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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12-04 08:55:26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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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不知道是谁唱情歌
作者:小米
来源:《北方文学·上旬》2013年第05

李腊月跟二姨去磨面。磨是石磨,一上一下两盘又大又厚的石磨盘,看上去有千斤重。磨房孤单而渺小地卡在马莲河上,像是拧在河上的一颗螺丝。磨房周围都是地,地里种的有时候是小麦,有时候是玉米或水稻。河两岸都是王李庄最好的土地。从磨房到村子里,有二三百米远。
马莲河并不大,河面最宽处只有四五尺,最深的地方也就一米多,河水只能带动一盘水磨。河水只有几个单调的音符,不知它这么流了多少年,似乎永不疲倦,河的耐心不易觉察而又历久弥新,河的耐心不引人注目却令人感动,河流得细小、持久,谁也没看见它干涸过,它就那么平平淡淡地流着,流得不动声色。这就是河。像那大地,任人踩踏,让草木乱长,似乎无悲无喜,无声无息,却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着对人的改变。
李腊月去磨面,不是她自己愿意去,也不是给李腊月家磨面。是二姨叫她去,给她做个伴的,她们给二姨家磨面。白天要在生产队里上工,磨面的事儿,一般都选在晚上,误不了白天上工,挣工分。白天没有磨面的时间,磨房也闲着,只有到了晚上,磨房里才热闹起来,磨要转到天亮才算完。天一亮,磨房又空了,磨又歇下来,闲起来。
二姨磨面的时间又选在了晚上,她一个人去的话,会害怕:怕狼,怕鬼,还怕人。李腊月的二姨名叫王桃花,比李腊月的母亲小了十几岁,比她母亲年轻漂亮不说,个子也高,看上去也更有女人味。她的姨夫白白净净的,虽然只上过一年学,却像个书生,跟王桃花是天生的一对,也是这个原因,好多人在王桃花面前,更多的是自惭形秽的心理:他们自己觉得配不上王桃花,也就不会在她身上下功夫。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既然决定付出,就想有所回报,要值得付出。得不到回应的撩拨与挑逗仿佛对牛弹琴,又有什么意思呢?
磨面的活儿,男人是不干的。除非女人把面磨好了,叫男人去磨房把面背回来,这样的力气活,心疼女人的男人肯干,马马虎虎的男人,把面背回家,他也不肯,就因为面会把衣服弄脏。王桃花怕磨面是因为,磨面的时候,老是有人在磨房背后唱山歌,山歌唱得特别粗野:磨房背后桐子花,你睡下,我跪下,你把我的腰抱住,整到你的浇尿处……”
非常直接,非常赤裸裸。每个过来人都明白山歌所描述的是怎么回事。李腊月是个小孩,她懵懵懂懂,似懂非懂。王桃花听都不敢听。但是,不敢听也在听着,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磨房里,石磨磨面和震动的声音、流水的声音、箩面时箩跟箩架碰撞的声音,这些已经很嘈杂的了,却还是压不住那骚烘烘的山歌往耳朵里钻。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山歌只能在野地里唱,村里是不兴唱山歌的,那是缺乏教养的表现,但在野地里,无论大人小孩,无论男女老少,谁都可以尽情地唱,谁也没办法干涉。李腊月也爱唱山歌。每天放了学,小孩子们都要到坡上的玉米地里去给猪打猪草,苦苣、甜苣、肚子蔓儿……玉米地里有许多猪爱吃的草。李腊月到了玉米地里,一边打猪草,一边不停地唱山歌。有了玉米的遮蔽,谁也不知山歌是谁唱的。听见的人,只能瞎猜,谁也猜不出唱山歌的人居然是李腊月,她用的是假嗓子。李腊月唱山歌的时候,连周围的山谷也在一句接一句地,用回声学她。李腊月觉得,打猪草比磨面好玩多了。
王桃花平时不到姐姐家里去,村里的人都在背地里议论姐姐的那些风流事,连王桃花也觉得脸上无光,但她不能不叫李腊月给她做伴。要是她一个人去磨面,谁知道在磨房附近坚韧不拔却又从不露面的唱山歌的人,还会进一步地做出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情来呢?这一次,王桃花是到姐姐家里去叫李腊月的。她到了姐姐家,对她姐姐说:让腊月陪我去磨面吧,我一个人不敢去。
不行!姐姐坚决地说,晚上还有晚上的事情呢。
