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谪诗词、诗人讲义(苏轼、辛弃疾、秦观)
发布时间:2020-05-29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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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贬谪文学
大学中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国士大夫以治国平天下为人生价值的最高实现,走入仕途、投身宦海成为其规范的自我角色认同,但宦海有不测风云,贬官士人代不乏人,成为中国古代一个非常重要的知识文化群体。贬官的遭遇,除了降职、贬逐前往荒远之地外,不少人还经历过囹圄之祸。因此他们的心态更为复杂,他们的诗赋作品中蕴涵的文化信息也更为丰富,似乎正为他们的进退出处、情感心态作了注释。统而观之,其人生大致演绎了从理想主义到幻想主义最后归于悲观主义的悲剧,其心态也经历了从希望到期望终归于绝望的过程。
中国古代的“迁谪史”可谓历史悠远。“迁谪史”是一部交织着士人的辛酸和血泪的历史,在这部历史中,我们可以清楚的看到士人苦苦挣扎,终止找到精神解脱的“思想武器”的心路历程。北宋时期,宋词作为一个新新的文体登上文学的舞台,当然吸引了一大批文人为之倾倒。然而宋代文人的散文和诗歌也接着唐诗的光芒继续发展着,北宋的文人才华洋溢,即使身处贬谪的艰难处境也不忘以诗词明志。
中唐以前,屈原,贾谊皆不能从迁谪的哀伤中解脱出来,一个憔悴枯槁而投江自尽,一个33岁时就抑郁而死。中唐时期,韩愈因上书劝阻唐宪宗迎佛骨一事而被贬为潮州刺史,;柳宗元因参加“永贞革新”而远贬南荒,之后憔悴疑惧,痛苦至极。但乐天居士白居易却并非消极对世,他认为屈原式的悲吟、自怨自艾也于事无补,而且还会损伤身心健康,因此他反对这种屈原式的悲怨哀苦,他主张旷然适性,自得其乐。《琵琶行》
虽然在宋朝还是有部分文人在遭受贬谪之后沿袭了屈原式的悲哀心态,如秦观在遭留贬之后所做的《千秋岁》(水边沙外)及《踏莎行》(雾失楼台)等词就深深表现出声请哀怨,凄凉惨淡。但对宋朝甚至对后世更具影响的还是白居易在遭受迁谪时所表现的旷达自适的态度。以苏轼为典型的很多宋代士人正是朝着白居易所开辟的方向而终于找到了对付迁谪的非常有效的“思想武器”,并由此使得宋代的迁谪词在总体上呈现出了狂放达观的风貌。
苏轼谪居黄州之后,开始自号“东坡居士”,苏轼从白居易身上汲取了这种身处忧患而旷然自适的精神力量。达到了中国封建士人“贬谪心态的最高层次”,并给予了宋代很多士人以直接的影响,如黄庭坚,张孝祥等人。苏轼也由此创造了中国封建社会“贬谪文化”中最富有魅力的一页,而他的迁谪词正是这一文化系统中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定风波》中有我最喜欢的词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多么开阔的胸襟,多么豪迈的句子,不管是面对生活中或是政治上的“风雨”和“晴”,作者都能泰然处之。
北宋被贬谪的文人士大夫虽有贬谪的困苦、失意的牢骚,但却轻易不沮丧、不悲观、不沉沦,仍然试图舒眉一搏,对前途保持着乐观的向往。宋代士大夫贬居期间的这种特殊心态,使他们即使被贬出京,依然对生活保持着浓厚的兴趣,有心情去欣赏“江南”的佳丽风光。在抒发“世无知音”的苦闷时,其基调是对鸿雁振翼的遐想,词的格调因此也不会显得悲苦沉闷,而有一种向上的引发力。除了苏轼、王禹偁之外,在北宋,还有欧阳修、王安石、黄庭坚也是屡遭迁谪。他们也和苏轼一样,以旷达的心态坦然面对迁谪逆境,以旷达之怀书旷达之词。“达于进退穷通之理”的欧阳修因被人诬告与甥女有私被谪官滁州,三年后又移之扬州。
那么文人被贬之后心态如何呢?
