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雷雨节选剧本

发布时间:2018-06-26 20:55:11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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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雷雨》节选剧本

开幕时舞台全黑,隔十秒钟,渐明。

[四凤在靠中墙的长方桌旁,背着观众滤药,她不时地摇着一把蒲扇,一面在揩汗,鲁贵(她的父亲)在沙发旁边擦着矮几上零碎的银家俱,很吃力地;额上冒着汗珠。]

凤,你身上这件绸缎可真好看,料子也好

这是我妈在学课,女学生不要的旧衣服就送给了,我哪有钱买这衣服啊。

荷: 凤,这件衣服的料子我好像再哪看过、、、、、、好像、、、、、、大少爷

(咳)夏荷啊,你去门口看看,修理草坪的师傅来了没有(夏荷下)四凤!

(只做听不见,依然滤她的汤药)

四凤!

(看了她的父亲一眼)喝,真热,(走向右边的衣柜旁,寻一把芭蕉扇,又走回中间的茶几旁听着。)

(望着她,停下工作)四凤,你听见了没有?

(厌烦地,冷冷地看着她的父亲)是!爸!干什么?

我问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么?

都知道了。

(一向是这样为女儿看待的,只好是抗议似地)妈的,这孩子!

(回过头来,脸正向观众)您少说闲话吧!(挥扇,嘘出一口气)呀!天气这样闷热,回头多半下雨。(忽然)老爷出门穿的皮鞋,您擦好了没有?(拿到鲁贵面前,拿起一只皮鞋不经意地笑着)这是您擦的!这么随随便便抹了两下,--老爷的脾气您可知道。

(一把抢过鞋来)我的事不用你管。(将鞋扔在地上)四凤,你听着,我再跟你说一遍,回头见着你妈,别忘了把新衣服都拿出来给她瞧瞧。

(不耐烦地)听见了。

(自傲地)叫她想想,还是你爸爸混事有眼力,还是她有眼力。

(轻蔑地笑)自然您有眼力啊!

你还别忘了告诉你妈,你在这儿周公馆吃的好,喝的好,几是白天侍候太太少爷,晚上还是听她的话,回家睡觉。

那倒不用告诉,妈自然会问你。

(得意)还有?啦,钱,(贪婪地笑着)你手下也有许多钱啦!

钱!?

这两年的工钱,赏钱,还有(慢慢地)那零零碎碎的,他们……

(赶紧接下去,不愿听他要说的话)那您不是一块两块都要走了么?喝了!赌了!

(笑,掩饰自己)你看,你看,你又那样。急,急,急什么?我不跟你要钱。喂,我说,我说的是--(低声)他--不是也不断地塞给你钱花么?

(惊讶地)他?谁呀?

(索性说出来)大少爷。

(红脸,声略高,走到鲁贵面前)谁说大少爷给我钱?爸爸,您别又穷疯了,胡说乱道的。

(鄙笑着)好,好,好,没有,没有。反正这两年你不是存点钱么?(鄙吝地)我不是跟你要钱,你放心。我说啊,你等你妈来,把这些钱也给她瞧瞧,叫她也开开眼。

哼,妈不像您,见钱就忘了命。(回到中间茶桌滤药)。

(坐在长沙发上)钱不钱,你没有你爸爸成么?你要不到这儿周家大公馆帮主儿,这两年尽听你妈妈的话,你能每天吃着喝着,这大热天还穿得上小纺绸么?

(回过头)哼,妈是个本分人,念过书的,讲脸,舍不得把自己的女儿叫人家使唤。

什么脸不脸?又是你妈的那一套!你是谁家的小姐?--妈的,底下人的女儿,帮了

人就失了身份啦。

(气得只看父亲,忽然厌恶地)爸,您看您那一脸的油,--您把老爷的鞋再擦擦吧

(汹汹地)讲脸呢,又学你妈的那点穷骨头,你看她!跑他妈的八百里外,女学堂里

当老妈:为着一月八块钱,两年才回一趟家。这叫本分,还念过书呢;简直是没出息。

(忍气)爸爸,您留几句回家说吧,这是人家周公馆!

咦,周公馆挡不住我跟我女儿谈家务啊!我跟你说,你的妈……

(突然)我可忍了好半天了。我跟您先说下,妈可是好容易才会一趟家。这次,也是

看哥哥跟我来的。您要是再给她一个不痛快,我就把您这两年做的事都告诉哥哥。

我,我,我做了什么啦?(觉得在女儿面前失了身份)喝点,赌点,玩点,这三样,

我快五十的人啦,还怕他么?

他才懒得管您这些事呢!--可是他每月从矿上寄给妈用的钱,您偷偷地花了,他知道了,就不会答应您!

那他敢怎么样,(高声地)他妈嫁给我,我就是他爸爸。

(羞愧)小声点!这没什么喊头。--太太在楼上养病呢。

哼!(滔滔地)我跟你说,我娶你妈,我还抱老大的委屈呢。你看我这么个机灵人,

这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那一个不说我鲁贵刮刮叫。来这里不到两个月,我的女儿就在这公馆找上事;就说你哥哥,没有我,能在周家的矿上当工人么?叫你妈说,她成么?--这样,你哥哥同你妈还是一个劲儿地不赞成我。这次回来,你妈要还是那副寡妇脸子,我就当你哥哥的面不认她,说不定就离了她,别看她替我养女儿,外带来你这个倒霉蛋哥哥。

(不愿听)爸爸。

哼,(骂得高兴了)谁知道哪个王八蛋养的儿子。

哥哥哪点对不起您,您这样骂他干什么?

他哪一点对得起我?当大兵,拉包月车,干机器匠,念书上学,那一行他是好好地干过?好不容易我荐他到了周家的矿上去,他又跟工头闹起来,把人家打啦。

(小心地)我听说,不是我们老爷先觉矿上的警察开了枪,他才领着工人动的手么?

反正这孩子混蛋,吃人家的钱粮,就得听人家的话,好好地,要罢工,现在又得靠我这老面子跟老爷求情啦!

您听错了吧;哥哥说他今天自己要见老爷,不是找您求情来的。

(得意)可是谁叫我是他的爸爸呢,我不能不管啦。

(轻蔑地看着她的父亲,叹了一口气)好,您歇歇吧,我要上楼跟太太送药去了(端起了药碗向左边饭厅走)。

(拦住她)四凤,你别忙,我跟你商量点事。

什么?

你听啊,昨天不是老爷的生日么?大少爷也赏给我四块钱。

好极了,(口快地)我要是大少爷,我一个子也不给您。

(鄙笑)你这话对极了!四块钱,够干什么的,还了点帐,就光了。

(伶俐地笑着)那回头你跟哥哥要吧。

四凤,别--你爸爸什么时候借钱不还帐?现在你手上方便,随便匀给我七块八块好么?

(停一下放下药碗)您真是还帐了么?

(赌咒)我跟我的亲生女儿说瞎话,我是王八蛋!

