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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芳菲尽,人间无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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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芳菲尽，人间无润华
（一）
弟弟，很想去看你，但是阿爷（父亲）不让。我知道你在那里。我看得见对面的山岗，那里长着许多的小松树。我还知道，松树下一定还有许多山稔子，金英子。它们在春天里开花，秋天里结果。它们是我和你喜欢的东西。有它们跟你玩，你一定开心吧？现在，你在对面，而我在这边。我还会去拣柿子花，那是一个一个的白灯笼。我将它们穿好了。有花环，还有耳环。我戴在脖子上，挂在耳朵上，好看吧？还有好多，我将它们揉碎了，白花瓣洒了一地。我使劲地揉那些柿子花，还很想哭。但我最后没有哭出来，因为我怕你笑我。我比你大，我是姐姐，我怎么能哭给你看呢。告诉你，我还去摘金英子了，在后山上。金英子涂黄了我的双手。我将它晒干了，收买破烂的那个货郎来了的时候，我用金英子换了好大的一包麦芽糖，有十几颗呢。我坐在土墩上吃。不知道你在对面看见了没有，流口水吧？你也有份的，虽然这次你没有跟我一起去摘金英子。你吃吧。我一颗你一颗，我放石板上了，你没看见吗？为什么不来吃？我去看过的，你没有来吃。我自己又将麦芽糖吃了。真得太好吃了。我一个人找蚯蚓，逮蜻蜓，一个人剥竹壳找瓦片做饭，一个人抱禾杆修房子，我将房子修好了。我躺在自己修的房子里看蹲在地上的大肚子南瓜，那南瓜准是我跟你瞧过的那很大的那朵花长出来的，因为长大肚子南瓜的地方正是我们逮大南瓜花里的蜜蜂的地方啊！大花长大瓜啊！
（二）
弟弟与我不单是姐弟，还是玩伴。他夭折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恍恍惚惚。整天闷声不响的一个人乱跑。父亲有时候在晒坪上的稻秆堆里找到我，有时候在竹林下的黄泥地里找到我。有一次，我跑得更远。天黑了，父亲和哥哥满世界找我，我竟然在山上睡着了。当时，家里人在失去弟弟的悲痛中又增了层对我的担心，特别是我的父母亲。
（三）
人间三月芳菲尽。弟弟正是春三月没掉的。那一年，弟弟尚不够四周岁。三月的桃李花开过了。嫩绿的桃叶底下长起了毛绒绒的小桃子。柿子花也开过了，满地白色的小灯笼。还有一树树的油桐花，先是铺出一地的锦绣，然后再变黄变黑变成腐土。三月多雨，时常滴滴答答。弟弟疫在三月的黄昏里。
在我长大成人之前，我一直对某人耿耿于怀。说起来他应该是我的同姓长辈。据说他会些医道。村里人生病，除了找赤脚医生看以外，也找他看，更重的才到医院找医生。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他早已经变成了腐土。直到此刻，我还是肯定地判断，正是由于他的耽搁，延误了时间，断送了我弟弟的生命。我的家离县城并不远，走路到县城医院也不用一个小时。那天，大约中午十二点多，弟弟病情加剧，母亲抱着弟弟出门，正要到县城医院给弟弟看病。这个老头出现了，对我母亲说不要紧，他能治，他拦下了我母亲。不知道他弄来什么东西，敷在我弟弟已经肿胀的大腿上。病不见减。傍晚，弟弟不醒人事，此时母亲再想抱我小弟到医院去，却哪里还来得及。我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在妈妈的怀里咽气。先是翻着白眼，然后不能呼吸，就那样终止了他那稚嫩的生命。那是如何揪心的一刻啊！妈妈哭的晕厥，我跳着脚大哭。真是疼彻心扉。不忍回忆。此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母亲总是哭。以至我不时出现幻听，各种声音都仿佛在呜咽。亲人离去带给我的震撼和伤痛，以此为最。

（四）
弟弟长得眉清目秀，乖巧伶俐，他是我们一家人的宝贝。母亲下地回来，他会端张凳子让妈妈坐，用他的小手帮母亲捶背；他会搂着大哥的脖子说“好伙计”；当然，他最多的是跟我在一起。由我带着弟弟。我兄弟姐妹六人，这在当年，不算多，但也不少了。弟弟是老幺，我是幺二。我和弟弟跟着妈妈睡觉。弟弟睡妈妈身边，我睡弟弟一边，隔了弟弟才到妈妈。为此，我很有些妒忌弟弟。为这事，我掐过弟弟。我掐他的时候，是很用了力气的。他疼了，会翻身面对我，眼里满是哀求，但却并不声张让妈妈知道。还记得有次，我带着弟弟，我故意的对他恶作剧，一会凶他，一会又给他笑脸，他于是跟着我悲喜。最惨痛后悔的就是他离去的前两天。我带着他到墟里玩，和我们同去的还有我的伙伴玉英。回来的时候，弟弟说脚疼要我背，我竟然不肯。倒是玉英，将弟弟背回来。这是弟弟给我的最后的机会。我对弟弟夭折的痛惜我想还含了份悔在里头。
（五）
弟弟已经过世多年，这并不防碍我对他的憧憬和想念。我做过种种假设。假如我这弟弟长成，那该是怎么样的一位男子汉啊！他在我之后，他的机会肯定比我多，而不会像我的兄长们那样，因为历史的缘故，而使自己做一个农民终老。他一定会脱颖而出。最起码，比姐姐出色，一定是那样的！
弟弟，在离别三十多年的今晚，姐姐写下以上的几行小字，来表达对你的纪念和思念。不知道你能否感知？以前没有去看过你，虽然知道你的小棺材就埋在老屋对面的山岗。现在就更找不着你了，一杯土，半蓬草，哪里还有痕迹！但姐姐知道，你在的，在姐姐三十多年后的心里，在那小山岗蓊蓊郁郁的松风里。
（六）
弟弟疫没在三月。弟弟的名字叫润华。三月芳菲尽，人间无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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