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散文辛弃疾

发布时间:2019-02-26 08:19:30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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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衡散文辛弃疾

【篇一:梁衡散文辛弃疾】

中国历史上由行伍出身,以武起事,而最终以文为业,成为大诗词作家的只有一人,这就是辛弃疾。这也注定了他的词及他这个人在文人中的唯一性和在历史上的独特地位。

在我看到的资料里,辛弃疾至少是快刀利剑地杀过几次人的。他天生孔武高大,从小苦修剑法。他又生于金宋乱世,不满金人的侵略蹂躏,22岁时他就拉起了一支数千人的义军,后又与耿京为首的义军合并,并兼任书记长,掌管印信。一次义军中出了叛徒,将印信偷走,准备投金。辛弃疾手提利剑单人独马追贼两日,第三天提回一颗人头。为了光复大业,他又说服耿京南归,南下临安亲自联络。不想就这几天之内又变生肘腋,当他完成任务返回时,部将叛变,耿京被杀。辛大怒,跃马横刀,只率数骑突入敌营生擒叛将,又奔突千里,将其押解至临安正法,并率万人南下归宋。说来,他干这场壮举时还只是一个英雄少年,正血气方刚,欲为朝廷痛杀贼寇,收复失地。

但世上的事并不能心想事成。南归之后,他手里立即失去了钢刀利剑,就只剩下一支羊毫软笔,他也再没有机会奔走沙场,血溅战袍,而只能笔走龙蛇,泪洒宣纸,为历史留下一声声悲壮的呼喊,遗憾的叹息和无奈的自嘲。

应该说,辛弃疾的词不是用笔写成,而是用刀和剑刻成的。他是以一个沙场英雄和爱国将军的形像留存在历史上和自己的诗词中。时隔千年,当今天我们重读他的作品时,仍感到一种凛然杀气和磅礴之势。比如这首著名的《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做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我敢大胆说一句,这首词除了武圣岳飞的《满江红》可与之媲美外,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人堆里,再难找出第二首这样有金戈之声的力作。虽然杜甫也写过: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军旅诗人王昌龄也写过: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但这些都是旁观式的想象、抒发和描述,哪一个诗人曾有他这样亲身在刀刃剑尖上滚过来的经历?列舰层楼投鞭飞渡剑指三秦西风塞马,他的诗词简直是一部军事辞典。他本来是以身许国,准备血洒大漠,马革裹尸的。但是南渡后他被迫脱离战场,再无用武之地。像屈原那样仰问苍天,像共工那样怒撞不周,他临江水,望长安,登危楼,拍栏杆,只能热泪横流。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水龙吟》)谁能懂得他这个游子,实际上是亡国浪子的悲愤之心呢?这是他登临建康城赏心亭时所作。此亭遥对古秦淮河,是历代文人墨客赏心雅兴之所,但辛弃疾在这里发出的却是一声悲怆的呼喊。他痛拍栏杆时一定想起过当年的拍刀催马,驰骋沙场,但今天空有一身力,一腔志,又能向何处使呢?我曾专门到南京寻找过这个辛公拍栏杆处,但人去楼毁,早已了无痕迹,唯有江水悠悠,似词人的长叹,东流不息。

辛词比其它文人更深一层的不同,是他的词不是用墨来写,而是蘸着血和泪涂抹而成的。我们今天读其词,总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爱国臣子,一遍一遍地哭诉,一次一次地表白;总忘不了他那在夕阳中扶栏远眺、望眼欲穿的形像。

辛弃疾南归后为什么这样不为朝廷喜欢呢?他在一首《戒酒》的戏作中说: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成灾。这首小品正好刻画出他的政治苦闷。他因爱国而生怨,因尽职而招灾。他太爱国家、爱百姓、爱朝廷了。但是朝廷怕他,烦他,忌用他。他作为南宋臣民共生活了40年,倒有近20年的时间被闲置一旁,而在断断续续被使用的20多年间又有37次频繁调动。但是,每当他得到一次效力的机会,就特别认真,特别执着地去工作。本来有碗饭吃便不该再多事,可是那颗炽热的爱国心烧得他浑身发热。40年间无论在何地何时任何职,甚至赋闲期间,他都不停地上书,不停地唠叨,一有机会还要真抓实干,练兵、筹款,整饬政务,时刻摆出一副要冲上前线的样子。你想这能不让主和苟安的朝廷心烦?他任湖南安抚使,这本是一个地方行政长官,他却在任上创办了一支2500人的飞虎军,铁甲烈马,威风凛凛,雄镇江南。建军之初,造营房,恰逢连日阴雨,无法烧制屋瓦。他就令长沙市民,每户送瓦20片,立付现银,两日内便全部筹足。其施政的干练作风可见一斑。后来他到福建任地方官,又在那里招兵买马。闽南与漠北相隔何远,但还是隔不断他的忧民情、复国志。他这个书生,这个工作狂,实在太过了,过则成灾,终于惹来了许多的诽谤,甚至说他独裁、犯上。皇帝对他也就时用时弃。国有危难时招来用几天;朝有谤言,又弃而闲几年,这就是他的基本生活节奏,也是他一生最大的悲剧。别看他饱读诗书,在词中到处用典,甚至被后人讥为掉书袋。但他至死,也没有弄懂南宋小朝廷为什么只图苟安而不愿去收复失地。

