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注专题一1:千里明月寄相思(打印版)

发布时间:2019-09-26 23:26:47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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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注专题一1:千里明月寄相思

引子:月亮,古今文人最钟情的意象之一,苏轼在《水调歌头》中歌咏:“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月”承载着悲欢离合的情丝,传递着对远方故国家乡的思念,寄托着对亲人爱人朋友的牵挂,既泛着那深深浅浅的忧伤,又莫名唤起心底淡淡的憧憬。又是一年月圆之时,遥对明月,你的心中,故乡、亲人、朋友,又会激起怎样的情愫?

写作方法学习:托物言志、借景抒情

托物言志:指通过描写客观事物寄托、传达作者的某种感情,抱负和志趣。即将个人之“志”依托在某个具体之“物”上。“物”便具有了某种象征意义,成为作者的志趣、意愿或理想的寄托者。作者的个人之“志”,借助于这个具体之“物”,表达得更巧妙、更完美、更充分、更富有感染力。

借景抒情:借景抒情又称寓情于景,是指作者带着强烈的主观感情去描写客观景物,把自身所要抒发的感情、表达的思想寄寓在此景此物中,通过描写此景此物予以抒发,这种抒情方式叫借景或借物抒情。通过景物来抒情,是一种写作手法。它的特点是“景生情,情生景”,情景交融,浑然一体,也就是王国维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

月是故乡明

季羡林

每个人都有个故乡,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人人都爱自己故乡的月亮 
但是,如果只有孤零零一个月亮,未免显得有点孤单。因此,在中国古诗文中,月亮总有什么东西当陪衬,最多的是山和水,什么“山高月小”,“三潭印月”等等,不可胜数。 
    我的故乡是在山东西北部大平原上。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山,也不知山为何物。我曾幻想,山大概是一个圆而粗的柱子吧,顶天立地,好不威风。以后到了济南,才见到山,恍然大悟:原来山是这个样子呀!因此,我在故乡里望月,从来不同山联系。像苏东坡说的“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完全是我无法想像的。 
至于水,我的故乡小村却大大地有。几个小苇坑占了小村一多半。在我这个小孩子眼中,虽不能像洞庭湖“八月湖水”那样有气派,但也颇有一点烟波浩渺之势。到了夏天,黄昏以后,我在坑边的场院里躺在地上,数天上的星星。有时候在古柳下面点起篝火,然后上树一摇,成群的知了飞落下来,比白天用嚼烂的麦粒去粘要容易得多。我天天晚上乐此不疲,天天盼望黄昏早早来临。 
      到了更晚的时候,我走到坑边,抬头看到晴空一轮明月,清光四溢,与水里的那个月亮相映成趣。我当时虽然还不懂什么叫诗兴,但也顾而乐之,心中油然有什么东西在萌动。有时候在坑边玩很久,才回家睡觉。在梦中见到两个月亮叠在一起。清光更加晶莹澄澈。第二天一早起来,到坑边苇子丛里去捡鸭子下的蛋,白白地一闪光,手伸向水中,一摸就是一个蛋。此时更是乐不可支了。 
我只在故乡呆了六年,以后就离乡背井漂泊天涯。在济南住了十多年,在北京度过四年,又回到济南呆了一年,然后在欧洲住了十一年,重又回到北京,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在这期间,我曾到过世界上将进三十个国家,我看过许许多多的月亮。在风光旖旎的瑞士莱芒湖上,在平沙无垠的非洲大沙漠中,在碧波万顷的大海中,在巍峨雄奇的高山上,我都看到过月亮。这些月亮应该说都是美妙绝伦的,我都异常喜欢。但是,看到他们,我立刻就想到我故乡中那个苇坑上面和水中的那个小月亮。对比之下,无论如何我也感到,这些广阔世界的大月亮,万万比不上我那心爱的小月亮。不管我离开我的故乡多少万里,我的心立刻就飞来了。我的小月亮,我永远忘不掉你! 
我现在已经年近耄耋,住的朗润园胜地。夸大一点说,此地有茂林修竹,绿水环流,还有几座土山,点缀其间。风光无疑是绝妙的。前几年,我从庐山休养回来,一个同在庐山休养的老朋友来看我。他看到这样的风光,慨然说:“你住在这样的好地方,还到庐山去干嘛呢!”可见朗润园给人印象之深。此地既然有山,有水,有树,有花,有鸟,每逢望夜,一轮当空,月光闪耀于碧波之上,上下空,一碧数顷,而且荷香远溢,宿鸟幽鸣,真不能不说是赏月胜地。荷塘月色的奇景,就在我的窗外。不管是谁来到这里,难道还能不顾而乐之吗? 

