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

发布时间:2011-12-29 14:53:40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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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本文通过对西川诗歌文本的深入解读,揭示了诗人通过对诗歌幻象、智性、音乐性、文化转化、朝向神圣之境的努力等综合创造,显示了西川诗歌艺术的独特性。

关键词:幻象,智性,音乐性,文化转化力,神圣之境

前言

西川无疑是上世纪 80 年代以来中国当代诗坛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其诗歌以瑰丽、华美的西川体赢得了诗歌读者的普遍喜爱.其对朦胧诗后诗坛的贡献有目共睹。但迄今为止,对西川诗歌进行较为全面阐释或文本解读的评论文章为数甚少,哪怕是诗评家程光炜的洋洋近万言的 西川论 ,也仅是从社会意义和文化大背景上,对西川诗歌进行了泛泛的直观评说,并未深入西川诗歌的内在意蕴。因此,从对西川诗歌多年的阅读和感悟出发,对其作一番理性梳理实属必要。

西川诗歌向来被圈内冠以知识分子写作、隐喻写作、文化写作、学院写作之名,但这些大而化之的冠名却过于简单,与西川毫不相干。所以西川在 写作处境与批评处境 中对这种说法进行了毫不留情地反驳。之后,西川指出:优秀的诗人、作家从来不会作茧自缚,自己给自己挖陷阱、设圈套,而应该像莎士比亚那样拥有综合创造力,个人的能力、才华有限,各人有各人的局限性,但没有哪个聪明人不是在努力克服自己的局限性。 [ l ] 在接受 天涯 杂志访谈时,他又说:现在的诗歌写作有些千人一面,写的都差不多,类似于职业写作,我希望看到有创造力的诗歌,诗人没有创造力是可悲的 [ 2 ] ,而他对自己的要求则是不一定比别人写得更好,但要与别人不同 [ 3 ]。不容置疑的是,西川通过克服自己的局限,发挥自己的综合创造力,写出了与别人不同的极具独特性的诗歌。我认为,西川诗歌的独特性表现在对下列方面的综合创造上:幻象性、智性、音乐性、惊人的文化转化力与朝向神圣之境的努力。

请把羊群赶下大海,牧羊人

请把世界留给石头-------

黑夜的石头,在天空它们便是

璀璨的群星,你不会看见。

请把羊群赶下大海,牧羊人,

让大海从最底层掀起波澜。

海滨低地似乌云一般旷远,

剩下孤单的我们,在另一个世界面前。

对当代诗歌稍有涉猎的人,有谁不记得上述令人惊异的诗句。而这来自西川 把羊群赶下大海 的诗句最令人惊异之处,即是其让人读后挥之不去的瑰丽的幻象。类似的幻象在西川诗歌中比比皆是,幻象写作正是西川诗歌的重要特征。西川鲜有直接切入现实生活的诗篇,在写完《 远游 》这首幻象恣意汪洋的诗篇后,他认识到:到那时为止,我还不曾在写作中真正触及过生活。我仰着头,感受着崇高,其实我一直是在逃避生活,逃避到文字的诗意当中,逃避到我心中那秩序井然的中世纪。 [ 4 ]那么我们不禁要问,逃避生活、营造幻象对于西川诗歌意义何在呢?

在我们生存的被物质异化的世界,切入大多数人庸俗不堪的日常生活,无异于让退居社会角落的诗歌雪上加霜。与此相反,那只有在写作中上升的诗人的高贵的魂息凝聚为幻象,才会使世界立体起来,使人类内心的眼晴有了眺望的方向,哪怕仅仅是一阵风、一片云或一阵波浪的喧响,也足以使一些拒绝生命物质化的人们长出在精神天空翱翔的翅膀。