您别骗我,说了实在的,我也好替您想想法。

真的?--说起来这不怪我。昨天那几个零钱,大帐还不够,小帐剩点零,所以我就玩了两把,也许赢了钱,不都还了么?谁知运气不好,连喝带赌,还倒欠了十来块。(真心地)这可一句瞎话也没有。

(故意揶揄地)那我实实在在地告诉您,我也没有钱!(说毕就要拿起药碗)。

(严重地)孩子,你可明白点,你妈疼你,只在嘴上,我可是把你的什么要紧的事情,都处处替你想。

:(明白地,但是不知他闹的什么把戏)你心里又要说什么?

(停一停,四面望了一望,更近地逼着四凤,佯笑)我说,大少爷常更我提过你,大少爷他说--

(管不住自己)大少爷!大少爷!您疯了!--我走了,太太就要叫我呢。

别走,我问你一句,前天!我看见大少爷买衣料,--

(沉下脸)怎么样?(冷冷地看着鲁贵

(打量四凤周身)嗯--(慢慢地拿起四凤的手)你这手上的戒指,(笑着)不也是他送给你的么?

(厌恶地)您说话的神气真叫我心里想吐。

(有点气,痛快地)你不必这样假门假事,你是我的女儿。(忽然贪婪地笑着)一个当差的女儿,收人家点东西,用人家一点钱,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这不要紧,我都明白。

好吧,那么您说吧,究竟要多少钱用。

不多,三十块钱就成了。

哦,(恶意地)那您就跟这位大少爷要去吧。我走了。

(恼羞)好孩子,你以为我真装糊涂,不知道你同这混帐大少爷做的事么?

(惹怒)您是父亲么?父亲有跟女儿这样说话的么?

(恶相地)我是你的爸爸,我就要管你。我问你,前天晚上-

前天晚上?

我不在家,你半夜才回来,以前你干什么?

那是太太听说老爷刚回来,又要我检老爷的衣服。

哦,(低声,恐吓地)可是半夜送你回家的那位是谁?坐着汽车,醉醺醺,只对你说胡话的那位是谁呀?(得意地微笑)

(惊吓)那,那--

(大笑)哦,你不用说了,那是我们鲁家的阔女婿!--哼,我们两间半破瓦房居然来了坐汽车的男朋友,找为这当差的女儿啦!(突然严厉)我问你,他是谁?你说?

他,他是--

[鲁大海进--四凤的哥哥,鲁贵的半子]

凤儿!

哥哥!

(向四凤)你说呀,装什么哑巴。

(看大海,有意义地开话头)哥哥!

(不顾地)你哥哥来也得说呀。

怎么回事?

(看一看大海,又回头)你先别管。

哥哥,没什么要紧的事。(向鲁贵)好吧,爸,我们回头商量,好吧?

(了解地)回头商量?(肯定一下,在盯四凤一眼)那么,就这样办。(回头看大海,傲慢地)咦,你怎么随便跑进来啦?

(简单地)在门房等了半天,一个人也不理我,我就进来啦。(冷冷地)他在哪儿?

(故意地)他,谁是他?

董事长。

(教训的样子)老爷就是老爷,什么董事长,上我们这儿就得叫老爷。

好,你跟我问他一声,说矿上有个工人代表要见见他。

我看,你先回家去。(有把握地)矿上的事有你爸爸在这儿替你张罗。回头跟你妈、妹妹聚两天,等你妈去,你回到矿上,事情还是有的。

你说我们一块儿在矿上罢完工,我一个人要你说情,自己再回去?

那也没有什么难看啊。

(没他办法)好,你先给我问他一声。我有点旁的事,要先跟他谈谈。

(摇头)哼,我怕他不会见你吧。

那我还是自己进去。

(拦住他)干什么?

不,不。

也好,不要叫他看见我们工人不懂礼节。

你看你这点穷骨头。老爷书不见就不见,在门房再等一等,算什么?我跟你走,这么

大院子,你别胡闯乱闯走错了。(走向中门,回头)四凤,你先别走,我就回来,你听见了没有?

您去吧。

[鲁贵、大海同下]

(厌倦地摸着前额,自语)哦,妈呀!

[外面花园里听见一个年青的轻快的声音,唤着四凤!疾步中夹杂跳跃,渐渐移近中间门口。]

(有点惊慌)哦,二少爷。

[门口的声音]

四凤!四凤!你在哪儿?

[四凤慌忙躲在沙发背後]

四凤,你在这屋子里么?

[周冲进。左腋下挟着一只球拍,右手正用白毛巾擦汗,他穿着打球的白衣服。他低声地唤着四凤。]

(看见周冲已走,呼出一口气)他走了!(焦灼地望着通花园的门)。

[鲁贵由中门进]

(向四凤)刚才是谁喊你?

二少爷。

他叫你干么?

谁知道。

(责备地)你为什么不理他?

噢,我(擦眼泪)--不是您叫我等着么?

(安慰地)怎么,你哭了么?

我没哭。

孩子,哭什么,这有什么难过?(仿佛在做戏)谁叫我们穷呢?穷人没有什么讲究。没法子,什么事都忍着点,谁都知道我的孩子是个好孩子。

(抬起头)得了,您痛痛快快说话好不好。

(不好意思)你看,刚才我走到下房,这些王八蛋就跑到公馆跟我要帐,当着上上下下的人,我看没有二十块钱,简直圆不下这个脸。

(拿出钱来)我的都在这儿。这是我回头预备给妈买衣服的,现在您先拿去用吧。

(高兴地)这给我啦,那我只当你这是孝顺父亲的。--哦,好孩子,我早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没有办法)这样,您让我上楼去吧。

你看,谁管过你啦,去吧,跟太太说一声,说鲁贵直惦记太太的病。

知道,忘不了。(拿药走)。

(得意)对了,四凤,我还告诉你一件事。

您留着以後再说吧,我可得跟太太送药去了。

(暗示着)你看,这是你自己的事。(假笑)。

(沉下脸)我又有什么事?(放下药碗)好,我们今天都算清楚再走。

你瞧瞧,又急了。真快小姐了,耍脾气倒是呱呱叫啊。

我沉得住气,您尽管说吧。

孩子,你别这样,(正经地)我劝你小心点。

(嘲弄地)我现在钱也没有了,还用得着小心干什么?

我跟你说,太太这两天的神气有点不老对的。

太太的神气不对跟我什么关系?

我怕太太看见你才有点不痛快。

为什么?

为什么?我先提你个醒。老爷比太太岁数大得多,太太跟老爷不好。大少爷不是这位太太生的。

这我都知道。

你知道这屋子为什么晚上没有人来,老爷在矿上的时候,就是白天也是一个人也没有么?

不是半夜里闹鬼么?

你知道这鬼是什么样儿么?

我只听说到从前这屋子里常听见叹息的声音,有时哭,有时笑的,听说这屋子死过人,屈死鬼。

一点也不错,--我可偷偷地看见啦。

什么,您看见,您看见什么?鬼?