首先,贬官士人许国忘身的参政意识和参政实践使得他们在内心深处对自身始终充满了历史使命感,这是贬官士人最突出的心态特征。孔子在《论语》中提醒读书人不可不抱负远大,意志坚强,因为任重道远。就古典社会中士人所接触、打交道的世界而言,庙堂和草野两极是最基本的生活环境。人们常常笼而统之地称呼整个社会时,就叫“朝野”,即朝廷和草野。当宋代大儒范仲淹在讲到人生的境界时,他说的是:“居庙堂之
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其次,与残酷的现实相对应的是贬官文学笼罩着悲剧的色彩。贬谪对士人来说绝对是一场政治悲剧,溶进骨子里的的理想遭遇到毁灭性的打击,心就难免被莫名的悲凉哀伤笼罩。其主调是委屈、愤懑、怀乡、隐逸等,表现为文学就多是英雄穷途末路的长哭,书生生不逢时的感喟,官宦贬谪流放的不平,名哲退居山水的寄托,情人望断归帆的伤痛,字里行间流露壮志难酬的惆怅,浪迹天涯的彷徨,想望而不得的苦闷,相思而难遇的忧伤。如范仲淹的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如秦观的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白居易闻琵琶女演奏琵琶,就触发了自己政治上的感慨而作《琵琶行》。纵使苏轼的大江东去,亦终落在人生如梦上,不过借酒浇愁,借壮语而抒悲酸,借豪放而达婉约。 与贬官士人愤激的心态相对应,贬官文学常常跃动着一种怨愤郁躁的情绪。由于被贬谪者大多是“信而见疑,忠而被谤”,郁悱积于中,哀怨形于外,故见诸文字,发为歌诗。士人怀有极强的用世之心,士之仕也,犹农之耕也,曲折艰辛的入仕经历和贬谪的遭遇加剧了他们心理的冲突,在时运不济、命运多舛的痛苦感慨中常流露出官场失意、功名事业未竟的失望、迷茫与悲愤。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范仲淹有《剔银灯》咏史,嘲笑三国时代的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显然是在倾诉自己仕途一再遭受挫折的牢骚愤懑。
再次,贬官士人始终怀有心有不甘的痛苦。杜甫《旅夜书怀》云:“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一语中的道破了所有贬官士人的心声:文学上的成名并非他们的本愿,官场上的失意却是他们终其一生耿耿于怀的遗憾。仕途困顿,心动情发,借语言作为工具进行述怀,是一种缓解内心压抑的无奈选择。其忧国忧民、愤世嫉俗的秉性和欲凭借缚鸡之力廓清乾坤的性情很难改变,不愿意放弃自己对于天下国家和世道人心的的关怀,就无法忘怀世道人心,痛苦便无可解脱。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抚枕不能寝,振衣独长想、叹人生,哀乐转相寻,今犹昔。就是在那些栏杆拍遍、拔剑击柱的壮怀激烈里,也莫不伴随着一种茫然而又无可奈何的长叹息。白居易中年以后放弃早期为民请愿的拾遗风采走上道家的退隐之路,内心也是充满着矛盾的痛苦和煎熬,因为兼济是他的真正理想,独善只是他的一个无可奈何的退路。贬官士人与生俱来的忧愁、忧患、忧愤和悲哀在得不到官场肯定的孤独中更加彰显。自古士悲秋,由于读书多,考虑的问题多,士人心中的积虑也多。
贬官士人仕途遭受挫折,对宦海浮沉、世态炎凉也得到了更深刻的认识,普遍地表现出对宦途的失望与无奈,时常流露一种避世的淡泊情思。许多士人曾遭到多次或者长期的贬谪,有的竟然死于贬所,如著名文人张说、李邕、王昌龄、刘长卿、韩愈、苏轼、王禹偁等被贬都在两次以上;刘禹锡长期被贬在外,自云“二十三年弃置身”,苏轼则大半生都是在贬所度过的,60多岁的时候还被贬儋州(今海南);上官仪、李峤、苏为导、宋之问、柳宗元、李德裕等更是在流贬地赉志而没的。贬官士人的政治悲剧更激发了他们对现实的认识,使得一些人对功名逐渐淡漠,一切淡然处之,在优游山水中追求一份心灵的恬静。与之相对应的如苏东坡在《前赤壁赋》、《后赤壁赋》中把归隐视为傲视独立的表现,把返归自然当作精神的慰藉和享受。贬官后的苏舜钦有沧浪亭,欧阳修有醉翁亭,苏轼有超然台,苏辙有喜雨亭,要情有所系也;白居易转向闲适诗,王维着意禅宗诗,陶渊明醉心田园诗,要心有所往也。