然而,每值这样的良辰美景,我想到的仍然是故乡苇坑里的那个平凡的小月亮。见月思乡,已经成为我经常的经历。思乡之病,说不上是苦是乐,其中有追忆,有惆怅,有留恋,有惋惜。流光如逝,时不再来。在微苦中实有甜美在。 

月是故乡明,我什么时候能够再看到我故乡的月亮呀!我怅望南天,心飞向故里。 

晒月亮

丁立梅

乡村的夏夜是丰富的,最丰富的,莫过于月光了。

  那真的是一泻千里漫山遍野呀,奶油样的,听得见汩汩流动的声音。远处的田野、小径,近处的树木、房屋,都开始了月光浴。白天的喧嚣与燥热被涤荡得干干净净,植物们在月下甜蜜地呼吸,脉脉含情。虫们在叶间欢天喜地唱着歌。露珠儿悄悄滴落,沁凉的,清香的。这个时候的乡村,格外宁静。

  竹床,长凳,门板,被早早地搁置到苞谷场上。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村人们都聚拢过来纳凉。人人手中一把蒲扇,坐着或躺着。风从这边吹过来,从那边吹走,月光的羽毛飞起来。这个时候,再坚硬的线条,也会变得柔软。

  小孩子们可以缠着大人讲故事。我们最喜欢缠的人是邻居二伯,他仿佛有一肚子的故事。二伯长相挺“凶”,一脸麻子,还瞎了只眼。平时一个人过,住在两间草棚里。大白天我们看到他,都绕道走。但到了月亮的晚上,他的脸上,却奇迹般一片柔和,甚至有些慈眉善目,我们都不再怕他。

  二伯见到我们缠他,颇为得意。总是卖关子似地轻咳一声,再咳一声,说,从前哪。然后就停顿下来。我们急啊,追问,是从前有只狐么?二伯笑着不吭声,只把那一把破蒲扇摇来摇去,像拈花而笑的佛了。

  于是有聪明伶俐的孩子,赶紧上去帮他扇扇子,还有的孩子去帮他敲背。他很是享受地微闭着眼,笑对其他人语,谁说我无儿无女的日子不好过的?瞧瞧,我有这么多孩子呀。大家便哄笑,说,你好福气。

  月亮饱满,像怀了无限甜蜜的女子,深情款款。二伯的故事讲开了,是我们百听不厌的狐故事。故事自然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从前,说有一个赶考的书生,在半路上救了一只掉进陷阱的狐,那是只成了精的女狐呀,一下子爱上书生了,就一路尾随了书生去赶考。在书生就要赶到京城时,书生突遇强人,遭到抢劫,差点丢了性命。狐便化成女子,日夜悉心照料他。书生伤好后,就和狐结成了夫妻。后来,狐妻助书生考上状元。

  故事说到这儿,很圆满了。我们满足地叹气。星光下,我们想像着那只美丽的狐狸,希望自己也能遇到一只。或者,自己就是那样一只狐狸。

  一旁的祖母,蒲扇在手上摇得可有可无,眼睛,早就闭上了。我们这才发现,已是下半夜了。木板床上有鼾声响起,月亮渐渐偏西了,是情深意长的一个回眸。我们的眼睛也不争气地粘上。母亲用扇子轻轻拍我们,该回屋睡去啦。邻居二伯显得意犹未尽,说,明天再来听二伯讲故事呀,二伯一定给你们讲一个更好听的。