(自负地)那是你爸爸的造化。

你说。

那时你还没有来,老爷在矿上,那么大,阴森森的院子,只有太太,二少爷,大少爷在。那时这屋子就闹鬼,二少爷是小孩,胆小,叫我在他门口睡,那时是秋天,半夜里二少爷忽然把我叫起来,说客厅又闹鬼,叫我一个去看看。二少爷的脸发青,我也直发毛。可是我刚来的底下人,少爷说了,我怎样好不去呢?

您去了没有?

我喝了两口烧酒,穿过荷花池,就偷偷地钻到这门外的走廊旁边,就听见这屋子里啾啾地像一个女鬼在哭。哭得惨!心里越怕,越想看。我就硬着头皮从这门缝里,向里一望。

(喘气)您瞧见什么?

就在这桌上点着一支要灭不灭的洋蜡烛,我恍恍惚惚地看见两个穿着黑衣裳的鬼,并排地坐着,像一男一女,背朝着我,那个女鬼像是靠着男鬼的身边哭,那个男鬼低着头直叹气

哦,这屋子有鬼是真的。

可不是?我就是乘着酒劲儿,朝着窗户缝轻轻地咳嗽一声。就看这两个鬼飕一下子分开了,都向我这边望:这一下子他们的脸清清楚楚地正对着我,这我可真见了鬼了。

鬼么?什么样?(停一下,鲁贵四面望一望)谁?

我这才看见那个女鬼呀,(回头低声)--就是我们的太太。

太太?--那个男的呢?

那个男鬼,你别怕,就是大少爷。

他?

就是他,他同他的后娘在这屋子里闹鬼呢。

我不信,您看错了吧?

你别骗自己。所以孩子,你看开点,别糊涂,周家的人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不信,不,不像。

好,信不信都在你,反正我先告诉你,太太的脾气现在对你不大对,就是因为你,因为你同--

(不愿意他说出真有这件事)太太知道您在门口,一定不会饶您的。

是啊,我吓出了一身汗,我没等他们出来,我就跑了。

那么,二少爷以後就不问您?

他问我,我说我没有看见什么就算了。

哼,太太那么一个人不会算了吧。

她当然厉害,套我话十几回,我一句话也没有漏出来,这两年过去,说不定他们以为那晚上真是鬼在咳嗽呢。

(自语)不,不,我不信--就是有了这样的事,他也会告诉我的。

你说大少爷会告诉你。你想想,你是谁?他是谁?你没有个好爸爸,跟人家当底下人,人家当真心地待你?你又做你的小姐梦啦。你,就凭你……

(突然闷气地喊了一声)您别说了!(忽然站起来)妈今天回家,您看我太快活是么?您说这些瞎话--哦,您一边去吧。

你看你,告诉你真话,叫你聪明点。你反而生气了,唉,你呀!(很不经意地扫四凤一眼,他傲然地,好像满意自己这段话的效果,觉得自己是比一切人都聪明似的。他走到茶几旁,从烟筒里,抽出一支烟,预备点上,忽然想起这是周公馆,于是改了主张,很熟练地偷了几支烟卷同雪茄,放在自己的旧得露出黄铜底镀银的烟盒里。)

(厌恶地望着鲁贵做完他的偷窃的勾当,轻蔑地)哦,就这么一点事么?那么,我知道了。

[四凤拿起药碗就走]

你别走,我的话还没完。

还没完?

这刚到正题。

对不起您老人家,我不愿意听了。(反身就走)

(拉住她的手)你得听!

放开我!(急)--我喊啦。

我告诉你这一句话,你再闹。(对着四凤的耳朵)回头你妈就到这儿来找你。(放手)

(变色)什么?

你妈一下火车,就到这儿公馆来。

妈不愿意我在公馆里帮人,您为什么叫她到这儿来找我?我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自然会看见她,您叫她到这儿来干什么?

不是我,四小姐,是太太要我找她来的。

太太要她来?

那就对了!--我告诉你,太太知道我不愿意你离开这儿。这次,她自己要对你妈说,叫她带着你卷铺盖,滚蛋!

(低声)她要我走--可是--为什么?

哼!那你自己明白吧。--还有--

(低声)要妈来干什么?

对了,她要告诉你妈一件很要紧的事。

(突然明白)哦,爸爸,无论如何,我在这儿的事,不能让妈知道的。(惧悔交加大恸),哦,爸爸,您想,妈前年离开我的时候,她嘱咐过您,好好地看着我,不许您送我到公馆帮人。您不听,您要我来。妈不知道这些事,妈疼我,妈爱我,我是妈的好孩子,我死也不能叫妈知道这儿这些事情的。(扑在桌上)我的妈呀!

孩子!(他知道他的戏到什么情形应当怎样做,他轻轻地抚摸着四凤)你看现在才是爸爸好吧,爸疼你,不要怕!不要怕!她不敢怎么样,她不会辞你的。哼,她不会不知道这儿有一个人叫他怕的。

她会怕谁?

哼,她怕你的爸爸!你忘了我告诉你那两个鬼哪。你爸爸会抓鬼。昨天晚上我替你告假,说你妈来的时候,要我叫你妈来。我看她那两天的神气,我就猜了一半,我顺便就把那天半夜的事提了两句,她是机伶人,不会不懂的。--哼,她要是跟我装蒜,现在老爷在家,我们就是个麻烦。

爸爸,(抬起头)您可不要胡来!

也许是我瞎猜,她原来就许没有这意思。她外面倒是跟我说,因为听说你妈会读书写字,总想见见谈谈。

(忽然谛听)爸,别说话,我听见好像有人在饭厅(指左边)咳嗽似的。

(听一下)别是太太吧?(走到通饭厅的门前,由锁眼窥视,忙回来)可是不她,奇怪,她下楼来了。

(擦眼泪)爸爸,擦干了么?

别慌,别露相,什么话也别提。我走了。

嗯,妈来了,您先告诉我一声。

对了,见着你妈,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听见了没有?(走到中门,又回头)别忘了,跟太太说鲁贵惦记着太太的病。

[鲁贵慌忙由中门下。四凤端着药碗向饭厅门,至门前,周繁漪进。她通身是黑色。旗袍镶着灰银色的花边。她拿着一把蒲扇,挂在手指下,走进来。她的眼睛略微有点塌进,很自然地望着四凤。]

(奇怪地)太太!怎样您下楼来啦?我正预备给您送药去呢!

繁漪(对着冬梅):等会去找几件老爷的衣服,怕老爷等会要用,然后去裁缝店把我给大少爷和二少爷做的长衫拿来。

冬梅(低着头):是的,太太,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繁漪(上下打量四凤,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没有了,冬梅,你觉不觉四凤身上的料子真不错啊,看来真是我们周公馆的福气,连个丫头都能穿成这样,再看看你,别人也许真的会认为我是个偏心的人呢?

