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读唐诗(高中篇)编辑者语那些年读过、背过的诗,可还记得? 现在再读到或看到,你会有什么感受?
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还是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估计更多的,是后者般的感觉。
鉴于此,“学点语文”公众号特开设“大家读唐诗”专栏,每周向大家推荐唐诗及鉴赏。
唐诗的选择由浅入深,先依据2011版《全日制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中的“优秀诗文背诵推荐篇目”,再依据2017版《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中的“古诗文背诵推荐篇目”。
诗歌原文和鉴赏大多出自三本专业辞典:⑴《唐诗鉴赏辞典》,周啸天主编,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2012年版;⑵《唐诗鉴赏辞典》,萧涤非等著,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初版,2004年修订版;⑶《唐诗鉴赏大典》,肖剑、林力主编,长征出版社1999年版。
至于鉴赏文章偶有雷同,先直管录来,心中不免“天下文章”之感。
不奢谈什么“诗和远方”,希望大家能从中获得一些知识,也不枉编者一番整理。
春江花月夜 张若虚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霞。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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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鉴赏1 《春江花月夜》本乐府《清商曲辞•吴声歌曲》旧题,最早见于陈朝。陈叔宝(陈后主)与宫中女学士及朝臣相和为诗,《春江花月夜》与《玉树后庭花》是其中最艳丽的曲调(参见《旧唐书•音乐志》)。隋及唐初犹有作者,然皆五言短篇,在题面上做文章而已。吴中诗人张若虚出,始扩为七言长歌,且将自然景物、现实人生与梦幻融冶一炉,诗情哲理高度结合,使此艳曲发生质变,成就了唐诗最早的典范之作,厥功甚伟。
《春江花月夜》属于“四杰体”,是卢、骆歌行的发展,故亦曾随四杰的命运升沉,从唐到元被冷落了好几百年,直到明前七子领袖之一的何景明重新推尊四杰后,它才被发现,被重视,被推崇至于“孤篇横绝竟为大家”(王闿运《论唐诗诸家源流——答陈完夫问》)的高度。“大家”,在古代文学批评术语中是超过“名家”一等,指既有杰出成就又有深远影响的作家。四杰就不曾得到过这样的荣誉。《红楼梦》中林黛玉《代别离》一诗,就“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诗曰《秋窗风雨夕》”。也可见它所具的艺术魅力。
春、江、花、月、夜这五个字,本身就足以唤起柔情绮思。可同样是这五个字,在陈后主笔下只能是俗艳浅薄的吟风弄月——其辞虽与时消没,但从《玉树后庭花》可得仿佛:“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然而在张若虚笔下则完全不同。其根本的差异就在诗是沉湎于肤浅的感官刺激与享乐,还是追求深刻的人生体验之发抒。大诗人与大哲人乃受着同一种驱迫,追寻着同一个谜底,而且往往一身而二任焉。屈原、李白、苏轼,但丁、莎士比亚、歌德、泰戈尔的诗篇里,回荡着千古不衰的哲学喟叹。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也属于这个行列。它与其说是一支如梦似幻的夜曲,毋宁说是一支缠绵深邃的人生咏叹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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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诗的结构上说,《春江花月夜》不是单纯的一部曲,而是有变奏的两部曲。在诗的前半,诗人站在哲学的高度上,沉思着困扰一代又一代人的根本问题。与众不同的是,张若虚将这一沉思放到宇宙茫茫的寥廓背景之上,放到春江花月夜的无限迷人的景色之中,使这一问题的提出,更来得气势恢宏,更令人困惑,也更令人神往。