这无关功利的幻象比起日渐冷酷萎靡的世界来说,显然更为真实。可以相信,时间的磨损会让一切可见事物的真实性变得虚妄和不堪一击,而幻象则不然。对于西川来说,肉身可以在灰色的社会中寄放,但心灵的栖息地绝不在其中,而在与物质化相对立的幻象中。于是,写作的幻象性变得至关重要。幻象写作从根本上否定了社会的审美性、时代的道德性,它变幻着漂泊于大地之上,是空想的雪山、夕光中的蝙蝠、野地里的荷花、梦中的财富,是一座遥远的城。幻象写作远离又穿越了这个时代,这不是世俗意义的写作,它是灵魂的事业,是热爱、修炼、提升,是参禅、悟道,是向上帝的靠近,其所散发的灵魂之光必将吸引更多洁净、高贵的心灵,共同抵御世道人心的寒邪与孤独,在其中找到灵魂寄居的开满鲜花的天堂。

西川诗歌的幻象是神秘的、瑰丽的、令人惊异的。西川不是一个基督徒,但是他说:我难道不比那些基督徒更热爱基督吗?我不指望他的拯救、他的怜悯。我看见了他,我爱他,我投身于他。我和我的基督在一起。 [ 5 ]基于此,西川的幻象写作不时抵达那神迹、那空无、那诗意的语言的敞亮瞬间,其纯金般的语言不时被天国之光所照耀,透露出与上帝同在的消息。于是我们读到:总有一只大鸟/在我的头顶盘桓/这是盛装披挂的天使/ / 这是我梦见的鸟/它的工作是了望大地/通过它,星星涌来/一个人的世界/相临一个神的世界/我们的狂喜就是迷失 )于是我们来到《上帝的村庄 ,看到坚不可摧的风仙花开满村庄/狗吠声迎来一个暗哑的陌生人/所有的风仙花在他脚下/他采摘了一朵,放进怀里,看到上帝这冒烟的老人,父亲/走在我的前面,去给玉米/包扎伤口,去给黎明派一个卫士,于是我们在 远游 》的历程中看到:生命的远景,下沉又上升的/是野百合纯洁而盛大的火焰/在正午的太阳铺设于海水的金色大路上, / 波涛的蓝色姐妹往来奔走。 荷兰的清晨 看到:一个穿大号木鞋的天使闪过我的窗口,在 雨夜 的马车上遇到一个缄默的灵魂,这瑰丽的、令人惊异的幻象所传递出的神秘,使风俗中的我们不禁暇想,不禁向往,不禁在充满神性诗句的洗浴下得到了提升,抬高了灵魂的位置。

西川的幻象不独是神秘的,本质上并非迷狂,写作中有某种清醒的力量在支持(这将在本文第二部分展开阐述),他自信、自如地穿越了幻象,在洁净、明亮的言说中传递出灵魂最深处的真谛,那已是阔大的魂息与万物,与时光互想照耀,融为一体,幻象只不过是他在光明之境中看到的一些比实相更真实的实相,正因为已经不是幻象,所以说它是幻象。穿越幻象,我们与他共同感受事物带来的疼痛,揭示时光后面的虚妄,抵达天国的恒久和悲悯,穿越幻象,灵魂与命运的秘密向我们敞开大门。请看这样的诗句,今夜我在这一片旷野上安睡/在这一片旷野上我燃起簧火, / …… /我梦见身披黑夜的他们/保守秘密的他们,漫山遍野/……/来自黑暗的男女手拉着手,/围绕着簧火载歌载舞,叫着火光的名字。(《 远游 》)能在幻象中透过事物的黑暗与秘密叫出火光的名字,这就足够了。我听到了午夜的寂静,但我/同时也听到了我心房的颤抖/当一把尖刀直刺我的胸膛/我唯一的反抗是惊醒在床上(《 造访 》)当生存的尖刀直逼胸膛,我们能够从梦中的幻象中惊醒过来,这就足够了。