  我们打着哈欠,嘴里面应着好,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屋子里走,披一身一肩的月光。回到屋里,人刚一沾上床,就进入梦乡。梦里,摇晃着一个大大的月亮,月亮下,跑着一只漂亮的狐,白色的毛,雪一样的……

多年过去,故乡的月亮一直在我的心头亮着,我找不到很好的词汇来描述它。不久前,我在一篇文章里偶然看到“晒月亮”这个词,一下子像遇到知己般的,故乡夏夜里那明晃晃的月亮,原是供我们晒的呵。

玉兰酥

琦君

玉兰酥是一种到嘴便化的酥饼,听听名称都是香的。它是早年我家独一无二的点心是母亲别出心裁,利用白玉兰花瓣,和了面粉鸡蛋,做出来的酥饼。

白玉兰并不是白兰花。白兰花是六七月盛夏时开的。花朵长长的,花苞像个橄榄核,只稍稍裂开一点尖端,就得采下来,一朵朵排在盛浅水的盘子里。上面盖一块湿纱布,等两三个小时,香气散布出来,花瓣也微微张开了,然后用丝线或细铁丝穿起来。两朵一对,或四朵一排,挂在胸前,或插在髻发边,是妇女们夏天的装饰。但只有一天的工夫,花瓣就黄了,香气也转变成一种怪味。

母亲并不怎么喜欢白兰花。除了摘几朵供佛以外,都是请花匠阿标叔摘下,满篮的提去送左邻右舍。我家花厅院墙边,有一株几丈高的白兰花。每天有冒不完的花苞,摘不尽的花。阿标叔都要架梯子爬上去摘,我在树下捧篮子接,浓烈的花香,熏得人都昏昏然了。

母亲不喜欢白兰花,也是因为它的香太浓烈。她比较喜欢名称跟它相似,香味却清淡的白玉兰。白玉兰一季只开四五朵,一朵朵地逐次开,开得很慢,谢得也很慢。花朵有汤碗那么大,花瓣一片片汤匙似的,很厚实。开放时就像由大而小的碗叠在一起。花总是藏在大片浓密的叶丛间,把清香慢慢儿散布开来。

白玉兰的开放,都在中秋前后。那时母亲每天都到院子里看看,闻闻花香。只开一朵花,当然不能采下来的。直等它一瓣瓣谢落了,母亲连忙拾来,深怕花瓣着土就烂了。因为白玉兰花瓣是可以做饼吃的。母亲把它先放在干净篮子里,也不能用水洗,一洗香味就走了。等水分略干后,就用手指轻轻剥碎(也不能用刀切,怕有铁腥味)。剥碎后和入面粉鸡蛋中拌匀,只加少许糖,用大匙兜了放在浅油锅里,文火半煎半烤,等两面微黄,就可以吃了,既香又软又不腻口。熟透了的玉兰花瓣,有点粉粉的,像嫩栗而更清香。

每年的中秋节,我家从城里朋友送来的月饼,种类繁多。除了面上撒芝麻的月光饼以外,还有苏式月饼,广式月饼。哪一种母亲也不爱吃。她的兴趣是切月饼,厚厚的广式月饼切开来,里面是各种不同的馅儿。母亲只看一眼,闻一下就饱了。她总是说:“这种月饼,满肚子的馅儿,到底是吃皮还是吃心子呢。连供佛也不合适,因为都是荤油和的。”

“潘宅”的广式月饼,是邻居们最歆羡的。未到中秋,早已在盼待了。我呢,守在母亲边上,看她把一个个月饼切开,每个切四份,不同的馅儿搭配起来,每家一份。她把月饼用盘子放在一个四层的精致竹编盒子里,叫我提了挨家去分,让每家都尝尝不同的馅儿。但她总不忘加入一份自己做的玉兰酥。“也要让大家尝尝我的土月饼嘛!”她得意地说。