其实晚上并没有什么事,姐姐认为妹妹瞧不起她这个做姐姐的,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想,明里暗里做下那些风流事情的,生产队里也不是我一个,别人瞧不起也就罢了,妹妹瞧不起,她心里就很不是个味儿。她觉得妹妹应该谅解她才对。王桃花不说什么,僵持了一会儿,当姐姐的还是让李腊月跟着妹妹,去了。姐妹俩虽然姓王,但娘家在王李庄背后的山上,那个村庄名叫王家梁。她们觉得王李庄地方挺不错,这才先后嫁到王李庄来的。
虽然是夏天,虽然李腊月也不想去陪二姨,但她还是去了。不去是不行的。这个家里是王桂花说了算,别人说了不算。陪二姨磨面就别想睡一个好觉。吵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李腊月得不停地帮二姨往磨眼里灌粮食,二姨要箩面,开始时不用箩面,二姨让李腊月先睡一觉,她知道李腊月瞌睡多。她也明白,天刚刚黑,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这时候就来骚扰她。
磨房里太吵了,又热,热死了,浑身都在往外冒汗,因震动而扬起来的面粉粉末也在狭窄而矮小的磨房里飘扬着,只一会儿,李腊月就觉得身上和脸上都黏糊糊的,要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又因为有风,二姨不让开门,也不让李腊月打开那扇小小的天窗,叫人很不舒服。外面有月亮,月亮亮亮地照着远远近近的山,月亮照着马莲河两岸高高大大的白杨树,即使树下的阴影,也格外好看。李腊月从门缝里望出去,好像她看见的,是梦境一般。磨房前面就是村里人平时挑水的地方,白天,那儿是一个热闹的所在,有洗衣服的人,有嬉水的儿童,偶尔也有脸皮厚的男人去搓洗身上的汗泥和污垢,也有专门到河边来乘凉的,他们把脚泡在水里,让微风吹拂着身体和头发,那种惬意没法说,真是舒服透了。无论天有多热,河边总是有风的,这让李腊月感到奇怪。为什么别的地方就不会经常吹风呢?李腊月想出去吹一吹风,可是二姨不让她去。二姨说:万一你掉到河里了,我怎么向你妈妈交代?二姨也有说不出口的原因。那就是,她怕李腊月碰见那个躲在黑暗里唱山歌的人。她怕李腊月遇见了,回去了,会向她的母亲说。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时间过得真慢。那单调的石磨的声音,听上去也让人烦。可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夜慢慢地,静了。——咚咚——”是磨房门在响。有人敲门。
肯定是那个唱山歌的人。门虽然从里面闩着,李腊月的心还是止不住咚咚咚地狂跳,她管不住她自己的心。
李腊月没有出声,她看了看二姨,二姨向她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李腊月就跟二姨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门,静静地听着。然而过了好久,外面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也不再敲门了,李腊月生气地大声吼了一句:有本事你进来呀!可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回答的人,李腊月大着胆子走到门后面,从门缝里向外望,她看见外面什么人都没有。不知道敲门的人是何时走了的。也没有听见他离开时的脚步声。
李腊月又坐在了磨盘前面。就在这时候,隐隐约约地,李腊月听见又有人在外面唱山歌,只是,那声音离得似乎远了些,有了飘渺的味道:青石崖上滴水哩,不缠你了还有呢,说不缠,就不缠,难道就你是金花银牡丹?
王桃花想,还是同一个人。声音不远不近,不高不低,能让人听见又不感到刺耳,浮出夜的水面又让你看不见他的人。他用声音撩拨你,它能进入到你的心里,还能不被夜色吞没。这也是一种技巧。听上去,唱山歌的人好像生气了,言语间有点儿赌气的意思。是因为他的情歌得不到一句回应,从而失去了信心?要在以往,磨房内外对唱的情形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然而这个夜晚,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李腊月明白,即使二姨嗓子再怎么痒,再想回应几句,她在身边,二姨也是有贼心没贼胆,是唱不出口来的。那么,二姨既然知道自己屁股后面有人跟着,为什么还要让她来,给她做伴,碍她的事呢?让那个人陪伴她不是更好吗?