西川诗歌不独是瑰丽的,亦是智性的,他所创作的智慧的诗篇对当代诗坛是弥足珍贵的,因为智性诗在中国生长的土壤一向贫瘠。从古典诗歌直至当代诗歌一向奉行抒情言志的传统,注重主观情绪氛围的营造,因而难以承载客观、冷峻、深沉的诗思。加之国人一向重经验主义的感受与顿悟而轻本质主义的观察与思索,因而诗人难有对哲思、智慧的表达,除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卞之琳对智性诗歌的卓越创造外,翻遍现当代诗歌史,找不出几位智性诗歌的有成就者。而西川正是以他卓尔不群的智性诗歌成为当代诗坛一道亮丽的风景。他追求诗歌的主观抒情效果,更重视诗思的提炼和凝聚,追求诗歌的整体的智性之美。他在 雨季 中介绍自己:这个人便是西川,一个男人,爱智者/在咖啡馆里人们称他为诗人。/你要读西川的诗,因为/他的诗是智慧的诗。西川对西方诗歌的学养深厚,受其影响甚深,而西方诗歌一向有主智的传统。正由于此,加上他的个人天赋与追求,决定了他与众不同的诗歌方向。在回答加拿大诗人弗莱德·华的提问时,他深刻地认识到:当代中国,由于历史的原因,既无哲学也无宗教,所以当一个中国诗人很困难,他必须还是一个哲学家,还是一个思想家,还是一个神学家。 [ 61 当然,西川既不是哲学家,也不是思想家,也不是神学家,但他在诗歌写作中浸透了对哲学、思想、神学的思虑。程光炜这样评价西川:在北大的三剑客中,西川是最智性的一位诗人。他长于用哲学的眼光思考问题,同时又把激情隐藏在相当放松的形式、结构、节奏和语调中;他又把长老的智慧融进了自己的写作,虽然时时又怀有青年人的幻想,和一个诗人的直接和敏锐。 [ 7 ]那么西川是如何看待诗歌的哲学的呢?在提及:文学中所蕴含的问题也越来越带有哲学色彩 [ 81 之后,又说但是谈论哲学不是诗人的事,而且文学也不必传达真正的哲学。伪哲学同样是哲学 [ 9 ]西川诗歌中的哲学正是这种也许比哲学本身更动人的伪哲学,它充满诡辩、戏仿、似是而非、假问题、使用悖论等等,它关心揭示人类自相矛盾的、尴尬的、浑浊的生存状态。在大量诸如:所有的错误是同样的错误/像托勒密探索大地与星辰//通过精确的计算/得出荒谬的结论我阅读一个家族的预言/我看到的痛苦并不比痛苦更多(《 书籍 》)在这些以伪哲学带来启迪之光的诗句后,西川意犹未尽,专门写过一组东西,名叫《 近景和远景 》。他写及飞鸟、火焰、阴影、地图、扑克牌等,尽量模仿哲学家重新解说这些词。但他并没有赋予那些词以真正的哲学含义,而只是把自己的人为哲学强加给了它们。

刘纳认为:西川通过想象性的体验使人类的智者们在以往年代的迷失与智慧成为他个人精神生活和诗歌生活的一部分。我们很少能从西川诗里发现激情,而《 激情 》所展示的,依然主要是沉静的诗思。 [ l0 ]那么,西川如何在他的诗歌创作中进行思想呢?由于思想,他提出真理的疑问:里尔克指豹子说出人的苦闷/我看到了豹子,里尔克在哪里//当我注视长颈鹿那初恋的目光/我扣心自问:我是谁?(《 动物园 》)由于思想,他说出诗意的预言我们这些方生方死的徘徊者/头顶灿烂的星空低语或高歌/当我们有时期望一手遮天/一场流星雨便洒落在我们身后(《远游 》)。由于思想,他对杜甫的一生作出绝望的总结:所谓未来,不过是往昔/所谓希望,不过是命运(《 杜甫 》)。由于思想,他洞彻了人类生存的真相,《 发现 一诗连用二十四个以字开头的排比,以掷地有声的诗句揭示了生存中隐藏的真理之光:连老虎也会被武松打倒在地/连武松也会被拿下,治罪,戴上枷锁/连法律也会有漏洞/连邪恶也能找到堂皇的借口连孩子也悄悄地喜新厌旧/连妖魔鬼怪也披着华丽的斗篷/连算命的瞎子也只好向命运低头/连死人也会有担忧。