分月饼当然是我最讨好的差事。每家吃了月饼,都对母亲说:“广式月饼,苏式月饼,就是稀奇点,那里比得上你做的玉兰酥,吃得我们舌头都掉下来了。”听得母亲好高兴,她那一脸快慰的微笑,真好比中秋节的月光一样的明亮美丽呢

母亲只是喜欢做,自己吃得很少。老师说她是辛勤的蜜蜂,我就念起他口传我的那两句诗:“采得百花为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念了一遍又一遍,像唱山歌似的。老师问我懂得这意思吗?我说:“当然懂呀。蜜蜂忙了一大阵,蜜却被人拿去了。”母亲听了笑笑说:“你懂就好了。蜜蜂是很辛苦的。但是我宁愿你做一只勤快的蜜蜂,可千万别做人讨厌的苍蝇啊。”我咯咯地笑了。

我嘴虽说懂,其实那里懂呢?我若真的懂了,就不会像一只苍蝇似的,老是嗡嗡得纠缠着母亲,而不帮一点点的忙了。

如今每回想起清香的玉兰酥,与母亲所做的各种美味,心头就感到阵阵辛酸。母亲,一只辛苦的蜜蜂,终年忙碌无怨无艾,她默默地奉献一生,也默默得归去了。几十年来,我从未见过家乡的那种玉兰树,也无从学做香软的玉兰酥。中秋节一年年的度过,异乡岁月,草草劳人,心头所有的,只有无限的思亲之情。

贾平凹

它是属于我们的,每个人的。 

我们这些孩子,什么都觉得新鲜,常常又什么都不觉满足,中秋的夜里,我们在院子里盼着月亮,好久却不见出来,便坐回中堂里,放了竹窗帘儿闷着,缠奶奶说故事。奶奶是会说故事的,说了一个,还要再说一个……奶奶突然说:

“月亮进来了!” 

  我们看时,那竹窗帘儿里,果然有了月亮,款款地,悄没声地溜进来,出现在窗前的穿衣镜上了:原来月亮是长了腿的,爬着那竹帘格儿,先是一个白道儿,再是半圆,渐渐地爬得高了,穿衣镜上的圆便满盈了。我们都高兴起来,又都屏气儿不出,生怕那是个尘影儿变的,会一口气吹跑了呢。月亮还在竹帘儿上爬,那满圆却慢慢又亏了,末了,便全没了踪迹,只留下一个空镜,一个失望。奶奶说: 

“它走了,它是匆匆的;你们快出去寻月吧。”

我们就都跑出门去,它果然就在院子里,但再也不是那么一个满满的圆了,尽院子的白光,是玉玉的,银银的,灯光也没有这般儿亮的。院子的中央处,是那棵粗粗的桂树,疏疏的枝,疏疏的叶,桂花还没有开,却有了累累的骨朵儿了。我们都走近去,不知道那个满圆儿去哪儿了,却疑心这骨朵儿是繁星儿变的;抬头看着天空,星儿似乎就比平日少了许多。月亮正在头顶,明显大多了,也圆多了,清清晰晰看见里边有了什么东西。

“奶奶,那月上是什么呢?”我问。 

“是树,孩子。”奶奶说。 

“什么树呢?” 

“桂树。” 

我们都面面相觑了,倏忽间,哪儿好像有了一种气息,就在我们身后袅袅,到了头发梢儿上,添了一种淡淡的痒痒的感觉;似乎我们已在月里,那月桂分明就是我们身后的这一棵了。 

奶奶瞧着我们,就笑了: 

“傻孩子,那里边已经有人呢。” 

“谁?”我们都吃惊了。 

“嫦娥。”奶奶说。 

“嫦娥是谁?” 

“一个女子。” 

哦,一个女子。我想:月亮里,地该是银铺的,墙该是玉砌的,那么好个地方,配住的一定是十分漂亮的女子了。 

“有三妹漂亮吗?” 

“和三妹一样漂亮的。” 

三妹就乐了: 

“啊啊,月亮是属于我的了!” 

