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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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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来生
作者：汪莉莉
来源：《南方》2008年第01期
那天刚刚走进办公室，电话铃响了。
“大姐，上午没有找到你，请柬放在你的桌上。记住了，星期六晚上一定来!我爸妈不在这里，你就是我的娘家代表了……”玫子用那种北方女孩很甜美的声音在我的耳旁珠垂玉坠。桌上那张请柬很别致。封面上镶着一张小小的心形的婚纱照。娇柔的玫子依偎在那个高大的男孩儿怀里。幸福写在一对新人的脸上。
婚纱照。这是近年非常流行的艺术摄影。在我们这座不大的城市里，婚纱影楼就有数十家。市中心一条繁华大街两旁林立的巨幅广告牌，竟然全都是婚纱照，仿佛这里的人们都是待嫁临娶的新人。是啊，结婚是人生非常重要的一件大事，哪个女孩儿没有做过身着婚纱的梦?可是我的心，却在此时疼痛起来。脑海里叠入的，是那张令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婚纱照……那年，我接到一项紧急任务，帮忙整理一位烈士、公安部一级英模的报告团的部分材料。记得那是个飘着细雨的清晨，一辆警车把我拉到了那个小小的县城。紧随着几名威武的干警，我们叩开一扇紧闭的有些孤寂的家门。一个年轻女人默默地坐在客厅里垂泪。那是一个很娇小的很纤弱的女人。那么单薄的女人倚在宽大的沙发里孤单得让真让人心疼。
屋里很静，偶尔几声女人的抽泣，让人痛彻骨髓。几天了，很多次的材料修改，很多次的动员开导，一群五大三粗的干警们急得抓耳挠腮，而女人依旧无言。除了泪水，就是沉默。女人不想参加报告团。女人这样固执地坚持着。无论怎样的劝说。
男人们在我的请求下离开屋子。我握住了女人纤细的小手。一股寒意沁透我的脊背：那么冰凉的手啊，在这样的盛夏时节!我不知道，没有了男人的呵护，今后这双手要经历怎样的磨难才能够为女人自己和年幼的儿子撑起一片蓝天?我的泪，就这样淌到这双冰凉的手上。哭吧，如果想哭你就大声哭吧。我揽过女人柔弱的双肩，我感觉到一颗心灵的痉挛了。我知道我很微薄的热量无法温暖一颗破碎哀恸的心灵，但是我知道，眼泪与眼泪的融合可以稀释痛苦悲伤的浓度。在这样的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
雨叩击着寂静的窗棂。四行清泪无声地淌着。一个生命就这样悄悄地走了，倒在他的办公室。没有人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在想什么，只看见他趴在办公桌前，桌上，留着他写了一半的工作计划，抽屉里，放着一张500多天前医院为他开具的疾病诊断书。我看过对他的报道，我也见过他的照片。他还很年轻，才38岁。一个38岁正当青春年华的汉子却被无情的病魔夺去了生命，殉职在自己的岗位上。他曾经推开战友只身扑向身缠炸药并已点燃导火索的歹徒，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他曾连续几昼夜独自在野外埋伏破获久悬的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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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大案，赢得台港投资商的感动和赞誉，他也曾抱着迷路的孩子，挨家挨户问了6个多小时把孩子还给焦急万分的父母，可是，他却无法陪自己的娇妻爱子在生命的旅途上多走一段路……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停止了哭泣，擦干了眼泪。女人起身带着我推开了紧闭的房门。迎面冲着我的，是一张崭新的婚纱照。女人身着美丽的婚纱，一脸幸福地陶醉在男人的怀里，稚嫩的儿子把自己的小脸贴在父母亲的腰间。一种和谐甜蜜的情愫生生地扑面而来：多么幸福的一家子!最让我惊异的是男人的眼神，那一双眼睛痴痴地凝望着女人，那么专注，那么投入，那么深情，那种目光有一种来自生命底层的吸引力，仿佛要把女人牢牢吸附，深深镌刻在自己的心灵里……
谁能相信，这样的眼神竟然来自一个肝癌晚期的病人!男人在500多天前就被确诊患了肝癌。他瞒过了所有的人坚持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晚期癌肿的病人最难承受的就是疼痛，那种噬骨的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普通的止痛药根本不起作用，必须要靠注射麻醉药才能部分缓解痛感。天知道最后500多天的时间，他是靠怎样惊人的毅力忍受可怕的疼痛，像正常干警一样值班上岗，连续加班值夜。他不仅瞒过单位所有同事，甚至瞒过与自己最亲近的妻子!医生是通过遗体解剖才找到他突然去世的病因；妻子则是在整理他办公桌抽屉的遗物时才发现500多天前的一份疾病诊断书……怎不叫人肝肠寸断!就在告别人世的前几天，他带着娇妻和小儿，拍下了这张婚纱照。也是在那一天，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带着刚上小学的儿子到游乐园玩了半天……他知道，妻子一直羡慕别的女友结婚时能拍婚纱照。这座小屋有严肃的警服，有粉嫩的鲜花，就是没有结婚照。筹办婚事时新郎正在执行组建110刑警大队的紧急任务，很忙很紧张。男人常常说他这些年来一直很内疚，欠妻子和孩子很多很多……
女人拉开抽屉，慢慢地掏出了一张雪白的信笺。我看见了几行不太工整却是及其认真的字迹：“我从来没有感到他离开了我和我们的儿子，我每天都在等他回来。每当楼梯口响起脚步声的时候，我就会和过去一样激动得心跳不已……儿子从学校拿回一张表格，在《父亲姓名》这栏里，我依旧填上了他的名字……我想对全世界所有的人说，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他的妻子!我还会嫁给他!”……
然后女人抬起眼睛认真看着我。
“这些话没有被收到演讲稿里。”女人终于开口说话了。这是我进屋以来女人说的第一句话。女人说，她知道上级是为了关心考虑她的将来而删除了这些话。
“可是没有这些话就不真实，就不是我。嫁给他，我真的无怨无悔，无论今生或来世……”女人走过去抱紧了那张婚纱照。
那张雪白的素笺在我的手中模糊了……我不知道，一个男人，要积攒怎样的深情，才会在自己生命的烛光即将燃尽的时候，还具有这样充满无限温柔和爱意的眼光!而一个女人，就因为不让她喊出那样的心声，就拒绝参加报告团，拒绝鲜花和荣誉，拒绝掌声和关心，甚至拒绝以后可能再拥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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