西川说:我和我的基督在一起。[11]我们来看他的神学思考:在我看来,神是必然性。我们每天都和他在一起,却很难将他辨认出来。神给予我们启示只是在我们回忆往事的时候。 [12 ] 不能说神在我心中。 …… 我们心中所拥有的不是神而是神性。这神性保证我们能够有能力去认识神。 [l3] 正是由于心中对神性的拥有,他的诗无处不与神知与神爱声息相通什么悲哀什么不幸,不能化作/美丽的传说?躲避触摸的神/最终将证实他就是一场/二月的大雪或者一场九月的大雨(《 梦见诗歌》),这出于神恩的文字,一行行/写满白纸,正如有毒的浆果/要惩罚那些采摘的手 / 它们是预言和诅咒,失于命运,让我看见,却不允许/我在大庭广众下肆意谈说。(《 梦见诗歌 》)

西川诗歌具有非凡的音乐效果,他的大部分诗章尤其是短章,音韵自然流转、铿锵有力、一气呵成,让人阅后禁不住诵读在口。

谈到诗歌的音乐性,自然会有两种解释。一是由诗歌内容中所体会到的内在的音乐性,诸如情感冷热的交替、意象色彩的交替、心绪的起伏律动等,这是描述诗的内在节奏感和旋律美。一是诗歌语言听觉上感受到的外在的音乐性,它主要是指由诗歌语言的句型、声调以及韵式表达出来的听觉上的节奏和.旋律美。我们不妨把前者称为, ' ,自灵的音乐,把后者称为修辞的音乐。诗歌音乐的理想境界,无疑是心灵音乐与修辞音乐的完美结合。由于西川对诗歌音乐性的刻意追求,他的诗算无疑实现了这种完美结合。

为方便考察其间,我们不妨先论及心灵音乐在西川诗中的表现。让我们来看著名的 在哈尔盖仰望星空 ,从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你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听凭那神秘的力量/从遥远的地方发出信号谢出光束,穿透你的心我抬起头来眺望星空再到让灿烂的群星如亿万只脚/把我的肩头踩成祭坛/我像一个领取圣餐的孩子/放大了胆子,但屏住呼吸,一首仅二十余行的诗,仿佛一支小夜曲在一片寂静中神秘而舒缓地响起,之后在一片紧张之中悠然展开,到达一种令人神驰的高音,然后像温柔的光照临心灵,乐音渐行渐小,直至消失在空茫中,让人屏住呼吸来听。这种妙绝的心灵音乐在西川短诗中十分常见。但让人更为惊叹的是在他的长诗中也表现了这种心灵的音乐。在 远游 中,主要表现诗人怀着感伤的心灵,经过漫长的远游寻求慰藉、解脱,历尽星空下的孤独,迈向大海。抛开具体的诗句不讲,这种心灵的漫游的结构多么像一曲美妙的音乐。而正由于这种心灵的音乐启发了作曲家以 远游 为素材创作了同名交响乐,并在香港公演,取得较大成功。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西川的心灵音乐发之于诗人博大的胸怀,见诸于诗,无处不在。

让我们再来看修辞音乐在西川诗歌中的表现。这种修辞音乐首先表现在诗中总是有种与众人交谈的苏格拉底式的口吻,在这个时刻,丈夫们/你们要相信妻子们的话/妻子们,你们要相信/丈夫们的话,大人们,/你们要相信孩子们的话;/聪明的人,你们要相信/愚蠢人的话。在这个时刻/人到衰年的女先知注视着/每一个要说话的男人和女人。 雨季 )是的,每一个男人和女人都要说话,而作为先知的诗人要与男人和女人们交谈,而由于相信,使诗句以这种口吻缓缓地流进我们的心田。西川的每句诗皆以这种苏格拉底式的口吻说出,读诗人怎能会拒绝用心灵交谈呢?当然,修辞音乐还表现在对排比、对仗、压韵等修辞手段的运用上。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修辞手段的运用如崔卫平所说:他用句群或段落写作 [ l 4]。诗人本人也指出:我想不光是句群,还有词组。在多数情况下,我的语言波澜不产生在词汇之间、句子之间,也木产生在句子中断之处,而是产生在词组之间,句群与句群之间。中国人讲,我不想让我的在写作中总是处于一种中断状态。 [15 ]正是语言的波澜产生了音乐之气,把心灵音乐与修辞音乐融合起来,形成了完美的音乐效果。不信请读西川的《黎明》:

在黎明的光线里,在被

迎头痛击以前,众鸟恢复记忆

高歌美丽的伙伴

在黎明的光线里,在被

迎头痛击以前,羊群有了机会

溜出肮脏的羊圈

有人在黎明的光线里说话:

火就要灭了,有点儿冷

而太阳即将升起

……

可以说,西川诗歌是特别依赖于传统文本的诗歌,尽管其他的诗人也依赖传统,但与诸如艾青的 大堰河,我的保姆 》、李季的《王贵与李香香》等相比,后者更像是现实生活的大海直接孕育的珍珠。西川自言:我生于 1963 年,这意味着我经历有限。由于我在一个相对单纯的环境中长大,又渴望了解世界,书本便成了我主要可以依赖的东西。相形之下,现实世界仿佛成了书本世界的衍生物,现在时态的世界仿佛由过去时态的书本世界叠加而成。这种看法把我引向一种写作的雄心壮志:我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在天、地、人三个方面展开工作 [1 6 ] ,由于西川以象征主义、古典主义的立场沉浸在文化想象之中,上世纪 90 年代以后他的文化姿态,依然是把传统文本放在首位,要求自己从现在回到过去,以过去映照现在,使现在和过去互相进入。

西川诗歌对传统文本的依赖首先表现在他的中世纪情结上,他对那个黑暗、愚蠢却又秩序井然,艺术至尊,有着天鹅、玫瑰、炼金术士、游侠的中世纪特别迷恋,他甚至说:我心中的中世纪挥之不去 [ l7 ]他不仅以自己的方式写着 往世书 》、《青铜玫瑰》、 《黎明》、《方舟》,尤其对远方、过去、未来、幻象等本身具有强大文化、审美价值,容易写作的对象情有独钟。他意识到:从某种意义上说,当代题材是对于一个诗人写作能力的考验,他既无法援引古人的写作,也无法援引其他民族诗人的写作,他不得不孤身一人去冒这个险。 [ l8 ]所以在当代题材 造访 的写作中,他五易其稿,不得不用中世纪来破当代,用中世纪来处理当代,最后写出了当代的中世纪。中世纪情结左右着西川的创作,虽然使他的诗歌具有广阔的文化视野与极高的审美价值,却也稍显言辞陈旧。

但西川诗歌自有其活力所在。因为西川认为:与某些人的看法相反,传统不是死的,而是活的。聪明的艺术家在面对传统时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以自己的方式加入传统 [ l9] 。那么西川是以何种方式加入传统的呢?那就是惊人的文化转换力。而这也是西川曾赞叹海子的。崔卫平形象地把这种转换方式,称之为西川的镜式结构:既是他精神的结构,也是诗歌形式的潜在结构,在现世和往世之间,在活着的人与亡灵之间,在足下可腐朽可霉烂的生命与幽远的不可腐朽不可霉烂的生命之间架起一面(或许是两面)奇特的镜子,让它们彼此映照和交流,彼此步步深入及交换着各自的本质。 [ 20]镜式结构的说法固有其合理的一面,而我宁愿把这种文化转换力看作诗人通过自己对生死、自然、爱恨等一系列问题的沉思默想,是那些远去的伟大的灵魂在诗人身上复活,或称为灵魂附体,使诗人不是有一个而是拥有千万个古往今来的灵魂,从而使自己具有惊人的文化创造力,所以西川既是自己也是但丁,从而通过夭空一块明丽的云彩写出了《 但丁 》:飘浮在空中的云朵,我的/贝亚德丽采,肃立其上/整个意大利只有我能望见她 ——/现在我写下《神曲》的第一行。所以西川也是那位人到中年的女先知,从而以预言的方式写下了《 雨季》;所以他是很多人,从而以历史档案的形式写下了《厄运》;所以他是毛泽东、庞德、雅典人、盲者、耶稣……从而写下了一系列光彩夺目的诗章。当然,西川极其重视文本的历史性互动与互生,所以我们在西川的创造中可以感受到的叶芝的神秘;庞德的泥沙俱下,先知式的积怨和文化视野;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的精确和智力形态;美国诗人史蒂文斯的虚构和智力形态。所以我们在 《雨季》中看到了《雅歌》的情愫,在《十二只天鹅》中看到了对瓦雷里《海滨墓园》诗句的化用,在《厄运》中看到了历史档案式的写作,在《这景与近景》中看到了对哲学的模仿。正是由于这种文本的历史性互动与互生,从而使西川的诗歌作品获得了广泛的普遍性。