李腊月觉得她不该来。可她现在才后悔,显然已经太迟了。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李腊月明白那人是用假嗓子唱的,他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但是,王桃花还是听得出来的。村子本来就不大,天天都在一起上工,村里的男人也不是很多,王桃花还能听不出来?可是,李腊月问她,王桃花却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李腊月偷偷地看了二姨一眼,她发现,在摇曳的灯光的映照之下,二姨嘴角挂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李腊月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但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她不想捅破藏在二姨心里的秘密。心里有事就会觉得时间过得慢,有所期待的时候,时间也就放慢了脚步,当你快快乐乐的时候,你是不会在意时间的流逝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腊月到底是个孩子,她忍不住了,她走到二姨跟前,推了推她,俯下身子,把嘴搁在王桃花的耳朵旁边,问她:那个唱山歌的人到底是谁呀?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王桃花躲躲闪闪地说。李腊月呼吸的热气流把王桃花的耳朵弄痒了。
你心里肯定明白他是谁,你就是不给我说。李腊月嘟着嘴,假装生气的样子。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一个小娃娃,屁事也不懂。我就是好奇,想听听嘛。你以后就知道了。
你不给我说,我明天回去就给姨夫说,我让他来问你,看你说不说!你敢?当心我掐烂你的嘴!
李腊月亮出了最后一招,二姨还是不说,她也就没什么办法了。她知道,有她在,那个人是不敢进来的,二姨也不敢拉开门闩,放那个人进来。李腊月想,我要是不来,说不定那个唱山歌的人恐怕早已进了磨房了。不知不觉地,李腊月睡着了。
李腊月是给二姨拍醒的。见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二姨骂了她一句:死女子,你让磨空转呀!
李腊月赶紧往磨眼里推下去一大堆玉米,石磨又吃力地咳嗽起来,仿佛它一口吃不下这么多,给噎着了。挣扎了一会儿,石磨终于颤抖了一下,不转了,停了。起来起来,我们两个扳一下底扇(水轮带动的那一扇)。两人挣出一身汗来,才把磨弄转。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王桃花说:尽给人帮倒忙!
李腊月知道自己做错了,一句话也不说,又坐到椅子上去,往磨眼里添着粮食。过了一会儿,王桃花见李腊月又在不停地打哈欠,知道她的瞌睡虫又痒痒的了,便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想不想听?李腊月说:你专门爱讲鬼故事,我听了害怕呢!要讲就讲村里的事情。王桃花说:村里的事不好讲,你万一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我在背后说别人的闲话呢。
半夜时分,外面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唱山歌的那个人,很久都没什么动静。李腊月是让尿憋醒来的。李腊月觉得她快要憋不住了,可是,外面那么黑,周围的山看上去都是亮亮的,只有磨房附近,黑咕隆咚的,像藏着许多未知的东西。李腊月不敢出去,更别说去解手了。她害怕,她怕的到底是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腊月说:二姨,我们一起去解手吧,我一个人不敢去。说这话的时候,李腊月双手捂着腹部,身子弓着,已完全是一副特别难熬的样子了。
王桃花也不敢出去。她怕那个唱山歌的人还没有走,她怕她们一出门,就让那人逮住。乡下人做事是没有多少禁忌的,胆大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都敢做,闹不好,让人在磨房外面把裤子脱了,也是很难说的事情,真要那样,王桃花在李腊月面前,可就丢人丢大了。但是,解手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李腊月是一个孩子,憋不住咋办?夜还长得很呢!必须想一个解决的办法。在磨房里解决也不行,磨房里没有将就着方便一下的器具,直接在磨房里解决,人就跟畜生没什么区别了。
王桃花终于想了个办法出来。她对李腊月说:你不要走远,就在门外浇尿,一个小娃娃你怕什么怕?我开着门,在门里边看着你,有什么动静,我一把就把你拉进来了。你浇完了,进来,又给我放哨。我也憋不住了。
王桃花又说:月亮快要落了。月一落山,我们更不敢出去了。李腊月不同意也不行。这是唯一的办法,她实在坚持不了了。
外面有月亮,月光亮亮的,把远远近近的山照得跟白天一样亮,倒是磨房附近的河岸上,因为有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白杨树林,看去黑洞洞的,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有些吓人。好像有人藏在林子里边,似乎藏着的人,随时都会朝磨房这边走过来。两个人心跳咚咚地办完了事,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王桃花的担心纯属多余。毕竟在同一个村子里,谁又有那么大的胆子呢?招惹人家的媳妇,自己免不了心里先发虚,说不定那个唱山歌的人,早已回家睡觉去了。即使是夏天,乡村的后半夜也是很冷的呢,谁愿意在玉米地里呆上整整一夜呢?
