’‘空’‘底’这几个字。王宁的意思就是文本解读要落实到语言,要细读到用字,方能体会到该诗艺术的奥妙(只是不知他为何不说“击”、“翔”,而说“空”、“底”)。

遗憾的是,现行教参和教学少有如此细读上述“遍”等8个字,少有如王宁那样精彩解读的。

第三,进而我们发现,这“竞字要如王宁、陈日亮之解才能发现其真正的妙处,才能与上述彻底自由、处处自由相配。

我们过去把“竞”字仅仅解读为“竞相”“竞争”,但王宁指出,“竞”字在现代汉浯里常用义是‘竞争”,“但在古代汉语里首先具有的意义却是‘并行,一起’。《淮南子·淑珍训>:‘相与优游竞畅于宇宙之间。’注:‘竞,并也。’这里的‘竞’是‘并相’的意思,这正是毛泽东所取的意境。‘竞自由’就是共有自由,并享自由。”陈日亮亦作此解,他在引述王文后,又作了自己的研究,指出这“竞”之本字乃“兢”,其原始意乃“并列”,也就是这“竞自由”不仅是竞相自由,而且是都自由。王、陈解得好,鹰、鱼、山、林、江、舸……大自然的各等“生命、万事万物不仅在竞相奋发,在争取自由,更重要的是都实现了它们自由生命的展示;所以,我们可以在王、陈之解基础上再进一步,把这“竞相”与“并相”再糅在一起,亦即这不仅是万物都自由,而且是万物在比显自由,在展演、比赛谁更生机勃勃。

只有这样咬文嚼字出“竞”字如此彻底的自由、骄傲的自由,才能与上述“击”等11字展现的彻底自由、遍地自由相配,才能更衬托后续“怅寥廓”三句的深沉思索和激昂感慨。

“竞自由”和“怅寥廓”的承前启后,上片最后三句的深沉意蕴和开头三句的诗人形象,“争”字王宁之解的新意,这些问题是互相关联的。

现在,诗人的眼前、我们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个万类霜天都自由、比自由、壮阔自由、万物奋发、各等“生命”任意表达其自由意志的寥廓江天。如此彻底自由的自然界多好!多令人感慨!面对这样的自然界,我们理解了诗人“怅寥廓”的深沉思索和激昂慷慨——江天如此自由辽阔,自然界如此生机勃勃,人间何如?苦难的中国、不幸的人类何时得“人间遍种自由花”?我们人间的苍茫大地,谁来主宰,谁来创造,何时打造出一个如“万类霜天竞自由”的新世界?毛泽东的回答当然是我们,只不过“怅寥廓”三句是潜在回答,即“谁主沉浮”,言外之意就是“我主沉浮”,下片则是明确回答。

这才是青年革命家、未来的领袖毛泽东写下这“竞自由”之“万类霜天”的创作意图、深沉心境、博大思想,这才是革命家诗人的真正心迹。因此,“万类霜天”写得越自由,“怅寥廓”三句的思索就越深沉,感慨就越激昂,这正是该诗最高妙的艺术奥秘之一。如果说,这“怅”字用得好,并且正如人教版课本注“怅”字为“由深思而引起激昂慷慨的心绪”,那么,对应的“竞”字不仅如前所述用得好,而且一定要如王宁、陈日亮所解才解得到位,解得妙,才解得与“怅”字完全对接,浑然一体。

所以,“竞自由既是承前对“万类霜天”之状的总结,又是对“怅寥廓”的深沉思索、激昂感慨的开启;同样,“怅寥廓”既接续“万类霜天竞自由”进一步展现了诗人的主体精神,又开启了“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伟人之问以及整个下片对此响遏行云的回答。