三妹是我们中最漂亮的,我们都羡慕起来;看着她的狂样儿,心里却有了一股嫉妒。我们便争执了起来,每个人都说月亮是属于自己的。奶奶从屋里端了一壶甜酒出来,给我们每人倒了一小杯儿,说: 

“孩子们,瞧瞧你们的酒杯,你们都有一个月亮哩!” 

们都看着那杯酒,果真里边就浮起一个小小的月亮的满圆。捧着,一动不动的,手刚一动,它便酥酥地颤,使人可怜儿的样子。大家都喝下肚去,月亮就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了。

奶奶说: 

“月亮是每个人的,它并没走,你们再去找吧。” 

我们越发觉得奇了,便在院里找起来。妙极了,它真没有走去,我们很快就在葡萄叶儿上,磁花盆儿上,爷爷的锨刃儿上发现了。我们来了兴趣,竟寻出了院门。 

院门外,便是一条小河。河水细细的,却漫着一大片的净沙;全没白日那么的粗糙,灿灿地闪着银光。我们从沙滩上跑过去,弟弟刚站到河的上湾,就大呼小叫了:“月亮在这儿!” 

妹妹几乎同时在下湾喊道:“月亮在这儿!” 

我两处去看了,两处的水里都有月亮;沿着河沿跑,而且哪一处的水里都有月亮了。我们都看着天上,我突然又在弟弟妹妹的眼睛里看见了小小的月亮。我想,我的眼睛里也一定是会有的。噢,月亮竟是这么多的:只要你愿意,它就有了哩。 

我们坐在沙滩上,掬着沙儿,瞧那光辉,我说: 

“你们说,月亮是个什么呢?”

“月亮是我所要的。”弟弟说。

“月亮是个好。”妹妹说。 

我同意他们的话。正像奶奶说的那样:它是属于我们的,每个人的。我们就又仰起头来看那天上的月亮,月亮白光光的,在天空上。我突然觉得,我们有了月亮,那无边无际的天空也是我们的了,那月亮不是我们按在天空上的印章吗? 

  大家都觉得满足了,身子也来了困意,就坐在沙滩上,相依相偎地甜甜地睡了一会儿。

有月亮的晚上

席慕蓉

我一个人走在山路上山路上

  两旁的木麻黄长得很高很高,风吹过来,会发出一种使人听了觉得很恍惚的声音,一阵强一阵弱的,有点象海潮。

  海就在山下,走过这一段山路,我就可以走到台湾最南端的海滩上。夜很深了,路上寂无一人,可是我并不害怕,因为有月亮。

  因为月亮很亮,把所有的事物都照得清清朗朗的,山路就象一条回旋的缎带,在林子里穿来穿去,我真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假如我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的话,该有多好!

  不过,当然,我是不能这样的。我应该回到旅馆房间里去。因为,这个白天我已经在海边画了一天了。明天早上,还要和另外几位朋友一起到山里面去写生的,我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回房间去洗澡、睡觉,好准备明天的来临。

  可是,我实在不想回去,这样的月夜是不能等闲度过的。在这样的月夜里,很多忘不了的时刻都会回来,这样的一轮满月,一直不断地在我生命里出现,在每个忘不了的时刻里,它都在那里,高高地从清朗的天空上俯视着我,端详着我,陪伴着我。

  白昼的回忆常会被我忘记,而在月亮下的事情却总深深地刻在我心里,甚至连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也不会忘。

  就好象有一年在瑞士,参加了一个法文班的夏令营,在山里一幢古老的修道院里住了十天,学生里有东方人也有西方人,几天下来就混熟了。有个晚上,十几个人一起到教堂后面的树林里去散步。那天晚上月亮就很亮,可是在林子里的我们起先并不太觉得,等到从林子里走出来面对着一大片空阔的草原时,才发现月亮已经将整座山、整片草原照耀得如同白昼。比白昼更亮的是一种透明的水绿色的光晕,在山间在草丛里到处流动着,很亮可是又很柔,象水又有点象酒。

  我们都静下来了,十几颗年轻的心在那时都领会到一点属于月夜特有的那种神秘的美丽了。没有人舍得开口,大家都屏息地望着周围,都象都希望能把这一刻尽量记起来,记在心里。

  然后,一个从爱尔兰来的男孩子忽然兴奋地叫起来:

  “跑啊!看谁先跑到那边的林子里去!”