辛弃疾名弃疾,但他那从小使枪舞剑、壮如铁塔的五尺身躯,何尝有什么疾病?他只有一块心病,金瓯缺,月未圆,山河碎,心不安。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这是我们在中学课本里就读过的那首著名的《菩萨蛮》。他得的是心郁之病啊。他甚至自嘲自己的姓氏: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永遇乐》)你看艰辛酸辛悲辛辛辣,真是五内俱焚。世上许多甜美之事,顺达之志,怎么总轮不到他呢?他要不就是被闲置,要不就是走马灯似地被调动。1179年,他从湖北调湖南,同僚为他送行时他心情难平,终于以极委婉的口气叹出了自己政治的失意。这便是那首著名的《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依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据说宋孝宗看到这首词后很不高兴。梁启超评曰:回肠荡气,至于此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长门事,是指汉武帝的陈皇后遭忌被打入长门宫里。辛以此典相比,一片忠心、痴情和着那许多辛酸、辛苦、辛辣,真是打翻了五味坛子。今天我们读时,每一个字都让人一惊,直让你觉得就是一滴血,或者是一行泪。确实,古来文人的惜春之作,多得可以堆成一座纸山。但有哪一首,能这样委婉而又悲愤地将春色化入政治,诠释政治呢?美人相思也是旧文人写滥了的题材,有哪一首能这样深刻贴切地寓意国事,评论正邪,抒发忧愤呢?

但是南宋朝廷毕竟是将他闲置了20年。20年的时间让他脱离政界,只许旁观,不得插手,也不得插嘴。辛在他的词中自我解嘲道:君恩重,且教种芙蓉!这有点像宋仁宗说柳永: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柳永倒是真的去浅斟低唱了,结果唱出一个纯粹的词人艺术家。辛与柳不同,你想,他是一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拍栏杆,大声议政的人。报国无门,他便到赣南修了一座带湖别墅,咀嚼自己的寂寞。

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先生杖履无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白鹤在何处,尝试与谐来。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杯。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东岸绿荫少,杨柳更须栽。(《水调歌头》)这回可真的应了他的号:稼轩,要回乡种地了。一个正当壮年又阅历丰富、胸怀大志的政治家,却每天在山坡和水边踱步,与百姓聊一聊农桑收成之类的闲话,再对着飞鸟游鱼自言自语一番,真是闲愁最苦脉脉此情谁诉

说到辛弃疾的笔力多深,是刀刻也罢,血写也罢,其实他的追求从来不是要作一个词人。郭沫若说陈毅:将军本色是诗人,辛弃疾这个人,词人本色是武人,武人本色是政人。他的词是在政治的大磨盘间磨出来的豆浆汁液。他由武而文,又由文而政,始终在出世与入世间矛盾,在被用或被弃中受煎熬。作为封建知识分子,对待政治,他不像陶渊明那样浅尝辄止,便再不染政;也不像白居易那样长期在任,亦政亦文。对国家民族他有一颗放不下、关不住、比天大、比火热的心;他有一身早炼就、憋不住、使不完的劲。他不计较五斗米折腰,也不怕谗言倾盆。所以随时局起伏,他就大忙大闲,大起大落,大进大退。稍有政绩,便招谤而被弃;国有危难,便又被招而任用。他亲自组练过军队,上书过《美芹十论》这样著名的治国方略。他是贾谊、诸葛亮、范仲淹一类的时刻忧心如焚的政治家。他像一块铁,时而被烧红锤打,时而又被扔到冷水中淬火。有人说他是豪放派,继承了苏东坡,但苏的豪放仅止于大江东去,山水之阔。苏正当北宋太平盛世,还没有民族仇、复国志来炼其词魂,也没有胡尘飞、金戈鸣来壮其词威。真正的诗人只有被政治大事(包括社会、民族、军事等矛盾)所挤压、扭曲、拧绞、烧炼、锤打时才可能得到合乎历史潮流的感悟,才可能成为正义的化身。诗歌,也只有在政治之风的鼓荡下,才能飞翔,才能燃烧,才能炸响,才能振聋发聩。学诗功夫在诗外,诗歌之效在诗外。我们承认艺术本身的魅力,更承认艺术加上思想的爆发力。有人说辛词其实也是婉约派,多情细腻处不亚柳永、李清照。

近来愁似天来大,谁解相怜?谁解相怜?又把愁来做个天。都将今古无穷事,放在愁边。放在愁边,却自移家向酒泉。(《丑奴儿》)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丑奴儿》)柳李的多情多愁仅止于执手相看泪眼梧桐更兼细雨,而辛词中的婉约言愁之笔,于淡淡的艺术美感中,却含有深沉的政治与生活哲理。真正的诗人,最善以常人之心言大情大理,能于无声处炸响惊雷。