只有这样,诗人的主体精神才从头到尾贯彻于整个上片以及整首诗,才不是断裂的,我们才能将整个上片、整首诗的意脉连贯起来,才能揭示全诗统一的艺术手法。我们仅懂得了王国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懂得了这一切都是诗人精神世界的写照,还不行;仅读懂了在别人眼里的萧瑟悲秋,在毛泽东笔下满眼是自由竞发的胜色,就像《沁园春·雪》里,别人眼中冰天雪地的严冬,在诗人的笔下却是“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雄奇,“红妆素裹,分外妖娆”的壮丽(这许多教参、教学都做到了),还不够。这一切都不够,甚至远远不够,必须把这“情语、这精神世界是什么,这“自由竞发”自由到何种程度,诗人为什么要写得那么自由,诗中隐含着什么手法,都解读出来;并且不能杂乱,应凝结、集中,不能粗疏,应细读。

由此,我们就发现,开头三句,不要像许多教参、教学那样,做那些无多大意义的拆解,说交代了时间、地点、人物;而应指出,这是诗人形象的登台亮相。第一句“独立寒秋”,抒情主人公的傲然形象破空而来,“寒秋”为其屹立形象增添了壮色,与那“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忧国忧民、心系天下、壮怀激烈的青年革命家的形象遥相呼应。第二句、第三句,北去的浩荡湘江、中流砥柱的橘子洲是这位“看万山红遍”、感“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指点江山”……歌唱者的壮阔背景、独立傲世的背景。

王宁说:“‘百舸争流’的‘争’与‘竞’同义,郭璞《江赋》‘缛组争映,《文选》刘良注:‘争,交也。’就是相并相共地在江流中交相追逐。如果按现代汉语理解为‘争夺’‘争斗’,意思全拧了;‘争斗’反映的是空间的狭小、不足,而交并,反映的恰恰是空间的开阔。世界的空间这样茫远、空畅,可以容纳万物,谁想干什么,都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干,由此才发出‘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感叹。”王宁此解,不仅有道理,而且甚妙,它与我们前面解读“竞”及其他11个字所得出的不仅竞相自由,而且都自由,不仅都自由,而且比显自由,展演谁更生机勃勃,任意表达每一“生命”的自由意志的那种情景、意境很统一。相反,仅作“竞相”解,在整片的彻底、任意、展演自由的万类霜天中,倒显得突兀、格。

由上解读、细读,我们发现,下片的昂扬气概、意气风发、傲然自信实乃“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在风华正茂的青年革命家们身上的实现和展现。

第一,好的艺术品是既统一又丰富的,在上、下片的关系中,它尤其表现在,上片以意象为主,下片基本上是直接叙述,直抒胸臆,以直抒胸臆为主,二者的表现形式有很大的不同,但给读者的阅读感觉却几乎一致。细读之,上片在总的自由奋发感中,涉及人间社会的最后三句却隐含着人间的种种不平等、不自由,这才有“怅寥廓”的深思、感慨、激奋,才有“谁主沉浮”之天问,而下片全为自由奋发状;上片的自由奋发主要表现在自然界,实际是诗人赋予自然界的,是诗人的主体精神对客观特征的同化,或者说是诗人的“感觉”,是诗人的假定,而下片的自由奋发表现在人身上,是诗人内心世界的真实抒发、真实写照,是其主体精神的直接呈现。在毛泽东的眼里,革命者们,尤其是血气方刚、意气风发的年青的革命者,就要像“鹰击长空”那样心态自由、奋发自由地战天斗地;知人论世,这其实就是毛泽东“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独特精神品质的反映。所以下片自由奋发的表现形态呈现为更具人的主观能动性,如前所述的昂扬气概、意气风发、傲然自信。总之,全诗的自由奋发都是诗人主体精神的体现。

第二,表现这昂扬气概、意气风发、傲然自信的直抒胸臆、直接叙述由于活用了不少典,即使未用典之处,也配之与典相称的富有文采的语句,因而丝毫不给人“白开水”的感觉。犹如李清照的诗词,多是眼前景、口头语,却又多有典出,使得雅量灵然,如《声声慢》的“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梧桐更兼细雨”等等,均为眼前景、口头语,却又都脱化于名诗、熟典。这突出的用典,教参、教学都注意到了,但欠缺有三:

一是就事论事讲用典,没有如上所言,和直抒胸臆、直接叙述结合起来,结果,其间的妙处,少有人领略。

二是某些重要语句未指明典出,降低了其“含金量”。下片所及各典,有“同学少年(取自杜甫句)、“挥斥方遒”(化用庄子“挥斥八极”句)、“指点江山”(脱化于《后汉书·侯霸传》“指天画地句)、“激扬文字”(化用南宋林正大词句“万世清风更激扬”及成语“激浊扬清”)、“粪土当年万户侯”(万户侯,巧用古代侯爵制)、“到中流击水”(脱胎于源自祖逖故事的“中流击楫”成语,但意已转化,见后)等等。这些用典,中学教参和教学中,有的提到,有的未提,当然不是都要提,如“指点江山”等,句意明白,又富文采,不提亦可,但如“同学少年”就值得一说。此语取自杜甫《秋兴八首·其三》的“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五陵即长安,衣马轻肥言豪华生活;即长安岁月的少年同学,个个光鲜亮丽、气度不凡、春风得意),作者取其少年风采、气度不凡一面,带出了一连串的极妙佳句。首先,知道“同学少年”出自杜甫,此用语的文学含量提高了、气度风采不一般了。其次,化展为“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杜甫原句的意味、内涵、形象大大丰富、增值了。再次,与同样有典出的“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到中流击水”等组成一群意气风发的青年革命者的峥嵘岁月图景,那“同学少年”凤凰涅槃般新生了。作为这组图景的穿针引线句,诗人心境外化的首发句、核心句,哪怕别句用典都不讲,这句“同学少年”之典却非讲不可。

三是出现了不见形迹的“神用”,未指出。人教版教参引述李贺《致酒行》的“少年心事当拿云”(拿云,高举云,壮志凌云之意)可与下片进行比较阅读,因为下片乃至全诗的意境确与此句有相通之处。但可进一步指出,毛泽东很喜欢李贺句,其另一首《浣溪沙》词中的“一唱雄鸡天下白”即脱胎于李贺《致酒行》中另一句“雄鸡一声天下白”,推及诗人创作时心中有此“少年心事当拿云”句是完全可能的,不过毛泽东巧妙地未显一字,而将此句意境整个地融进了诗中,堪称“神用”。

第三,最后三句“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表现的是青年革命家奋发自信的气度。这样解,不仅与全诗的自由奋发,与下片的意气风发、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概相一致,而且有毛泽东自己的注释。陈一琴先生在其《毛泽东诗词笺析》中指出,“击水”指“游泳”,并引述了毛泽东本人于1 958年12月对此词的批注:“那时初学,盛夏水涨,几死者数。一群人终于坚持,直到隆冬,犹在江中。当时有一篇诗,都忘记了,只记得两句: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作者这一自注,不仅说明“击水”乃“游泳”,而且道出了青年革命家当年“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时奋发自信的气概。很可惜,毛泽东自注这一重要资料,人教版教参未引用。

第四,解读下片者,常详细引证诗人青少年时代在湖南的革命经历,这些资料并不在多,而在于引用最能体现该诗主体精神的材料,遗憾的是,现行教参和教学恰恰在这方面有所疏忽。陈一琴《毛泽东诗词笺析》中所引的毛泽东当年在著名的《湘江评论》上所发两篇文章中的两段话,就是很好的却又未被人们注意到的资料。一段话为:

什么不要怕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军阀不要怕,资本家不要怕。(《湘江评论》创刊号《创刊宣言》)

另一段话为:

我们知道了!我们觉醒了!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湘江评论》第四期《民众的大联合》)

这两段话和下片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及上片的“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是不是如出一辙?是不是《沁园春·长沙》的散文版?以此说明当年毛泽东的气概、胸襟,是不是极妙的创作背景?同时,一者是散文的表达,一者是诗歌的表达,这是不是很有意思的比较阅读?