天快亮的时候,她们终于磨完了面。在磨房待了整整一个晚上,耳朵都让磨给震聋了,闸了引水槽里流下来的水,耳朵里还在轰隆轰隆地响。天还没有亮,她们不敢回家。女人天生胆小,后半夜更怕,她们只好在磨房里睡一会儿,迷糊迷糊,解解困乏,等到天亮了再回去,反正误不了出工。欠了一夜的瞌睡是补不成的了。
好在水磨不转了,也就不那么吵人了,像千军万马突然停了下来。
磨完了面,晚上要洗澡。王李庄的女人都习惯在河里洗,既畅快,又方便。男人可以大白天就到河里去洗,女人不行。河两岸都是山,山上有干活的人,远远地就能望得见。看见了还故意到河边来,倒不是要耍流氓,白天他们也不敢。他们来,就是要出女人的丑,要让洗澡的女人感到难堪,想看她们欲怨又嗔的模样,男人见到这些会格外开心。他们也这样看过不止一回两回了,他们的小把戏都让女人有了经验了。女人下河洗澡,必须等天黑了才能去。距离磨房约百十步的地方有一个水潭,是村里的男孩子们用石块和树枝堵起来的。水潭一丈见方,齐腰深。孩子们在毒太阳底下把自己泡在水潭里,鱼一样地摆动着,有时候站在河岸上,精赤了全身,小鸡鸡像核桃似的悬挂着,不躲也不藏,理直气壮的样子,叫人觉得既可笑,又好玩。李腊月看见过几次,都是远远地看见的,她不到他们跟前去,但她知道有个这样的水潭。这个水潭,村子里人人都知道。水潭旁边有一个很大的石头,不知是洪水冲来的还是原本就在那儿,石头正好可以放衣服用,也能晾衣服。石头在白天给太阳晒得发烫,天都黑了,它还是热的,洗净拧干的衣服,晾在上面,等洗完了澡,衣服也就干了,正好可以穿回家。她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磨了面又去洗澡的女人们,既要里里外外洗身子,捎带着,也要把脏衣服洗了才行。因为女人们晚上都相约着去水潭那儿洗澡,就有嘴碎的女人,把这样共同的秘密也讲给她们的男人听,她们不知道这样做非常危险吗?她们不经意间给自己的男人一个越轨的机会,她们自己,反而蒙在鼓里。
天黑了不久,月光就格外地亮起来了,远远近近,影影绰绰儿,月光洒在河里,像许多的鱼在水里争先恐后地游荡,像许多银子跟着流水淌了下来,河流得似乎也响亮了不少,哗啦哗啦地,有了一种宣泄的架势,好像谁也拿它没办法似的。附近只有地里的玉米显得高,也没有树,让人觉得格外开阔,也格外放心。大石头就在玉米地边,从玉米地边一直走,不用拐弯就能回到村里,种了玉米的地,是全村人抬出来的大寨田,又长又宽又平整,还一层一层的,看上去也壮观,也好看,走起路来既宽敞,又舒服,不用担心一脚踩空。
李腊月白天在家里草草地洗了洗头,是母亲逼着她洗的,她不想洗。她的理由是,反正晚上要去洗澡。李腊月还不到爱美的年龄,也就不知道保护自己的美貌。可是母亲不答应,说李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腊月像个面人。李腊月知道头发里有许多面粉的颗粒,不用照镜子,伸手摸一摸就知道了。摸一摸,手都白了。那时候,李腊月家连一块镜子都买不起。
王桃花本来想再约几个女人一起去洗,但女人们的事都多,要干这要干那的,王桃花磨面的时候就计划着晚上的洗澡,所以晚饭做得早,锅碗瓢盆洗涮得也早。由于热,王桃花也不想再叫别人。要叫她们就得等她们,王桃花叫上了李腊月就走了。因为李腊月也是必须去洗一洗的。她们去的时候,天还刚刚黑,水潭那儿清清静静的,什么人都没有。尽管如此,王桃花还是特意前后左右搜索了一番,没发现什么人,也没撞见什么人。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要是有人发现了她们,猜出她们是去洗澡,尤其是男人,说不定就会悄悄地跟在她们后面,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偷偷摸摸地,很快就到了水潭边。她们先没有脱衣服,穿着衣服就下了水潭。王桃花说:先下水,既泡身子又泡衣服,把衣服泡好了再脱下来洗。李腊月说:好。就没有脱衣服。只是,衣服穿在身上,又吃了水,太重了,人也笨手笨脚的。