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箫一剑平生意
文能传诵千古,不只要在纸面上好看,关键是要能使人人同感,纵使千古以下,尤能令人热血沸腾,感喟不已。或许是少年心性使然,多年前读太史公的《史记》,开篇一般轻轻跳过,首先翻看的定是《游侠列传》、《刺客列传》以及《项羽本纪》这类血性文字。太史公文字,人称‚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确实具有镌刻山河、雕镂人心的不朽伟力。然而,别的文字或许看过一遍即休,只是这篇《游侠列传》,却能一看再看,百看不厌。
《游侠列传》是《史记》名篇之一。此文不但善于叙事,且叙事与议论相结合,行文中‚咨嗟慷慨,感叹宛转‛,层层回环,步步转折,处处倾泻出作者的‚愤激‛和‚不平之气‛。后人多认为太史公此文乃自伤身世有感而作,看来并非虚言。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曾交待写作动机,云:‚游侠救人于厄,振人不瞻,仁者有采;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敢焉。‛《游侠列传》里写了几个极可爱的人物,这些被班固视为‚罪已不容于诛‛(《汉书·游侠传》)的草莽人物,在太史公的笔下成了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的传奇英雄。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自司马迁《游侠列传》问世以来,侠就与历代文人结下了不解之缘。虽然东汉以后,历代史家就不再专门为游侠立传了,但游侠的精神却逐渐渗透到文人生活之中,影响至为深远。从‚抚剑独行游‛的五柳先生到‚纵死侠骨香‛的青莲居士,几乎每一代的文人都有着‚书剑飘零‛的梦想,构成了千古文人侠客梦。而作为历史人物的‚游侠‛,经过史家、诗人、小说家的不断加工,逐渐定型为后世武侠小说中叱咤风云的侠客形象。值得注意的是,历代文人学士之学剑和任侠,大约并非真的想成为行走江湖的大侠,而是想借此‚豪气一洗儒生酸‛。正清人张潮所谓‚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之。‛大概春风得意者大概不会念念不忘游侠,只有屡经坎坷饱尝人间艰辛之人,才会深感人间侠士的可贵。当初太史公‚愤激著书‛传游侠,后来者读《游侠列传》则‚喜动颜色‛,不就因为一肚皮牢骚可以借此宣泄而出么?金圣叹深谙个人缘由,一口便道出了太史公的心思:‚一部《史记》,只是‘缓急人所时有’,是他一生著书旨意。‛千古以来,一肚皮牢骚不得宣泄的,肯定不只太史公一人。时至今日,武侠小说不也为无数失意或不尽意以及不满足于得意的人们提供了一种诗意的逃避方式么?所谓‚成人的童话‛云云,不过是某些人的文艺托辞罢了,看官切莫当真。
多情剑客无情剑。这话说得忒骚了点,若用《儿女英雄传》的作者话说,就是:‚殊不知有了英雄至性,才成就得儿女心肠;有了儿女真情,才做得英雄事业!‛龚自珍曾云:‚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箫与剑,正是历来中国文人理想精神寄托、情感移情之所在。箫喻美人芳草,剑喻侠胆豪情。然而,自古以来,‚箫‛易得而‚剑‛难求,红袖添香的知己易得,弹铗悲歌的壮士难觅,那种剑胆琴心的英雄本色,那种快意恩仇的豪迈爽快,那种剑气长虹的潇洒逍遥,历来都是一种很稀罕的英雄气质。夜深无人之际,挑灯看剑之时,遥想纸上先贤,‚江湖侠客已无多‛,不免悲从中来,知道我辈纵使把菜根嚼烂把苦茶喝淡把故纸翻断把栏杆拍遍也不能做成那仗剑行侠、快意恩仇、浪迹天涯、笑傲江湖的侠之大者,于是只好大喝一声——‚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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