冬梅:怎么会呢?太太我跟着您清心寡欲,不像有的人,长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冬梅下,四凤走向前)

四凤啊,外婆问你(咳)老爷在书房么?

老爷在书房里会客呢。

谁来?

刚才是盖新房子的工程师,现在不知道是谁,您预备见他。

不。(又停一下,看看四面)两礼拜没下来,这屋子改了样子了

是的,老爷说原来的样子不好看,又把您添的新家俱搬了几件走。这是老爷自己摆的。

(看看右面的衣柜)这是他顶喜欢的衣柜,又拿来了。(叹气)什么事自然要依着他,他是什么都不肯将就的。(咳,坐下。)

太太,您脸上像是发烧,您还是到楼上歇着吧。

不,楼上太热(咳)。

老爷说太太的病很重,嘱咐过请您好好地在楼上躺着。

我不愿意躺在床上。--喂,我忘了,老爷哪一天从矿上回来的?

前天晚上,老爷见着您发烧很厉害,叫我们别惊动您,就一个人在楼下睡。

白天我像是没有见过老爷来。

嗯,这两天老爷天天忙着跟矿上的董事长开会,到晚上才上楼看您。可是您又把门锁上了。

(不经意的)哦,哦,--怎么,楼下也这样闷热。

对了,闷得很。一早晨黑云就遮满了天,也许今儿个会下一场大雨。

你换一把大点的蒲扇,我简直有点喘不过气来。

[四凤拿一把蒲扇给她,她望着四凤,又故意地转过头去。]

怎么这两天没有见着大少爷?

大概是很忙。

听说他也要到矿上去是么?

我不知道。

你没有听见说么?

倒是伺候大少爷的下人尽忙着跟他检衣裳。

你父亲干什么呢?

大概跟老爷买檀香去啦。--他说,他问太太的病。

他倒是惦记着我。(停一下忽然)他现在还没有起来么?

谁?

(没有想到四凤这样问,忙收敛一下)嗯,--自然是大少爷。

我不知道。

(看了她一眼)嗯?

这一早晨我没有见着他。

他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红面)我每天晚上总是回家睡觉,我不知道。

(不自主地,尖酸)哦,你每天晚上回家睡!(觉得失言)老爷回家,家里没有人会伺候他,你怎么天天要回家呢?

太太,不是您吩咐过,叫我回家去睡么?

哦,(看四凤,想着自己的经历)嗯,(低语)难说的很。(忽而抬起头来,眼睛张开)这么说,他在这几天就走,究竟到什么地方去呢?

(胆怯地)你说的是大少爷?

(斜看着四凤)嗯!

我没听见。(嗫嚅地)他,他总是两三点钟回家,我早晨像是听见我父亲叨叨说下半夜跟他开的门来着。

他又喝醉了么?

我不清楚。--(想找一个新话题)太太,您吃药吧。

谁说我要吃药?

老爷吩咐的。

我并没有请医生,那里里来的药?

老爷说您犯的是肝郁,今天早上想起从前您吃的老方子,就抓一副,说太太一醒,就给您煎上。

煎好了没有?

煎好,凉在这儿好半天啦。[四凤端过药碗来] 您喝吧。

(喝一口)苦得很。谁煎的?

我。

太不好喝,倒了它吧!

倒了它?

嗯?好,(想起朴园严厉的面)要不,你先把它放在那儿。不,(厌恶)你还是倒了它。

(犹豫)嗯。

这些年喝这种苦药,我大概是喝够了。

(拿着药碗)您忍一忍喝了吧。还是苦药能够治病。

(心里忽然恨起她来)谁要你劝我?倒掉!(自己觉得失了身份)这次老爷回来,我听见老妈子说他瘦了

老爷还是从前那样。除了会客,念念经,打打坐,在家里一句话也不说。

没有跟少爷们说话么?

见了大少爷只点一点头,没说话,倒是问了二少爷学堂的事。对了,二少爷今天早上还问了您的病呢。

你告诉他我很好就是了。哦!回头觉帐房拿四十块钱给二少爷,说这是给他买书的钱。

二少爷总想见见您。

那就叫他到楼上来见我。--(站起来,踱了两步)哦,这老房子永远是这样闷气,家俱都发了霉。

(想想)太太,今天我想跟您告假。

是你母亲从济南回来么?--嗯,你父亲说过来着。

[花园里,周冲又在喊:四凤!四凤!

你去看看,二少爷在喊你。

[周冲在喊:四凤

在这儿哪。

[周冲由中门进,穿一套白西装]

(进门只看见四凤)四凤,我找你一早晨。(看见繁漪)妈,怎么您下楼来了?

冲儿,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我刚同一个同学打网球。(亲热地)我正有许多话要跟您说。您好一点儿没有?(坐在繁漪身旁)这两天我到楼上看您,您怎么总把门关上?

我想清净清净。你看我的气色怎么样?四凤,你给二少爷拿一瓶汽水。你看你的脸通红(四凤由饭厅门口下)

(高兴地)谢谢您。让我看看您。我看您很好,没有一点病,为什么他们总说您有病呢?您一个人躲在房里头,您看,父亲回家三天,您都没有见着他。

(忧郁地看着冲)我心里不舒服。忽然)冲儿,你是十七岁了吧?

(喜欢他的母亲有时这样奇突)妈,您看,您要再忘了我的岁数,我一定得跟你生气啦!

妈不是个好母亲。有时候自己都忘了自己在那儿。(沉思)--哦,十八年了,在这老房子里,你看,妈老了么?

不,妈,您想什么?

我不想什么?

二少爷。

(站起来)谢谢你。(四凤红脸倒汽水)。你给太太再拿一个杯子来,好吗?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冲儿,你们为什么这样客气?

(喝水)妈,我就想告诉您,那是因为,--(四凤进)--回头我告诉您。妈,您跟我画的扇面呢?

你忘记了我不是病了么?

对了,您原谅我。我,我--怎么这屋子这样热?

大概是窗户没有开。

让我来开。

老爷说过不叫开,说外面比屋里热。

不,四凤,开开它。他在外头一去就是两年不回家,这屋子里的死气他是不知道的。(四凤拉开壁龛前的帐幔)。

(见四凤很费力地移动窗前的花盆)四凤,你不要动,让我来。(走过去)。

冲儿,不用了。--(转头向四凤)你到厨房去看一看,问问跟老爷做的素菜都做完了没有?

[四凤由中门下,冲望着她下去。]

冲儿,(冲回来)坐下。你说吧。

(看着繁漪,带了希冀和快乐的神色)妈,我这两天很快活。

在这家里,你能快活,自然是好现象。

妈,我一直什么都不肯瞒您,您不是一个平常的母亲,您最大胆,最有想像,又最同情我的思想的。

那我很欢喜。

妈,我要告诉您一件事,--不,我要跟您商量一件事。

你先说给我听听。

妈,(神秘地)您不说我么?