水很凉,到底是小河里的水,热起来快,散热也快,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摸一摸还烫手呢。刚钻到水里,她们的汗一下子就没有了,冰凉的水透过衣服浸润着她们的皮肤,像小孩儿用舌头在舔,痒痒的,也只一会儿,就只剩下入骨的冷了。但冷也没有维持多久,她们的身体就适应了,就感觉不到冷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不是太久,河面上突然吹起一阵风来,她们又一次感到冷了。这一次,是真的冷。两人都从水里出来,身子还打寒颤呢。王桃花对李腊月说:我们洗衣服吧,动一动,身体也暖和些。回头又说:先洗裤子吧。王桃花说完,先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她穿了内裤。但李腊月是没有穿内裤的。她还是个孩子,那时候人们的日子过得都穷,李腊月还没有成年,尚不具备穿内裤的资格。李腊月的裤子脱下来,下半身就赤条条的了。由于是晚上,由于李腊月是个孩子,她一点也不觉得羞丑。她们并排蹲在石头上,把河里的水撩上来,洗裤子,洗完了裤子,晾在石头上,这才把上衣也脱下来,继续洗。现在,李腊月是一个一丝不挂的人了,王桃花身上倒是还有遮羞的东西,但也所剩无几了。有什么办法呢,她们都没有带换洗的衣服,她们打算把洗好的衣服晾干了,再穿回家,王李庄的女人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上衣很快也洗干净了,她们把它们扯得展展的,一件一件,都晾在大石头上,还有半个石头空着,李腊月白白亮亮地躺在石头上,舒展着蹲得发麻的腿。二姨叫她:别磨磨蹭蹭的了,天都黑透了,赶紧洗身子吧。
是不早了,也觉得有点儿热了,该洗澡了。一前一后,她们试探着进入水潭里,小心地往身上撩水。她们很快就适应了水的温度,手上动作不由得快了起来。王桃花说,先搓身子,搓完了再互相搓背,最后洗头。李腊月没有回答她,算是默认了,她匆匆忙忙地动作着,污垢和汗渍都给泡涨泡软了,轻轻一搓,就一卷一卷地掉在水里。连李腊月也觉得自己是一个脏人,话又说回来,这也不能怪她,谁要是磨一夜的面,身上却搓不出污垢来,除非他是神仙,除非她是仙女。
搓完了脊背,李腊月就洗头,李腊月刚把头发浸在水里,突然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唱: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这边过去一条河,河里两只大白鹅,一只白鹅能下蛋,一只白鹅叫咯咯(哥哥)。
李腊月一动不动地听着,她觉得,好像还是昨天晚上在磨房附近唱山歌的那个人。没完没了了,也真是的!像个跟屁虫!李腊月来了气,她早就觉得那个人非常讨厌了。她继续仔细听着,那声音在哪儿?又听不清具体的地点。反正不算远,也不能说近。河边是玉米地,那人很可能就藏在玉米地里,偷偷地向这边窥视着,张望着,他的心跳不跳呢?二姨的心跳不跳呢?李腊月的心可是跳得咚咚咚的,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王桃花说:快点儿洗,我们可能叫人发现了。李腊月说,发现了就发现了,还能把人吃了?二姨也不与她斗嘴了,又催促她说,赶紧洗完头,我们好回去。见二姨慌里慌张的,李腊月虽然嘴硬,还是不由得加快了动作。连马莲河的水也流得似乎响亮了,急促了。
洗完,回到石头上,王桃花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衣服了。李腊月清楚地记得,二姨把衣服晾在了石头上,可是,石头上只有李腊月的衣服,二姨的衣服和裤子,一件都没有了。李腊月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湿湿的,还没有干,二姨的衣服肯定没有干,湿衣服紧紧地贴在石头上,风是吹不走的。那么,衣服到哪儿去了?