我常想,要是为辛弃疾造像,最贴切的题目就是把栏杆拍遍。他一生大都是在被抛弃的感叹与无奈中度过的。当权者不使为官,却为他准备了锤炼思想和艺术的反面环境。他被九蒸九晒,水煮油炸,千锤百炼。历史的风云,民族的仇恨,正与邪的搏击,爱与恨的纠缠,知识的积累,感情的浇铸,艺术的升华,文字的锤打,这一切都在他的胸中、他的脑海,翻腾、激荡,如地壳内岩浆的滚动鼓胀,冲击积聚。既然这股能量一不能化作刀枪之力,二不能化作施政之策,便只有一股脑地注入诗词,化作诗词。他并不想当词人,但武途政路不通,历史歪打正着地把他逼向了词人之道。终于他被修炼得连叹一口气,也是一首好词了。说到底,才能和思想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像石缝里的一棵小树,虽然被扭曲、挤压,成不了旗杆,却也可成一条遒劲的龙头拐杖,别是一种价值。但这前提,你必须是一棵树,而不是一棵草。从沙场秋点兵天凉好个秋;从决心为国弃疾去病,到最后掰开嚼碎,识得辛字含义,再到自号稼轩,同盟鸥鹭,辛弃疾走过了一个爱国志士、爱国诗人的成熟过程。诗,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写的吗?诗人,能在历史上留下名的诗人,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的吗?一将成名万骨枯,一员武将的故事,还要多少持刀舞剑者的鲜血才能写成。那么,有思想光芒而又有艺术魅力的诗人呢?他的成名,要有时代的运动,像地球大板块的冲撞那样,他时而被夹其间感受折磨,时而又被甩在一旁被迫冷静思考。所以积300年北宋南宋之动荡,才产生了一个辛弃疾。

【篇二:梁衡散文辛弃疾】

作者简介梁衡,山西霍州人,1968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人民日报副总编辑。

散文阅读读苏轼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史,在这样卷帙浩繁的历史长卷中,文人有如宇宙的尘埃,你明明知道他们是存在的,可你想捕捉他们时,他们却又从你的身边倏忽而逝。只有才子,才能倾一生之能量在浩瀚历史中燃烧瞬间,留下一道耀眼的星光;而大才子是可以比恒星的,始终光照天宇,明亮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然而,在这些才子乃至大才子中,人品、才气堪与苏轼比肩者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都说女人最容易被文字所打动,五千年来,真正用文字打动我心弦的惟有苏轼一人而已。才子佳人的婚姻,历来是婚姻的至高境界,那么,我要认真地,虔诚地,刻苦地……修炼今生,也许上帝受了感动,可怜我的一片苦心,让我转世投胎为一个才貌双全的美人,满足我千年等一回的愿望——嫁给苏轼。虽然他曾经有过三任妻子(姬妾尚不算在内),虽然他的妻子的寿命都不长,然而,我仍然愿意把生命浓缩成一束烛光,辉映在他的指间心上。哪怕只有十一年(他的女人总是跟十一这个数字紧密相关)。哪怕为此,历尽千年的情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生时十年相伴,死后十年相思,王弗何幸,得如此优秀的男人不思量,自难忘年年肠断!作为女人,得其中一个十年就已足矣,二十年乃至一生的魂牵梦绕,王弗地下有灵,也该笑得如鲜花般灿烂吧。何况此时的苏轼已于六年前娶了小苏轼十一岁的王弗的堂妹王闰之了。苏轼并没有因有了新欢就忘了旧情。

再说王闰之。作为进士之女,嫁一个年轻貌美前途无量的书生应该不成问题;作为王弗的堂妹,她是应该了解甚至见过苏轼这个姐夫的。能以十一岁的年龄差距去做填房,除了崇拜和敬佩,大概就是感动于苏轼对妻子的深情厚谊了。不幸的是,二十五年后,王闰之又病逝了。这个陪着她宦海浮沉在黄州惠州儋州的穷达多变中绝无怨尤的贤德妻子、视前妻子如己出的贤德母亲的去世,使苏轼的情感再受重创。苏轼曾誓言生则同室,死则同穴,王闰之死后百日,苏轼请他的朋友、大画家李公麟(龙眠)画了十张罗汉像,在请和尚给她诵经超度往来生乐土时,将此十张足以传世的佛像献给了妻子的亡魂,并终于在十一年后由苏辙将停放在京西一座寺庙里的灵柩与苏轼埋在了一起,真正实现了生则同室,死则同穴的誓言。