我不说你,孩子,你说吧。

(高兴地)哦,妈--(又停下了,迟疑着)不,不,不,我不说了。

(笑了)为什么?

我,我怕您生气。(停)我说了以後,您还是一样地喜欢我么?

傻孩子,妈永远是喜欢你的。

(笑)我的好妈妈。真的,您还喜欢我?不生气?

嗯,真的--你说吧。

妈,说完以後还不许您笑话我。

嗯,我不笑话你。

真的?

真的!

妈,我现在喜欢一个人。

哦!(证实了她的疑惧)哦!

(望着繁漪的凝视的眼睛)妈,您看,你的神气又好像说我不应该似的。

不,不,你这句话叫我想起来,--叫我觉得我自己……--哦,不,不,不。你说吧。这个女孩子是谁?

她是世界上最--(看一看繁漪)不,妈,您看您又要笑话我。反正她是我认为最满意的女孩子。她心地单纯,她懂得活着的快乐,她知道同情,她明白劳动有意义。最好的她不是小姐堆里娇生惯养出来的人。

哦。(眼睛暗下来,不得不问下一句,沉重地)冲儿,你说的不是--四凤?

是,妈妈。--妈,我知道旁人会笑话我,您不会不同情我的。

(惊愕,停,自语)怎么,我自己的孩子也……

(焦灼)您不愿意么?您以为我做错了么?

不,不,那倒不。我怕她这样的孩子不会给你幸福的。

不,她是个聪明有感情的人,并且她懂得我。

你不怕父亲不满意你么?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别人知道了说闲话呢?

那我更不放在心上。

这倒像我自己的孩子。不过我怕你走错了。第一,她始终是个没受过教育的下等人。你要是喜欢她,她当然以为这是她的福气。

妈,您以为她没有主张么?

冲儿,你把什么人都看得太高了。

妈,我认为您这句话对她用是不合适的。她是最纯洁,最有主张的好孩子,昨天我跟她求婚--

(更惊愕)什么?求婚?(这两个字叫她想笑)你跟她求婚?

(很正经地,不喜欢母亲这样的态度)不,妈,您不要笑!她拒绝我了。--可是我很高兴,这样我觉得她更高贵了。她说她不愿意嫁给我。

哦,拒绝!(这两个字也觉得十分可笑)她还拒绝你。

您以为她不答应我,是故意地虚伪么?不,她说,她心里另外有一个人。

她没有说谁?

我没有问。总是她的邻居,常见的人吧。--不过真的爱情免不了波折,我爱她,她会渐渐地明白我,喜欢我的。

我的儿子要娶也不能娶她。

妈妈,您为什么这样厌恶她!四凤是个好孩子,她背地总是很佩服您,敬重您的。

你现在预备怎么样?

我预备把这个意思告诉父亲。

你忘了你父亲是什么样一个人啦!

我一定要告诉他的。我将来并不一定跟她结婚。如果她不愿意我,我仍然是尊重她,帮助她的,但是我希望她现在受教育,我希望父亲允许我把我的教育费分给她一半上学。

你真是个孩子。

(不高兴地)我不是孩子。我不是孩子。

你父亲一句话就把你所有的梦打破了。

我不相信。(有点沮丧)得了,妈,我们不谈这个吧。哦,昨天我见着哥哥,他说他这次可要到矿上去做事了,他明天就走,他说他太忙,他叫我告诉您一声,他不上楼见您了。您不会怪他吧?

为什么要怪他?

我总觉得您同哥哥的感情不如以前那样似的。妈,您想,他自幼就没有母亲,行情自然容易古怪,我想他的母亲一定感情也很重的,哥哥是一个很有感情的人。

你父亲回来了,你少说哥哥的母亲,免得你父亲又板起脸,叫一家子不高兴。

妈,可是哥哥现在有点怪,前三天他喝得太醉了。他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他恨他自己,说了许多我不大明白的话他从前爱过一个决不应该爱的女人!说完就大哭。

他还说什么话来么?

没有,他很寂寞的样子,我替他很难过,他到现在为什么还不结婚呢?

(喃喃地)谁知道呢?谁知道呢?

(听见门外脚步的声音,回头看)咦,哥哥进来了。

[中门大开,周萍进。他约莫有二十八九,脸色苍白,躯干比他的弟弟略微长些。现在他穿一件藏青的绸袍,西服裤,漆皮鞋,没有修脸。穿戴整齐,他打着呵欠。]

哥哥。

你在这儿。

(觉得没有理她)萍!

哦?(低了头,又抬起)您--您也在这儿。

我刚下楼来。

(转头问冲)父亲没有出去吧?

没有,你预备见他么?

我想在临走以前跟父亲谈一次。(一直走向书房)

你先不要去。

他老人家在干什么呢?

他大概跟一个人谈什么公事。我刚才见着他,他说他一会儿会到这儿来,叫我们在这儿等他。

那我先回到我屋子里写封信。(要走)

不,哥哥,母亲说好久不见你。你不愿意一齐坐一坐,谈谈么?

你看,你让哥哥歇一歇,他愿意一个人坐着的。

(有些烦)那也不见得,我总怕父亲回来,您很忙,所以--

你不知道母亲病了么?

你哥哥怎么会把我的病放在心上?

妈!

您好一点了么?

谢谢你,我刚刚下楼。

对了,我预备明天离开家里到矿上去。

哦,(停)好得很。--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一定,也许两年,也许三年。哦,这屋子怎么闷气得很。

窗户已经打开了。--我想,大概是大雨要来了。

(停一停)你在矿上做什么呢?

妈,您忘了,哥哥是专门学矿科的。

这是理由么,萍?

(拿起报纸看,遮掩自己)说不出来,像是家里住得太久了,烦得很。

(笑)我怕你是胆小吧?

怎么讲?

这屋子曾经闹过鬼,你忘了。

没有忘。但是这儿我住厌了。

(笑)假若我是你,这周围的人我都会厌恶,我也离开这个死地方的。

妈,我不要您这样说话。

(忧郁地)哼,我自己对自己都恨不够,我还配说厌恶别人?--(叹一口气)弟弟,我想回屋去了。(起立)

[书房门大开,周朴园进,他约莫有五六十岁,鬓发已经斑白,带着椭圆形的金边眼镜,他现在精神很饱满,沉重地走出来。]

(同时)爸,客走了?

(点头,转向繁漪)你怎么今天下楼来了。完全好了么?

病原来不很重--回来身体好么?

还好。--你应当在到楼上去休息。冲儿,你看你母亲的气色比以前怎么样?

母亲原本就没有什么病。

(不喜欢儿子们这样答覆老人家的话,沉重地,眼翻上来)谁告诉你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常来问你母亲的病么?(坐在沙发上)

(怕他又来教训)朴园,你的样子像有点瘦了似的。--矿上的罢工究竟怎么样?

昨天早上已经复工,不生问题。

爸爸,怎么鲁大海还在这儿等着要见您呢?