二姨真的慌了。一套衣服呢,要是丢了,可就划不来了,挨一顿男人的数落不说了,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了。再缝一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年也难得做一件新衣服穿呢!李腊月说:不会让风吹到河里去了吧?说归说,连李腊月也觉得可能性不大,她想了想,在河里洗澡的时候,就没有刮过风。王桃花说:我们先找找看。于是,两个人低了头,在石头旁边来来回回地找,发现黑糊糊的东西就大着胆子摸一摸,然而,不是草丛就是灌木丛,要不就是湿淋淋的水迹。都不是衣服。没有发现衣服。衣服到哪儿去了?衣服还能长一对翅膀,飞了?她们扩大了范围,再找,还是没有。王桃花瘫坐在石头上,李腊月也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
我怎么回去呢?王桃花像在问李腊月,又像在问她自己。她对找到衣服已经没什么信心了。李腊月一句话都没有说,她感到无法回答二姨的话,她瘫坐着,不急着穿自己的衣服了,更不急于回家去了。
有风吹来了,李腊月哆嗦了一下。
我们到玉米地里去找找吧,说不定让风吹到玉米地里去了呢。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湿衣服怎么吹得进去呢?王桃花说,再说,我也不敢到地里去。
也是,月光虽然亮,但在玉米地里可就不一样了。玉米地另外套种了黄豆,现在连脚也没法插进去了,还黑,谁知道有没有蛇或老鼠之类的呢?是有点怕人。李腊月说归说,她还是个孩子,也不敢到玉米地里去找。两个人都苦着脸,无声地坐着。李腊月首先沉不住气了:得想个办法呀!这么干坐着,衣服也不会自己走回来。
要不,你穿上衣服先回去,给我拿衣服来?王桃花试探着问李腊月,行不行?看来,王桃花已经不打算再找了。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李腊月不怕。她开始穿湿漉漉的衣服。衣服倒是不滴水了,可是沾身,又沉重,费了好大劲才穿好。她给二姨取衣服去了。
李腊月是跟姨夫一起回到水潭边来的。姨夫不仅带来了衣服,还借了一把手电,拿在手上。他不死心,还想再找一找。万一找到了呢?毕竟是衣服,不是别的,可以不当一回事。姨夫跟着李腊月到了水潭边,王桃花还在石头上,王桃花已经用不着他们拿来的衣服了,王桃花正在穿衣服,穿她们都以为丢了的湿衣服。王桃花穿衣服的动作看上去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的,好像受了惊吓一般。李腊月看出来了,但她什么话都没有说。李腊月的姨夫看到衣服还在,喘着气说:找到了就好!他未发现媳妇的举止有什么异样。
玉米地里的玉米这时候长得已经比人还高了,两个人都不敢到玉米地里去找衣服,二姨一个人当然更不敢去,附近,敢去找的地方,她们都已经找过了,也没有找到。那么,王桃花的衣服是怎么找到的?真是一个谜。李腊月在心里划上了一个问号。衣服是咋找到的?
男人问他的女人。衣服没有丢,毕竟是让人高兴的事。
过了一会儿,王桃花才说:就那样找到了呗!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从王桃花的言语间,听不出失而复得的惊喜。发觉王桃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男人也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他说:我们回去吧。
李腊月在中间,二姨在前,姨夫在后,三个人都不声不响地往村里走。他们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李腊月边走边想,衣服极有可能是被人悄悄地拿走了,又悄悄地,还回来的。那么,这个人是谁呢?什么东西都可以偷,衣服是没有人偷的,因为村子很小,谁有一件什么样的衣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服,村里人人都知道,偷了也是穿不出来的。丢衣服的人会认出自己的衣服来。那时候的衣服都是手工缝制出来的,你的衣服跟我的衣服,不会完全一样。
那么,拿走衣服又还了回来的人,是谁?会不会是唱山歌的那个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王桃花是不是意识到衣服并没有丢,这才故意支开李腊月的呢?李腊月是没办法把这些问题弄明白的了。即使她问二姨,二姨也不会告诉她。这是王桃花的秘密,她要让这个秘密烂在自己的肚子里。责任编辑白荔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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