张若虚并没有采用石破天惊的提问式开篇,如“遂古之初,谁传道之?”(屈原《天问》)、“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李白《把酒问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苏轼《水调歌头》),而是从春江花月夜的绮丽壮阔景色道起,令人沉醉,令人迷幻。这似乎是一个优美的序曲。隋炀帝已经写过:“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春江花月夜二首》其一)“春江潮水连海平”似乎就是从这里开始。潮汐,本是日月与地球运行中相对位置变化造成引力变化导致的海水水位周期性涨落现象,吴人张若虚是熟悉这种景象的。月圆之夜,潮水特大。大江东流而海若西来,水位上涨,遂成奇观。这里写春江潮水而包入“海”字,使诗篇一开始就比隋炀帝诗气势更大。本来是潮应月生,看起来却是月乘潮起;不说“海上明月共潮升”而说“海上明月共潮生”,一字之别,意味顿殊,使习见景色渗入诗人主观想象,仿佛月与潮都具有了生命。
“滟滟”是江水充溢动荡的样子。月光普照与水流无关,诗人的主观感受却是月光“随波千万里”,水到哪里月到哪里,整个春江都洒满月的光辉。“千万里”“何处无”,极言水势浩远,月色无边。由一处联想到处处,诗人情思也像潮水般扩张着、泛滥着。以下由江水写到开花的郊野,过渡自然轻灵。“月照花林皆似霰”,月下的花朵莹洁如雪珠,吐出淡淡的幽香,写出春江月夜之花的奇幻之美。春夜何来“空里流霜”?明明是月光造成的错觉,故细看又不觉其飞。“汀上白沙”何以“看不见”?那也是因为一天明月白如霜,淆乱了视觉的缘故。
这两节写景奇幻,真有点令人目迷的感觉,诗人又并未迷失在镜花水月的诸般色相之中,而独能驭以一己之情思,一忽儿又跳脱出来。纷繁的春江景物被统摄于月色,渐渐推远,“看不见”了。诗人于是由色悟空。
被月光洗涤净化的宇宙:“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如此光明清澈的环境,让人忘掉日常的琐屑烦恼,超越自我,而欲究宇宙人生之奥秘。“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前句可以解为:江畔人众,何止恒河沙数,谁个最初见到这轮明月?就今夜而言,此问偏于空间范畴。后句则言:江上之月番番照临人寰,然不知青天有月自何时,江畔有人又始自何时,人与月的际遇又始自何时?此问则偏于时间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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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看来,这是两个问题。但前句亦可不限于此夜,可以解为:代代江畔有人,究竟何人最早见到这轮明月?换言之亦“青天有月来几时”(李白《把酒问月》)也。由此看来,这又是同一个问题,以唱叹方式出之。通过“人”见“月”,“月”照“人”,反复回文的句式造成抒情味极浓的咏叹,令人回肠荡气。
诗人浮想联翩,产生了一个更有价值的思想:“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有限与无限这对范畴,很早就有诗人在咏叹,张若虚同时的刘希夷也有咏叹。这仅仅是“天地终无极,人命若朝霜”(三国魏曹植《送应氏》)、“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三国魏阮籍《咏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唐刘希夷《代悲白头翁》)的翻版么?否。虽然同样是对有限无限的思考,“岁岁年年人不同”着眼于个体生命的短暂,而“人生代代无穷已”着眼于生命现象的永恒,前者纯属感伤,而后者则是惊喜了。代代无穷而更新,较之年年不改而依旧,不是别有新鲜感和更富于生机么!生命现象,你这宇宙之树上茁放的奇花呀!无数个有限总和为无限而又如流水不腐。这是作者从自然美景中得到的启示和慰安。诗中的“江月”是那样脉脉含情,不知送过多少世代的过客,她还来江上照临,还在准备迎新。皎皎的明月,你这天地逆旅中多情的侍者呀!闻一多说,诗人在这里与永恒“猝然相遇,一见如故”,“只有错愕,没有憧憬,没有悲伤”,“对每一个问题,他得到的仿佛是一个更神秘、更渊默的微笑,他更迷惘了,然而也满足了”(《唐诗杂论》)。如果我们把哲理与诗情分别比作诗之骨与肉的话,《春江花月夜》绝不是那种瘦骨嶙峋的哲理诗,更不是那种骨瘦肌丰的宫体诗,相形之下,它是那样的骨肉匀停,丰神绝世,光彩照人。
在诗的后半展示了一个人生舞台,咏叹回味着人世间最普遍最持久的见难恒别的苦恼与欢乐。别易会难,与生命有限宇宙无限是有关联而又不尽相同的事体。生有离别之事,死为大去之期,故生死离别,一向并提,这是有关联的一面。不过离别悲欢限于人生,而与自然宇宙无关,在视野上大大缩小范围,这是二者毕竟不同的地方。故诗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