谁是鲁大海?

鲁贵的儿子。前年荐进去,这次当代表的。

这个人!我想这个人有背景,厂方已经把他开除了。

开除!爸爸,这个人脑筋很清楚,我方才跟这个人谈了一回。代表罢工的工人并不见得就该开除。

哼,现在一般年青人,跟工人谈谈,说两三句不关痛痒,同情的话,像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

我以为这些人替自己的一群努力,我们应当同情的。并且我们这样享福,同他们争饭吃,是不对的。这不是时髦不时髦的事。

(眼翻上来)你知道社会是什么?你读过几本关于社会经济的书?

(被压制下去,然而)爸,我听说矿上对于这次受伤的工人不给一点抚恤金。

(头扬起来)我认为你这次说话说得太多了。(向繁)这两年他学得很像你了。(看钟)十分钟后我还有一个客来,嗯,你们关于自己有什么说话说么?

爸,刚才我就想见您。

哦,什么事?

我想明天就到矿上去。

这边公司的事,你交代完了么?

差不多完了。我想请父亲给我点实在的事情做,我不想看看就完事。

(停一下,看萍)苦的事你成么?要做就做到底。我不愿意我的儿子叫旁人说闲话的。

这两年在这儿做事舒服,心里很想在内地乡下走走。

让我想想。--(停)你可以明天起身,做那一类事情,到了矿上我再大电报给你。

[四凤由饭厅门入,端了碗普洱茶]

(犹豫地)爸爸。

(知道他又有新花样)嗯,你?

我现在想跟爸爸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

(低下头)我想把我的学费的一部份出来。(鼓起勇气)把我的学费拿出一部份送给--

(四凤端茶,放朴面前。)四凤,--(向冲)你先等一等。(向四凤)叫你跟太太煎的药呢?

煎好了。

为什么不拿来?

(看繁漪,不说话)。

(觉出四周的徽兆有些恶相)她刚才跟我倒来了,我没有喝。

为什么?(停,向四凤)药呢?

(快说)倒了。我叫四凤倒了。

(慢)倒了?哦?(更慢)倒了!--(向四凤)药还有么?

药罐里还有一点。

(低而缓地)倒了来。

(反抗地)我不愿意喝这种苦东西。

(向四凤,高声)倒了来。

[四凤走到左面倒药]

爸,妈不愿意,你何必这样强迫呢?

你同你妈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那儿。(向繁漪低声)你喝了,就会完全好的。(见四凤犹豫,指药)送到太太那里去。

(顺忍地)好,先放在这儿。

(不高兴地)不。你最好现在喝了它吧。

(忽然)四凤,你把它拿走。

(忽然严厉地)喝了药,不要任性,当着这么大的孩子。

(声颤)我不想喝。

冲儿,你把药端到母亲面前去。

(反抗地)爸!

(怒视)去!

[冲只好把药端到繁漪面前]

说,请母亲喝。

(拿着药碗,手发颤,回头,高声)爸,您不要这样。

(高声地)我要你说。

(低头,至冲前,低声)听父亲的话吧,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无法,含着泪,向着母亲)您喝吧,为我喝一点吧,要不然,父亲的气是不会消的

(恳求地)哦,留着我晚上喝不成么?

(冷峻地)繁漪,当了母亲的人,处处应当替子女着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体,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

(四面看一看,望望朴园又望望萍。拿起药,落下眼泪,忽而又放下)哦!不!我喝不下!

萍儿,劝你母亲喝下去。

爸!我--

去,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劝你的母亲。[萍走至繁漪面前]

(求恕地)哦,爸爸!

(高声)跪下!(萍望着繁漪和冲;繁漪泪痕满面,冲全身发抖)叫你跪下!(萍正向下跪)

(望着萍,不等萍跪下,急促地)我喝,我现在喝!(拿碗,喝了两口,气得眼泪又涌出来,她望一望朴园的峻厉的眼和苦恼着的萍,咽下愤恨,一气喝下!)哦……(哭着,由右边饭厅跑下。)

(向冲)你刚才说的事呢?

(抬头,慢慢地)什么?

你说把你的学费分出一部份?--嗯,是怎么样?

(低声)我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啦。

真没有什么新鲜的问题啦么?

(哭声)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妈的话是对的。(跑向饭厅)

冲儿,上那儿去?

到楼上去看看妈。

就这么跑么?

(抑制着自己,走回去)是,爸,我要走了,您有事吩咐么?

去吧。(冲向饭厅走了两步)回来。

爸爸。

你告诉你的母亲,说我已经请德国的克大夫来,给她看病。

妈不是已经吃了您的药了么?

我看你的母亲,精神有点失常,病像是不轻。我看,你也是一样。

爸,我想下去,歇一回。

不,你不要走。我有话跟你说。(向冲)你告诉她,说克大夫是个有名的脑病专家,我在德国认识的。来了,叫她一定看一看,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走上两步)爸,没有事啦?

上去吧。(冲由饭厅下)

(回头向四凤)四凤,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间屋子你们没有事就得走的。

是,老爷。(也由饭厅下)

怎么这窗户谁开开了。

弟弟跟我开的。

关上,(擦眼镜)这屋子不要底下人随便进来,回头我预备一个人在这里休息的。

是。

(擦着眼镜,看四周的家俱)这屋子的家俱多半是你生母顶喜欢的东西。我从南边移到北边,搬了多少次家,总是不肯丢下的。(戴上眼镜,咳嗽一声)这屋子排的样子,我愿意总是三十年前的老样子。(踱到桌前,看桌上的相片)你的生母永远喜欢夏天把窗户关上的。

(强笑着)不过,爸爸,纪念母亲也不必--

(突然抬起头来)我听人说你现在做了一件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惊)什--什么?

(低声走到萍的面前)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是对不起你的父亲么?并且--(停)--对不起你的母亲么?

(失措)爸爸。

(仁慈地,拿着萍的手)你是我的长子,我不愿意当着人谈这件事。(停,喘一口气。

严厉地)我听说我在外边的时候,你这两年来在家里很不规矩。

(更惊恐)爸,没有的事,没有,没有。

一个人敢做一件事就要当一件事。

(失色)爸!

公司的人说你总是在跳舞堆里鬼混,尤其是这三个月,喝酒,赌钱,整夜地不回家。

哦,(喘出一口气)您说的是--

这些事是真的么?(半晌)说实话!

真的,爸爸。(红了脸)

将近三十的人应当懂得自爱!--你还记得你的名为什么叫萍吗?

记得。

你自己说一遍。

那是因为母亲叫侍萍,母亲临死,自己替我起的名字。

那我请你为你的生母,你把现在的行为完全改过来。

是,爸爸,那是我一时的荒唐。

我的家庭是我人为最圆满,最有秩序的家庭,我的儿子我也认为都还是健全的子弟,我教育出来的孩子,我绝对不愿叫任何人说他们一点闲话的。

[朴园拿出一支雪茄,萍为他点上,朴园徐徐抽烟,端坐。]

落幕。

第二幕

当天下午

(怕和她一同在这间屋里)哦。(停)我要走了,我现在要收拾东西去。(走向饭厅)

回来,(萍停步)我请你略微坐一坐。

什么事?