除了这两个妻子外,还有一个由侍妾扶正的王朝云。这个十二岁进门的丫头,几十年来侍奉在苏轼左右,在他最得意时,也在他最倒霉时。特别是在苏轼最后的海南流放的岁月里,在那些侍妾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朝云的生死相依,更应该源于刻骨铭心的敬爱,这个比朝云大二十六岁的白须消散病翁,能打动朝云的除了才气,应该就是深情了。朝云没有看错,三个妻子中,苏轼给朝云写的诗词最多,苏轼称之为天女维摩,以知己看待。大概是上天也嫉妒苏轼如此得女人的爱恋吧,三十三岁的朝云在扶正了十一年后又病逝,苏轼将她埋在惠州城西的丰湖边上,俯瞰二人一起开辟的放生池,一湖净水,有如朝云的一片丹心,竟然令苏轼不忍重游。朝云死后,苏轼就一直鳏居,再未婚娶。他给朝云的楹联是:

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每逢暮雨倍思卿,在苏轼此后的日子里有多少夜雨孤灯,朝云就这样款款地走在暮年苏轼的深情里,直到永远。苏轼的所有真情都是实实在在地落到实处的,不像屈原,对美人空怀一腔爱恋,无一落到具体人身上,还得让后人来来去去地猜。(我一想到把个又老又丑的楚怀王比成美人,就怀疑屈原的审美水平。)

每一想到苏轼对这三个女人的情和爱,我眼里心上总是有些潮湿,思绪软软地蔓延开来,弥漫成一片旷古的遐思遐思中我又想到了苏辙。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那无眠的思念,那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殷殷关切之祷告,无不流溢着手足深情,在苏轼因乌台诗案入狱后,一个阴错阳差的误会使苏轼误以为皇帝要杀他,在心惊胆战中他首先想到的是弟弟,给苏辙留下了两首诀别诗,愿与子由世世为兄弟;自海南返乡途中,苏轼病重,念念不忘的是:归来之后始终不见子由。兄弟情深,以至于此,有兄如此,夫复何求?

这样一个重情重谊的男人,这样一个兄长和丈夫,普天之下,能有几人?怎不令无情的豪杰仰倒,怎不令游戏爱情的男人汗颜!应该说柳永和杜牧都是很有女人缘的,可到头来,不也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既是青楼,又是薄幸,更没见史书有过他们对妻子耿耿相思的记载。所以,千年的搜寻中,我要嫁给苏轼,嫁给一个有情有意的兄长,嫁给一个全心全意爱妻子的男人。

苏轼的率真也可以理解为正直。在新旧两党各自为了自己的利益拼杀得如火如荼时,苏轼没有为了一己之私随风而倒,王安石的新法中有推行榷盐——食盐官卖的法规,盐价高得百姓买不起:岂是闻《韶》不知味?尔来三月食无盐,基于对芸芸众生的关爱,苏轼不完全赞成这个新法;当司马光要全部废除新法时,他又坚持说新法中有利于国富民强的部分,应有所保留,官场中挣扎了大半辈子了的苏轼,始终没有学会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并且一有不快意的事,便如蝇在食,吐之方快,此等坦荡胸怀,玻璃人生,才可以说是真正读过圣贤书的文人,才可谓书生本色。难怪他入狱后,无论政见上相容还是相悖者,都多方营救(这其中包括王安石和司马光),不是人格魅力,何能如此?一个征服了同性的男人,才是男人中的帝王,嫁给这样的男人,你就是王后,走到哪里,你都可以把骄傲写在脸上,把胸脯挺得高高,把腰枝扭得乱颤,把脚步走得铿锵;走到哪里,你都可以笑得日月生辉,山河添色。这样的男人,谁不想嫁呢?嫁给他,我不会像王弗,在他因诗获罪时,痛烧他的诗稿,我会做朝云,为他收拾行囊,伴他一路远行。

从才子的角度上看,李白无疑是大才子。但李白有点冷血。遍寻李白的文字,很少有涉及情谊的,更不要说男女情爱。李白是不屑于谈情说爱的。李白与杜甫曾有二十多天的同游蒙山,两人曾醉眠秋共被,携手月同行,这令杜甫铭刻于心,时时思念,直接寄赠、思念李白的诗,就有十首,《梦李白》《天末怀李白》等诗,写满了梦中的长相忆,而李白似乎只是在当时分别时留下了两首后,再也没有了后来。李白最爱的是他的酒,其次是他的游山玩水,再其次是他的牢骚。苏轼也爱酒,还爱喝醉,醉了便与朋友在杯盘狼藉相与枕籍乎舟中大睡到天亮,真是如一张白云般洁净的心,他从不怕什么酒后失态,更不介意别人是否嘲笑,喝得酣畅,醉得坦然;他醉后也赋词: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觳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赋完后便倒头大睡。有人持此词以告太守: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不是顺江脱逃了吗?害得有监视他行止职责的黄州太守慌忙寻找,坡翁却在床上鼾声如雷。一个如此悠然于心、忘怀于外的苏轼是以把杯为乐的,他是崇尚诗酒趁年华的。他把酒问青天,他酒酣肝胆尚开张,他一樽还酹江月,即使没有酒,空杯亦常持,他极少有举杯消愁愁更愁的愤懑,有的是得之心寓之酒的乐趣和对人生的透彻体悟。可以说,喝酒的态度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狡猾的人总是推脱,推脱不了就耍赖——不是偷着倒掉,就是以水代酒;奸诈的人常常后发制人,看别人喝醉而幸灾乐祸。我倒不是说每饮辄醉的人就是好人,但很本色地喝酒的人,必然是坦诚率真的可爱之人。苏轼把他自己平摊在天宇之下,扒开自己的胸膛晾晒他如婴儿般的赤胆忠心,千百年来,令人不忍伸手去捧。如此坦诚率真的人,总是可爱和可信任的,朋友信任,妻子更信任。一个与妻子长相知,不相疑的丈夫,古往今来,都是女人追求的终极目标。都说女人是为爱活着的,这话我深信不疑,我可以没有华冠丽服,没有香车别墅,但不能没有让我敬佩让我欣赏让我深信的人来释放我满腔的柔情,不能没有我的爱!

