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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源期刊网 http://www.qikan.com.cn 记忆中的那盘菜
作者:王新荣
来源:《新青年》2018年第02
小雪前夕的北方小城,天气越来越冷。早出晚归,总能遇见一些陆陆续续返乡的打工者。他们背着大包小包、背着一年的期盼,在寒冷到来之际,终于踏上了回家的征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晓飞突然找到我,说要和我喝酒。
那是一个朔风肆意的黄昏,街巷里的尘埃四处飘扬。我和林晓飞坐在临街的一家店铺里,要了几个小菜,温了一壶老酒,在萨克斯轻柔的弥漫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侃着。 林晓飞说,在咱们农村老家,时令过了小雪,冬天便就真正来临了。
我说,其实咱们农村人,不注重什么小雪的节气,农历十月一过了,天气也就渐渐开始冷了。
十月一?林晓飞猛地一惊,直起身子,望着我。 是啊,我纳闷地看着他,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了。
林晓飞可能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紧张,佯装要端酒杯,借势避开我的目光,喝了一口酒,然后欠了欠身,追问我道,今年十月一过了吗? 过了,我告诉他。
听了我的回答,林晓飞没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便都陷入了一片沉默中,唯有酒吧里的音乐轻轻飘扬。过了一会儿,林晓飞揉了揉眼睛,像似在跟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想不到,十月一都过了,唉,今年,我竟然忘记烧纸了。 忘记烧纸?
是啊。每年农历十月一的时候,我都要学着城里人的样子,在街边上烧着。 给谁烧? 给我外婆。 你外婆? 是的。

龙源期刊网 http://www.qikan.com.cn 你外婆為什么要你烧纸啊,你舅舅他们呢?我追问道。 他们啊,就别提了。林晓飞颇不耐烦地说。
我疑惑地看着林晓飞。林晓飞不慌不忙,慢慢地和我碰了一杯酒,然后压了一口菜,继而说道,别提我那个舅舅了,一提起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外婆在世那会,特别地疼他,等他一结婚,却像变了个人一样,和我那个蛮横无理的舅母沆瀣一气,不赡我外婆,这且不说,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他们竟然把我外婆隔门赶了出来。
我外婆被赶出门之后,没有办法,便在他们村子东头的一所地坑院里找了一间窑洞,住了几年,直到去世,也没能再回去。那几年,我外婆吃的、用的,全靠我们家,还有我大姨家接济。那会,我还小,约莫十四五岁吧。外婆家,离我们家很远。去一趟,得爬一座山,然后步行三十里路才能到。那时,父母忙于田里的庄稼,虽然很忙,但也特别地惦记外婆,生怕外婆冻着饿着,每逢周末,母亲总要帮我把自行车推上山,然后让我去给外婆送吃的。
印象最深的一次,大概是有一年夏末吧,那时,菜园子里的蔬菜还未下架,我和以往的每个周末一样,去给外婆送吃的。去了后,原本是不打算吃饭的,放了东西就回。但外婆心疼我,非要让我吃完饭再回去。没办法,我便留下来等外婆给我做饭。那时,舅舅纯粹不管外婆,外婆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也没处买菜。做饭时,没有菜,外婆便到邻居家的菜园子里摘了一些黄花菜回来。
而之前,我从家里出发时,母亲就特意叮嘱我,外婆家吃的不多,你去了就不要吃饭了,东西送到了就回来,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所以,即便是外婆强留下我吃饭,我也不忍心多吃。但顾忌到外婆的担忧,我便假装、应付地吃了一些。
外婆做的饭,极其简单,就是炒黄花菜就馒头,虽然简单,我却吃得极香。那盘炒黄花,香脆、可口,酸酸的,且不油腻,现在想起来,都想流口水。以至于,面对那盘美味,我竟忘记了母亲的嘱托,一口气,吃了三个馒头,而且还把一盘菜给全部吃完了。 看着吃饱饭的我,外婆也舒心地笑了。
回家后,给母亲说起此事,没少挨母亲的说道。然而,母亲说归说,却并未真心责备我。还夸我说,你能去给外婆送吃的,也说明外婆这些年,没有白疼你。等母亲做饭时,我告诉母亲,外婆炒的黄花菜的确好吃,我还没吃够,想让母亲再给我炒一些。 母亲笑着嗔怪我嘴馋,但也依了我。下午做饭时,便炒了满满一盘黄花菜。
然而,母亲炒的黄花菜,我吃来吃去,总觉得不是那个味,没有外婆炒得好吃。母亲见我不吃,剩了大半盘,问我怎么回事?我如实相告,原以为,母亲会骂我。不料,母亲听了我的回答,不但没有责怪我,自己反而让我很纳闷地哭了。

龙源期刊网 http://www.qikan.com.cn 这样的时光,一直持续了很多年。很多年后,外婆去世了。外婆去世时,我远在威海,母亲没有告诉我外婆去世的消息,我也没能赶上送外婆最后一程。没能见外婆最后一面,这件事,一直盘桓在我的内心深处,疼痛了好多年。
后来,我结婚安家,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疼痛感,便不再那么强烈了。但是,这么多年,不管是我自己,还是媳妇炒的黄花菜,我总感觉,没有外婆炒的黄花菜的那个味。外婆在世时,我们表兄弟七八个,她最疼我。外婆去世后的这些年,我在城里,每到清明和十月一前夕,总能频频梦见她。所以,我每年的清明节和十月一,都要在城里给外婆烧些纸钱。希望外婆,在那边,过得好一些。
林晓飞喉咙哽咽着向我讲述完这些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的往事,我怕他陷进过往不能自拔,一边安慰他,一边端起酒杯,示意林晓飞走一个,林晓飞眼眶红红的,没有说话,迎上来,和我碰了一杯酒。
放下酒杯,林晓飞起身去了洗手间,店铺里的萨克斯如泣如诉,我呆呆地望着窗外,街巷里,霓虹下穿梭的人群行迹匆匆,从他们的神情,我判定,冬意定是越来越浓了。而林晓飞的故事,却像一把刀,深深地扎在我的胸口,久久不能释怀。诚然,于林晓飞来说,外婆那盘炒黄花菜,就像烙印一般,值得他一辈子都去怀念,而我的内心深处,又何尝没有那么一盘菜呢?更何况,我和林晓飞所怀念的,只仅仅是记忆中的那一盘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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