(赖瑞云/福建师大文学院)

李贺《致酒行》

致酒行

李贺

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

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

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

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作品注释]

致酒:劝酒。

行:乐府诗的一种体裁。

零落:漂泊落魄。

奉觞(shāng):捧觞,举杯敬酒。

客长寿:敬酒时的祝词,祝身体健康之意。

主父:《汉书》记载:汉武帝的时候,“主父偃西入关见卫将军,卫将军数言上,上不省。资用乏,留久,诸侯宾客多厌之。”后来,主父偃的上书终于被采纳,当上了郎中。

折断门前柳:折断门前的杨柳。

马周:《旧唐书》记载:“马周西游长安,宿于新丰,逆旅主人唯供诸商贩而不顾待。周遂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独酌。主人深异之。至京师,舍于中郎将常何家。贞观五年(631年),太宗令百僚上书言得失,何以武吏不涉经学,周乃为陈便宜二十余事,令奏之,皆合旨。太宗怪其能,问何,对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马周具草也。’太宗即日招之,未至间,遣使催促者数四。及谒见,与语甚悦,令值门下省。六年授监察御史。”

龙颜:皇上。

恩泽:垂青。

迷魂:这里指执迷不悟。宋玉曾作《招魂》,以招屈原之魂。

拿云:高举入云。

呜呃:悲叹。

[作品译文]

我潦倒穷困漂泊落魄,唯有借酒消愁,主人持酒相劝,相祝身体健康。当年主父偃向西入关,资用困乏滞留异乡,家人思念折断了门前杨柳。哎,我听说马周客居新丰之时,天荒地老无人赏识。只凭纸上几行字,就博得了皇帝垂青。我有迷失的魂魄,无法招回,雄鸡一叫,天下大亮。少年人应当有凌云壮志,谁会怜惜你困顿独处,唉声叹气呢?

[创作背景]

唐宪宗元和初(806年),李贺带着刚刚踏进社会的少年热情,满怀希望打算迎接进士科举考试。不料竟被人以避讳他的父亲“晋肃”的名讳为理由,剥夺了考试资格。这个意外的打击使诗人终生坎坷。诗人在回乡的途中,借酒兴创作了这首诗,抒发自己的哀愤之情。

[作品赏析]

从开篇到“家人折断门前柳”四句一韵,为第一层,写劝酒场面。先总说一句,“零落栖迟”与“一杯酒”连缀,略示以酒解愁之意。不从主人祝酒写起,而从客方对酒兴怀落笔,突出了客方悲苦愤激的情怀,使诗一开篇就具“浩荡感激”(刘辰翁)的特色。接着,诗境从“一杯酒”而转入主人持酒相劝的场面。他首先祝客人身体健康。“客长寿”有潜台词:忧能伤人,折人之寿,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七字画出两人的形象,一个是穷途落魄的客人,一个是心地善良的主人。紧接着,似乎应继续写主人的致词了。但诗笔就此带住,以下两句作穿插,再申“零落栖迟”之意,命意婉曲。“主父西游困不归”,是说汉武帝时主父偃的故事。主父偃西入关,郁郁不得志,资用匮乏,屡遭白眼。作者以之自比,“困不归”中寓无限辛酸之情。古人多因柳树而念别。“家人折断门前柳”,通过家人的望眼欲穿,写出诗人的久羁异乡之苦,这是从对面落墨。

“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到“直犯龙颜请恩泽”是第二层,为主人致酒之词。“吾闻”二字领起,是对话的标志;同时通过换韵,与上段划分开来。这几句主人的开导写得很有意味,他抓住上进心切的少年心理,甚至似乎看穿诗人引古自伤的心事,有针对性地讲了另一位古人一度受厄但终于否极泰来的奇遇:唐初名臣马周,年轻时受地方官吏侮辱,在去长安途中投宿新丰,逆旅主人待他比商贩还不如。其处境比主父偃更狼狈。为了强调这一点,诗中用了“天荒地老无人识”的生奇夸张造语,那种抱荆山之玉而“无人识”的悲苦,以“天荒地老”四字来表达,可谓无理而极能尽情。马周一度困厄如此,以后却时来运转,因替他寄寓的主人、中郎将常何代笔写条陈,太宗大悦,予以破格提拔。“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即言其事。主人的话到此为止,只称引古事,不加任何发挥。他说马周只凭“两行书”即得皇帝赏识,言外之意似是:政治出路不特一途,囊锥终有出头之日,科场受阻岂足悲观!事实上马周只是为太宗偶然发现,这里却说成“直犯龙颜请恩泽”,主动自荐,似乎又怂恿少年要敢于进取,创造成功的条件。