  是啊!跑啊!在这一片月色里,在这一片广大的草坡上,让我们发狂地跑起来,用我们所有的力气,一直跑到对面的林子里,对面的阴影里去吧!

  大家都尖叫着往前冲出去了,我动作比较慢,落在他们后面,可是仍然嘻嘻哈哈地跟着跑。这时候,前面人群里的一个男孩子回头对我笑着喊了一句:

  “快啊!席慕蓉,我们等你!”

  我怔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会晓得我的名字的。我只知道他是在苏黎世大学读工科的一个中国同学,白天上课时他总是从在角落里,从来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那时候,我连他姓什么也不清楚,而在他回过头来叫我的那一刹那,我却忽然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月光下他微笑的面容非常清晰,那样俊秀的眉目是在白昼里看不到的。我说出来是什么原因,可是,在那天晚上,月下的他回头呼唤我时的神情,我总觉得在什么时候见过一样:一样的月、一样的山、一样的回着头微笑的少年。

  当然,那也不过只是一刹那之间的感觉而已,然后我就一面挥手,一面脚下加劲地赶上,和他们一起横越过草原,跑进了在等待着的那片阴暗的树林里了。

  那天晚上以后的事我都记不起来了,我想,大概不外乎风比较大了,天比较冷了,夜比较深了;然后,就会有比较理智的人提议该回去了,大概就是这样了吧?世间每一个美丽的夜晚不都是这样结束的吗?

  我以后一直没再遇到过那个男孩子,但是,有时候,在有月亮的晚上,我常会想起一些相似的月夜,也就常会想起他来。好多年也这样过去了。

  回国以后,有一次,在历史博物馆开画展,一对中年夫妇从人丛中走过来向我道贺,交谈之下,才知道男的曾和我在瑞士的夏令营里同过学,忽然间想起来他就是那天晚上那个月光下回头向我呼唤的少年,眉目之间,依稀仍留有当年的模样。我一下子兴奋起来,大声地问他:

  “你记不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们在月亮底下赛跑的事?”

  他思索了一下,然后很抱歉地说:

  “对不起,我完全想不起来了。我倒记得在结业典礼上我们中国同学唱茉莉花唱走了音,你又气又笑的样子。”

  我记得的事情他不记得,他记得的事情我却早都忘了,多无聊的会晤啊!他的太太很有耐心地听着我们交谈,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笑容,可是,有些话,我能说出来吗?面对着眼前这一对衣着华丽、很有风度的夫妇,我能说出我那天晚上的那种感觉吗?如果我说了,会引起一种什么样的误会呢?

  当然,我没有说,我只是再和他们寒喧几句就握别了,听男的说他们可能要再出国,再见面又不知道会是哪一年了。当时,在他们走后,我只觉得很可惜,如果能让他知道,在如水般流过的年华里,有一个人曾经那样清晰地记得他年轻时某一刹那里的音容笑貌,他会不会因此而觉得更快乐一点呢?

  月亮升得很高,我已经快走到海边了,木麻黄没有了,换成了一丛一丛的麻,在岩石间默默地虬结着。它们之中有好多开花了,又长又直的花梗有一种很奇怪的造型,月亮在它们之上显得特别的圆。

  海风好大,把衣服吹得紧紧地贴在身上,我恐怕是该往回走了,到底,我已不再是年轻时的那个我了。

  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原来,不管怎么计划,怎么坚持,美丽的夜晚仍然要就此结束,仍然要以回到房间里,睡到床上去做为结束。这么多年来,遇到过多少次清朗如今夜的月色,有过多少次想一直走下去的念头,总是盼望着能有人和我有相同的感觉,在如水又如酒的月色里,在长满了萋萋芳草的山路上,陪着我一直不停地走下去,走下去,让所有的事物永远不变,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刻。

  而从来没有一次能如愿。总是会有人很理智又很温柔地劝住了我,在走了一半的路上回过头去。总是会有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对。总是会有人笑我,说我所有的是怎样痴傻的念头啊!