(阴沉地)有话说。

(看出她的神色)你像是有很重要的话跟我谈似的。

嗯。

说吧。

我希望你明白方才的情景。这不是一天的事情。

(躲避地)父亲一向是那样,他说一句就是一句的。

可是人家说一句,我就要听一句,那是违背我的本性的。

我明白你。(强笑)那么你听他的话就得了。

萍,我盼望你还是从前那样诚恳的人。顶好不要学着现在一般青年人玩世不恭的态度。你知道我没有你在我面前,这样,我已经很苦了。

所以我就要走了。不要叫我们见着,互相提醒我们最后悔的事情。

我不后悔,我向来做事没有后悔过。

(不得已地)我想,我很明白地对你表示过。这些日子我没有见你,我想你很明白。

很明白。

那么,我是个最糊涂,最不明白的人。我后悔,我认为我生平做错一件大事。我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弟弟,更对不起父亲。

(低沉地)但是最对不起的人有一个,你反而轻轻地忘了。

我最对不起的人,自然也有,但是我不必同你说。

(冷笑)那不是她!你最对不起的是我,是不曾经引诱的后母!

(有些怕她)你疯了。

你欠了我一笔债,你对我负着责任;你不能看见了新的世界,就一个人跑。

我认为你用的这些字眼,简直可怕。这种字句不是在父亲这样--这样体面的家庭里说的。

(气极)父亲,父亲,你撇开你的父亲吧!体面?你也说体面?(冷笑)我在这样的体面家庭已经十八年啦。周家家庭里做出的罪恶,我听过,我见过,我做过。我始终不是你们周家的人我做的事,我自己负责任。不像你们的祖父,叔祖,同你们的好父亲,偷偷做出许多可怕的事情,祸移在别人身上,外面还是一副道德面孔,慈善家,社会上的好人物。

繁漪,大家庭自然免不了不良分子,不过我们这一支,除了我,……

都一样,你父亲是第一个伪君子,他从前就引诱过一个良家的姑娘。

你不要乱说话。

萍,你再听清楚点,你就是你父亲的私生子!

(惊异而无主地)你瞎说,你有什么证据?

请你问你的体面父亲,这是他十五年前喝醉了的时候告诉我的。(指桌上相片)你就是这年青的姑娘声的小孩。她因为你父亲又不要她,就自己投河死了。

你,你,你简直……--好,好,(强笑)我都承认。你预备怎么样?你要跟我说什么?

你父亲对不起我,他用同样手段把我骗到你们家来,我逃不开,生了冲儿。十几年来像刚才一样的凶横,把我渐渐地磨成了石头样的死人。你突然从家乡出来,是你,是你把我引到一条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路上去。是你引诱我的!

引诱!我请你不要用这两个字好不好?你知道当时的情形怎么样?

你忘记了在这屋子里,半夜,我哭的时候,你叹息着说的话么?你说你恨你的父亲,你说过,你愿他死,就是犯了灭伦的罪也干。

你忘了。那时我年青,我的热叫我说出来这样糊涂的话。

你忘了,我虽然只比你大几岁,那时,我总还是你的母亲,你知道你不该对我说这种话么?

哦--(叹一口气)总之,你不该嫁到周家来,周家的空气满是罪恶。

对了,罪恶,罪恶。你的祖宗就不曾清白过,你们家里永远是不干净。

年青人一时糊涂,做错了的事,你就不肯原谅么?(苦恼地皱着眉)

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已预备好棺材,安安静静地等死,一个人偏把我救活了又不理我,撇得我枯死,慢慢地渴死。让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那我也不知道,你来说吧!

(一字一字地)我希望你不要走。

怎么,你要我陪着你,在这样的家庭,每天想着过去的罪恶,这样活活地闷死么?

你既知道这家庭可以闷死人,你怎么肯一个人走,把我放在家里?

你没有权利说这种话,你是冲弟弟的母亲。

我不是!我不是!自从我把我的性命,名誉,交给你,我什么都不顾了。我不是他的母亲。不是,不是,我也不是周朴园的妻子。

(冷冷地)如果你以为你不是父亲的妻子,我自己还承认我是我父亲的儿子。

(不曾想到他会说这一句话,呆了一下)哦,你是你父亲的儿子。--这些月,你特别不来看我,是怕你的父亲?

(冷冷地)怎么说,你到底是你父亲的儿子。(笑)父亲的儿子?(狂笑)父亲的儿

子?(狂笑,忽然冷静严厉地)哼,都是没有用,胆小怕事,不值得人为他牺牲的东西!我恨着我早没有知道你!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我对不起你,我已经同你详细解释过,我厌恶这种不自然的关系。我告诉你,我厌恶。我负起我的责任,我承认我那时的错,然而叫我犯了那样的错,你也不能完全没有责任。你是我认为最聪明,最能了解的女子,所以我想,你最後会原谅我。我的态度,你现在骂我玩世不恭也好,不负责任也好,我告诉你,我盼望这一次的谈话是我们最末一次谈话了。(走向饭厅门)

(沉重地语气)站着。(萍立住)我希望你明白我刚才说的话,我不是请求你。我盼望你用你的心,想一想,过去我们在这屋子里说的,(停,难过)许多,许多的话。一个女子,你记着,不能受两代的欺侮,你可以想一想。

我已经想得很透彻,我自己这些天的痛苦,我想你不是不知道,好请你让我走吧。

周萍由饭厅下,繁漪的眼泪一颗颗地流在腮上,她走到镜台前,照着自己苍白

的有皱纹的脸,便嘤嘤地扑在镜台上哭起来。

[鲁贵偷偷地由中门走进来,看见太太在哭]

(低声)太太!

(突然抬起)你来干什么?

鲁妈来了好半天啦!

谁?谁来了好半天啦?

我家里的,太太不是说过要我叫她来见么?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告诉我?

(假笑)我倒是想着,可是我(低声)刚才瞧见太太跟大少爷说话,所以就没有敢惊动您。

啊你,你刚才在--

我?我在大客厅里伺候老爷见客呢!(故意地不明白)太太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那么你叫鲁妈进来吧。

是,那是太太的恩典。对了,老爷刚才跟我说,怕明天要下大雨,请太太把老爷的那一件旧雨衣拿出来,说不定老爷就要出去。

四凤跟老爷检的衣裳,四凤不会拿么?

可是老爷吩咐,不要四凤,是要太太自己拿。

那么,我一会儿拿来。--你现在叫鲁妈进来,叫她在这房里等一等。

是,太太。

繁漪由饭厅下,贵由中门下。移时鲁妈--即鲁侍萍--与四凤上。鲁妈的年级约有四十七岁的光景,鬓发已经有点斑白,面貌白净,看上去也只有三十八九岁的样子。她的头还包着一条白布手巾。]

太太呢?