最后,略谈一下西川诗歌朝向神圣之境的努力。人类之所以需要诗歌,是因为需要诗歌呈现出一种指向光明、未来、圣洁、崇高的精神力量,来引领人类飞向真善美的终极目的地。假如缺少了这种朝向神圣之境的挺进,西川对幻象性、智性、音乐性、文化转换的综合创造将会褪去最炫目的绚丽神性的光芒,诗歌的价值将大打折扣。在《十二只天鹅》中,诗人写道:湖水茫茫,天空高远:诗歌/是多余的, 我禁不住感到天鹅存在处的神圣与光辉。在这里,诗歌之所以显得多余,并非是人世已经充满了诗章文句,而是因为圣洁天鹅的出场已经抵得上无数诗篇。有它们的存在,人类心灵将会悄然被净化,默默被提升。在此种意义上,或许把西川诗歌比作飞向高远天空的十二只天鹅,并无不可。

[摘要]:西川是知识分子写作的代表诗人之一, 在日益物质化、世俗化的现实境遇中以纯粹的诗意关注生命,关注灵魂、关注精神,从打造精神生命、净化精神生命、认可精神生命等方面揭示生命的意义和真谛。本文将具体分析、梳理了西川诗歌创作的各个阶段的精神指向, 并由此彰显其诗歌的思想意蕴和价值。
[关键词]:西川 诗歌生命意识

西川的诗歌创作分为三个阶段。1986年以前为学徒期,从《秋声》到《在哈尔盖仰望星空》,他迅速完成了对诗艺的锤炼,确立了宁静、克制、优雅的诗风;19861992年为转型期,稳定的西川体纯诗写作倾向替代,关注知性; 1992年以后他的语言发生巨大变化:不和谐、黑暗、理性、非理性、哲学众声喧哗,歌唱性、叙述性、戏剧性合一,风格渐趋成熟。

一、诗歌风格的形成

西川前期的创作, 纯净、优雅、节制而富于贵族色彩, 拒绝了生活的肮脏和阴影, 语调高昂有力。西川早期的代表诗作《在哈尔盖仰望星空》有陈子昂式的孤独和苍凉感。它语言的清澈、叙述的流畅和情感的深邃给人带来了的宁静、神秘与震慑。这首诗和海子的《在德令哈》同样是写青藏高原的小镇, 海子在德令哈的星空下体恤的是自己的孤独, 而西川, 在这里用平静的眼光接受空旷夜晚对他的神秘赐予。统摄全诗的是那一特定时空的神秘感, 面对这一神秘”, 我们显然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 , 听凭它的力量将我们穿透。诗歌的文本结构给人以整饬之感,一个蚕豆般大小的火车站旁就给人一阵淡淡的悲哀,除了表现出车站的小,还表现出了诗人的孤单。整个诗作的叙述语气非常沉静, 充满敬畏。前八行通过对虚置的的低语,使一幅宁静的神性画卷呈现,第九行出现,之后隔五行出现,又隔三行出现,而只是被虚设的对象,也只是作为这神秘景象的旁观者,只是作为一种背景的必要对应物而出现。于是最后一个,作为情感的承担对象,出现在被无限扩大的空间中,给读者带来一种突如其来的空间扩张效果。风吹着未来也吹着过去则给人一种很强烈的时间感,贯穿着过去和未来。被群星的亿万只脚踩成祭坛则是充满了神秘的色彩,有点纷乱的感觉,但是又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的确, 西川诗歌是精神世界的坚实凝定和清晰显影, 是精神生命的响亮宣言、是灵魂心性的坚硬造型。在其诗歌中, 我们看到的是一座用无穷的感受力、想象力、创造力垒筑起的心灵高地, 在这里,你可以俯看一个广阔的空间,体会生命给予我们的冷静以及神性的思考,这种思考源自每一个自我。诗人在打造、丰富、净化精神生命,感受精神启示、吸取精神营养。在西川的诗歌里, 我们难以感受来自当代世俗生活的风情画卷的展示与诱惑, 他的写作似乎对当下的日常景观进行了现象学的搁置”, 对自然、爱、道德等传统主题却有了新的认识。这既显示了诗人博大的宽容与悲悯的宗教情怀, 又显示了诗人对宇宙本体的追寻。
二、诗歌风格的转型