  而今夜,没人在我身旁,我原可以一直走下去的。可是,我仍然也只能微笑地停了下来,在海滩与近咫尺的海水之前停了下来。浪潮轻轻地打到沙岸上,发出叹息一样的嘶声,而我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事,仍然只有转过身来,往来路走回去。

  不过,今夜的我,到底是比较成熟些了吧,我想,其实,我也不必为一些没能说出的话,或者没能做到的事觉得可惜。我想,在我自己的如水流过的年华里,也必然会有一些音容笑貌留在一些不相干的人的心里了吧。日子绝不是白白地过去的,一定有一些记忆是值得珍惜,值得收藏的。只要能留下来,就是留下来了,不管是只有一次或者只有一刹那,也不管是在我知道的人或者不知道的人的心里。

  世事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月亮在静静地端详着我,看我微笑地一个人往来路走回去

月到天心

林清玄

二十多年前的乡下没有路灯,夜里穿过田野要回到家里差不多是摸黑的,平常时日,都是借着微明的天光,摸索着回家。偶尔有星星,就亮了很多,感觉到心里也有星星的光明。

如果是有月亮的时候,心里就整个沉定下来,丝毫没有了黑夜的恐惧。在南台湾,尤其是夏夜,月亮的光格外有辉煌的光明,能使整条山路都清清楚地延展出来。

乡下的月光很难形容的,它不像太阳的投影是从外面来,它的光明犹如从草树、从街路、从花叶,乃至从屋檐、墙垣内部微微地渗出,有时会误以为万事万物的本身有着自在的光明。假如夜深有雾,到处都弥漫着清气,当萤火虫成群飞过,仿佛是月光所掉落出来的精灵。

每一种月光下的事物都有了光明,真是好!

更好的是,在月光底下,我们也觉得自己心里有着月亮、有着光明,那光明虽不如阳光温暖,却是清凉的,从头顶的发到脚尖的指甲都感受到月的清凉。

走一段路,抬起头来,月亮总是跟着我们,照着我们。在童年的岁月里,我们心目中的月亮有一种亲切的生命,就如同有人提灯为我们引路一样。我们在路上,月在路上;我们在山顶,月在山顶;我们在江边,月在江中;我们回到家里,月正好在家屋门前。

直到如今,童年看月的景象,以及月光下的乡村都还历历如绘。但对于月之随人却带着一些迷思,月亮永远跟随我们,到底是错觉还是真实的呢?可以说它既是错觉,也是真实。由于我们知道月亮伴随我们时,我们感觉到月是唯一的,只为我照耀,这是真实。

长大以后才知道,真正的事实是,每一个人心中有一片月,它独一无二、光明湛然,当月亮照耀我们时,它反映着月光,感觉天上的月亮也是心中的月。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心里都有月亮埋藏,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只有极少数的人,在最黑暗的时刻,仍然放散月的光明,那是知觉到自己就是月亮的人。

从前读过许多诵月的诗,有一些颇能说出“心中之月”的境界,例如王阳明的《蔽月出房》:

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

若人有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

确实,如果我们能把心眼放开到天一样大,月不就在其中了吗?只是一般人心眼小,看起来山就大于月亮了。还有一首是宋朝理学家邵雍写的《清夜吟》:

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

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

月到天心、风来水面,都有着清凉明净的意味,只有微细的心情才能体会,一般人是不能知道的。

我们看月,如果只看到天上之月,没有见到心灵之有月,则月亮只是极短暂的偶遇,哪里谈得上什么永恒之美呢?

所以回到自己,让自己光明吧!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390f3fab842458fb770bf78a6529647d2628349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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