就下来。

妈,您坐下。(鲁妈坐)您累么?

不累。

(高兴地)妈,您坐一坐。我给您倒一杯冰镇的凉水。

不,不要走,我不热。

凤儿,你跟你妈拿一瓶汽水来(向鲁妈),这公馆什么没有?一到夏天,柠檬水,果子露,西瓜汤,桔子,香蕉,鲜荔枝,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不,你别听你爸爸的话。这是人家的东西。你在我身旁跟我多坐一回,回头跟我同--同这位太太谈谈,比喝什么都强。

太太就会下来,你看你,那块白包头,总舍不得拿下来。

(和蔼地笑着)真的,说了那么半天。(笑望着四凤)连我在火车上搭的白手巾都忘了解啦。(要解它)你看我的脸脏么?火车上尽是土,你看我的头发,不要叫人家笑。

(撒娇)妈您不知道,您不在这儿,爸爸就拿我一个人撒气,尽欺负我。

(看不惯他妻女这样乡气,于是轻蔑地)你看你们这点穷相,走到大家公馆,不来看看人家的阔排场,尽在一边闲扯。四凤,你先把你这两年的衣裳给你妈看看。

(白眼)妈不稀罕这个。

你不也有点手饰么?你拿出来给你妈开开眼。看看还是我对,还是把女儿关在家里对?

(想鲁贵)我走的时候嘱咐过你,这两年写信的时候也总不断地提醒你,我说过我不愿意把我的女儿送到一个阔公馆,觉人家使唤。你偏--(忽然觉得这不是谈家事的地方,回头向四凤)你哥哥呢?

不是在门房里等着我们么?

不是等着你们,人家等着见老爷呢。(向鲁妈)去年我叫人跟你捎个信,告诉你大海也当了矿上的工头,那都是我在这而嘀咕上的。

(厌恶她父亲又表白自己的本领)爸爸,您看哥哥去吧。他的脾气有点不好,怕他等急了,跟张爷刘爷们闹起来。

真他妈的。这孩子的狗脾气我倒忘了,(走向中门,回头)你们好好在这屋子里坐一会,别乱动,太太一会儿就下来

[鲁贵下。母女见鲁贵走后,如同犯人望见看守走了一样,舒展地吐出一口气来

。母女二人相对默然地笑了一笑,刹那间,她们脸上又浮出欢欣,这次是由衷心升起来愉快的笑。]

(伸出手来,向四凤)哦,孩子,让我看看你。

[四凤走到母亲前,跪下]

妈,您不怪我吧?您不怪我这次没听您的话,跑到周公馆做事吧?

不,不,做了就做了。--不过为什么这两年你一个字也不告诉我,我下车走到家里,才听见张大婶告诉我,说我的女儿在这儿。

妈,我怕您生气,我怕您难过,我不敢告诉您。--其实,妈,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就是像我这样帮人,我想也没有什么关系。

不,你以为妈怕穷么?怕人家笑我们穷么?不,孩子,妈最知道认命,妈最看得开,不过,孩子,我怕你太年青,容易一阵子犯糊涂,妈受过苦,妈知道的。你不懂,你不知道这世界太--人的心太--。(叹一口气)好,我们先不提这个。(站起来)这家的太太真怪!她要见我干什么?

嗯,嗯,是啊(她的恐惧来了,但是她愿意向好的一面想)不,妈,这太太没有多少朋友,她听说妈也会写字,念书,也许觉着很相近,所以想请妈来谈谈。

(不信地)哦?(慢慢看这屋子的摆设,指着有镜台的柜)这屋子倒是很雅致的。就是家俱太旧了点。这是--?

这是老爷用的红木书桌,现在做摆饰用了。听说这是三十年前的老东西,老爷偏偏喜欢用,到哪儿带到哪儿。

那个(指着有镜台的柜)是什么?

那也是件老东西,从前的第一个太太,就是大少爷的母亲,顶爱的东西。您看,从前的家俱多笨哪。

咦,奇怪。--为什么窗户还关上呢?

您也觉得奇怪不是?这是我们老爷的怪脾气,夏天反而要关窗户。

(回想)凤儿,这屋子我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笑)真的?您大概是想我想的梦里到过这儿。

对了,梦似的。--奇怪,这地方怪得很,这地方忽然叫我想起了许多许多事情。(低下头坐下)

(慌)妈,您怎么脸上发白?您别是受了暑,我给您拿一杯冷水吧。

不,不是,你别去,--我怕得很,这屋子有鬼怪!

妈,您怎么啦?

我怕得很,忽然我把三十年前的事情一件一件地都想起来了,已经忘了许多年的人又在我心里转。四凤,你摸摸我的手。

(摸鲁妈的手)冰凉,妈,您可别吓坏我。我胆子小,妈,妈,--这屋子从前可闹过鬼的!

孩子,你别怕,妈不怎么样。不过,四凤,我好像我的魂来过这儿似的。

妈,您别瞎说啦,您怎么来过?他们二十年前才搬到这儿北方来,那时候,您不是这在南方么?

不,不,我来过。这些家俱,我想不起来--我在哪见过。

妈,您的眼不要直瞪瞪地望着,我怕。

不要紧的。--刚才我在门房听见这家里还有两位少爷?

嗯!妈,都很好,都很和气的。

(自言自语地)不,我的女儿说什么也不能在这儿多呆。不成。不成。

妈,您说什么?这儿上上下下都待我很好。妈,这里老爷太太向来不骂底下人,两位少爷都很和气的。

周?这家里姓周?

妈,您看您,您刚才不是问着周家的门进来的么?怎么会忘了?(笑)妈,我明白了,您还是路上受热了。我先跟你拿着周家第一个太太的像片,给您看。我再跟你拿点水来喝。

[四凤在镜台上拿了像片过来,站在鲁妈背後,给她看]

(拿着照片,看)哦!(惊愕地说不出话来,手发颤。)

(站在鲁妈背後)您看她多好看,这就是大少爷的母亲,笑得多美,他们并说还有点像我呢。可惜,她死了,要不然,--(觉得鲁妈头向前倒)哦,妈,您怎么啦?您怎么?

不,不,我头晕,我想喝水。

(慌,掐着鲁妈的手指,搓着她的头)妈,您到这边来!(扶鲁妈到一个大的沙发前,鲁妈手里还紧紧地拿着相片)妈,您在这儿躺一躺。我跟您拿水去。

[四凤由饭厅门忙跑下]

哦,天哪。我是死了的人!这是真的么?这张相片?这些家俱?怎么会?--哦,天底下地方大得很,怎么?熬过这几十年偏偏又把我这个可怜的孩子,放回到他--他的家里?哦,好不公平的天哪!(哭泣)

(完)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f99619d3c1c708a1284a44f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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