值得强调的一点是,贬谪期间的文人,增加了接近人民、体察社会生活的机会,加上他们素来的兼济之志、事功之心,使得他们能更加真切地关注朝政、体恤民瘼。
贬官文学多有羁旅行役之感与怀乡念国之思。贬官士人背井离乡,抛妻别子,面对的是艰苦的旅途、荒凉的一与,等待他们的是无法预测的未来,对此,三国吴因触怒孙权被贬到交州(今越南河内)的虞翻云:“生无可与语,死以青蝇为吊客”(见《三国志》虞翻本传
裴注),诗歌自然成为发泄内心痛苦愤懑的最好工具。贬官士人旅况的艰辛、漂泊天涯的苦楚必然表现到他们的作品中去,导致张籍《伤歌行》描写杨凭贬临贺尉的情形是:“黄门诏下促收捕,京兆尹系御史府。出门无复部曲随,亲戚相逢不容语。辞成谪尉南海州,受命不得须臾留。身着青衫骑恶马,中门之外无送者。邮夫防吏急喧驱,往往惊堕马蹄下。”这是何等严苛酷烈、令人心惊动魄的一幕!士人的创作总是必然地受到生活积累和地位处境等主客观条件影响制约的。贬官文学不同于宫廷文学的根本原因就在于贬官士人不再是在宫廷中陪侍唱和的官吏。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中所说的迁客骚人,谁能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杜甫弃官前在贬花州(即华州)途中也发出了翩翩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浩叹!是啊,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又怎能不发出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我乡的感伤?
落魄的遭际、现实的难堪使得贬官文学中多醉眼朦胧的饮者和梦游人形象。落魄的士人醉酒和咏酒,借酒抒怀作不平之鸣,自有其心理的、精神的需要。饮酒于他们乃是壮志未酬的愤慨,心中无限哀愁的发泄。清醒时,致身通显的心理期待与冷酷的现实使他们更多的思索人生、命运、生死等问题,表现为贬官文学中的多梦现象:当升官梦伴着清官梦一起破灭的时候,他们感慨于南柯一梦,咀嚼着庄周蝴蝶梦,更多的人又做起了陶渊明的桃源梦。备受艰苦如屈原者唱世人皆醉吾独醒,屡受磨难如苏轼者浩然长叹人生如梦。
代表性贬谪词: 1、《摸鱼儿》
辛弃疾于公元1142年出生在金人占领下的山东历城(今山东济南)。由于从小受到民族意识和爱国主义思想教育,他自幼就立下了杀敌报国、收复失地的宏愿。他一生力主抗金,多次上书南宋朝廷,力陈复国方略,但却不被采纳,最后只落得“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的无奈境地。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年),他由湖北转运副使调往湖南,想到自己因坚持抗金,却屡遭投降派的疑忌和迫害,不由感慨万千,于是挥笔写下了后人广为传诵的《摸鱼儿》。 摸鱼儿 淳熙已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这首词上片先从惜春写起:如今已是暮春天气,哪里还能经得起几次风雨的吹打淋湿啊!眼看着春天就这样匆匆忙忙地离去。本是表达对春天逝去的无限惋惜之情,这里却用“更能消”三字,正话反说,很有笔力。“惜春长怕花开早”,由于怕春去花落,作者甚至于害怕春天的花开得太早,因为开得早也就谢得早,春天也就去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