我想嫁给苏轼的理由当然还包括他的潇洒和旷达。苏轼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人。在他的一生中,无论得意与失意,他都不愁眉苦脸,他总能从困苦中找到乐趣。贬黄州、没有官奉、只好开荒于团练营的东坡以糊口时,还自称东坡居士,大有审容膝之易安的乐趣。一次途中遇雨,同行皆狼狈,独东坡仗藜徐步,引以为乐: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蓑烟雨任平生,如此的宠辱不惊,去留无意,谁能作到?也无风雨也无晴,如此的举重若轻,大无大有,哪个能行?我知道,屈原做不到,李白也做不到。屈原耿耿于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仿佛自己是泰山极顶上最高的一棵松树,整个一个孤标傲世,终于成为一个风必摧之的林中秀木也就不奇怪了。李白只会在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这样走投无路的时刻拔剑四顾心茫然,在奉诏入京,授待诏翰林时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几乎是得意忘形;还假惺惺地说什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侍奉的倒不是权贵,是皇上,是皇妃!苏轼不是,在几度浮沉的宦海中,他顶多感叹人生如梦,便去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去了,连个牢骚也没有。即使在病中,也是一片笑容:

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消散满霜风。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哪知是酒红

看,这不是个捂嘴窃笑的老顽童嘛!充满劳绩,但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真好像海德格尔是看见苏轼的人生,才触发的诗情。

苏轼的性情真是太能诱惑女人了,能诱惑女人的还有他的才气。散文上可与韩愈、柳宗元、欧阳修比肩;诗歌上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为豪放派鼻祖,千百年来堪与伯仲的只有辛弃疾;书法是苏、黄、米、蔡宋四家之一;绘画以墨竹开南画派文人画之先河;能监修工程——苏堤;能烹饪出东坡肉东坡汤等一系列食品;能采药配药、给百姓治病……我甚至找不出作为那个时代的人的苏轼,还有什么是不能的。可以说在其中任何领域能做出这样一个成就的,就堪称大才子,苏轼却钟天地灵秀于一身,揽人间才华于掌股,我遍览古今中外(也许我不够博闻)也未再得一人如此。他是上帝塑造在人间的一个绝版!

苏轼从宋代丰神秀逸地走来,衣袂飘飘,屐痕蜿蜒。他长须白面,细眼含笑地走在无数敬佩他、欣赏他、爱慕他的才女的香闺里、心窝中。佛说,修五百年方能同舟,修一千年才能共枕。从苏轼乘风归去的公元一一零一年算起,已有九百多年,当我也乘风归去并转世投生时,应该有一千年了吧,在这千年的轮回中,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如我一样地期盼过,但我仍愿意倾尽我的全部虔诚来祈祷:来生让我嫁给苏轼,嫁给这个上帝唯一的骄傲。

散文阅读读辛弃疾中国历史上由行伍出身,以武起事,而最终以文为业,成为大诗词作家的只有一人,这就是辛弃疾。这也注定了他的词及他这个人在文人中的唯一性和在历史上的独特地位。

在我看到的资料里,辛弃疾至少是快刀利剑地杀过几次人的。他天生孔武高大,从小苦修剑法。他又生于金宋乱世,不满金人的侵略蹂躏,22岁时他就拉起了一支数千人的义军,后又与耿京为首的义军合并,并兼任书记长,掌管印信。一次义军中出了叛徒,将印信偷走,准备投金。辛弃疾手提利剑单人独马追贼两日,第三天提回一颗人头。为了光复大业,他又说服耿京南归,南下临安亲自联络。不想就这几天之内又变生肘腋,当他完成任务返回时,部将叛变,耿京被杀。辛大怒,跃马横刀,只率数骑突入敌营生擒叛将,又奔突千里,将其押解至临安正法,并率万人南下归宋。说来,他干这场壮举时还只是一个英雄少年,正血气方刚,欲为朝廷痛杀贼寇,收复失地。