中期的诗歌集《汇合》代表了西川的诗歌风格,分《雨季》、《挽歌》、《造访》、《激情》、《哀歌》、《远游》六个部分。从《雨季》开始,知识,作为一种特殊的经验与记忆混生。西川曾透露他对于隐秘知识:秘传宗教、《奥义书》、《七克》、炼金术的热爱,同时对《圣经》、《古兰经》和佛教经典的热爱。《雨季》的独特性在于用《圣经》和《埃涅阿斯纪》这样的预言的言说方式说出了过去的事。这种结果造就了一种神秘和古老的语言方式,进而使诗歌主旨指向时间和意志的源头。作为长诗《汇合》中的第一部分,《雨季》采用了数字“7”这样的神谕式结构,以此造成一种心理的秩序感。在《雨季》里,借助于知识,西川构建了一系列诗意的乌有之乡。这诗句描写的是我的季节,知识意义上的乌托邦,是基于一种对逝川的怀念。喧嚣与骚动被镇压在律动的宇宙整体之下,这里包含了一种对未知世界的探索。于是那其中的一个经过早秋的激动,开始步入第二个晚秋,秋气横在了西川面前,有着时间流逝的疼痛。只有这金枝不会霉烂它是穿越时间之门的钥匙从而达到那永恒的、圣火燎烈的城市。这是对彼岸时间的追逐,你眼要闭上,你必得双手合十这是对自然神性的敬畏和对逝去神性的叹惋和追逐,成为一种仪式而接近信仰。他将向你讲述天国的笑话,并送给你一把藤杖和一把钥匙这有点西方宗教的色彩,追求最后的虔诚。诗人企图借助存在的或不存在的鸟兽及其他奇异之物来为我们组织起超凡的特性,使之越过边界,抵达不能抵达的地方……如同金字塔铭文、埃及的和西藏的《亡灵书》一般,终极知识的诗篇为灵魂提供了一种航程、一条船或一条空中之路

而《挽歌》题曰一九八七年七月二十二日,经验第一次进入了西川的诗中,并和死亡、生命、终极紧密相关。用梦说话,用水中的姓名与我们作伴这句话反映出梦和影的斑驳的区别,是对虚幻和真实的的迷茫。你的血溅洒在大街上尸体被轻轻地该上白布,夏季的雪一具没有未来的尸体享受到刹那的宁静这些意象直面死亡的真相,诗人试图探讨埋藏在生命下面的终极的追问。我将修改我这支离破碎的挽歌让它为你恢复黎明的风貌,诗人还是希望可以揭示真相,将逝去的事物歌唱为永恒。

西川说:衡量一首诗的成功与否有四个程度:一、诗歌向永恒真理靠近的程度;二、诗歌通过现世界对于另一世界的提示程度。这西川, 作为20世纪80年代后期以来知识分子写作的重要代表诗人, 在精神世界里苦苦地让精神结晶成知识” , 又把知识抽丝成诗句, 从而在物质世界膨胀发酵、亢奋激越以至于携带着大量诗歌。在这个世界日趋物化、世俗、肉欲的时候, 西川试图维护着其精神生命, 捍卫着其诗歌的精神品格。从疗救心灵的意义上说,《汇合》对西川的个人意义极为重要。《汇合》的创作时间自19853月至19955月,横跨西川诗歌创作的三个阶段。其间经历了西川体的确立、突变的个人际遇和剧烈的社会转型,为后期代表文本《致敬》的诞生铺好了道路。
三.诗歌风格的成熟

