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课谈到电影理论中能指与所
指的问题,引发了我深入研究索绪尔原文的兴趣,结果发现电影理论中麦茨谈到的能指与所指,其实已经跟索绪尔原本发明这两个词的本意相去甚远,倒是跟后来的罗兰·巴尔特的第二语言系统关系密切,于是想聊聊这个话题。
首先要指出一个误区,在索绪尔的理论中,“所指”的意思绝不是指向一个“实体”,而仅仅只是一个“概念”。很多中国学者在这方面说错了,比如我看了一篇《汉语中的能指与所指》,作者说,我们写下“桌子”两个字,手指指着一张实际的桌子,“桌子”这两个字就是能指,那张实际的桌子就是所指。很多人(包括我)第一次接触能指所指这两个概念时,也是这样来理解的。但实际上这不是索绪尔的本意。索绪尔认为,语言系统是一种不指向外物的内在系统,它是人与人交流的工具,而不是人与物的媒介。能指是语言的音响形象,所指是语言的概念形象,能指与所指都是源于人的能力,而与外物没有关系。
这种能指与所指的划分,其实又是跟西方语言的特征相联系的。我在另外一篇文章里谈过,英语(以及法语德语等)是从口语衍生出的文字,这种文字是表音而不表意的。学习英语的时候,老师常常告诉我们一个观念就是,英语会读就会写,会写就会读,对于学生来说,学习英语最难的恰恰是记住每个单词的意思,而不是记住这个单词。西方文字其实就是一个音响形象,而这个字所表示的意思,是约定俗成的。当我们说出一个单词或听到一个单词,脑中自然而然产生一个形象(概念),这其实就是能指和所指。
但放在中国汉字这里来,显然就不是这样了。象形文字与西方文字完全相反,它是表意形象而不是表音形象。中国的文字不是从口语中自然衍生出来的,而更
像是一种精英阶层记载重大事件的符号工具。所以我说中国古代,“语言”与“文字”其实是两个东西,而在西方二者则是一个东西(都是音响形象)。
学习汉字的人会有印象,在没有拼音之前,父母是一边读一个字,一边把那个字写出来给小孩看。我们一边说“zhuozi”,一边指着“桌子”这两个汉字给小孩看,通过这个过程,小孩学会了这两个字。
这个学习过程是很诡异的,教小孩说话和教小孩认字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工作。我们要一边说“zhuozi”,一边指着一张真桌子,让小孩建立起“zhuozi”与真实桌子之间的联系;我们还要一边说“zhuozi”,一边指着“桌子”这两个汉字,让小孩建立起“zhuozi”与汉字“桌子”之间的联系;我们也要一边指着“桌子”的汉字,一边指着一张真实的桌子,让小孩建立起汉字“桌子”与真实桌子之间的联系。
如果一定要套用索绪尔的能指所指概念,中国汉字其实是有三层结构的。口语(zhuozi)与文字的关系中,我们的口语是能指,而文字是所指;而文字与概念的关系中,文字是能指,而概念是所指。而这其实已经脱离了索绪尔所讨论的能指与所指的范畴,而进入罗兰·巴尔特的第一系统和第二系统的范畴里了。
实际上麦茨的电影符号学是直接来自于巴尔特而不是索绪尔,因为索绪尔的能指仅仅是音响形象,而电影的画面显然是视觉形象而不是音响形象。巴尔特发展了索绪尔的理论,认为能指不仅仅是音响形象,任何通过我们感官可以把握的符号的物质形式,都可以成为能指;而所指则依然采取索绪尔的定义,是符号使用主体内心的概念形象。
这里所谓“我们感官可以把握的符号的物质形式”,就包括声音,颜色,触觉,味道,气味,形状等等。巴尔特举例说,一个男人抱着一束玫瑰花走向一个女人,这里的“一束玫瑰花”事实上就成了一个“能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