但世上的事并不能心想事成。南归之后,他手里立即失去了钢刀利剑,就只剩下一支羊毫软笔,他也再没有机会奔走沙场,血溅战袍,而只能笔走龙蛇,泪洒宣纸,为历史留下一声声悲壮的呼喊,遗憾的叹息和无奈的自嘲。

应该说,辛弃疾的词不是用笔写成,而是用刀和剑刻成的。他是以一个沙场英雄和爱国将军的形象留存在历史上和自己的诗词中。时隔千年,当今天我们重读他的作品时,仍感到一种凛然杀气和磅礴之势。比如这首著名的《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做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我敢大胆说一句,这首词除了武圣岳飞的《满江红》可与之媲美外,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人堆里,再难找出第二首这样有金戈之声的力作。虽然杜甫也写过: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军旅诗人王昌龄也写过: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但这些都是旁观式的想象、抒发和描述,哪一个诗人曾有他这样亲身在刀刃剑尖上滚过来的经历?列舰层楼投鞭飞渡剑指三秦西风塞马,他的诗词简直是一部军事辞典。他本来是以身许国,准备血洒大漠,马革裹尸的。但是南渡后他被迫脱离战场,再无用武之地。像屈原那样仰问苍天,像共工那样怒撞不周,他临江水,望长安,登危楼,拍栏杆,只能热泪横流。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水龙吟》)

谁能懂得他这个游子,实际上是亡国浪子的悲愤之心呢?这是他登临建康城赏心亭时所作。此亭遥对古秦淮河,是历代文人墨客赏心雅兴之所,但辛弃疾在这里发出的却是一声悲怆的呼喊。他痛拍栏杆时一定想起过当年的拍刀催马,驰骋沙场,但今天空有一身力,一腔志,又能向何处使呢?我曾专门到南京寻找过这个辛公拍栏杆处,但人去楼毁,早已了无痕迹,唯有江水悠悠,似词人的长叹,东流不息。

辛词比其他文人更深一层的不同,是他的词不是用墨来写,而是蘸着血和泪涂抹而成的。我们今天读其词,总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爱国臣子,一遍一遍地哭诉,一次一次地表白;总忘不了他那在夕阳中扶栏远眺、望眼欲穿的形象。

辛弃疾南归后为什么这样不为朝廷喜欢呢?他在一首《戒酒》的戏作中说: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成灾。这首小品正好刻画出他的政治苦闷。他因爱国而生怨,因尽职而招灾。他太爱国家、爱百姓、爱朝廷了。但是朝廷怕他,烦他,忌用他。他作为南宋臣民共生活了40年,倒有近20年的时间被闲置一旁,而在断断续续被使用的20多年间又有37次频繁调动。但是,每当他得到一次效力的机会,就特别认真,特别执著地去工作。本来有碗饭吃便不该再多事,可是那颗炽热的爱国心烧得他浑身发热。40年间无论在何地何时任何职,甚至赋闲期间,他都不停地上书,不停地唠叨,一有机会还要真抓实干,练兵、筹款,整饬政务,时刻摆出一副要冲上前线的样子。你想这能不让主和苟安的朝廷心烦?他任湖南安抚使,这本是一个地方行政长官,他却在任上创办了一支2500人的飞虎军,铁甲烈马,威风凛凛,雄镇江南。建军之初,造营房,恰逢连日阴雨,无法烧制屋瓦。他就令长沙市民,每户送瓦20片,立付现银,两日内便全部筹足。其施政的干练作风可见一斑。后来他到福建任地方官,又在那里招兵买马。闽南与漠北相隔何远,但还是隔不断他的忧民情、复国志。他这个书生,这个工作狂,实在太过了,过则成灾,终于惹来了许多的诽谤,甚至说他独裁、犯上。皇帝对他也就时用时弃。国有危难时招来用几天;朝有谤言,又弃而闲几年,这就是他的基本生活节奏,也是他一生最大的悲剧。别看他饱读诗书,在词中到处用典,甚至被后人讥为掉书袋。但他至死,也没有弄懂南宋小朝廷为什么只图苟安而不愿去收复失地。

辛弃疾名弃疾,但他那从小使枪舞剑、壮如铁塔的五尺身躯,何尝有什么疾病?他只有一块心病,金瓯缺,月未圆,山河碎,心不安。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

这是我们在中学课本里就读过的那首著名的《菩萨蛮》。他得的是心郁之病啊。他甚至自嘲自己的姓氏: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永遇乐》)

你看艰辛酸辛悲辛辛辣,真是五内俱焚。世上许多甜美之事,顺达之志,怎么总轮不到他呢?他要不就是被闲置,要不就是走马灯似地被调动。1179年,他从湖北调湖南,同僚为他送行时他心情难平,终于以极委婉的口气叹出了自己政治的失意。这便是那首著名的《摸鱼儿》: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依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据说宋孝宗看到这首词后很不高兴。梁启超评曰:回肠荡气,至于此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长门事,是指汉武帝的陈皇后遭忌被打入长门宫里。辛以此典相比,一片忠心、痴情和着那许多辛酸、辛苦、辛辣,真是打翻了五味坛子。今天我们读时,每一个字都让人一惊,直让你觉得就是一滴血,或者是一行泪。确实,古来文人的惜春之作,多得可以堆成一座纸山。但有哪一首,能这样委婉而又悲愤地将春色化入政治,诠释政治呢?美人相思也是旧文人写滥了的题材,有哪一首能这样深刻贴切地寓意国事,评论正邪,抒发忧愤呢?