八九十年代之交的一系列诗人之死的事件对西川的影响比较大,西川因好友身亡等重大事变和其对时代气象转变的敏锐捕捉而做出的富有勇气的变化。以《致敬》、《厄运》和《鹰的话语》等体积庞大的作品为代表,西川的诗歌表达转向了对混杂、异质和偏离式主题的偏爱,同时,非诗成分的加强。诗歌一改早期清丽整饬的体式感观,呈现为一种蓬松而参差的冒犯感。西川被迫重新审视个人与世界的关系、个人与诗歌的关系。

《鹰的话语》这组诗被西川认为是他九十年代最重要的作品, 堪称西川综合创造的代表作,同时也被认为是流露出了他的精神隐私的作品。诗人在这组诗中向我们展示了他对死亡、孤独、道德、真实和存在的独特认识。作品从古今中外广阔的文化背景取得借鉴, 面向历史和现实对人的生存状态进行的反讽式的观照。诗人西川通过这组《鹰的话语》, 以奇形古怪的语言、散文化的风格、趣味性的叙事倾向、强烈的荒诞感向我们晦涩地讲述了他的精神隐私。在这首诗中,语言的矛盾、语言的缠绕发挥得淋漓尽致。庞杂的句群与精简的短句交相混成, 既隐隐指向一个复杂、含混的主题意向, 又各自为政, 竞相发出桀骜不驯的声音。

于是我避开市镇, 避开那里的糊涂思想, 追随一只鹰在大地上的阴影。在我避开那里的糊涂思想之后, 我了解了火焰和洪水猛兽的无情。在那些城市上班族的眼里, 自然就是鲜花、绿地、新鲜空气的代名词。他们在疲倦于城市紧张节奏和庸俗势利的思想后, 渴望回归自然。这当然无可厚非, 但诗人告诉我们自然不仅有那些美好的东西, 还有火焰、洪水和猛兽。你要接受自然, 就必须也接受它给人类带来的灾难和它本身残酷的竞争法则, 而这些都是非常残酷和无情的。

显然理性逻辑不能解释所有的现象, 在这种无可奈何的逻辑裂缝中, 我们看到了理性的尴尬, 真实的虚幻。除了死亡、宿命、道德和真实等生存哲学问题外, 诗人将其文学观也透露给了我们。关注日常生活, 侧目市井人生, 可以造就语言的无尽欲望和狂欢, 但是很难让诗人的精神漫游飞翔。因此我将编订一本辞典可以使人们在语言中释放自己, 并且能互相体贴与宽慰, 使整个世界不再陌生与恐惧。西川在反叛以往阅读经验的基础上所提供的富于独创性的写作, 这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同时代乃至更为年轻的诗人。

诗人, 却是与大多数人相反的, 虽然他们也生活在物质世界中, 但他们所从事的是精神劳作, 操持的是精神器具和思想、情感以及作为思想、情感的载体的语言, 生产的是精神产品就是诗歌, 因而, 能时时刻刻意识到精神生命的存在, 能像关注现实、肉体、物质世界一样关注理想、灵魂、精神世界。在诗歌和道义之间选择平衡,是西川一直考虑的问题。他扬弃了之前的自我,不惟与生活最大对称,更使尘世延伸到了哲学、命运、理性的层面。更试图改变诗歌的界限,使之通向包容。

西川说:我曾努力眺望海市蜃楼。我曾试图穿越乌托邦。我曾试图进入巴别塔。面对着物质与精神、现实与理想、欲与灵、世俗与脱俗的纠葛,西川在心灵高地上生产和制造诗歌本身就是在打磨、出产精神, 而一首诗的形成便是一件精神物的完工、一个精神王国的落成。总的来说, 这种精神性可能是抽象意义和形而上学意义上的, 也就是与物质性相对的精神, 知识分子写作诗人们用以构筑、装饰其所谓精神神化精神乌托邦的那种精神性。在二十余年的诗歌创作生涯中,西川以其令人惊异的创造力和对高贵而独特的诗歌理念的坚守,保持着极高的诗歌创作水准。同时,他拒绝自我重复,以陡峭的写作转变为表征,90年代以来的西川为诗歌界带来的惊愕、刺激,以及对新的写作、阅读范式的思考,成了当下中国诗歌的重要议题,甚至于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他塑造了我们时代的诗歌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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