“我有迷魂招不得”至篇终为第三层,直抒胸臆作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主人的开导使“我”这个“有迷魂招不得”者,茅塞顿开。作者运用擅长的象征手法,以“雄鸡一声天下白”写主人的开导生出奇效,使诗人心胸豁然开朗。这“雄鸡一声”是一鸣惊人,“天下白”的景象激起了诗人的豪情,于是末二句写道:少年正该壮志凌云,怎能一蹶不振!老是唉声叹气,那是谁也不会来怜惜。“谁念幽寒坐呜呃”,“幽寒坐呜呃”五字,语亦独造,形象地画出诗人自己“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的苦态。“谁念”句,同时也就是一种对诗人以前的批判。末二句音情激越,使整篇诗具有积极的思想色彩。

《致酒行》以抒情为主,却运用主客对白的方式,不作平直叙写。诗中涉及两个古人故事,却分属宾主,《李长吉歌诗汇解》引毛稚黄说:“主父、马周作两层叙,本俱引证,更作宾主详略,”还在于它有情节性,饶有兴味。另外,诗在铸词造句、辟境创调上往往避熟就生,如“零落栖迟”、“天荒地老”、“幽寒坐呜呃”尤其是“雄鸡一声”句等等,或语新,或意新,或境奇,都对表达诗情起到积极作用。

[名家点评]

《唐诗品汇》:刘云:又入梦境(“我有迷魂”句下)。刘云:起得浩荡感激,言外不可知,真不得不迁之酒者。末转慷慨,令人起舞。

《李长吉集》:黄淳耀:绝无雕刻,真率之至者也。贺之不可及乃在此等。黎简:长吉少有此沉顿之作。

《诗辩坻》:《致酒行》,主父,宾主作两层叙,本俱引证,更作宾主详略,谁谓长吉不深于长篇之法耶?

《历代诗法》:在此公集中,是平易近人之作。

《唐贤小三昧集》:淋漓落墨,不作浓艳语尤妙。此亦长爪生别调诗。感遇合也,结得敁甚。

《李长吉诗集批注》:“少年心事当拿云”,俗吻冗长切去结,佳;再读又歇不住。

《文史知识》:钱钟书:说李贺《致酒行》“折断门前柳”李贺诗正言折枝远寄,非言“攀树远望”。“主父不归”,“家人”折柳频寄,乃致枝凳树秃;犹李白诗之言“长相思”而“折断柳枝”,孟郊诗之言“累攀折”而“柔条不垂”、“年多”“别苦”而“枝”为之“疏”。李白、李贺谓杨柳因寄远频而“折断”,与白居易、鱼玄机谓杨柳因赠行多而“折尽”,殊文同意。盖送别赠柳,忽已经时,“柳节”重逢,而游子久羁,怀人怨别,遂复折取寄将,所以速返催归。园中柳折频频寄,堪比唱“陌上花开缓缓归”矣。行人归人、先后处境异而即是一身,故送行催归,先后作用异而同为一物,斯又事理之正反相成焉。

[作者简介]

李贺(790——816),唐代诗人,字长吉,福昌人,人称“诗鬼”。因避家讳,不得应进士举,终生落魄不得志,二十七岁时英年早逝。他继承了《楚辞》的浪漫主义精神,又汲取了汉魏六朝乐府及萧梁艳体诗的长处,以丰富的想象力和新颖诡异的语言,表现出幽奇神秘的意境,通过凌驾大自然而创造出新奇幽美的艺术境界,创造出独特的艺术风格,并对中晚唐时期的部分诗人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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