但是南宋朝廷毕竟是将他闲置了20年。20年的时间让他脱离政界,只许旁观,不得插手,也不得插嘴。辛在他的词中自我解嘲道:君恩重,且教种芙蓉!这有点像宋仁宗说柳永: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柳永倒是真的去浅斟低唱了,结果唱出一个纯粹的词人艺术家。辛与柳不同,你想,他是一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拍栏杆,大声议政的人。报国无门,他便到赣南修了一座带湖别墅,咀嚼自己的寂寞。

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先生杖履无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白鹤在何处,尝试与谐来。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杯。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东岸绿荫少,杨柳更须栽。(《水调歌头》)

这回可真的应了他的号:稼轩,要回乡种地了。一个正当壮年又阅历丰富、胸怀大志的政治家,却每天在山坡和水边踱步,与百姓聊一聊农桑收成之类的闲话,再对着飞鸟游鱼自言自语一番,真是闲愁最苦脉脉此情谁诉

说到辛弃疾的笔力多深,是刀刻也罢,血写也罢,其实他的追求从来不是要作一个词人。郭沫若说陈毅:将军本色是诗人,辛弃疾这个人,词人本色是武人,武人本色是政人。他的词是在政治的大磨盘间磨出来的豆浆汁液。他由武而文,又由文而政,始终在出世与入世间矛盾,在被用或被弃中受煎熬。作为封建知识分子,对待政治,他不像陶渊明那样浅尝辄止,便再不染政;也不像白居易那样长期在任,亦政亦文。对国家民族他有一颗放不下、关不住、比天大、比火热的心;他有一身早炼就、憋不住、使不完的劲。他不计较五斗米折腰,也不怕谗言倾盆。所以随时局起伏,他就大忙大闲,大起大落,大进大退。稍有政绩,便招谤而被弃;国有危难,便又被招而任用。他亲自组练过军队,上书过《美芹十论》这样著名的治国方略。他是贾谊、诸葛亮、范仲淹一类的时刻忧心如焚的政治家。他像一块铁,时而被烧红锤打,时而又被扔到冷水中淬火。有人说他是豪放派,继承了苏东坡,但苏的豪放仅止于大江东去,山水之阔。苏正当北宋太平盛世,还没有民族仇、复国志来炼其词魂,也没有胡尘飞、金戈鸣来壮其词威。真正的诗人只有被政治大事(包括社会、民族、军事等矛盾)所挤压、扭曲、拧绞、烧炼、锤打时才可能得到合乎历史潮流的感悟,才可能成为正义的化身。诗歌,也只有在政治之风的鼓荡下,才能飞翔,才能燃烧,才能炸响,才能振聋发聩。学诗功夫在诗外,诗歌之效在诗外。我们承认艺术本身的魅力,更承认艺术加上思想的爆发力。有人说辛词其实也是婉约派,多情细腻处不亚于柳永、李清照。

近来愁似天来大,谁解相怜?谁解相怜?又把愁来做个天。都将今古无穷事,放在愁边。放在愁边,却自移家向酒泉。(《丑奴儿》)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丑奴儿》)

柳李的多情多愁仅止于执手相看泪眼梧桐更兼细雨,而辛词中的婉约言愁之笔,于淡淡的艺术美感中,却含有深沉的政治与生活哲理。真正的诗人,最善以常人之心言大情大理,能于无声处炸响惊雷。

我常想,要是为辛弃疾造像,最贴切的题目就是把栏杆拍遍。他一生大都是在被抛弃的感叹与无奈中度过的。当权者不使为官,却为他准备了锤炼思想和艺术的反面环境。他被九蒸九晒,水煮油炸,千锤百炼。历史的风云,民族的仇恨,正与邪的搏击,爱与恨的纠缠,知识的积累,感情的浇铸,艺术的升华,文字的锤打,这一切都在他的胸中、他的脑海,翻腾、激荡,如地壳内岩浆的滚动鼓胀,冲击积聚。既然这股能量一不能化作刀枪之力,二不能化作施政之策,便只有一股脑地注入诗词,化作诗词。他并不想当词人,但武途政路不通,历史歪打正着地把他逼向了词人之道。终于他被修炼得连叹一口气,也是一首好词了。说到底,才能和思想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像石缝里的一棵小树,虽然被扭曲、挤压,成不了旗杆,却也可成一条遒劲的龙头拐杖,别是一种价值。但这前提,你必须是一棵树,而不是一棵草。

沙场秋点兵天凉好个秋;从决心为国弃疾去病,到最后掰开嚼碎,识得辛字含义,再到自号稼轩,同盟鸥鹭,辛弃疾走过了一个爱国志士、爱国诗人的成熟过程。诗,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写的吗?诗人,能在历史上留下名的诗人,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的吗?一将成名万骨枯,一员武将的故事,还要多少持刀舞剑者的鲜血才能写成。那么,有思想光芒而又有艺术魅力的诗人呢?他的成名,要有时代的运动,像地球大板块的冲撞那样,他时而被夹其间感受折磨,时而又被甩在一旁被迫冷静思考。所以积300年北宋南宋之动荡,才产生了一个辛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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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三:梁衡散文辛弃疾】

郁孤台上,一声长叹,叹华发早上,叹大宋末路,你分明看清了一代王朝踉跄的脚步。

天凉好个秋啊,天气已经有点冷了。

(清江水意指辛弃疾的千古绝唱《菩萨蛮》)

斯人寂寞——辛弃疾

柳还是从前的柳,娉娉婷婷地伸展在永丰园的春风里;燕子还是从前的燕子,轻盈地掠过宫门,飞进了寻常百姓的庭院。就连秀美的山河,也似没有丝毫的改变。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辛弃疾就是这样一个不知疲惫的行人,倾尽一生之力寻找的,是梦中的桃园美景,是一个没有侵略、没有杀伐的山河。

好奢侈的愿望。词人注定要在漫长的旅途中,踽踽独行。

一腔热血,怎敌满朝苟且偷安之声?南宋统治者缩进了一个叫临安的都城里,若无其事地享受着这临时的安定,哪里看得到中原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又哪里看得到在金兵铁蹄下变得支离破碎的山河?

斯人寂寞。

马蹄扬起漫天的黄沙,号角吹落了最后一丝夕阳。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大漠上的景色总是雄奇而壮丽的。稼轩半醉,抽出宝剑,看着一串明亮的灯光在剑身上流动。帐外的勇士欢欣鼓舞,饱餐将军分给的牛肉。而军中奏起的战斗乐曲,更是像一根火把,在整个营地燃起了熊熊的烈焰。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大丈夫自当在国家危难之际,投笔从戎,将报国的忠勇当作行囊。稼轩换上战袍,平添一份豪气;策马奔驰,弓如霹雳弦惊。他仰慕李广,那个让匈奴惊魂丧胆的汉飞将军;他赞颂孙权,那个三分天下雄踞江东的吴国霸主。只是沧海桑田,英雄已逝。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我不知稼轩是否真的拥有如卫青、霍去病般非凡的领兵才能,也不知他所期望的复国大计何时能够实现,我只知道这一句看似狂傲戏谑的话语中,蕴涵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怀。是将军的白发,还是征夫的眼泪?

沙场磨练着人的意志,也让稼轩的词句中多了铁马金戈的豪迈气概。没有脂粉娇娃,没有红袖添香,稼轩的词却像一棵参天的古柏,傲然挺立。然而朝中的排挤,官场的黑暗,稼轩刚正的性格如何能忍?小人的几句谗言,皇帝的一纸诏书,便决定了他壮志难酬的一生。

有人说,辛弃疾不够洒脱,他在出世与入世的关口也曾踌躇。苏轼竹杖芒鞋,一蓑烟雨任平生,何等潇洒!陶潜种豆南山,不为五斗米折腰,何等决绝!他何必,为一个不争气的南宋朝廷,奋斗终生呢?

但,这正是我所欣赏的辛弃疾。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就是他的人生信仰!不论官场险恶,国势衰微,他始终挺直了腰身,为宋朝、为百姓、为天下而战!

喜欢稼轩的半阕〈〈金缕曲〉〉: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曾经的将门虎子,英雄少年,只因一次无法挽回的失败,被专横的武帝打上叛徒的烙印,亲人也惨遭株连。从此身陷胡沙,虽然归汉心切,怎奈有家难回,有国难报。想起李陵的遭遇,稼轩如何不叹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仅凭着一个坚定的信念,荆柯义无返顾地离开故土,开始了一去不复返的征程,白衣胜雪。易水、西风,荆柯用漫声的低吟相酬知己。想起刺客的决然,稼轩如何不敬?

杜宇声声,声声啼血。蜀帝杜宇,又有什么悲凉的往事?

如只是春归之恨,而不是人间恨事,又何必一再劝人归去?、

谁共我、醉明月!

词人就像天地间的一只孤雁,交游零落,云飞风起。只有这皎皎明月,一直一直陪着词人酣然入醉,不离不弃。

稼轩真的醉了,醉得倚在树边。松树是想相扶吗?稼轩倔强地将它推开。不必、不必相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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